到极致是荼靡

杜痕远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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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繁琐的经年,连同我刻在花瓣上的关于你的句子,连同我所有腐朽成泥的想念,连同我呼啸而过的旧光景。至此以后,都将一并哀伤到尘埃。

    1、

    易年并没有阻止任芷含的离开,任芷含离去的背影模糊,易年的心底突然空了一大片,什么都没有了,只是恍惚记得任芷含离开的时候,碰翻了桌子上的酒杯。“呯”的一声,跟他的记忆碎裂在一起。

    却如同蒸发了一般,找不到任何碎片。

    2、

    是在七月流火的季节,任芷含在音乐学院的花园里遇见易年,彼时的任芷含,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儿。初来乍到,这个城市充满浮华与不安,一个庞大的石头森林,让她仿佛看不到尽头。

    她是隔壁美术学院大一的学生。星期天的清晨,背着画板,脚上搭着粉色拖鞋就来到了青光明媚的音乐学院。

    一直是相信缘分的,所以任芷含笃定,有些人是值得她跋山涉水来遇见的。

    落花落满了任芷含的肩膀,她听见口琴的声音,转过头去,在花丛里看见一脸微笑的易年。多年以后,任芷含想起那一日,依然觉得像是梦境一般。易年那么温暖的样子,笑起来,嘴角有纹路荡漾开去,他口中的琴声便是在那个时候戛然而止的。

    任芷含把捏着画笔的手搁置在阳光里,咧开嘴。她听见他的声音,他说,我叫易年,你什么名字。

    任芷含手一晃,空气里出现好看的弧度,打翻了她身边的颜料盘,她的裙子立刻色彩斑斓起来。接着任芷含叫出声来,不小心一歪脚摔到池子里,那些颜料从她裙子上扩散开去,像是一副泼墨画。

    3

    任芷含在帖子上看到过一句话,遇见一个人只需要一分钟。任芷含想到这里的时候,歪过头看了看易年的手机,不多不少正好五十秒。任芷含见到易年的时候看了时间,是十点零三分,而现在是十点五十三。

    任芷含从包包里掏出自己的手机,发现湿得可以倒出水来,而她的衣服也湿透了,如此狼狈。而易年湿的只是手臂,易年的手臂很长,只一伸手,便把任芷含拉了出来。任芷含本来以为自己要被淹死了,她不停地挣扎,最后才发现水只漫到了自己的腰,她伸出手去,不停地摸索着,一脸焦急的样子。

    易年问任芷含,你找什么呢。

    任芷含不应,直到掏出了那双粉色拖鞋。左手紧紧捏着,然后她才伸出右手给易年,她把手放到易年的手心里,温暖的,心里像是吃了蜜糖一般甜。

    易年笑起来说,任芷含,真有你的。笑得任芷含脸红了。

    任芷含变得像只猫,她躺在易年的背上,粉色拖鞋湿哒哒地搭在脚上,不哭也不闹。易年拿着她五颜六色的画板,从音乐学院的后门走到前门,走过青春渐次盛开的花海。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拥有了全世界。

    几乎在易年的背上睡着了一般,她把头埋起来,听到耳边的风声,觉得冷,就把易年搂得紧一点。

    易年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任芷含刚做一个梦,她梦到易年把她背到了白云上面,她呵呵地笑起来。然后听见易年的声音:任芷含,到你们学校了。

    任芷含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口水跟池水混合在一起滴满了易年的背脊,觉得愧疚。于是蹬地跳下来,咯咯地笑。然后掏出自己的手机,作出十分可怜的样子:可是,手机坏了,这段时间正好有个广告公司要找我画图。任芷含脸上呈现出极其悲哀的表情说。

    那先用我的手机呗,正好我还有一个。

    是任芷含预料好的回答,她高兴地伸出手接过易年的手机。

    4、

    这个城市的秋天来得猝不及防,不过是一夜的功夫,温度就低到任芷含必须在裙子里面加一条牛仔裤。任芷含依然会在每个周末背着画板去音乐学院画画,走到那池子边的时候,任芷含总是小心翼翼地,深怕又跌了进去。

    一个人走到这个城市的角落里,把脸埋进衣领,会突然想起那一日的初见,易年的肩膀落满花瓣,他吹出的曲子如同天籁一般。

    任芷含在找一个人,他叫易年。是在那天离开易年以后,任芷含回了学校才发现,易年给她手机的时候,忘了取出手机里的sim卡。任芷含看到一条未读短消息,是一个叫烟凝的人发来的。

    易年,晚上给你电话,有要事。

    除此之外,手机里一片空白。

    任芷含问遍了学校里几乎每一个人,都没有问到关于易年的消息,仿佛,这个叫易年的男孩子从来没有出现过。若不是任芷含手里的手机,任芷含会真的怀疑这只是一场梦境。此后,任芷含每个周末都背着画板到音乐学院,希望在某个抬头低头的罅隙里,可以看见易年明媚的脸。

    任芷含画了很多画,全是记忆中易年的样子。

    5、

    两年后,任芷含大三,她穿粉色高跟鞋,短裙,头发茂密像海藻,画了淡妆。

    任芷含不相信,她知道总有一天会再见易年,那个时候,她一定会告诉他,她一直在等着遇见他。任芷含变漂亮成熟了,身后有无数追求者,只是她一个都看不上眼,她一直在寻找易年。

    任芷含给易年画了第九十九张画像的时候,在酒吧的门口遇见了易年。原本以为自己就要忘记了,没想到,那么一瞬间,便认出了面前西装革履的男子,任芷含立刻慌了神。

    易年的脸颊瘦削了,眼神里是看不尽的忧伤。右手夹着一根烟,两根手指靠在一起,目光涣散。

    任芷含仰起头问,易年,你还记得我吗。

    然后她听见易年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他说,任芷含。

    任芷含的眼角渗出温热的泪。易年,我终于等来遇见你。

    6、

    任芷含跟在易年身后进了酒吧,她在酒吧认识了烟凝。举手投足都尽显奢华的女人,如果说任芷含是一只猫的话,那么林烟凝就是一只猫妖。

    几个人一起唱歌,任芷含点了很多热闹的歌,于是气氛显得很热烈,任芷含蹦蹦跳跳地样子像个调皮的孩子。

    轮到易年的时候,易年点了王菲的乘客。他的声音慵懒而沙哑。

    从大学开始我就听王菲的歌,易年说。然后转过身看见任芷含,她靠在沙发上,她已经长大了。易年却忽然觉得不该伤害任芷含,或者说,根本不该出现在任芷含面前。

    离开的夜晚,寒气逼人,时光像是结了冰,任芷含的手停在半空中,掌心里是易年给她的手机。

    易年说,任芷含,你找我这么久,就是为了还这部手机?

    任芷含使劲地摇头。

    如果我告诉你,我爱上了你,你会怎么办?只是,到最后,任芷含终是没说出那样的话。

    7、

    不久,任芷含在电视的选秀节目上看见了易年。

    接近三个月的日程,直到易年最后得了比赛的冠军。不愧是音乐学院的才子,他最后的表演是弹奏钢琴,唱的歌还是王菲的乘客,他的手指在灯光下显出一丝荒凉。

    高架桥路过了,路口还有好多个,这旅途不曲折,一转眼就到了。

    易年的海报贴满了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任芷含一抬头就可以看见易年的笑脸。都说他是前途无量的新人,会创作亦会演唱。

    时光过了那么多年,一切都再也回不到原先的样子。任芷含知道,因为地位悬殊,从此以后,自己能给易年的只有祝福。

    8、

    是在那一日,在娱乐报道里看到易年,新闻里播的是他跟经纪人的绯闻。他的经纪人,原来是烟凝。

    是娱乐狗仔队挖掘出来的新闻,各大娱乐报纸头条。题目是,选秀终究逃不过潜规则。任芷含看见易年跟林烟凝的几张亲密照,然后仔细了看完了报道。原来易年是一个孤儿,他读大学的钱全是烟凝家给的,彼时的烟凝是易年的同班同学。她的父亲是一家著名的娱乐公司的老板,而那场选秀,亦是那家公司主办的。

    故事脉络似乎已然清晰,易年为了上位,跟烟凝在一起。然后托烟凝父亲的关系,成了比赛的冠军,再被成功包装成当红艺人。

    娱乐圈每天都有很多绯闻,但任芷含却有那么一点相信这个绯闻了,她甚至决定去证实。不顾一切。

    8、

    3个月后。任芷含坐在林明的宝马里。

    林明说,你身材不错,我想把你包装成一个名模。任芷含笑,然后娇俏地为林明点燃了一根烟。林明的手指攀上她的蝴蝶骨上,像流水一样滑过去。任芷含,你以后的艺名就叫这个吧。

    一年后,任芷含红了,成了名模。也拍了很多广告。当然,也见着了易年。

    易年说,任芷含,你在走一条不归路。他说这话的时候笑起来,脸上的纹路像水波一样荡漾开去。

    任芷含笑着说,易年,难道你走的路就光明正大?

    易年的脸上有一阵抽搐。

    任芷含是想好了的,为了见着易年,也为了确定那条绯闻是否真实。

    任芷含在娱乐公司门口见着了林明。彼时的林明坐在宝马里,一脸轻蔑。任芷含穿着短裙,身姿姣好。她说,林总,不知道依我的身材能否做个模特。

    林明笑了,眼神里带着欲望的邪气。

    那一晚,任芷含跟在林明身后进了一家高档宾馆。

    任芷含在林明的身体下,像是一朵颓败的花。

    9、

    再一次出现在易年面前的任芷含被林明揽在怀里,娇小的样子。

    是任芷含二十三岁的生日,林明为她办了一个隆重的生日宴。同时,各大娱乐报道头条都是她跟林明的绯闻,闹得沸沸扬扬。

    林明说,易年可是我们公司的一哥啊。是个大腕儿。

    任芷含笑,伸出手去。易年,久仰了。

    任芷含看见易年的笑,带着凉薄。他终于不再温暖。

    如果一直没有遇见。如果一直在离开。

    有媒体记者挤过来采访,记者问林明:有消息称林总跟任小姐打算在今年结婚,不知是不是真的。

    林明不语,然后牵起任芷含的手,放在镜头前。任芷含纤细的手指上是一枚钻戒。

    然后转过身对易年说,到时候还要请易年为我们献唱呢。

    易年笑了,嘴角扬起,是忧伤的角度,带着18度的清凉。声音略微颤抖,当然,当然。

    10、

    易年终于约了任芷含在一家酒吧见面。至此,任芷含终于知道,原来易年早就爱上了自己。那一年,其实易年早就从音乐学院毕业了,他回去办事的时候,看到在花园写生的女孩,软软的头丝,较小白嫩的脚上穿着粉色的拖鞋。所以他扮作音乐学院的学生,只是为了遇见任芷含。

    那时候的易年跟烟凝闹分手,原因是她父亲林明公司出了点问题,可能无法捧红易年。所以易年才故意消失,直到烟凝答应了他无论如何都要求林明捧红他。两年后,公司运作恢复正常,易年才终于如了愿。只是那个时候,他才恍惚意识到,自己最在乎的东西,并不是成名,而是和一个女孩在一起。那种思念,是在与任芷含重逢的那个时候浓烈起来的。

    任芷含长大了。任芷含站在他身边,但是,易年觉得,他们之间仿佛隔了很远的距离。可是,无论如何,易年都还是没有想到,任芷含会为了见他,跟林明在一起。

    11、

    任芷含跟林明的婚礼在那个城市最高档的酒店进行。娱乐公司的明星悉数来场。

    任芷含亦有一场表演,她穿了白色长裙,略施粉黛。准备的时候,任芷含后台遇见了易年。

    绚烂灯光下,任芷含把脂粉一点点地打在脸上,如同飞蛾扑火一般,空气里都是芳香。她看见易年平静的脸,嘴唇微微张开,像是想要说什么。突然,易年一把揽过任芷含,嘴唇凑近她耳朵,歇斯底里般,憋尽了全身的力,终于说出来的话:任芷含,你能不能不再这么执迷不悟。你能不能不要离开。

    任芷含慌了神,易年,你不要这样,万一被林明看见

    易年的指甲掐进她的皮肤,他的指骨略显突兀,指节纤细,是任芷含喜欢的手指。曾经是温暖的,如今却比月光还清冷。时光终于割裂开,她心里散落了一地的寂寞。

    任芷含挣脱易年的怀抱,起身,转过去,身后有一束灯光从他们中间打过去,于是两个人被隔开到两个不同的格子里,界限清晰。

    任芷含决绝地开了门,踩着高跟鞋蹬蹬地离开,一脸的眼泪。她仿佛听见易年说话的声音,却被她摔在门后。隔开了一光年。

    那么易年。如果,许多年以后,我还记得你微笑的样子。

    11、

    易年在后台听见主持人说,任芷含小姐,你是否愿意嫁给林明先生,做他的妻子,从今天开始,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你将永远爱他、珍惜他并承诺对他永远忠实,你愿意吗?

    然后任芷含的声音响起来,那个声音,仿佛是划破流年里的一道伤痕。从心底衍生出来。

    “我愿意"。

    她突然想起易年,时间恍若回到她十八岁那年,在花园里遇见的明媚男子,他会吹好听的口琴,一脸明朗的笑,穿白色衬衣。他说,我叫易年。

    那些繁杂的光阴终于把他们分离开,迷蒙了来时的路。而路的尽头,是他们哭泣的爱情。

    至此,易年再也不会知道,一个叫任芷含的女孩儿曾经因为他而盛开,那是她此生最美好的一场花事。

    而那样的一句话,任芷含亦终于没有勇气对易年说出口。

    荼靡开过花事了,我终于没有机会,一如当年那般,一脸温暖地站在你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