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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允铮迟疑了一下,连带着手绢接过来,有些不解地问:“为何给我一只麻雀?”
沈汶说:“哦,这是我弟弟在我们临出门前用小锅罩住的。这个雀子吓昏了,我就随手带上了,正好给你,你拿一会儿,就放了吧……”
张允铮暴怒:“你耍我?!”
沈汶大叫:“别用力握,弄死了我要四十万!”
张允铮把手帕放在桌子上,被握了半天的麻雀立刻扑棱出来,满桌子乱跳。张允铮想到方才两个人在屋里追逐,自己气息不稳,可这女孩子跑了这么久,手里始终握着一个麻雀,一点没伤了,可见她功夫之深,心中警觉,努力平息了吐息,板了脸问道:“你要那么多钱干嘛?”
沈汶很郑重地说:“为了——赚钱!”反正不能告诉你真相,你根本不相信我。
张允铮深吸了几口气,才爆发:“你这个贪婪的东西!挣钱是这么挣的吗?!就凭着一张字条,一个秘密,一只……麻雀!你就想要二十万两银子?!你疯啦?!”
沈汶也有些不好意思,眼睛乱转地看周围。除了书架,桌子,倒在地上的椅子和另一张椅子,这屋子里空荡荡的,不然方才也不能跑来跑去。墙上没什么挂件,只挂着一小幅画轴,上面是一片裱糊了的枯叶,旁边是一行年月日。沈汶细读了片刻,突然哈哈笑起来。
张允铮莫名其妙。
沈汶得意道:“我没疯!因为我还有别的可以用来敲诈勒索!”
张允铮冷笑:“你还真有自知之明!”
沈汶尽量挺胸抬头,想让自己显得高大些,说:“大皇子的新婚之夜,你去夜探他的书房干吗?万花楼的歌舞夜,你去那里干什么?哦,你总在夜里来回转什么?!”
张允铮震惊,接着就是深深的失望:“是你?!”
沈汶得意地点头:“是我!怎么了?拿钱来!”
张允铮冷笑起来:“你有什么可敲诈勒索的?!我在的地方,你也在!说出来谁信?!你小小年纪,就满世界乱跑,还行骗勒索!我可以告诉你的父母,好好管教管教你!”
沈汶一副害怕的样子:“你可不能告诉我父母呀……你要是告诉了,我也去把你的秘密……”
张允铮突然满含杀意地看向沈汶,沈汶结巴了,眨着眼睛说:“告诉……我父母……”
张允铮轻蔑地说:“你别做梦了,我没那么多钱!顶多一百两!”该能打发你了。
沈汶马上说:“可你娘有呀!你可以向你娘去要呀!”按照后世的标准,李氏就是亿万富翁级的富豪,否则也不会以一家之财,资助了两万多人的粮草武器等军需。她的外家,号称江南首富,财富就更无法估量了。
张允铮看着沈汶鄙夷地摇头:“你怎么能如此厚脸皮?!你为何不向你娘要?”
沈汶委屈地说:“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呀!我娘要是有那么多钱,我肯定会想法要了来花掉的,可惜我娘没那么多钱呀……”
张允铮切齿道:“那你就把主意打到了我娘身上?!我娘跟你有什么关系……等等,你才多大?该不是贪图富贵,想嫁入我家吧?你妄想!我哥绝对不会娶你这么个爱慕虚荣的人的!”
沈汶傲然抬头:“谁要你哥娶我?!我只不过想要钱!”
张允铮怒:“你还好意思说?!你这个骗子!”
沈汶反口:“你这个坏脾气的臭小孩!没事儿就知道找你哥打架!”
张允铮虽然知道实在抓不到沈汶,可这时又忍不住对沈汶抬掌:“你这个敲诈勒索的骗子……”
沈汶闪身躲开,大声说:“说到你的痛处了吧?竟然对女孩子动手,我才多大?你羞不羞?!没教养的小混球!”
张允铮收回手,气得脸红:“你滚出去!”
沈汶马上想到自己来的目的根本没达到,马上眼泪汪汪了,含怨地看张允铮:“你怎么能这么粗鲁?”
张允铮对沈汶这种变脸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大声说:“马上出去!你最好别让我看见你!”
今天的事儿已经完全失去掌握,原来沈汶计划的好声要求,请张允铮帮忙,可两个人一见面,两句话没说完,就冲突起来,没法儿善了了。沈汶现在豁出去了,拉着腔调说:“你真是没心没肺呀,你忘了以前是谁给你送了香囊?谁关心过你来着?”简直是挟恩图报。
张允铮厌恶地说:“谁要你关心了?!谁要你的又丑又臭的破香囊?!”
沈汶使劲眨眼,努力保持泪汪汪的湿润,皱着小细眉毛说:“你若是实在不想给我钱,那我就得管你哥要钱了。”
张允铮失声:“什么?!你还不死心?你这个骗子!我打死你!”
沈汶忙大声说:“你哥也许想给我钱呢?”因为我会帮助他不娶四公主。
张允铮愤慨地说:“你在我这里都没有要到,我哥那里更别想!”
沈汶撅嘴:“也许我根本不该来找你!原来我还想你一个人在这里,多寂寞呀,也许能帮我的忙……”的确,她原来想的就是张允铭已经十八了,作为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女孩,说服他可能会很困难。张允铮被关在这里,闲着没事也应该来帮她的忙。
张允铮斥道:“谁寂寞?谁需要你?!走开!一个骗子!谁想帮你!”
沈汶又忍无可忍了:“你一个混球!谁想帮你?!”
张允铮:“混球也比骗子好!”
沈汶:“骗子至少聪明,不像混球那么笨!”
张允铮:“你才笨!凭个纸条就想要那么多的钱,穷疯了吧你!”
沈汶:“你不明白深浅自然不知道厉害!笨蛋!”
“骗子!”
“混球!”
“骗子!”
“笨蛋!”
“骗子!”
“蠢猪!”
“骗子!”
“两条腿的笨牛!”
“骗子骗子骗子……一亿遍!”
“混蛋混蛋混蛋……一亿遍加一!”
……
两个人互相唾骂到口干舌燥,沈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往天上举手:“我干嘛来找这个混蛋啊!我怎么不去找张大公子?!他人多好呀!那么文雅风流,那么彬彬有礼,样子也潇洒,还得受一个混球欺负。他要是张口要钱,你娘肯定会给的,我自然就有钱了……”张允铮还是一个混沌未开的少年,简直不可理喻!
张允铮冷笑:“你想得美!还想骗他?他和你一样是个骗子!那个伪君子,假模假式的!也就能蒙骗一下你和我娘那种没见识的!”
沈汶心中暗道,你现在骂你哥,可是他死了以后,你会拼了命为他报仇……
张允铮突然皱眉,厉声道:“你说什么?!”
沈汶一愣:“我说什么了?你是混球?欺负你哥?”
张允铮浓秀的眉头蹙得更紧,“你说他死了……”
沈汶怔住,血液嗡地冲上了脑际,颤抖地说:“你听见了?”
张允铮困惑地摇头:“没有,我没有听见,可是我怎么知道的……”
沈汶激动起来,眼睛都亮了:张允铮看来是属于那种脑中频率十分敏感的人,能接收到别人的脑波频率,这该就是那种所谓能读心的人。后世,科学发达到了能用机器分辨人的思绪,甚至能让人们把自己的思想经过仪器传导给他人。可自古以来,就有人因为头脑里的资质特异,能进入他人的思索领域。
沈汶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板起了面孔说:“我们真得好好地商量一下。”
张允铮还是在烦躁中,断然道:“骗子!什么都不用商量!我不会帮着去要钱的!你走吧!”
沈汶充满诱惑力地慢慢说道:“我给你一个机会,一个明白你为何要这么顶着女孩子的名字生活的机会,你想知道吗?”
张允铮眨了下眼睛,又皱眉:“你少来!你这个骗子!”
沈汶暗自握拳,对张允铮柔和了声音,催眠一样说:“你只要给我一柱香的时间,你闭上眼,我努力开你的天目,你将看到来龙去脉。”
张允铮真的迟疑了。被当成女孩子养着,是他深刻的痛苦。从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无法像别人那样在外面与人嬉闹,只能被圈在这个院子里,习武,读书。
小的时候,他曾经试着挖墙打洞出去,想看看外面是什么样。长大些他的轻功能出府了,可只能夜里出去,还是无法与人正常的交往谈话。他没有朋友,只有父母和大哥。父母的愧疚他都看在眼里,大哥天天来陪他一段时间,但他还是感到极为愤怒和不甘。几乎每天,他都要找茬与张允铭或者习武师傅对打。若是换个心性脆弱些的人,早就疯了都可能。
他也多次劼问过父母这么做的原因,他们说是因为一个道士的一句话。
父亲有时也说母亲因此就这么圈着自己,实在有些过。可母亲出身商家,非常迷信这些命运和忌讳,持意要这么养自己到二十二岁。平时母亲对父亲总是言听计从,可就是这件事上,毫无理性地坚持。无论她自己哭了多少次,也不改主意,简直执拗到不通人性。
说到底,谁也不明白。
沈汶看出张允铮的犹豫,说道:“如果你看到了,真的看到了,我就……少要点儿钱。”那时,你会主动给我钱吧?
张允铮想了半天,终于烦躁地问道:“你要怎么干?”
沈汶说:“你就坐在椅子上,闭上眼睛,听我的话,放松了,慢慢地你会睡着,你自己告诉自己去看你想看的东西。”
张允铮怀疑地看沈汶:“你不是想行什么邪术吧?”
沈汶撇嘴:“你真没见识,这叫催眠,就是帮助你睡一会儿,但是你的天眼会开片刻,你必须真的想知道才能看见,多数人其实都看不到的。你如果不想看了,随时说‘我要醒来’就行了。”
张允铮看沈汶,一身嫩黄衣衫的女孩子,有点微胖,眉眼细长,怎么看怎么是个好妹妹的样子。他有个妹妹,可除了她小的时候见过,后来就没有见过。听说这个二小姐和妹妹很好,妹妹常常给她点心吃……这个小骗子!
张允铮扶起地上的椅子坐下,手抱在胸前,闭上了眼,可还微蹙着眉。
沈汶看着他未展的眉头,心中忽然有些酸楚。她总把他看成前世那个拼死复仇的成年人,可现在张允铮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被迫与世隔绝地生活了这么多年,虽然脾气暴躁,可毫无处世经验,就这么轻易地相信了自己,容自己引导他……
想到这些,沈汶的声音缓和了,轻声说:“你把手放在膝盖上,吸气,呼气,放松,展开眉头。”
张允铮扯了下嘴角,很不耐烦的样子,可还是依言做了,舒展了眉头。
沈汶在他身边靠着桌边站立,也闭上了眼睛,用意识力向张允铮的两眉间送出低频的能量,帮助他平静,嘴里说着:“你的前额现在渐渐麻木了……双肩放松了……双臂沉重了……感觉不到脚……”
她的意识力减缓了张允铮脑中躁动的信号,慢慢地,张允铮呼吸绵长起来,沈汶问道:“你还听得见我说话吗?”
张允铮嗯了一声,像是在说梦话。
沈汶也沉静身心,低声说:“现在,我们去一个地方,在那里,一个道士对你父亲说……他的二儿子,就是你,出生后,要被当成女孩养到二十二岁……”
在那里,我是无知无识的沈二小姐,侯府并没有认清自己的敌人,也许为了表示镇北侯对太子的不设防,也许为了让我有个可靠的归宿,允许了我选择的与太子东宫官吏的亲事。……那年的冬天,关于北疆的消息,北戎……我的父兄们……我无能为力的眼泪……接二连三的噩耗……春天里的痛伤……
沈汶闭着眼睛轻声问:“你看见什么了吗?”
张允铮喃喃地说:“父亲说……镇北侯……沈家军完了……江山有难,他生为武将,要率军抗敌……大哥请为先锋……母亲不愿意……父亲说……一起去……可是要我留下来,还给了我一份名单,让我背下来,出事就去城东柳园,找个叫宋遥的……母亲卖嫁妆……父亲和大哥走了,我追着他们出了城,看着他们走远……许多天过去,我没有他们的消息……母亲突然让我着女装……我不愿意,母亲跪下了,哭着说对不起我……一连几天,她亲自来,给我梳妆,逼我穿女裙……那天早上,外面有喧嚣声,她起身去了,还说不让我脱了女装……官兵围了院子,府中的护卫们都被射杀,是御林军……他们人太多了,都是刀枪……把我拉了出去……我找母亲……母亲侧卧在堂前,她胸前是剑柄,她身后是被剑穿透的男孩……她还有气,她看见我了……她笑了,她闭上了眼……我要醒来!我要醒来!”
沈汶睁开眼,擦了眼泪,对张允铮说:“你醒来吧!”
张允铮猛地睁了眼,眼泪还在他的脸上,他愣愣地看了沈汶片刻,厉声问:“那是什么?!”
沈汶说:“那是一个未来……”是我曾经生活过的未来。
张允铮突然起身,拿起方才他坐的椅子,发了疯一样拼命往地上往桌子上砸去。沈汶忙远远地躲开,看着张允铮把椅子砸得稀烂后,又掀翻桌子,用脚狠踹桌子腿,直到把桌子腿一根根踹断。那只小麻雀扑棱扑棱的屋里乱飞。
门外,张允铭使劲拍门:“喂喂!怎么回事。”
张允铮拉开门栓,一把抱了张允铭,大喊了一声:“哥!”可片刻后就把张允铭一下推远,自己走到墙边面对着墙,剧烈地呼吸,不说话。
张允铭几步后退到了院子里,站稳后慢慢走进门,四周一看,见到墙角里眼里含泪的沈汶,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沈汶见张允铭身后没有别人,擦了下眼泪,说道:“我向他要二十万两银子,他没钱,就砸东西。”
张允铮哼了一声,张允铭皱眉:“你要二十万干吗?是因为知道了他是男的?你也太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