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痕1981年的记忆

董少商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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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允许我用平淡的语言去叙述十年前的故事,时间无法倒流,但文字总能镌刻一些

    ——题记

    我是宋城的人,但我知道这件事情是我离开那个地方很多年以后,请允许我的悲伤,那里的贫穷和匮乏,文明的落后和封闭是我心底永远的疼痛。当我十年前怀揣着录取证书,乘着破旧的三轮车离开那里的时候,我没有想到这一去就是十年。

    我也知道我还会回去的,但不知道竟然要等到今天。确切的说我不是等待,而是逃避,那是人生的一段记忆,我拒绝去回忆,或者说是揭露,人总有悲伤的往事,虽然当年的我是那么的幼小,但也无法逃脱。

    有些地方留给人的只有恐惧和怨艾,没有值得留恋的东西,虽然还有回忆,但也只限于童年的那短暂的一刻,因为无知,因为纯真,所以我们还愿意去记住。所以我回去了,虽然已经有好多人不再认识我,虽然有好多人我不再认识,但那已经不再重要。亲情对我来说是冰冷的希冀,我寻找的是那一片荒芜的土地,曾经养育了我,为我写下背景的黑色土地。

    我和女友拎着简单的行李和礼品,乘着大巴,一路上滑过眼前的都是乡村的荒凉和天地的静谧。我靠着车窗任由那些记忆中的景色快速的溜走,不明白农村为什么是永远的单色彩,完全没有因为国家的发展而得到改变。

    本来心中还存着一点希冀的,可是现在都破碎了。路还是那样的路,崎岖不平;村庄还是那个村庄,虽然曾经的茅草屋已经换成了今日的红砖青瓦,但败落的景象还是存在;树已经不是曾经的树,黑狗也已经不是当年的黑狗。时间可以让许多东西改变,可是农村的贫穷和落拓依旧,记忆再次的泛滥,那么的凄楚。我沉默的靠着,女友就爬在我腿上,我没有什么话可以和她说的。

    我出生的地方是一个叫做黄村的小村落,那里居住着我这个姓氏的人,辈分可以追溯到我的曾祖,当然晚辈也是有的。可是那些比我小的娃娃们初中毕业就失学了,然后拿着证明自己脱去文盲的一纸证书,飘荡到外面去,靠自己的双手去赚取自己认为还可以的钞票。

    我从村里老人的口中得知那些娃娃们多数是去了江浙一带打工,还有一些有能耐的跑到了北京或者上海,有混的好还在那样的大城市里拥有了自己的企业和房产。然后结婚生子,再没有回到这个落后的村庄。

    他们就这样艰辛的逃离了这个养育了他们十几年的地方,没有一点留恋的仿佛已经永远忘记,那些长辈们没有一点怨艾的呆在那空荡的屋子里,日复一日的劳作,过日子。偶尔的情趣就是找几个没有事的人打牌,聊天,看电视,希冀似的想像着自己在外面的孩子。希望他们有一天可以辉煌腾达,那每年几个节日的远途电话就是这些人心中永远的温暖。那些吃过苦的孩子们总是很懂事的只报喜不报忧,无论在外面混的如何,当自己拿起电话的时候,总是拣最好听的话和自己的爸爸妈妈说。

    我突然很怨艾起自己来,才知道十年了我真的没有给家里的人打过一个电话。不是忘记,而是拒绝,或者说是惩罚,惩罚我的轻易背叛,惩罚父亲给我的伤害。虽然知道永远是彼此的伤害,但我永远没有停止,可是现在够了,十年时间,真的可以忘记好多事了,但我依然没有原谅,或者说我已经冰冷的没有感觉。

    大哥知道我要回来的消息,高兴的双鬓的白发更增加了许多。当年是大哥资助我完成学业的,所以在我的心目中他就是我的父亲。虽然对我的父亲这真的是很残忍的事情,但我从来就没有改变这样的观点,那只因为他的失败,他真的是一个很失败的父亲,虽然他亲手抚养大六个孩子,而且让他们成家立业。而我却是唯一的一个,因为我的小号就是小七,那个从父亲的手中死里逃生的七仔。

    大哥和大嫂很热心的接待我和女友,给我们准备了农村最好的菜肴,最干净的被单,很清凉的茶水。大哥这些年在村里当了个小官,在自己年近半百的时候终于将自己的日子过的滋润了一些,还有一些可以拿的出手的东西来。

    房子也盖的更大了,早几年就买了彩电和摩托车,用的也是液化气和煤炭,干净了一些也轻便了一些。大嫂照顾女友的时候总是诚惶诚恐的样子,生怕做的不周到,这让我很难过。女友虽然是完全的城市人,还拥有一个很好的家教背景,但他既然愿意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我那无论是黑暗的还是光明的,她都要包容的。

    其实女友还是一个很明理的人,这么多年我四处跋涉,她一直的等候着我,还是感动了我。所以今天我和她才会来到我的老家,因为我们的年纪已经不小了,也许真的该结婚了吧!在未来的岳父和岳母的催促下,我终于带着她来到了我的出生地。

    大哥告诉我父亲知道我回来很是高兴了几天,问我要不要去看看。我只是淡淡的没有反应,大哥也只好作罢。小七的性格也许别的人不了解,可是大哥知道,我不愿意的事情是没有人可以勉强的。我是不想见父亲的,可是这次回来我是肯定要见他的,那就等我离开之前再去吧。我是要在这里住几天的,也许以后我都很少会回来了,所以就乘着这几天去办一下。

    我去了母亲的坟地,烧了两刀纸,然后和大哥坐在那荒凉的墓地里,心里很是凄凉。在我考上大学的那一年,准备离开这里的时候,也是我和大哥,这样一直坐到天黑。记得哪天我们都默默的哭着,后来还是大哥用结实的脊背将我背了回去。次日我就走了,一点都没有留恋,只有完全解脱束缚的喜悦,全然不知道我以后要面临的苦难。现在知道了,那个时候真的好无知。

    三哥和四哥都来了,还有六姐,其他的哥哥姐姐都搬到镇上去了,做起了生意。大哥虽然通知了他们,可是也许要明天才可以回来吧。十年之后,唯一的小七回来了,他们是急切的想看看的。

    大哥很开心,老泪纵横的说着见面真的好开心的话,三哥四哥也附和着,好像小七这么多年与家里音信断绝是很不孝似的。是啊!我真的不是一个孝子,我的心里是那么的清楚,所以我就默默的接受着他们的数落。可是他们不知道这么多年我一个人在外面打拼血和泪又流了多少,不说也罢,只要亲爱的人还可以会聚一起,那些东西又提它干甚。

    女友很懂事的将带回来的酒打开了,陈年茅台的酱香也冲不开,那是欢喜还是悲伤的气氛呢?我的情绪很不好,话语就特别的少,大哥问了我这些年的情况,我都简单的敷衍着。

    我将女友安顿好,和大哥去了以前的老屋,母亲去世以后,那里就荒落了。大哥告诉我父亲不允许拆除,是他一直坚持才保留到至今的。老屋破落的人已经无法进去了,风雨剥落的木门,油漆掉落了,呈现很难看的色彩。泥土垒起的墙壁也摇摇欲坠,真的不可以长久的。我很庆幸在它消失之前还可以亲眼目睹它的境况,虽然与记忆中是那么的不协调,但我知道以后我都会在大脑中空出一个地方来存放它。

    我和大哥在黑暗里踟躇了很久,仿佛有好多话都想说,可是最后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我和大哥很失望的回去了,都知道心里梗着的东西真的无法化解了。

    女友看我神情不好,就乖巧的没有说话,睡觉吧,明天再走走,看看,后天我就决定离开了。

    我出去的时候,看见一个老人刚才在外面向里面看。女友和我说。

    是么?我问,回来了,总有很多邻居会好奇的。

    我想他可能是你的父亲。女友想了想说,他的神情真的好奇怪。

    我想她说的是很有可能的,所以我就爬了起来,穿着拖鞋向外面走去。

    小七,还没有休息么?大哥看见我出来,就问。大哥总是这样称呼我,虽然我已经有三十多岁了,可是他的称呼依然没有变。

    爸爸是不是来了?我问。

    他已经回去了。大哥沉默了一下说,他知道你带着媳妇回来,就来看看,可是他害怕你生气,就没有进来。

    我没有再说什么,可是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去睡觉了,农村的夜是永远沉静的,可是我的心真的无法平静。

    大哥,我们坐坐好么?我问大哥。

    大哥拿了两个凳子,我们就坐在黑夜里。风是静的,月亮也是圆的,还有泥土的馨香,近处是电视的喧哗声,远处是土狗的叫嚣声。我这个陌生的闯入者,因为是白天踏上了它们的领地,所以没有引起它们的仇视。

    我拿出口袋里的香烟,递一支给大哥,用火机点燃,使劲的吸着。火星在黑暗里一亮一灭的闪着,我真的有一点麻木了。

    大哥和我说着家里的琐事,女儿已经出去打工了,都有两年的时间了。小儿子中专毕业没有找到好的工作,又拿了家里的钱在外面学习电脑。我细致的一问,原来大哥的小儿子竟然就在我居住的小区不远处的一个电脑学院里,可是我一直都不知道。

    小七,你现在在外面做什么?为什么一个电话都不打回来?大哥问。

    我没有回答,那是我的生活,大哥无法融入,我也不知道可以怎么说,我想回屋子了。

    你这么多年没有回来,一点音信都没有,村里人都说你抛弃了这里,说你不要这个家了。大哥在我后面说。

    我是被逼迫离开这里的。我的鼻梁有一点酸,心里痛痛的。

    现在回来就好了,以后还可以联系联系,回头我把你的手机号码留下来,家里有什么事也可以通知你。大哥说。

    是你的父亲么?女友问我。

    我点了点头,一句话都没有说,那一夜我睡的很不踏实,天还没有亮我就醒了。

    早晨有一条老黑狗很欢欣的冲我大声的叫了几声,然后摇着尾巴亲切的不得了。我认出它就是我喂大的那个家伙,想不到它竟然还记得我。我用手摸着它的头,它就更快乐了。

    这条黑狗爸爸一直舍不得杀掉,现在老的不成形了。大哥说。

    我自然是知道原因的,但没有说什么话,只是让那家伙添着我的手。

    你还记得以前那条老花狗么,算起来这个黑子还是它的孙子呢。大哥提醒我。

    我自然是知道,那个花狗是母亲捡回来的,听话的不得了。我被父亲狠心的丢在小鬼滩的时候,就是那条老狗把我衔回来的。

    母亲说我命不该绝,就死活不让父亲再抛弃我,我就那样意外的活了下来,可是后面却是无尽的苦难和悲惨。1981那年,我是绝对的超生份子,在计生人员的几次扫荡下,我差点没有命了。可是那个时候母亲有病在身,不适合做手术,就保下了我。

    父亲说我是祸星,用异样的眼神和情感对待我,我是多余的,受到排挤是很自然的事情。母亲说我在小鬼滩睡了两天,竟然很意外的没有被野狗吃掉,反而是那个聪明的老花找到了我。

    父亲说老花和我都是他的灾难,所以以后的日子我和老花在家里总是处在最低阶层。后来老花生了老黑的母亲后就被父亲掉死剥皮煮着吃了。而我因为已经可以哭喊,父亲终于没有再起抛弃我的念头,可是我在他的眼里是那么的可恶。一年、两年、直到我可以上学了,父亲的对我的态度还是没有改变。

    记得我小时候的名字叫“小捏子”后来我查询了好多资料,再联系我那个村庄的方言,才大概的明白了它的意思。“捏”有着捡来,多余的意思,可惜我不是捡来的孩子,而是捡回了一条命,这个孩子是多余的,虽然他也有生命,也有情感。

    小时候和村里的孩子一起在村里的小学读书,破烂的黄球鞋,小小的粗布书包,那是五哥留给我的东西。我就用着哥哥姐姐们用过的东西,吃着他们吃剩下的饭菜,慢慢的长大了。很遗憾的是我总是比他们聪明,学习一直很好,这反而没有得到父亲的赞赏,竹板和鞋底还是经常的打在我稚嫩的屁股上,我总是伤痕累累。父亲教训我的时候是真的铁了心的下手,通常会引起邻居和母亲的阻止,可是他从来就没有听从他们的劝解,所以我的童年是在鞭打下长大的。

    我的性格注定了我的永不屈服,我在肉体的折磨下,总是一言不发,不躲避,不逃跑,直到父亲打的累了,然后我真的想找一个地方死去,真的想过。

    童年并不是快乐的,记忆有很多的凄凉,真的好怨怼这个世界的冰冷。

    真的有一个很痛心的事情,母亲去世的时候我没有哭泣,只是跪在那里。后来隔壁的阿姨说小七真是个可怜的孩子,那么小就没有了母亲,昨晚在梦中哭了三次呢。

    我不知道我晚上是不是真的哭了,我没有去问那个阿姨。我只知道在以后的好多个夜里,我经常会因为思念母亲而泪流满面,也常常在梦里梦见母亲没有真的死去,而是在另一个地方活着。醒来以后才发觉是一个梦,真的好难过,但我没有哭泣。

    母亲去世以后我就被小姨娘接走了,他们总认为是父亲逼死了母亲,不愿意将我丢在父亲的身边。我开始了新的生活,但我依然是我,永远都是不会改变了。

    1997年,我以全省第三名的成绩考上了大学,那一次我去找了我的大哥,告诉他我想念完大学。

    我去和爸爸说说。大哥说,大哥也没有那么多的钱给你交学费。

    父亲的回答是,小七既然可以念的进去,就让他继续读吧。那一天我和父亲分开了七年,那一天我没有和父亲见面。以后又是十年,我知道我是在遗忘一些事情,也是在遗忘一个人,或者说是为了伤害,那样可以贴切一点。

    我余下的几个哥哥姐姐都回来了,还有他们的孩子,一口口的喊着我叔叔,那么的陌生。老黑看见六哥的孩子,开心的围在他的身边转,就像十年前它也那样围着我的后面转一样。六哥的儿子带着老黑快乐的跑着,我的视线追着那个孩子的身影,害怕他跌倒,然后就看见了父亲。

    父亲老了,老的我不再认识。头发已经斑白,身躯佝偻着,身上穿着发白的衣服,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像刀雕刻的一样。父亲看见我在看他,就不自然的笑了一下,很苍凉的感觉,然后带着老黑和六哥的儿子准备离开。

    爸,我回来了。我走到他的身手说,我的语气还是那么的冷淡,真的无法热烈起来。

    啊!小七你回来了。父亲咳嗽着说,好像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表情。

    我和父亲真的没有话说了。

    小七,你哥哥姐姐的孩子,你给见面礼了么?父亲突然从口袋里抠出一叠钞票想递给我。你这么多年没有回来,是要给一点的。

    爸,佳泠已经给过了。我说,和父亲解释,佳泠是我的女朋友,我们就要结婚了。

    那,就给她吧,我没有什么好给的了。父亲还坚持将钱往我的手里塞。

    爸,不用了,我和佳泠不缺少这些。我拒绝了,却不知道错对。

    父亲就那样怔在那里,手伸也不是,缩也不是。幸好老黑这个时候跑了过来,父亲就去逗它玩了,再没有看我。

    我陪着佳泠和那几个哥哥姐姐见了面,他们很满意的评论着佳泠,夸她是一个好女孩。小七真的有福气,挑了这么好的一个媳妇。佳泠很开心,农村真的让他感觉很新奇,还有那些善良的哥嫂,让她一点也不感觉拘束。

    我要去见你的父亲么?佳泠问我。

    好吧!我说。

    父亲没有再把他口袋里的钱掏出来,只是颤巍巍的忙着给我们倒茶,慌乱中还洒了一杯。

    你父亲真的是个很慈祥的人。离开父亲的小屋后,佳泠和我说。

    父亲也许真的变了,但我从没有尝试着去了解他,因为我从没有想过自己要去改变什么。那深入骨髓的记忆,真的忘不掉。

    这就是我1981年来的所有记忆,可是中间遗忘了好多,脱落了好多。我和佳泠准备离开的时候,大哥说父亲知道我和佳泠要结婚的事情,就动员各位哥哥姐姐出了一点钱,要让我带走。

    爸爸说你结婚要买房子。大哥说。村里的娃娃说城里的房子都好贵的。

    我不需要钱。我说,我没有告诉大哥我已经有了一套200㎡的套房,我不知道100多万对大哥和父亲来说是怎样一个概念。

    可是爸爸

    我没有让大哥把话说完,他是我的父亲,可是我总是难以接受。

    走了,短暂的逗留,来过,再离去。

    回去的路上,佳泠问我,我总不明白为什么你那么恨你的父亲。

    你不会了解的,有些事情只会放在我的心里,佳泠也不会知道。

    他是一个不错的父亲,佳泠说。

    因为他以前不是你的父亲,我在心里想着。

    后记:

    我写了这样一篇文字,也许没有人会了解。我毕业以后就在外面飘荡,没有回家,也没有联系过家里的人,算算也许有十年的光景了,真的不知道家里的老父亲怎样了。说心里话真的好想念,但我拒绝回去,我的父亲是一个永远存在记忆中的影子。

    我偶尔会去农村回忆一下童年的记忆,但那里既不是宋城,更不会有黄村了。也不会有我记忆中的老黑,和那个可怕的小鬼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