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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月明走上前来,丫头在床畔放了一张鸡翅木拐子方凳,她便在上头坐了。见林小月面白唇焦,乌发乱挽,甚是萎靡,便问道:“这是怎么弄的。我在家里听说你中秋夜里跌在水中,心里焦得很,急切要过来,只是不能够。没想你今儿就打发人接我来了。”
林小月浅浅一笑,无力说道:“这次不大好,险些弄丢了性命,好在也把那人给咬了下来,不然可当真不值了。”
傅月明听她这话外有音,低声问道:“这事儿是谁做的?你跟着你们家老太太,谁还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害你不成?”
林小月微笑道:“这家里要害我们的,除了那人还能有谁。”
傅月明会意,却又颇为不解,问道:“她好歹也是你伯母,膝下又无男丁,且你也不是个男子,她谋害你却能有些什么好处?”
林小月低叹了一声,旋即说道:“面上好似没什么好处,只是我明年就要进宫了。她在这家里唯一能凭靠的,就是宫里那个,自然也不能不怕。”
傅月明说道:“这倒稀奇,你进了宫,也是与林家锦上添花的事,她为何要阻你?我虽没有见识,也曾听闻皇宫是个锦绣深坑,人在其内步履维艰,她那女儿既然得宠,想必平日树敌不少,得你进去姊妹同心,不也多个帮手,岂不比孤掌难鸣的好?于林家也是好事一桩,她倒有什么可怕的?”
林小月喟叹了一声,低低说了句:“若是姐姐生在我家,我倒也省多少心力!”言毕,就说道:“这却是姐姐有所不知了,我大伯去得早,长房里又没留下个根苗,老太太于此原对大伯母颇有微词。然而多亏了我那个姐姐,入宫之后皇上青眼有加,两年之内就自宝林升到了嫔位,算是极快的了。故此,我大伯母才在家中扬眉吐气起来,近来宫里又传来喜讯,我姐姐怀上了龙种,她便更得了意。连老太太,如今都要瞧她的脸色了。”说至此处,她忽而咳嗽起来。香茗与小蝶慌忙上前替她捶背抚胸,小蝶端了一盏清茶上来与她润喉。
林小月吃了两口,方才忆起傅月明已在这里坐了一会儿,斥责那两个丫头道:“傅姑娘来多少时候了,茶也不知端上一盅!我这才倒下来,你们就一个个忘了规矩了,没得让人家耻笑,说咱们竟连待客之道也不知了呢。待我好了,定要回禀了老太太,一个个的责罚!”
傅月明在旁笑着兜揽道:“你病着,她们心里焦急,顾不周全也是有的,不值得就为这个责怪她们。”
林小月见她说项,才罢了,又说道:“我屋里丫头缺了礼数,让姐姐看笑话了。”说毕,又令那两个丫头与傅月明磕头道谢,傅月明连忙起身,推了片刻只受了半礼。
香茗走到外间,又端了一盏玫瑰露上来,与傅月明吃,方才退到了一边。
林小月又问道:“明娟呢?好一会儿不见了,那蹄子又躲懒去了?”小蝶笑道:“明娟姐姐在小厨房里看着姑娘的药呢,炉子没封,她不敢走开。”林小月点了点头,这才罢休。
傅月明见她缓过来,才又问道:“你适才说你姐姐怀了龙种?这倒是好事。”林小月苦笑道:“好事却是好事,但只是苦了我们这些二房的人了。姐姐不知,我那姐姐十分眷恋大伯母,三五不时就要自宫里传信来问候。因她圣眷优渥,倒也没人敢说什么。只是家里见她如此,自然是将大伯母奉若神明一般。如今她又怀了身孕,越发没了我们的好日子了。”
傅月明听着,笑道:“这也不怕什么,左右你大伯母并无男丁,这林家将来的基业自然还都在林公子一人身上。她便是得意,也是有限。”林小月叹道:“这话倒是不假,我大伯母近来便常与老太太旁敲侧击的,想要自族里过继一个过去,为我伯父继承香火。这原本也是世间的正理,并无不妥,只是我伯母这人,心思活络的紧。若是膝下有了儿子,身子后头又靠着个皇妃,更不知要怎么样了。老太太心里也明白,便一直含混着。说明年我要入宫,哥哥又要成亲,府里如今没有余力,待这两件大事完了,再说这个也不迟。”
傅月明心中会意,点头说道:“你们老太太倒是颇有些城府,待你进了宫,林公子也娶了亲,二房的势力自然更强了些。到那时,你大伯母过继不过继都无甚要紧了。”林小月说道:“还有一则,不是我自夸,凭我的资质,想要在宫中占上一席之地还是能够的。到了那时,势必要分我姐姐的恩宠。大伯母原就这一个倚仗,再要没了,可就如抽了脊梁骨一般,她哪里还坐得住呢?十五那日,老太太说要去城郊湖畔赏月,我们一家子都随行过去,包了两艘花船,在湖上玩。我同老太太、两位太太一艘,老爷同哥哥并族里的叔伯兄弟们另乘一艘。因着一家团聚,老太太高兴,许我们尽力吃酒,我被人灌了好几盅,头晕起来,就说到外头走走。才走至船尾,猛可儿的一个黑影蹿了出来,将我推进水中。我不识水性,险些在湖中呛死。好在船上跟着伺候的船娘,都是惯做这水上行当的,当即下去把我救了上来。我却已人事不知,到醒来时,已是在府里了。”
傅月明听这话有破绽,便望着她说道:“林姑娘真是好筹谋,只是如此大胆也不怕弄伤了自己!若是这一遭,你落了个什么病症,岂不坏了你的前程?”林小月微微一怔,旋即笑道:“原来瞒不过姐姐。”傅月明说道:“你是个豪门千金,又是你家老太太的宝贝,但凡行走一步,便有无数人跟随。这又是在船上,哪有任凭你独个儿乱走的道理?想必是你想法子支开了身边的人,蓄意给人留的空子,就叫他们下手,好抓个把柄?”说着,又低声问道:“这中秋佳节,不在家里团聚,却跑到外头来,也算是个新鲜文章。我却不知,林家的老太太竟有这样的好兴致。莫非,这件事连老太太也知晓么?”
林小月浅浅一笑,低低说道:“不独老太太知道,这法子也是我们一块儿想出来的,我们一起捏了这个圈子,等着伯母往里钻呢!”
☆、第一百一十三章威胁
傅月明见她将这等亲身所历的凶险境遇讲的这般风轻云淡,不禁暗暗佩服,便说道:“这般,倒也难为你了。那推你下水的人,自然是大太太指使的了?”林小月微笑颔首道:“不错,那推我下来的,正是伯母房里的丫头拾翠。她推我下去,被我扯了一条手帕下来。那条手帕上绣有她的名儿,又是她平日里随身携带的,人皆识得。老太太当即便下令移船靠岸,回府审讯。”
“那拾翠原就是我们的人,两杖子下去,就全招了,将大伯母供认了出来。大伯母自是不肯认的,两人在堂上撕扯了半日。拾翠便将她如何密谋撺掇老太太来湖上游玩,如何使了她来推我入水等事讲了个清楚明白。她说的条理分明,且此次本就是我们合家捏出来的圈套,哪里有不信的呢?老太太当即便将大伯母给训斥了个满头满脸,又说本当撵她回娘家去,只是念及她年轻守寡,甚是不易,便说小惩大诫,撤了她在家中的主事权柄并一年的月例。大伯母在家里横行惯了,此次翻了这样大一个跟头,又是当着合族长辈的面,可谓是颜面扫地。她讨了这一场没脸,自然是不好再提什么过继,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
傅月明点头微笑道:“那要恭喜林姑娘了,只是这也不过是缓兵之计。长房没有后嗣乃是实情,待此事稍有平息,大太太只怕就要重整旗鼓了,究竟不是根除之法。”林小月叹道:“我心里也清楚,然而现下也别无他法,只好拖一时罢了。待我进了宫,这些事就好办了。再等哥哥娶了亲,就凭他过继去罢,倒也不怕什么。”
她言至此处,傅月明心中会意,当下也不说破,只是问道:“林姑娘今儿将我招过来,只为讲家中这些闲事与我听么?”林小月微微一笑,说道:“事呢,确是我家的事儿。于姐姐而言,却也不算闲事。姐姐可知,大太太这般处心积虑要除掉我,是为什么缘故?”傅月明一怔,旋即问道:“不是说,怕你进宫分了她女儿的恩宠,动摇她在家中的地位么?”林小月说道:“这只是其一罢了,算起来我进宫也还有一年的功夫,她委实不必急在这时候。倒是另有一件急事,逼得她不得不立时动手了。”说着,略停了停,便低声说道:“便是为了咱们两家合开的那铺子。”
傅月明心中疑惑,说道:“这铺子开起来,也是林家的产业,碍着了她什么事?再者说了,就是将来做起来,也是外头的爷们儿招呼,她便是害你,也毫无用处。”林小月摇头道:“这便是姐姐有所不知了,这铺子全是我的主意,老爷听我的法子不错,就任凭我拨弄了。话虽如此说,这铺子将来若开好了时,与我家万分要紧。到那时,谁把这铺子捏在手里,谁在这家里说话就响亮些。大伯母虽只是个妇人,却不是世间那等无用的没脚蟹,林氏族内颇有些人听从她的吩咐。她此刻将我谋害了,料定林家内府必定热乱,无暇顾及那铺子的事,我哥哥又不善经营。她便将她选下的人拱出来,顶了这个位子。仗着她女儿是皇妃,老太太也未必敢驳她的言语,自此往后她在家中的地位是更牢固了。”
傅月明越听越奇,不想这一间小小的绣品铺子竟牵扯上林家内斗,连忙问道:“这却是为什么缘故?我只当是你家绣坊里的绣品无处贩卖,才想出这个法子来。却不知,竟有这样大的干系!若是这等,你还是另择能人,我傅家可承受不起这样的重托。”
林小月也料知她有此推脱之语,含笑说道:“我知姐姐历来谨慎,然而此事于你家利重而害轻,姐姐却为什么要推却呢?”傅月明扫了她一眼,淡淡说道:“我所做一切,皆是为了傅家安泰,若此事会扰了我傅家清净,甚而将我家拖入泥淖,我又何必涉险?我家又不缺这几个钱使用,没得因小失大。林姑娘好意,我心领,然而此事既然干系重大,我也不是什么能人,姑娘还是另谋高才罢。”
林小月掩口一笑,说道:“我道姐姐从来是个商人的心肠,眼里只有盈利计算。无论何事,只要厚以重利,姐姐没有不肯的。今日瞧来,原来姐姐心中,更有所重。”傅月明望着她,淡淡说道:“我商人心性也好,希图重利也罢,无非只是为傅家打算罢了。既然此事会损及我家,我又不是那等目光短浅、利令智昏之辈,何必如此!”
林小月听了,微微颔首,低低笑道:“不错,姐姐果然非寻常人,就是先生在这里,怕也不会答应姐姐并姐姐家中插手此事的。我林家这摊浑水,他一人蹚进来就罢了。若是姐姐也搅进来,他心里只怕要有些不痛快。然而他一人难免势单力薄些,我原想着姐姐既与他情投意合,心意相通,联手行事,他也省些心力。不想,原来姐姐满心只有自家父母,全不管先生如何。可怜先生为了姐姐日后风光,还在京里苦争功名呢。只是就算他考取了功名,若是损了官场人脉,往后的前程怕也堪忧罢?”
傅月明身子一僵,望着林小月一张俏脸,满面的稚气,全然想不出适才一番威胁言语竟出自这小小少女之口。
半晌,她才张口说道:“先生蹚了你家的浑水?这话却是什么意思?”林小月笑意嫣然道:“姐姐既不愿与我联手,我怎能放心将这些内幕告与姐姐呢?即便姐姐日后做了先生的夫人,我也不放心呢。”傅月明闭口不语,半日方才沉吟道:“这间绣品铺子,与你林家到底有什么关系?你不说出来,我可不能安心帮你。”林小月笑道:“姐姐这般,我才高兴。姐姐眼下也不必问我,待将来铺子开起来,依着姐姐的聪明才智,一查便就知了。”
傅月明听得满头雾水,但见林小月如此,知逼也无用,只得暂且罢了。又坐了一回,上房里使来丫头说:“月姑娘来了好一阵儿了,太太打发我来说,姑娘病着,不宜劳累,今儿就这样罢。若是二位还有话没说完,留待以后再讲也不迟。”
傅月明听了,便即起身,说道:“我也正打算要走呢,可巧姐姐就来了。”林小月却说道:“慌怎的,我还没说辞,你们倒先下逐客令了。你先去回太太的话,就说月姑娘已动身了,待会儿就过去。”那丫头不敢违她的言语,应了一声扭头就去,还没出门,林小月又将她叫了回来,问道:“你独个儿过来的?”那丫头点头道:“正是,待会儿月姑娘过去辞太太,若是不认得路,姑娘这里使个人领她过去罢。”林小月点了点头,这才放她离去。
傅月明见了这一出,说道:“你在这家里,倒是很有几分威势。”林小月笑道:“不过是装腔作势糊弄人罢了。”
经过适才一幕,傅月明已无话再与她说,急欲求去,当即说道:“既是你们太太怕你劳累,我便去了罢。”林小月说道:“姐姐先不忙去,我这里有好茶呢。”傅月明浅笑道:“你的好茶,我可不敢吃。”林小月见她话中带刺,也不以为意,又笑道:“前回姐姐与我调的薰衣香,我喜欢的紧。适逢几个姊妹过来玩,也都喜欢上了,分了去了。姐姐若有空闲,再与我调些来罢。该多少银子,我这里一总算给你。”傅月明说道:“得你喜欢就念佛了,我敢要你的钱么?”林小月微笑道:“我有个远房表姐,自京里过来,在家中住了几日。她用了我的香,说好得很,竟和御供的一个规格呢,虽是味淡了些,究竟也很难得了。”傅月明心中一凛,面上不动声色,只含笑说道:“既是得诸位小姐的赏识,我回去再弄来就是了。待明儿铺子开起来,林姑娘还怕香断了货么?”
林小月听了这话,一笑了之,也未再有言语,遣香茗送了傅月明出去。
走到外头,傅月明望着这一院美景,想及方才林小月的一字一句,竟大有浮云遮眼之感。
香茗领着傅月明一路往上房行去,路上便笑道:“我们姑娘同月姑娘当真是要好,以往再不见她同谁这样亲近。姑娘不知,我们姑娘打小养的娇贵,年纪虽小,志气却高,等闲人是入不得她眼的。”傅月明心里有事,耳中听着,嘴里便含糊敷衍了几句。
待走过一处花园,一道人影忽从道边蹿了出来,将三人唬了一跳。
香茗立稳步子,看清来人,连忙说道:“原是公子,倒把我们吓得好!唬了我也罢了,月姑娘是咱们家的客,吓坏了她可不失了礼数?”林常安笑道:“她自来胆大,哪里这般容易就被吓坏了!你先到一边去,我同月姑娘有话说。”话毕,更不由分说,将傅月明扯至道边的假山后头。
香茗焦急万分,又不敢声张,恐引来了人倒惹祸端,只得立在山石外推掐花,两眼乱转,四下哨探着。
☆、第一百一十四章辞行
林常安将傅月明拽至假山后头,傅月明好容易立稳步子,向他嗔道:“拉的人脚不沾地,险些栽倒!这儿是你家,你这样不知检点,也不怕被人瞧见说闲话!”因问道:“你这般慌着拉我过来,可是有话要说?”
林常安穿着一身家常衣裳,没戴冠,脸上待笑不笑的,半日也没说出话来。
傅月明见他如此模样,禁不住脸红了红,低声斥道:“你有话就快讲,这怪模怪样的像什么样子?我是订过亲的人,哪好如此!这要是传到你家老爷太太耳朵里,岂不又是一场事端!你也是将来要当家的人,却这般不知检点!”因又问道:“你有什么事?”
林常安见她恼了,这才收敛笑容,半日低低说道:“我外祖在京中替我定了一门亲事,老爷与太太都应下了,老太太也没有话说,只待各项齐备择日我就要上京提亲了。”说毕,便直直的望着傅月明。
傅月明闻言,微微一怔,旋即明了。前回林家二太太便同她当面提起过与林常安定亲一事,虽说自己已然定亲,也并无意于林常安,但在长辈眼里,究竟夜长梦多,还是速速了结的好。再据林小月的说辞,这林家内斗甚是激烈,二太太想要乘胜追击,给儿子娶上一房娘家背景深厚的媳妇自然是眼前的上上之选。想通此节,她微微一笑,向着林常安说道:“这却是喜事一桩,倒要恭喜了。能与林公子匹配的,必是世家千金,贤惠持家皆不在话下,林公子能得此贤妻,助力不小。”
林常安听了她说辞,面露苦笑,喟叹一声,说道:“我虽料到你不将我放在心上,但听你亲口讲来,心中还真有些不大好受。”
傅月明闻言,一时也不知说什么为好,只是默不作声,半晌才开口轻声道:“是我配不上林公子。”
林常安浅浅一笑,说道:“罢了,何必说这等泛泛之语,我不过是恨为门阀之见所误。且与姑娘相逢太晚,若我抢在他季熠晖之前结识姑娘,姑娘或许肯对我下顾一二?”
傅月明见他语带试探,也不接话,只是说道:“林姑娘落水并非意外,实情如何,林公子该比我这个局外之人更清楚。她一女子之身,尚且筹谋至此,又为林家前程,甘愿入宫。公子是男儿,又是家中的长男,林家的前途尽在公子手上。公子还该多多在仕途经济上用心才是,勿要醉心风月。”
林常安闻说,只一笑,摇头道:“罢了,这等规劝言语,家中长辈已向我耳提面命了许多,姑娘就不要再噜苏了罢。”言毕,又淡淡一笑,叹息道:“姑娘既瞧不上我,那就罢了。我林常安素来自视甚高,如今瞧来,竟也不过如此。”
傅月明见他说的颓丧,神色之间甚是自伤,心中也略有不安。然而她自知这男女情事,了断的越是干净,越是不留后患,当下只闭口不言。好在这林常安是个心性豁达之人,于傅月明也是一时情迷,片刻功夫便已转了过来。
一时里,两人无言,外头香茗轻声道:“公子与姑娘话说的快些,适才我瞧见那边一个人影过去,倒好似是老太太屋里的茗荷,要往这边走却又折回去了,想是忘拿了什么东西,只怕一会儿还要过来。”
二人听说,林常安这才说道:“再过几日,我便要进京去了。有几件事情倒要先告与你,前头你托我替你查的几桩事都查明了,那几个设赌局的泼皮无赖倒罢了,我已拿了老爷的帖子到提刑院去说了,想必这几日就有消息,此事不必你操心。倒是另一桩事,略棘手些,又和前头那一桩事,都是同一个人指使的。说起来其实不算大,只是此是你傅家家事,外人倒不好插手。”说毕,便低声将前头查探的消息一一告与傅月明。
傅月明听得愤懑满胸,银牙暗咬,当着林常安的面又不好失态,只勉强一笑,说道:“多谢公子替我查探,我一个妇人,常年难出家门一步,外头的消息打探起来难上加难。此番若非公子,我们一家子还被这奸贼搓弄呢。公子且受我一拜。”说毕,便望着林常安深深做了个万福。
林常安急忙打躬还礼,又说道:“姑娘客气了,前回那画师的事情,若不是姑娘提点,险些酿成大祸。我林家受姑娘恩惠,此番不过略有回报而已。”傅月明心中疑惑,问道:“那画师虽是放荡,也是他自家不知检点,却与府上何干?”林常安说道:“此事姑娘有所不知,我家老爷在朝中颇有几个政见不合之辈,朝堂上时常构衅滋事。前回闹出这事来,这些人不知自何处打探出来,备了一本奏章要弹劾老爷内帷不清,不知拘束家人,以致玷污良家女子等事。姑娘当时一语提点,那厮果然要走,被家中拿住送到了郑家。郑家虽是恼怒,却也是无计可施,我家中又赔了些礼,便遮了过去。那本章虽送到了京中,有我外祖在,究竟也没翻起什么风浪。郑家因要掩人耳目,亦不愿再生是非,这起人没了把柄,只好偃旗息鼓。这桩祸事也就此弭平,我林家上下都念姑娘的情呢。老太太并太太都说姑娘聪慧机敏,才答允妹妹与姑娘交这个朋友。”
傅月明听了他这番话,心里这才明了,原来林家挑上自己并非是林常安与林小月的一面之词。当下,也不说破,只听林常安又道:“我这次去,怕要几月方能回来。城里铺子的事情多多劳烦你为之筹谋,这边虽有妹妹在,然而她年纪幼小,又心高气盛,一些事情难免想不周到,又难出林府大门,就辛苦姑娘了。待我回来,一总酬谢姑娘。”
傅月明说道:“公子哪里话,这也是我家的生意,哪有不尽心的?”说着,心里有件事要提,却张不开口来,话到喉咙边又咽了下去。
林常安瞧出来,便说道:“姑娘若有话说,尽管说来就是了。”
傅月明这才红着脸,低声说道:“公子到了京里,若是见到先生,替我瞧瞧他好不好?京中冬天冷,他又要在那里待到来年才能回来。我替他缝了几件厚衣裳,也托公子替我捎去,可好?”
林常安见她桃颊带赤,粉腮含春,低头悄声,一副小女儿的娇羞之态,心中动了动,旋即叹道:“姑娘当真是眼里没我,我才与姑娘说过那些话,姑娘叫我替你郎君带东带西了。”傅月明抿嘴一笑,红着脸说道:“公子也说过撒手的,我又有什么不好说的?只是若公子嫌麻烦,那我就不敢说了。”
林常安见她如此,一时兴起,便戏谑道:“京里可是个繁华富贵乡,你不怕熠晖迷了眼,就此一去不回?又或他人品出众,才学又高,高中之后被哪家千金小姐相中,招在京里作了人家的东床快婿?究竟你二人也只是订亲,就是毁亲也是世间常有的事。”
傅月明望着他,嫣然一笑,说道:“我倒不担心他,先生的人品我信的过的。我倒是忧虑公子,听闻京城里那些烟花之地更比别处不同,其内不乏出色的人才并捆仙的手段,似公子这样的富贵公子哥儿到了这等销金窟里,怕是难脱身了。公子此番进京是要求亲的,可千万检点为上,莫让你岳父岳母以为你是个轻浮浪荡子弟,再坏了亲事,可就不好了。”
林常安听她说的刻薄,只是笑道:“我不过与姑娘玩笑两句,姑娘倒这等伤我,当真一句亏也不肯吃的。罢罢罢,我不惹你,你先去见太太罢。我迟迟再走。”
傅月明知他此举用意,未多言语,只是问道:“要捎与先生的东西,我几时给你?”
林常安沉吟道:“启程的日子还未议定,怎样也须得半月功夫。这样罢,待我定下了日子,就打发小厮童巾告与你。”
傅月明点了点头,转身出去。香茗见她出来,连忙迎上前去,说道:“姑娘可算出来了,我在这里望风,可险些吓死。”
傅月明瞥了她一眼,低声说道:“你平日里随着你家姑娘行事,这样的猫头差事也该干多了,还会怕么?”
香茗陪笑道:“月姑娘说笑了,我也就是伺候我家姑娘些衣裳首饰上的事情罢了。”
傅月明笑了笑,未再多言,一路无话。待行至上房,见过二太太,二太太亦无话说,只是问候了几句,又叫丫头包了些点心算作回礼,就打发人送了傅月明出来。
傅月明出了林府,这林府角门外头平日里总有几顶轿子伺候,她与小玉上了一乘,还是那两个接她来的女人送了她回去。
回至家中,傅沐槐尚未回来,傅月明回屋换了家常衣裳,走到上房去见陈杏娘。
陈杏娘因问她林小月落水一事,她因思及此事关系林家家事,不好多说,便只含糊其词,说了些无关要紧之事。又说起林常安订亲一事,陈杏娘甚是不悦,当即说道:“那些世家小姐,各个都骄矜的很,倒是哪里好?!有眼无珠的,只看上人家门第了,也是不带眼识人的!”
☆、第一百一十五章装病
傅月明见母亲如此说,不禁好笑,便说道:“先前母亲也是看上林家的家私门第,才硬要攀这门亲。如今人家不过也是一般考量,母亲倒这等伤人了。”陈杏娘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我是为你抱不平罢了,你这傻孩子,倒数落起我来了!”
傅月明忙笑道:“母亲好意,倒是我不领情了。只是母亲也不必有什么不平之意,如今我已得良配,也不用艳羡旁人。母亲这话,要是让外头人听见,倒要笑话咱们是吃不到葡萄便说酸呢。”陈杏娘叹了口气,说道:“你跟你爹都认准了他,我还能说什么!只是不知怎么样了。”
傅月明知她言下之意,乃是指季熠晖进京赶考一事,心中觉不好接口,说的多了难免又惹她烦闷,当即岔了话头,将点心拿了出来,说道:“这是林家太太送的,说是多谢老爷太太的礼。”说毕,见陈杏娘不置可否,便叫小玉把盒子在炕几上放了,亲手揭了盖子。陈杏娘探头一扫,见里头是几块上用的椒盐果馅儿饼,玫瑰香糕,还有些松子玫瑰糖,就说道:“咱们家又不缺这两口吃的,巴巴的叫人送来!”傅月明闻说,便笑道:“也是人家一番好意,咱们送了那些礼过去,也不好叫我空手回来。这林家的厨子很有些独道之处,母亲不试试么?”陈杏娘连正眼也不望,只说道:“近来吃药吃倒了胃,日常只好吃些稀软粥饭了,这甜腻腻的谁吃得下去!”
傅月明见说,又笑道:“母亲不吃也罢了,外祖素来爱吃这些香甜点心,近来又听闻他老人家身子不大好,不如就包了,待会儿打发个小厮送去,权作探视了。”
原来自打前回陈氏求亲,陈杏娘与之翻脸后,这母女二人再不曾上过陈家的门。便是连陈举人卧病在床,陈杏娘也不曾去探过。还是傅沐槐过意不去,亲上门看了两回。前头八月十五,虽是陈氏也来了一日,终是别别扭扭。傅月明几日来暗里窥探,觉母亲心中也是要和,只是面上下不来,故而今日便有此一说,权作台阶。
果然,陈杏娘并未反驳,只说道:“你外祖年纪大了,近来牙齿又很不好,那果馅饼就罢了,倒是玫瑰糕还好些。今日一早起来,我懒怠吃饭,吩咐厨房给做了些银丝卷,吃了两口就又罢了,还剩好些,一道给送去罢。”傅月明听说,便叫宝珠与小玉另拿了一方食盒过来,使筷子亲手拣了几块玫瑰糕,又打发小玉到厨下将银丝卷取来,一道装了。另叫小厮天成上来,交代了几句话,打发他去了。
母女二人又坐了片刻,略说了几句闲话,傅月明心里惦记着要与季秋阳打点衣裳,便起身要去。才要出门,忽见傅薇仙的丫头兰芝匆匆忙忙打外头进来。上来就望着陈杏娘说道:“太太,二姑娘闹肚子疼,正在床上打滚呢,太太快去瞧瞧罢。”
陈杏娘闻说,虽素来不大待见傅薇仙,少不得也得过去瞧瞧。一面下炕,一面就问道:“她做什么肚子就疼起来了?莫不是吃坏了肚子?”兰芝满面惶急,只说道:“早起来姑娘还好好的,早饭也是厨房里拿来的,再没吃别的什么。这快到晌午的时候,我到廊下去倒水,回来就见姑娘在床上歪着,抱着肚子喊疼,问话也说不出来。我心里着急,只得来告与太太。”
陈杏娘听着,便急切往那边去。傅月明见她步履匆匆,恐她走急了跌跤,连忙上前扶着。
一众人风火走至傅薇仙房里,入内果然见傅薇仙歪在床上,双手捂着肚子,挤眼皱眉,嘴里不住的哼哼,倒似是疼得厉害。陈杏娘走到床边,低头问道:“二丫头,你怎么样?”傅薇仙咬牙说道:“太太,我肚子疼的厉害,里头有把刀在绞似的。”陈杏娘又说道:“你是吃坏了什么东西?还是吹了冷风了?”傅薇仙只揉着肚子不说话,傅月明说道:“昨儿晚上后半夜起了些风,想必妹妹是凉着了,不打紧,烫两盅黄酒来吃了就好。”
陈杏娘点头道:“月儿说的是,如今天是凉了些。”说毕,便叫宝珠到屋里去拿了黄酒,留了冬梅在这里伺候,又坐了一会儿。傅薇仙吃了黄酒,倒是渐渐转过来了,这母女二人才一道离去。
这两人前脚才踏出房门,傅薇仙便坐起身来,怒道:“这两人当真是狠心,瞧我疼成这幅模样,也不说请大夫来替我看看!”冬梅在一边坐了,见兰芝不在外头,便说道:“她两个与二姑娘一向不和,见老爷不在家中,自然是恣意妄为起来。姑娘今儿倒是为什么唱这一出?”
傅薇仙哼了一声,说道:“顾大夫那老东西有日子不来送银子了,我倒疑虑他私吞银两,中饱私囊,要寻他来问问话。”冬梅说道:“既是如此,姑娘怎么不带个话给表少爷,他一个男人家每日都在外头走跳,行事便宜。”傅薇仙叹了口气,说道:“他每日里干的那些事,开销也忒大了,如今他又丢了铺里的差事,越发没了进项。这笔银子若经了他的手,怕是就要没了。我倒是情愿与他钱花,只是不耐烦他把银子都送进脂粉深坑里去!不说这个,我还得问顾大夫讨一副药来呢。”
冬梅问道:“前回顾大夫留的药太太还未吃完,姑娘怎么又要了?弄的急了,怕惹人起疑,还是慢慢儿的来好。”
傅薇仙抿嘴一笑,说道:“倒不是给太太吃的,是给姐姐的。”
冬梅不解其意,又见傅薇仙笑里藏刀,不禁问道:“姑娘这是?”
傅薇仙望了眼窗外,随口说道:“如今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告与你也没什么不可。姐姐为着家里香火着想,想把自己的第一个孩子送回来承嗣。我倒是不愿姐姐如此辛苦,要想个法子替他省了这一遭罪呢。”
冬梅听了这话,心中大约猜到了些许,皱眉说道:“姑娘的意思是……只是大姑娘身子强健,平日里不吃药的,她屋里两个丫头又护持的紧,只怕难下手。”
傅薇仙说道:“这倒无需顾虑,她虽防范,却防不得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