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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严礼吞吞吐吐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有一个不好的消息……”
容谢道:“你说吧。”
“前阵子,我们参与的卓家那个招标展,本来是夺标了,只不过在打保证金的时候出现了一点问题,这笔钱是从酒店打出去的……”严礼说到一半,又欲言又止。
容谢盯着他:“继续说。”
我也才刚知道,昨晚酒店被查封了,因为涉嫌……非法的赌场交易,所有的银行账户暂时冻结。那笔投标款,也被直接冻住了……”
容谢攥紧了拳头,他咬牙的时候,额角的青筋都浮现出来:“我跟你们说过多少遍,那种不干不净的来钱就不能碰,结果呢?”
何天择忙道:“不是,我们没有开赌场,是有人举报说酒店里有住客开设了暗庄,然后警察就上门查封了。”
“要几天才会解封?”
严礼推推了鼻梁上的眼镜:“我等下就去问问消息,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可以配合警察的,让案子的进展更快一点。卓家那边,我也会去跑一趟,尽量请他们宽限几天。”
容谢叹了口气:“那就要多辛苦你们了。”也不必细想就能猜到酒店突然被查封的原因,必定是他叔叔走的一步好棋,他原本以为躲过了被拘留调查的事情,却还是躲不过后招。
他正顾自出神,便见容亦砚推门进来,他穿着savilerow手工定制西装和衬衫,上衣口袋边上露出一方真丝手帕的边,手上还捧着一束鲜花。容亦砚把花束交给何天择,优雅地弯腰拉出床边的凳子,在上面坐了下来:“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弄成这副样子?”
他的口吻真像一个疼惜顽皮侄儿的长辈。
容谢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容亦砚又问:“怎么样?严不严重?”
“应该还好,不过现在还没什么知觉,可能是麻醉针的药效刚退。”他刚说完,就见容亦砚伸出手来,用力抓在他包裹着夹板的腿部,他这个举动,让边上站着的何天择和严礼连脸色都变了。
而容谢只是平静地跟他的叔叔对望。容亦砚收回手,微微一笑:“唔,这麻醉的剂量会不会太大了,你也知道,药用的太重对身体并不好。”他直起身:“我去找主治医生谈谈,如果这家医院的医疗力量不够好,还是换一家医院吧。”
容亦砚刚走出门,容谢原本平静的脸色也变了,他大口大口地抽着气,额上密密麻麻全都是汗水。何天择愤然:“这老家伙——”
容谢示意他不要说话,慢慢地煎熬过刚才那股剧痛。严礼会意道:“我跟我姑父说过了,他知道应该怎么应对。”
——
容亦砚坐在办公室里,虽然这是骨科李主任的办公室,但是他坐在那里,那态度就像是在自己的地盘:“我侄子的伤势如何?昨晚的车祸似乎很是严重。”
李主任翻出了几张ct片子:“容先生的情况并不算是最糟糕的,倒是另一位一起被送进来的谢先生比较麻烦,他有血气胸,肝脏有破损,能不能度过危险期还不好说。”
容亦砚看了看那几张片子,又问:“可是我看他的双腿似乎没有什么知觉,是不是麻醉剂量太大了?”
李主任犹豫片刻,低声道:“您是病人家属,我希望您能够对病人保密,可能是车祸之时,容先生的头部受到撞击,脑部产生了淤血压迫住神经,他的下肢暂时失去知觉。”
“哦?那是否有办法医治?”
“您是说开颅手术吗?我们并不能确定脑部的淤血就是导致容先生双腿失去知觉的主要原因,而开颅的风险太大,我并不建议做这样的手术。”
“如果不是淤血压迫,还会有什么原因?”
“这样的原因就有很多,甚至有可能是心理性瘫痪,我们暂时还无法下结论。”李主任道,“现在对病人最重要的是,保持一个良好的心情,等骨折的部分愈合,能够坚持复建治疗,说不定这样状况就会发生改变。”
容亦砚撑着桌子,靠近李主任:“你的意思是,他双腿瘫痪了?”
李主任被逼问得有点紧张,往后避了避:“我刚说过了,这个原因很复杂,暂时不能下结论——”
容亦砚推开椅子,大步走出了主任办公室。莫潇正等在门口,容亦砚道:“走吧,这里没什么意思。”
容谢已经输了。
他们都是要抛头露面的人,容谢形象好,又正风华,的确是董事会看重的人选。毕竟珠玉在前,年轻一辈中的谢允绍,还有正走在上升期的卓琰都是不可多得的良才美质,那些董事也想复制那条道路。可是,现在一个坐着轮椅的人还能有什么能耐?给人看笑话还差不多。
他为容家做了一辈子的事,可是他的亲兄长在过世前,却把股份全部都给了自己的儿子,他这么多年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这样被抹杀得干干净净。他已经站在最高的位置,又怎么甘心走下来,把宝座双手奉给自己的晚辈?
莫潇看出他心里有心事,便取出烟盒:“容先生,你想抽烟吗?”
容亦砚摆摆手:“你忘记了,我已经戒烟了。”
莫潇有点尴尬:“我以为——”
“你以为,我就只是说说而已?”容亦砚心情好,也就拿他开玩笑,“你妹妹应该也到了可以找人成家的年纪了,千万不要找那种半途戒烟的男人,那种男人心狠,他对自己狠,对别人就会更狠。不过也会有例外,你看容谢,他就偏栽在一个女人手上。”
莫潇哪里敢随便接话,只得道:“她年纪还小,不着急。”
☆、第五十八章
到了下午,容谢睡过一会儿,便执意要去见谢允绍。严礼劝了一下,见劝不住,便找来两个护工,三个人一起小心翼翼地把容谢抬到轮椅上。就算他们已经尽量把动作放轻放慢,容谢也痛得直皱眉。
他素来都硬气,默默忍过那一阵疼痛,便道:“走吧,不要再耽误时间了。”
谢允羸的手术还算成功,已经转移到重症监护室查看。家属是不能进去,只能隔着一道玻璃遥遥望着。
容谢来到谢允绍面前,朝严礼看了一眼,严礼立刻会意,默默地离开了。
他轻声道:“表哥。”
谢允绍转过头看着他,他的脸色很疲惫也很难看:“你也是伤得很严重,只不过我弟弟再严重一些,所以你们虽在同一个医院,我也没有过去看你。”
容谢很明白这是他准备兴师问罪的前奏,还好他跳了次车,跟谢允羸一起进了医院,他这个表弟毕竟只是表亲,可是谢允羸却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即使谢允绍平时对自己的亲弟弟不甚认可,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我很抱歉……会发生这样的事。”
谢允绍盯着他的眼睛,他目光锐利,似乎能够穿透人心。容谢跟他对视着,他不能移开目光,一旦移开就是心虚,但也不能用同样咄咄逼人的眼神回视过去,毕竟他现在应该理亏。谢允绍突然问:“说吧,你最近得罪谁了?我知道允羸的车技和酒量,就算是酒驾,也不可能出这么大的事故。”
容谢道:“我有一阵子没开这辆车了,最近都是开商务车的,这辆跑车就一直停在公司的车位,可能有谁破坏过车子。我在去会所的路上,也加大油门开过一段路,不过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看来那个破坏你车子的人水准很高啊,是莫潇吗?”
“我不确定。我让人去查最近车库里的监控视频了。”虽然他根本不抱有任何能查出点什么的期望,如果能够这么容易就找到证据,这根本不符合他叔叔的一贯作风。
“你知道吗,我对家里人向来都很护短。”谢允绍抬了抬下巴,“早点查出来,把人交给我,我自会替你跟允羸出气。”
“好。”
“容谢,你很有前途,不要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毁掉了自己的前程。哪怕你珍惜人才,也要视情况而定。”
谢允绍已经认定是莫潇了,毕竟莫潇曾接受过专业训练。容谢却知道,真正出手的那个人绝对不会是莫潇,因为他叔叔还舍不得把莫潇当作棋子扔出去。他思索片刻,便有了笃定的猜想,他对严礼轻声道:“你帮我去做一件事,找一个体型跟……差不多的人来,拍一段监控视频,不要拍到脸。”
严礼诧异道:“是他?”
“从现在开始,他经手过的案子,全部都要仔细查过,如果只是差了一点就放过去,但是重要的东西绝对不能经过他的手。其他的,等我出院之后,再去收拾这种吃里扒外的东西。”
——
容谢只在医院里待了两周,便办了出院手续,直接回归工作,因为行动不便,只能再请了一个叫marie的菲佣照料生活。
因为双腿行动不便,当月的董事会上,他的位置就被人暂代了。在大多数眼中,这场争斗已经落下帷幕,姜还是老的辣,年轻的继承人到底还是输得一败涂地。
容谢的办公室也从最顶楼换到了次高层,虽然还挂着执行总裁的名头,可是做的工作已已经全部都是各种烦杂事务,小到一张报销单的审批签字,大到业务经费的复核,全部都要经过他手。
何天择几乎内伤得要吐血:“这活是人干的吗?不干了不干了,咱们就是回家去,也绝对饿不死,总好过受这种闲气。”
容谢微微一笑,反问:“这活为什么就不是人干的?对了,我看大楼外面的广场上有几块砖翻起了,等下让物业去修理一下。”他倒是特别沉得住气,就算跟容亦砚在公司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也是笑脸迎人。
何天择捏着手指关节:“你知道我看莫潇有多不顺眼吗?不就是条家养的狼狗,也敢把自己当回事了,真想揍他一顿。”他是不敢去找容亦砚的事,毕竟他也是容谢的叔叔,可是找莫潇的麻烦却连理由都不用找,就是单纯的看不顺眼。
容谢控制着电动轮椅,往边上移了几步,来到落地窗边,把窗帘放了下来,遮挡住外面刺眼的阳光:“我劝你别去干这种傻事,就算我的腿没事,我也只有被莫潇按着打的份,你这种身手还是省省吧。”
正说话间,只听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容谢扬声道:“请进。”
董秘张景松推门进来:“容总,听说你找我有事。”
“对,有事。”容谢对着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天择,你先出去。”
张景松看着他,有点惴惴不安,站在办公桌前,也没有坐下来的打算。还是容谢客气地朝他做了个手势:“站着干什么,坐吧。”他看着对方坐下,才道:“张叔,你儿子最近好吗?”
这原本只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寒暄之词,可是张景松却连脸色都变了,他轻声道:“就是这样吧,跟以前没什么变化。”
容谢语调上扬地嗯了一声:“没什么变化?就是说,他的毒瘾还没戒?”
张景松脸色惨白,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额头:“这个……容总是从哪里知道的?”
“很早以前,我就发觉经过你手上的一些小案子,报上去的预算都不太对,不过数额差得不大,我才没去计较。张叔,你是我父亲的老部下了,我不可能为了这一点点钱就找你麻烦,你说对不对?”容谢话锋一转,“可是,我现在惹上大麻烦了,我想张叔你一定会帮我的。”
他把桌上的电脑转了过来,只见屏幕上正播放着一点监控录像,录像中一个身材偏胖的中年男人鬼鬼祟祟地压低身形,来到一辆跑车边上,他是有车钥匙的,很快便打开车门——容谢中止了正在播放的视频,支着颐,语气慵懒:“看到了吧,张叔,你说如果我把这段视频交给警察,又会怎么样?”
张景松双眼无神地盯着电脑屏幕,此刻这段视频正定格在他进入车中。他还想垂死挣扎:“只是……只是想看看容总你的跑车而已,男人嘛,都是喜欢好车的……”
“对,喜欢好车,这是不错。可是你哪里来的车钥匙?偷偷从我办公室里拿走的?”容谢的语气陡然严厉起来,“然后我的车子就出现了人为的损坏,我正好在这个关键的时间点上出了车祸,警察会相信这样的巧合?”
张景松咬紧了牙不说话。
“张叔,你跟了我父亲这么多年,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一直都把你当成我的长辈那样对待。可是我却没有想到,你会这样害我,我的腿——”容谢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可能永远都不会有知觉了,永远要靠轮椅行动。”
张景松颤抖着跪下来,跪着爬到他的面前,带着哭腔道:“容少爷,是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容老先生。可是我是真的没有办法。我被你叔叔抓住了把柄,我一直虚报预算那件事被他查到了,中间多出来的款子都已经花销掉了,我根本拿不出这笔钱来填补……我的儿子,他在美国不学好,染上了毒瘾,我实在是没办法——”
容谢关掉了那段定格的视频,一脸淡漠地、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你现在才来求我,怎么不先去求我叔叔呢?”
“这种事情,他怎么可能会帮我?他不让莫潇去做这件事,反而非要让我做,就是想等事发了把我推出去送死。”张景松将脸埋在双手之间,微胖的身躯瑟瑟发抖,“我不能坐牢,如果我坐了牢,我儿子应该怎么办?容少爷,求求你,求求你!”
“你求我,我当然会答应你。毕竟你也是我父亲的老下属了,这点情面总是要给的,免得别人在背后说我做事太狠。”
张景松听说了他话里的一点松动之意,缓缓抬起头,心里开始萌发了一点期许。可是容谢的下一句话立刻粉碎了他的所有希望:“我可以答应你,不跟你计较。可是谢家会怎么做?你觉得谢允绍会放过你吗?”
容谢推着轮椅往前挪了一步,轻轻地拍了拍张景松的肩膀:“张叔,你也是知道谢总的手段的。一个人做错了什么,总归是要为此付出代价的,这个道理就连小孩子都懂,你这么大年纪了,该不会不懂了吧?”
他微微低下身,附耳道:“张叔,我才要求你放过我。不过与其等你良心发现,还不如早点把你送出去,换一份人情。对了,现在我已经失势了,就连柳葭都背叛了我,可是我找不到她,只好先拿你泄愤。她的辞职报告还是你夹在那份请假的申请表里让我签了的吧?我最恨吃里扒外的人。”
——
他连做梦都想把柳葭这女人抓回来。他是如此相信她,即使在发现她居心不良以后,还是强迫自己屈从感情而非理智分析。可是他最后得到的是什么?他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一想起她,便觉得心头仿佛被急火烧过,原本他喜欢她宠她,可是现在却演变成一种极端复杂的情感。
容谢也曾细细剖析过,最后得出的结论却无关爱恨,那些纠葛已成为宿命。
她会回来的。
他现在失去的,将来一定会再赢回来,他不需要用强硬的手段令人屈从,而是以怀柔的、甚至温柔到无法让人抗拒的方式令人折服。即使需要饮人鲜血,他的嘴角也不会沾上半点血腥。
☆、第五十九章
柳葭疲惫地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慢慢闭上眼睛,十个小时的飞机,再加上需要安顿她的母亲,她已经筋疲力尽。杜塞尔多夫的夜晚永远是如此宁静,远处那一幢高层公寓只剩下为数不多的透光的玻璃窗,一眼望去,好像浅黄色的一格子美梦。
她正怀抱着新的开始,新的美梦,渐渐坠入梦乡。
忽然,她蓦地睁开眼睛,刚才还昏昏欲睡的情绪又不翼而飞,只剩下无尽的清醒。她暗笑自己换了新地方,就连睡眠都无法保障了。
柳葭紧了紧身上披着的睡袍,赤着脚下床去厨房倒水。这一带家家户户都提供净水,可以直接喝从自来水管里流出来的清水。柳葭找出安眠药,合着半杯水吞了下去,回到房间里给俞桉写报平安的邮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