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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筲祖母趁霞朝,碧水缸缸蓄美醪。
一自劬劳人去后,乡渠不复荡清潮。
农村几乎家家傍水而居。我家小院后就是一条水渠。水渠不过五六米宽,由于冬闲时经常清淤,水满的时候能淹没大人的头顶。郊津那时有“北国水乡”之称,村童们都练就一身好水性,在水里戏耍,大人们是不必担心的。
屋后的渠边是我儿时的乐园。我常常一个人在那儿捏泥盆、摔泥罐,用苇叶编风车、制帆船,或者吹柳笛,钓蜻蜓,捕蝴蝶,摘打破碗花、刺菜花、狗哇花编花冠坐在渠边,脚伸在坡上,玩着玩着,忽然感到脚尖凉浸浸的,一下子站起来,朝院子里边跑边发布消息:“奶奶,来潮了!来潮了!”
于是,奶奶提着白铁水筲,迈着小脚,朝渠边走来。渠坡是一个挨一个的脚蹬头,水已经快满渠了,奶奶只走下一个蹬头,便俯下身,打上一桶水,然后向屋里缓缓走去,一趟一趟,周而复始。我呢,按照父亲的吩咐,提水浇灌院子边沿的转日莲、豌豆苗,还有当年新栽的枣树、杏树、花椒树。
潮水打着漩,从它的源头——海河匆匆而来,携带着两岸飘零的花瓣和草尖树叶。平原地带,没有些微的跌宕起伏,流水总是无声的,潺潺、淙淙、泠泠、汤汤,一系列形容水声的词语,在这里都失去了效用。但这并不意味着潮水的死寂。“扑通”水面上溅起一片水花,那是一只鲤鱼在翻波跃浪;“呱呱嘎嘎”那是两只青蛙情侣在追逐嬉戏。我顺手拾起一块瓦片朝水面抛去“嗒、嗒、嗒、嗒、嗒——”一串涟漪,一串欢声,欢声瞬间消逝了,涟漪还在水面上扩散,一圈一圈直到远处终至无痕。
几个屋里的大缸小缸都让奶奶灌满了水。家乡的渠水,不像诗文里描述的那样纯净澄碧,清澈见底,徜徉着天光云影。来潮时,它是浑黄的,打在缸里,需要过上半日才能澄清。水清澄了,明亮了,缸底却沉淀了一层泥沙,因此每隔十天半月就要“淘缸”——即把缸里的水连同泥沙清洗干净,等来潮的时候重新蓄满。
潮水有些浑黄,但是,潮水一路流向村庄,流向家家户户,它永远保持着洁净。有个故事在村庄口口相传:一个新过门的媳妇,新婚后第一个早晨出门涮便桶,顺手把便溺倒入水渠,恰巧被邻居见到了,邻居斥责了她几句后,就火气十足地把事情告诉了她的公婆。公婆一向西一向东,挨家挨户给村人赔礼道歉,直到中午方才回家。而进门看到的,是儿媳悬吊在房梁上的冰冷的尸体!
一个年轻的村妇,刚刚打开她甜甜蜜蜜花好月圆的生活画卷,就用鲜活的生命挽回了公婆的脸面,救赎了自己的过失;也给代代村里人留下刻骨铭心的教训。其实,她倾倒在渠水里的污秽,比起当今杀生害命的苏丹红、甲醇、三聚氢胺,算得上什么?她的行为出于无知,但在当时,这样的过失却难以得到人们的原谅。
来潮了,潮水浑黄,而我常常禁不住捧起来,急急渴渴地送入喉咙。太甜润,太香醇了,——那水,那哺育出世界名品小站稻的水,那滋养出号称家乡“四大名菜”的水,那润泽出花容月貌冰滑水嫩人见人爱的“葛沽妞儿”的水
2009年7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