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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广福，解放前曾在族叔张政清手下当勤务兵。张政清是汉奸宪兵大队长，解放后，被人民政府镇压。张广福因是日伪宪兵，头上顶了一顶坏分子的帽子，被下放在农村生产队管制改造。没有女人愿意跟一个黑五类受政治压迫，他一直没有讨亲。改革开放以后，他摘去了帽子。
六十岁上，他又回到镇上。几十年，头上戴了一顶政治帽子，苦不堪言，眼看着过了花甲子，也就万念俱灰。突然摘了帽子，他想到自己还没病没痛，活七十、八十还说不清楚，他就在自己家门外弄道口摆了一张竹床，买起了老鼠药。他买老鼠药不会吆喝，但是他会打快板，自编词儿，向行人说道：“老鼠药，老鼠药，老鼠吃了跑不脱，大老鼠吃了蹦三蹦，细老鼠吃了跑不脱。王大哥，李阿婆，家里有个老鼠窝，今日床头啃床脚，明日箱子裤咬破老鼠、老鼠真可恶，一天不除祸害多，两月一孕七八个，一年要下三四窝，鼠爷鼠爹鼠婆娘，子子孙孙齐作恶，扰得人家莫奈何，便来张家买鼠药”
他的快板书十人逗趣，常常有一帮放学的细伢围着他的摊子跟他淘气。他痛细伢，看着别人家的领着细伢心里头羡慕，只恨自己英雄迟暮，觉得自己在男女事上没得做手（作为）了。
卖老鼠药是他的生济，守着药摊，家里需要个弄火煮饭的，他年轻时有个相好，那时已是五十好几岁，是个老寡妇。见天有空就到他摊前坐，对他的处境十分同情，有意要跟他打老伴过日子。当时，他的小摊生意虽好，但买卖不大，养两个人的收入，心想，这老相好生儿没指望，打老伴可以。就这样，老相好过来，跟他过了三两年，一个外头做买卖，一个屋里持家，日子好起来，生意也日渐好做，他的手里已暗暗攒起了三、五万块钱。
时下流行一句话：“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为了钱。”这卖老鼠药的老张，这一天是星期天，他的摊子跟前又围上来十来个伢子，他们跑来跑去，跟他淘气。他突然心中一动，还想生个儿子。为自己不枉来一趟人生，他决定辞掉老寡妇，理由很简单“你不能为我生儿子，”
老寡妇见他想个儿子，知道这是自己如今不能做到的事。便说：
“去买个儿子来养”
“那毕竟不是我张家的血脉，”
老寡妇说：“你都这把年纪了，能想未必能做，再说生下来未必能将他养老大！”
按自然规律，老寡妇说的不无道理。
老张却说：“我能生他，就一定能养好他。”他觉得自己能行，都快七十岁的人了，这不是在说大话吗？寡妇见他大意已决，便讪讪地说“好吧，你讨你的小，我在你家当你的佣人总可以”
老张听她这样一说，顿时来了气，瞪着眼球说：“你这不是成心坑我去坐第二次牢，真是那样，我才像你说的那样，是在朝死路上走呢！”
两人吵翻了脸，老寡妇也就不顾旧时情义，干脆也来现实的，跟他开价说：“我为你端茶倒水也已经有三、五年了，咱不向你要青春损失费咱向你要一笔养老费可以不？”
老张见她说得惨惨凄凄的，心里刚要发软，但马上想到自己这几年挣下的家业要人继承，还是咬牙坚持下了。只是经济问题双方纠缠得难解难分，他领她上镇委会办公室打离婚，民政助理说，你们结婚没打证，离什么离？！他见民政助理不给办，就上法庭，老寡妇最后说：“你不要把我往法庭上送，我都这把年纪，赢得了官司输不起老脸，你怎么说我怎么好，你找个人写个纸，我在上面签个名捺个手印，你看行不？”
老张赶紧找来眼镜店的老黄，邻居老朱，还有收破烂的张军，大家团团转转坐一桌，七媒八证写了分手书，他签了名，老寡妇揿了章又捺了手印，他当着众人的面给了老寡妇一万八千块钱。这场纠纷就算了结。
老寡妇吃了酒，拿了钱，临分手，走到没人处，还睃他一眼，嗔怪他说：“你这个老精怪，好狠心，我不是看在旧情分上，非要纠缠到你死我死。我这是怕你日后受苦，”说罢。老寡妇热泪盈眶。
老寡妇分手后，他就到处托人帮他找一个能生育的女人。相貌人品他都不计较，只要能生育。街上的人讥笑他说：“城乡蔬菜大队的能伢家的老母猪能生育，你去叫能伢让给你！保准一下就给你生下五男二女”
他明白人家为什么取笑他，在那些人的眼中，毕竟自己六十好几，都快入土的人了。可他心里清楚，自己在人生走一遭，连这生儿育女的事都不能岂不是枉自走一遭。
某一天，夜里，来了一个女人，这是一个三十来岁的老处女，这个老处女跟同村的一个人私通，有了身孕，她找到他的条件只有一个，只要他对她腹中的胎儿承认下来，让她在他家把他生下来，她就嫁给他。他答应了，那伢生下来，是个白胖的小子。分娩的那天，他什么都不会，六十多岁的人第一次碰上这样的事，他不知所措。邻居接生婆叫他买卫生纸，他问买卫生纸做什么？到妻子临盆，看到血水湿了裤子，他才慌做一团四处吵嚷着买纸给老婆擦屁股。
小伢生下来，他且惊且喜又带一点忧郁，毕竟是第一次尝到做父亲的味道，只是连外人都知道这伢子不是自己的种，让他在人说话不是那么理所当然。受洗的日子，亲友都让他给儿子取名，他迟迟不肯。他听到人们在背后议论，说他戴绿帽，黄狗吃肉黑狗挡差。人们的闲言碎语，让他的内心很痛苦。自己六十多岁讨门亲，不容易，却是被人背地说是戴了顶绿帽子。
这伢来到世上不明不白，他像是有灵性似的，受洗礼以后不过几天，突然不幸死去了。邻居们都说是老张拿老鼠药弄死的。可是如果真是他用老鼠药弄死的，那女人怎么就依他？不管这伢子来历是否正道，都是女人身上掉下的肉，一种骨肉情结使女人哭得死去活来
那伢死了，女人病了。
女人产后得病，病倒在床有两个月不下地，在他的精心护理下，女人的病有了好转，人们发现女人瘦下来，有点弱不禁风。女人下了床，放在家里他不放心，他就天天天不亮，把货挑到街上，然后就去领女人到他的摊子上。他为她买把红木靠椅让她在一边坐着，并不要她照看生意，他只要她放宽心陪着自己。做生意是他自己的事。从早忙到晚，那时，他的精力比一个中年男子还旺。
女人身体不好，他不要女人做家务。在街上守摊，用餐时，他在附近餐馆拣好的买给女人吃，自己带着一钵剩饭剩菜就着餐馆的铞灶热一下，女人吃剩下的他也吃，从不嫌女人病和脏。
街上不知情的行人看到了，说：“这父亲对女儿真是好！”
他听了并不生气，枕边安慰女人说：“咱是一家人过咱的日子，莫管别人说什么。”
女人依偎在他的怀里嘤嘤地哭，说：“我从小就没了父，一生也没得到过父爱，有你这般疼爱我，我知足只是我这身体一病，就不能为你做事，看到你忙，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他用手捧住女人的脸说：“不哭，不哭，哭会伤身好好养着，吃着五谷杂粮，谁没过生病的日子，只要病好了，咱们末来的日子会更好的！”
在他的精心照料下，女人的脸色一天一天红润起来，她一天一天地长胖了，不久，女人又怀了孕。
街道要他办准生证，他喜孜孜地去办准生证。那年中秋，街坊邻居都阖家团聚吃月饼，他打着手电满街忙着请接生婆为女人接生。零点时分，邻居听见他们家传出了婴儿的啼哭声，女人为他生了个七斤五两的女娃。
第二天他就在街上到处向行人分糖。
人问他：“女人生了？”
他说：“生了，”
问他生个什么？他答，生了个比她还漂亮的人问，既是个女娃，你疼不疼？他脱口而出说：“疼，比割一刀还疼！是自己的骨肉么，假的了？”
那一年他六十四岁，快活得像二十岁的小伙子一样。
在小囡满月的时候，街道动员他的女人做妇检，上环计划生育，他向街道领导腼腆地说：“能不能趁早让我再生一个？”
弄得满屋子的人都笑岔了嘴有人打趣地说，你弄段快板让大伙听听兴许可以研究研究。他果然就拿起竹板来了一段：“张广福，张广福，说我没福偏有福。年岁上了六十五，娶个女人三十五；生个女儿七斤五，为了妻儿都幸福，我要活到九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