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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少奶奶进门之前一日,老夫人吴氏也把她找过去说过话。
谈的是什么,只有芯蕊自己清楚。
她今儿敢忽然帮腔,也不过是看二爷在二少奶奶面前,显得有些憋屈。
自古以来,夫为妻纲,哪里有妻子给夫君甩脸子的说法?
所以芯蕊大着胆子说了,可万没料想是如今这样的局面。
顾怀袖叫她过去,过去干什么?
眼瞧着二少奶奶那笑容亲切得很,可芯蕊偏生觉得自己骨头里跟长了冰块儿一样,冻得她瑟瑟发抖。
顾怀袖不喜欢一句话说上三遍,厌恶重复的事情,也厌恶不听话的蠢货。
她眼皮子一搭,脸上所有的笑意,瞬间敛去,说了第三遍:“过来。”
好一场变脸的好戏!
都说女人善变,变脸比翻书还快,如今张廷玉是见着这么活生生的一遭了。
顾怀袖方才还笑得温婉贤良,仿佛全天下贤妻的好名头都堆在了她头上,没想到一眨眼就没了任何的表情,透着一股子阴冷森寒。
芯蕊这才战战兢兢地过来,一矮身,半跪在了顾怀袖坐着的绣墩前面:“二少奶奶……”
顾怀袖立刻又笑了,她夸她:“会听话的才是好姑娘,我瞧着你挺喜欢这根簪子,就给你了吧。你跟你们爷,都瞧得起这簪子,偏生我是厌恶它旧。”
意有所指地说完了这一番话,顾怀袖心里的气却还没散。
她一松手,随意地将那一枚白玉翡翠簪子插到芯蕊的头上,还夸了她一句:“果真是个有眼力见儿的,戴你头上也真是好看。”
芯蕊抖如筛糠,想哭,也又不敢哭。
顾怀袖却没看她了。
主子们说话,哪里轮到个奴婢插?
若有这一次,便有第二次,第三次,她跟张廷玉之间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这顾府里也该处处小心。有这么个胆子大的丫鬟,顾怀袖如何能忍?不给点颜色,敲敲警钟,真把她当软柿子捏了不成?
她心底冷笑越甚,脸上表情就越是柔和,活脱脱一个做戏的高手。
“青黛,再找找,我记得有枚点翠的团花海棠,也是这花样……”
扭身坐回去,面对着镜子,她又开始琢磨着打扮的事儿,像是忘了叫芯蕊起身。
青黛听了顾怀袖的吩咐,又去匣子里翻找了一会儿,果然瞧见一枚点翠的簪子,这才给怀袖戴上了。
芯蕊跪在后面,头上摇摇欲坠地插着那簪子,跪得腿酸,也不敢站起来。
她眼底憋着泪,双眼模糊地看向了张廷玉,张廷玉自然也觉察到她目光,却又很平静地移开了,没有半分的情绪波动。
顾怀袖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却是打算着今儿回门之后,再找张廷玉说说了。
不,回门之后太迟,一会儿回顾家的路上就说。
她起身,便道:“先给公公婆婆请安去,咱们一会儿回门?”
张廷玉点头,一手扶着她出了门。
阿德虽站在外头,却将里面的一切听了个完全,他小心翼翼地瞄了张廷玉一眼,又看了看里面跪着没动的芯蕊,开口就想问张廷玉。
张廷玉笑着跟他摆摆手,还是一句话没说,只跟顾怀袖一起去上房了。
今日是顾怀袖三朝回门的日子,张廷玉也是要走的,原本只来拜见吴氏,不过今日恰逢十五,张英有得了个休沐,倒是难得的一家子都在的日子。
上下也就八个人,相互地见面寒暄请了安,这才各自坐下来。
张英端着茶,不上朝的日子清闲得很,也不搭理后院里媳妇儿们的事,自顾自地埋头研究手里那一把紫砂壶。
别人似乎都已经习惯了,遇着张英也在的时候,少得可怜,不过也不是没有。
顾怀袖倒是不大习惯,她在家里并不怎么请安,顾贞观年纪大了睡得也多,早起对身子不大好,也就免了。
自来是被人家的新妇难做,顾怀袖也算体味了。
她坐在陈氏下首位置,却没瞧见陈玉颜。
顾怀袖一琢磨,约略地明白一点,也不点明。
吴氏看人都到了,这一回连张廷璐都来了,就坐在张廷玉下首的位置,也算是顾怀袖进门之后第一次把府里人都看全。
“老三这回倒是来了,你们平日里请安的日子都不一样,难得坐在一起一回。人倒是齐全,不过……玉珠,你堂妹哪儿去了?”
这一声“玉珠”喊的是陈氏,陈氏方想起身回话,吴氏便眼皮子一搭:“你身子不好,坐着说话吧,都一家人,何必那么见外。”
“是。”
陈氏温温软软地应了,微笑着道:“玉颜昨儿玩疯了,崴了脚,我叫她在屋里休息呢。正想跟您告罪,没料想您关心她,倒亲自问起来了。”
“崴了脚?可严重不?”吴氏还是很关心陈玉颜的。
这一个小姑娘活泼开朗的性子,简直跟陈氏是两个样,不过倒正好跟老三一模一样。
吴氏这几个儿子里头,最看好的是大儿子廷瓒,最疼的却是三儿子廷璐,而今老大娶了个病怏怏的媳妇儿,全凭着他自己喜欢,吴氏也不好干涉;可三儿子的亲事,却是她可以做主的,所以她喜欢陈玉颜,也希望三儿子能娶了自己挑中的人,好□□满满地过下去。
这都是她一个做娘的,能为儿子做的事情。
陈氏道:“回婆婆的话,并不是太严重,不过……儿媳想着,她已经来府里照顾我许多日子,我素来是个不招老天爷喜欢的,堂妹别是受了我的牵连,过了灾气。过了今冬,儿媳的身子也该好起来了,大夫已经说过,也不必堂妹来照顾。更何况,娘家叔伯想念她得紧,又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总住在咱们府里也不好。”
这一句倒是提醒了吴氏,陈玉颜是还要谈婚论嫁的,两家的事情虽然板上钉钉,可毕竟礼数要周全好了。
吴氏道:“老大媳妇考虑也周到,可挑好了出行的日子了?还得给你家里写封信说说才好的。”
陈氏道:“择日不如撞日,今儿下午便送了堂妹走,上午叫人快马送信去,赶在人到之前再到就成了。”
这未免走得太急。
顾怀袖不动声色地垂着眼,却忽然觉得有人看自己。
她一抬眼,对面坐了四个,三个年岁已大,最末的那个还在吃糖,一副孩童天真的模样。
张廷玉也抬头,便跟她对视了一眼,有些奇怪。
顾怀袖皱着眉,又低下头去,之前跟她有过几面之缘的张廷璐也低头看着茶杯里的茶叶,打进来就没怎么说过话。
坐在最上头的张廷瓒见了下面兄弟俩,摸了摸后脑勺,只暗叹了一声。
吴氏跟陈氏说完了小陈姑娘离开的事情,扭头一看,张廷璐不知何时染上他那二哥的性子,要死不活地,一句话不说,一声不吭,还根本不抬头看一眼。吴氏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就将茶杯往桌上一颗:“老三,前日你二嫂进门,一家子都在,怎偏生你不在?昨儿我打发人去叫你,你还推脱不来,莫不是翅膀长硬了?”
张廷璐整个人都有些恹恹地,他起身告罪:“是孩儿那一日喝多了,头脑有些晕,后头又受了一点风寒,故而推脱不见,怕娘担心。”
“我儿受了风寒?快过来,娘给看看,怎么样了?”
吴氏之前还拉长着一张脸,现在一听,早忘光了之前的不悦,立刻叫张廷璐来看。
张英在旁边叨咕了一句:“慈母多败儿……”
吴氏拿眼睛一瞪,张英叹了一口气,也不说话了。
张廷璐起身过去,让吴氏好好看了看,全胳膊全腿儿的,这才放下心来。
“我看你还不长点心,多大个人了,也不知照顾自己,早日给你把那一门亲事说定,也省得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吴氏絮絮叨叨,又要说起那小陈姑娘的事情来。
张廷璐眼角余光一扫,却瞥见顾怀袖跟什么都没听见一样,盯着那茶杯的花纹看,又见二哥也坐在一边老神在在地品茶,心里就堵得慌。
他不敢跟吴氏说什么置气的话:“儿还早,不想成婚……”
“胡闹!”吴氏训斥他,“一门亲事都快说好了,总不能叫人姑娘家再等你个几年吧?都要挨成老姑娘了!这一门事情,我说了算,你不许不同意。”
张廷璐闷着脸一躬身,“嗯”了一声,又坐回去了。
接着吴氏又揪着张廷瓒说话,问他近日来还习惯不习惯,要不要再给他拨几个丫鬟之类的。
陈氏的脸上有些挂不住,端着那茶杯的手都在一直抖。
老是张廷瑑却是个年纪小的,在吴氏对张廷瓒嘘寒问暖的时候,就蹦蹦跳跳上去,挤进吴氏的怀里,在吴氏说话的时候,就咯咯地笑着。
一家人看上去,真是个其乐融融。
张英坐在吴氏的身边,吴氏怀里搂着张廷瑑,才训了张廷璐,又去跟张廷瓒说话,张廷瓒妻子陈氏也是面带着温文笑意,应着婆婆的话。
这一切,看上去都好。
可顾怀袖真觉得哪里怪怪的,这感觉……真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她端着茶碗的手指,轻轻捏紧,慢慢把杯盖合上,看着那边端起茶慢慢拂着茶沫的张廷玉。
他动作很优雅,透着精致的文气,眼帘低垂,面如冠玉,整个人似苍松翠柏,看着普通,却又处处透着一种独特感。
是了,这一家子其乐融融,独独忘了张廷玉。
最后将张廷玉想起来的,还是那把玩着紫砂壶的张英。
他拉长了声音:“好了,你们也别聊了,今儿还是二儿媳妇回门的日子,你们聊着忘了时间,回头耽搁了我远平兄见女儿的日子,可不大好。”
吴氏欢喜的笑脸慢慢地平复了,仿佛这时候才注意到顾怀袖,只不冷不热地温声道:“那就让二儿媳妇跟老三去了吧,也不耽搁时间的。”
顾怀袖还没想到什么说辞,张廷玉就将茶杯一放,很自然地起身,“多谢父亲母亲体谅,我带怀袖先回门,顺便看望一下岳父岳母。”
“我那边让福伯备了些礼,你顺便给你岳父带过去,时辰不早,你们动身吧。”
福伯就站在外头,等张英说完了,便一躬身,请张廷玉过去了。
张廷玉使唤了阿德去把一大堆的礼物接在手里,而后直接离开上房,穿过庭院走廊,拉着顾怀袖上了门前马车。
顾怀袖一路走着,却是笑容满面。
她原就觉得奇怪,而今却是多少明白一点了。
这一日的晨省,颇能看出端倪来。
张廷玉扶着她的手,让她下了台阶,正想要让下人牵马来。
没料想,大街上忽然跑来个小子,看着面黄肌瘦,衣衫破烂,看准了顾怀袖,一骨碌就跪下了。
顾怀袖吓了一跳,若不是张廷玉扶着,怕是就跌倒了。
她暗自心惊一回,还没开口,便看这小子一头磕在地上。
“善心的奶奶,您出门定然遇见好事,夫妻举案齐眉,白头偕老,事事顺心如意,灾祸全消……”
噼里啪啦地,一大堆前后不着调的好话从他嘴里吐了出来。
过了有一阵,顾怀袖才听他话锋一转,道:“小的父亲眼看着就要病亡,请了个大夫,可没钱抓药,大冷天也没别的法子,求富贵奶奶发个善心,求富贵奶奶发个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