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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下旬,斯定中第一阶段的治疗已经基本结束,伤口已经基本开始恢复,但如同医生的预判,他在脊椎的创伤面以下,不再有任何知觉。
斯定中也终于开始慢慢地接受事实,他日常起居均由佣人伺候着,只是人开始变得变得敏感自卑,不愿意见外人,偶尔有要事从医院外出,一律从顶层病房搭乘专用电梯进入底层地下车库,有时车子停得距离电梯门稍微远了一些,佣人推着他在车库走,有路过的人多瞥了几眼,他脸上就会变得阴沉,脾气也明显变暴躁。
斯定中从受伤清醒之后,一开始就有心理医生进行治疗干预,最近到他临近出院的这段时间,我和斯太太也定期看心理医生,我们每日都鼓励他,还有治疗的希望。
至少在家人面前,他的情绪还是稳定的。
每日的按摩,复健,针灸,也从不落下,斯太太将他照料得无比仔细,到出院时,他上半身依然健美,他仍信自己会好。
他眸中仍有希望,这令我们很是欣慰。
我们预计下半月赴美。
斯定中赴美之前,七月二十八日,老爷子召开银山集团的高层内部会议。
位于使领馆区一百八十三号的银山集团总部大楼,外界雅称银山公馆,隐匿在高耸浓密的树荫深处,是一幢七层楼的欧式灰色建筑,三年前银山城建公司从银山总部剥离,将办公室迁至城中核心商圈的银山商业中心,这一幢被留下来的大楼才是真正成为了首辅大臣的办公地,总部大楼外表看起来非常的朴素,整幢大楼甚至只有一部电梯,只有紧闭的雕花大门和一路密集的探测头,和院子里任何时候都停满了无数闪闪发光的豪华轿车,无声地宣示着这是银山集团最机要的商业重地。
董事会位于五楼的会议室。
董事局的七位董事,斯家四兄妹和十位集团的决策高层老总,将一个大圆桌做得满满当当,座中众人皆嗅到了今日不同寻常的味道。
老爷子的首席机要秘书吴俊夫,拿着会议纪要,直挺挺地站在他的椅子后,神色是一贯的严肃。
老爷子端坐在主席位置上,只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老大接班,你们有没有意见?”
最近斯家变故太多。
斯定文居然一声不吭。
其余的诸人都是追随老爷子多年的老臣工,主子要下诏于天下传令太子监朝,连斯定文都没意见——此时此地,哪再有老臣谏言的余地。
老爷子说了第二句:“老四要娶媳妇儿,签了字后,葭豫方便陪他去美国,届时请各位来喝杯薄酒。”
一切就此尘埃落定。
满座一时寂静无声。
一会儿之后有人开始和斯定中说恭喜。
斯家的事情,无论多大的事情,从来都是举重若轻的气度非凡。
斯成坐在老爷子右首的主位上,不显山不露水,只在老爷子宣布的那一霎,微微抬起头,对着满座重臣谦虚地笑了一下,并没有说话。
斯定中说到此处,对着我嘲讽地了一下:“斯家的事情,从来都是这样,杀伐决断,只在一瞬间,可怜我三哥,哪里斗得过老大。”
他坐在轮椅上出席的集团会议,私人医生带着一名护士在会议室外侯着,在他身体可承受范围之内,会议只持续了半个小时。
他回到医院来,还有精神同我讲述当时场景。
我默然地道:“这样也好,反正我们要去美国,谁做都一样。”
斯定中忽然说:“葭豫,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我抬头静静地望着他,心底一丝波澜也没有:“我不后悔。你再说,我真的要生气。”
他深深地望着,忽然说:“过来,让我亲你一下。”
我跪在他的地毯上,将身子伏在他的轮椅扶手上,微微地扬起了头。
银山集团在悄无声息中完成了一代的交接。
周一早晨九点,由老爷子亲笔签署的调职令,从董事长办公室的秘书室发出,一秒之后,抵达至银山集团旗下的所有附属一百八十五间分公司的大约二十万六千多个工作邮箱——原任银山集团首席运营长的斯成调任银山集团首席行政总裁,原任银山城建公司副总经理的斯定文任银山城建公司的总经理,斯茂鹤荣先生任集团荣誉董事长,即日起,将不再担任集团内的决策职务。
老爷子在五楼的办公室,依然完好地保存着,作为集团的一个荣誉象征。
斯成的办公室搬到了六楼,这里原来是总经办张尽忠的办公室,空间开阔,是典雅大气的装潢风格,张总退休之后,行政部派人将每个角落都仔仔细细地收拾过了一遍,重新更换了沙发地毯和全部办公用具,添了几样他喜欢的家具和植物,甚至不用重新装修,斯成便直接进驻办公。
周二的集团总部例行晨会上,斯成第一次主持会议,斯定文按时出席,所有人都神色如常,人事变动之后,斯定文幕僚之中的宾客,除去有一位因为身体原因辞职,其余都依然按部就班地工作。
原来在集团内部的谣传已久嫡子相争大战,结果竟然并没有上演。
原来斯定中的手下明显被勒令低调行事,而大部分原先处在观望中的人,明里暗里,都开始慢慢转了风向。
周五的早晨,银山集团位于春漾里大道外大街一号的银山商业中心广场正式动工建设,在盛大的启动仪式上,代表投资方出席的是斯成——银山集团的新任首席行政总裁——甚至是——银山集团下一代继承大业的帝王。
随着礼仪小姐的引导,到场的诸位嘉宾齐齐按下台上的水晶按钮,顿时彩炮齐鸣,场中彩带漫天飞扬。
我在康复室外的休息室,默默地看电视。
新闻报道极力渲染这一个一期投资就超过的二十亿的顶级城区建设项目,建成之后的银山中心的蓝图也在反反复复地播放,如同斯成跟我说过的一样,两幢塔楼建起来的官邸酒店高层,和中央商务区的精品写字楼,无一处不是极尽讲究的建筑设计和高品位的艺术精髓。
尤其是在南裙房屋顶花园酒吧,深夜可俯瞰一整个春漾里大道的璀璨车河。
新建的银山中心引进了文化产业的新型商业概念,将会保留外大街一号的一幢超过百年历史的明国时期洋楼,由世界顶级的建筑设计师约翰莱特曼通过实地勘察,将会在古建筑连接着的南侧,修缮旧楼,并改建一幢附楼,建成银山艺文中心。
这幢有八个大型剧场和将近三十个艺术展厅的大楼,将和民间艺术团体以及南大南艺大的艺术戏剧相关科系合作,定期举办各种类型的表演艺术,并致力推中国传统文化艺术,建成之后,一到三层楼将免费向公众开放。
电视屏幕的俯拍镜头中远远看到的人,瘦削修长的身影,穿一身纯黑西装,正同来宾一一握手。
年轻的君王英俊无匹,简直整个都气象一新,连财经频道正襟危坐的当家女主播,声调都透出了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
这时出护士小姐来叫我:“李小姐,斯先生请你进去哦。”
我应了一声站起来。
斯定中在里面复健。
这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
首先要咨询专业的复健师,在经过他的主治医生审议,共同定制出详细的治疗方案,斯定中的受伤的身体进行物理治疗,锻炼他变形的身体,并同时进行生理能力自理锻炼,以期能修复他损伤的脊椎,斯定中比任何人都更热切地盼望能早日好转,所以他自己也非常的努力,一个简单的局部功能锻炼的动作,他常常反反复复练习,到最后痛得不得不大声惨叫。
我们要办喜事,又要准备出国,斯太太连日四处张罗,替我们打点旁枝末节的事儿,连斯成掌权的消息传来,她也是暗自咬咬牙,转眼又对斯定中笑着说起话来。
行李已经差不多收拾妥当,我们的赴美机票,定在下个礼拜五的下午三点。
我走进去,回头看了一眼电视,随行的助理正拥簇着他离去,他英俊脸庞严肃异常,带着一丝冷漠的疲倦,身形挺拔沉稳,目光锋芒内敛,俨然隐隐有了君临天下的气势。
35暂时无法更新,34接36阅读,35预留给番外章,向各位深深致歉。
作者有话要说:ps我很喜欢琅琊榜的片花
☆、第37章三七
傍晚斯爽在家找到我。
我跑出屋外,斯爽站在花园前,晃了晃手中的戏票:“大哥昨天给的票,今晚兰香剧院演出最后一场,你要不要看?”
我迟疑了一下,脑中想着斯定中今晚要不要我陪吃饭。
斯爽拉着我:“老孟想请你吃饭,麦绮也很想你。”
自从斯定中受伤以来,我几乎没有再出去过,算起来,竟然有差不多一个多月,没有见过律所的同事了。
我点点头:“我一会去看定中,跟他说一声。”
斯爽温暖地笑笑:“好的,我一会在家等你,和你一起出去。”
晚上八点,斯爽驾车载我出去,到达兰香剧院时,孟宏辉已经等在门口,麦绮从里面走出来,见到我,上来拥抱我:“亲爱的,我很遗憾,你心情好点了吗?”
我笑:“没事了。”
麦绮打量我:“怎么感觉好像一夜长大了。”
我又只好笑笑。
孟宏辉拉着斯爽的手,也在不动声色地看我。
我赶紧挽住麦绮的手:“我们进去了,待会戏要开始了。”
一样是穿过那道的灯火昏暗的穿堂,沉甸甸的朱红色的推门,我们找到位置坐下之后,灯光很快暗了下来。
今晚演的,也是《长生殿》。
这出戏我跟斯成看过一折,今晚演的是第三场,我略略看了一下,观众席坐得七成满,大部分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我轻轻地扫了一眼,我身旁的一位阿姨,穿着碎花绢丝的连身裙,脸上擦了粉和口红,神色颇为郑重。
整个老旧的剧场内弥漫着淡淡的伤感气氛,绝美的颤音伴随着笛子悠长的音调,千回百折的风雅到了极点唱腔,看得人心里一阵一阵的酸楚,演到唐明皇哭像那一段,那位传位太子的前代君王,发须已白,一吟三叹:“独坐在这,彩画生绡帐,看看热腾腾宝香,映莹莹烛光,猛追着往事上心头,记当日在长生殿里,御炉旁,对牛女把深盟讲,又谁知信誓荒唐,殁存参商,空忆前盟不暂忘……”
是啊,又谁知信誓荒唐,殁存参商。
麦绮偷偷地擦眼泪。
斯爽抱着我,在我肩头蹭了蹭。
我侧过头摸摸她的脸:“哎,哭什么呢。”
斯爽低低地说:“小豫儿,麦绮都看出来了,我看到你现在这样,觉得有点难受。”
我轻声地说:“我好好的呢,别担心。”
斯爽有点难受,但还是笑了:“也是,定中一定会好起来的,恭喜你要结婚了。”
我笑笑:“谢谢。”
斯爽难过地说:“我还计划我们集体去澳洲度假呢,呜呜——”
我温柔地答:“那你们换成美西吧,来看我和定中。”
兀自发呆的间隙,四周掌声忽然响起。
两折戏唱完,有人大声地喝好。
桂兰姐依然带着面妆,上前来盈盈行礼,道了一番感谢的说辞。
所有的演员鱼贯而出,我们身前的观众纷纷站了起来拼命鼓掌,我们前面的老太太纷纷掏出手绢来擦眼泪。
桂兰姐又说:“老朋友们再相会。”
场中掌声热烈。
一个时代结束了。
我,斯爽,和麦绮,我们三个女人拉着手往外走。
麦绮今晚有点感怀身世。
孟宏辉听得一知半解,中途还出去接了个电话,但他还是非常有风度,一直耐心地陪着我们。
我们随着人潮慢慢地走出了戏院,走到了院子里的停车处,斯爽忽然说:“咦,大哥的车在这儿。”
我看到假山后停着那辆深棕色的保时捷越野车,熟悉的车牌号,光亮可鉴的车身,隐藏在漆黑的夜色中,隐隐闪烁出流溢的光彩。
麦绮也有点发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