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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明萱想都不用想,便知道她要与自己说什么,她又顾忌什么,索性挥手将众服侍之人都屏退了,才道:“这会子屋里只有我们姐妹两个了,姐姐有什么话,可以直说了罢?”
陆明芙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低声叹道:“我觉得好累,过去十几年以来从没有过的累……我们先是得罪了二夫人和三姑娘,如今又被大夫人和大姑娘所不喜了,可这才是我们住进国公府的第二日,就算有老夫人一力护着,我们以后的日子只怕也好过不到哪里去……早知如此,我们还不如不进府呢,就在家里也蛮好,至少不必像现在这样,不想笑时也非得笑,不想说的话也非得说,谁的脸色都要看,谁的心情都要顾忌,惟独就是不能顾忌自己的心情……且还可以日日见到爹爹,不必与爹爹明明近在咫尺,却连见上一面都困难,要不,我们带信给爹爹,让爹爹接我们回去罢?国公府再好,毕竟不是我们自己的家,以前听人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时,我还不明白,如今总算是明白了……”
一席话,说得陆明萱苦笑起来,她何尝不想回去,可陆明芙不知道个中隐情,她重活一世却是知道的,别说她们如今已经进了国公府,陆老夫人绝不会再让她们出去,就算她们还没进来,陆老夫人也一定会让她们进来,带话给陆中显让陆中显接她们回去,岂不是摆明了在给路中显出难题吗?
她只得劝陆明芙:“我们刚进府,大家不了解我们,一时间有些小龃龉也是有的,等相处得久了,大家越发熟悉了,自然渐渐就好了,哪里就至于要带信给爹爹接我们回去了?那岂不是辜负了老夫人的一番心意,老夫人对我们这么好,色色都为我们考虑到了,姐姐忍心让她老人家伤心?还有爹爹之所以送我们进来,原是为我们将来能有一个好前程,为此连父女天伦都忍痛割舍了,姐姐忍心辜负爹爹不成?就更不必说我们真回去了,族里的人不会说是我们自己想回去,只会说必是我们哪里不好让国公府上下都容忍不得,所以才撵我们回去的,不然这样大好事,便是傻子也不会推托,难道我们比傻子还不如不成?”
陆明芙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无精打采的叹道:“我如何不知道我们既进来了,便再不能轻易出去,我只是心里憋得慌,白在你面前说说而已……”
陆明萱道:“姐姐的心情我都明白,不过我们也不能因为受到一点小挫折,便全盘否定了国公府的好处,至少我们将要学到的东西,就是在外面一辈子也学不到的,用几年的拘束来换一辈子的好处,我觉得值得,姐姐也不要老是想这些不开心的,多想想开心的,心境自然不一样了。”
就像陆明芙说的那样,她何尝不知道她们既进来了便不能再轻易出去,她只不过是想将心里的憋屈倾泻一下而已,如今既已倾泻了,自然好受不少,便也有心情与陆明萱说笑了:“我以前说你说话老气横秋的你还不承认,如今怎么说?让不知道的人听见了,还以为你才是姐姐我才是妹妹呢,倒煞有介事的开解起我来,话说你以前没这么会说话,也没这么体贴啊……不但在我面前比先时会说话了,在老夫人和大夫人面前也那般会说话,也就难怪临行前爹爹在我面前夸你如今说话行事都颇有章法,看事情也明白,让我多听你的话,遇事都与你商量呢,我虽是姐姐,在这方面的确不如你……我,我很高兴这辈子能有你这个妹妹!”
“你确定你只是在这方面不如我?”陆明萱心下感动,陆明芙能对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无疑是对她自重生以来所做的一切最好的肯定,她不由微红了眼圈,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于是只能以开玩笑的方式来表达,“可我怎么觉着你不如我的地方多了去了?”
说得陆明芙“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推了她一把没好气道:“说你胖你还真喘上了,你倒是说说我哪里不如你了,你今儿个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就别怪我以大欺小不客气了啊……”一边说,一边已动手挠起陆明萱的胳肢窝来,直笑得陆明萱上气不接下气,自己也笑得没力气了,姐妹二人方消停下来。
歇息了一会儿,陆明芙忽然压低了声音问道:“哎,你说三姑娘是真病还是假病?”
陆明萱不答反问,“那姐姐怎么看?”
陆明芙道:“这还用说,她自然是装的,不然怎么早不病晚不病,偏在被县主给了个大大的没脸后便病了?显然是自觉没脸出来见人了,所以只能称病,躲在房间里不出来了。”
“姐姐心里既有数,还问我做什么?”陆明萱与陆明芙也是一样的想法,陆明雅一看就是个极度自尊的人,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被陆明珠教训了,就算陆明珠是县主,她一样受不了,只不知她这一“病”,会“病”到什么时候才好起来?
再说陆老夫人打发了众人后,脸立时沉了下来,向张嬷嬷冷笑道:“果然是翅膀硬了,不把我老婆子放在眼里,竟敢拿皇后娘娘来压我了,她可别忘了什么叫‘出嫁从夫’,不然我决不介意亲自教教她什么叫作规矩体统!”
张嬷嬷自然知道陆老夫人的怒气因何而来,在她看来陆大夫人先前的态度的确有些不好,不过也算是情有可原,因放软了声音劝陆老夫人道:“您满心心疼萱姑娘我知道,可大夫人却不知道,在大夫人看来,萱姑娘就是旁支家的一个姑娘而已,哪里配让皇后娘娘身边的嬷嬷专门教授规矩礼仪?这也算是人之常情,您就别生气了,不然真惹急了大夫人,大夫人是不敢在您面前有二话,可在萱姑娘面前就说不好了,况段姐姐与桑姐姐也是府里花重金请来的,虽及不上李嬷嬷,也差不了多少了,也不算辱没了萱姑娘和芙姑娘。”
顿了顿,有意岔开话题,“倒是三姑娘那里,病得可颇为蹊跷啊,也不知到底是真还是假?要不我打发个人瞧瞧去?”
陆老夫人闻言,满腔的怒火一下子转移了,冷笑道:“四丫头昨儿个不过白说了她几句而已,今儿个便给我装起病来,她这是演给谁看呢?她既然爱演,我又岂能不奉陪,你这便亲自去一趟二房,好生‘探望’三丫头一番,就说我的话‘若三姑娘实在不好了,就趁早挪出去,不然过了病气给大家伙儿,众姊妹还罢了,若是过给了长辈,岂非大大的不孝?’”
☆、第四十二回上课(上)
所有人包括陆明萱与陆明芙在内,都以为陆明雅是在装病,然后事实却是,她昨儿个夜里被陆中景打了一巴掌,半边脸肿得老高,饶冷敷过也上了药,还休息了一晚上,今早上脸上的指痕依然清晰可见,更何况她昨儿个才被陆明珠给了个大大的没脸,心里膈应得慌,本就不想出去见人,如今既有了现成的由头,索性装起病来。
“哦?”荣泰居内,陆老夫人正满脸兴味的与张嬷嬷说话:“老二昨儿夜里真打了三丫头一巴掌?他不是向来最疼这个女儿,素日里连重话都舍不得说一句的吗,怎么竟还动起手来?”
张嬷嬷笑道:“我知道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刚知道时,我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可二老爷昨儿夜里的的确确打了三姑娘一巴掌,听说打得还挺重,三姑娘半边脸当即肿了,唇角还有血溢出,二夫人当即晕了过去,二房直乱了大半夜才消停下来……三姑娘的性子您是知道的,向来以国公府的嫡小姐自居,谁知道昨儿个先是被县主给了个大大的没脸,本来只为此事她十有*都要装病了,况又被二老爷打了一巴掌,她哪里还有脸面出来见人,可不就只有躲在自己屋里不出来了?”
陆老夫人闻言,这才信了陆中景打了陆明雅之事,因又问道:“知道老二是因何打三丫头的吗?三丫头白日是惹了他,可他既然当时没动手,自然也没有事后再动手的道理才对。”
张嬷嬷道:“听说是二老爷在外面多吃了几盅酒,本就有了几分酒意,回来后又自新近宠爱的通房那里得知了二夫人与三姑娘因给萱姑娘和芙姑娘没脸,反而得罪了县主之事,气得了不得,当即便去了二夫人屋里,与二夫人大吵了一架,不免就惊动了三姑娘,三姑娘自来向着二夫人您是知道的,又岂有不护着二夫人之理?于是也与二老爷吵了起来,惹得二老爷是怒上加怒,一时情急就给了三姑娘一巴掌,还勒令三姑娘今儿个一早便过来向县主并萱姑娘芙姑娘赔不是。”
陆老夫人沉默了片刻,才道:“老二倒是个识时务的,他若能一直都这般识时务,等将来老国公爷百年后,我倒是不介意赏他一碗安生饭吃,只可惜他连个女儿都教不好,我将来便是给了他一碗安生饭吃,只怕他也端不住!”
又问,“昨儿个之事传到老国公爷耳朵里了吗,把这事儿也一并传过去罢,老国公爷不是素来最关心这个儿子吗,总得让他事无巨细都知道有关这个儿子的事才好。”
这话张嬷嬷不好接,便只是应了一声“是”,然后问道:“那还要送三姑娘出府去吗?”
陆老夫人沉吟片刻:“罢了,看在老二还算识时务的份儿上,我且先饶她这一次,若再有下一次,哼!”
翌日,陆明萱与陆明芙去给陆老夫人请过安后,便由伴香与落霞服侍着,与也来给陆老夫人请安的陆明凤陆明丽一道去了国公府的学堂。
国公府姑娘们的学堂设在园子里的沁芳斋,一座小小巧巧的二进院子,遍植各色藤萝,底下摆着石桌石墩等物,一进去便有一股清雅古朴之气扑面而来。
沁芳斋的第一进院子设为了书房与棋房,第二进院子则设为了琴房、画房并绣房。
书房坐馆是国公府的一位远亲,名唤兰素心,打小儿便有才名,却时运不济,守了望门寡,后因其兄长逼其再嫁不愿意,便来投奔了国公府,陆老夫人一是怜她不容易,二也是见她有几分真才,便委她做了国公府姑娘们的先生,教姑娘们读书识字。
书房内一共设了七八张长案,陆明凤安排陆明萱和陆明芙坐了靠窗的位子,窗外正对着一架绿萝,阳光照在其上,反射出点点绿光,让人的心情也跟着舒畅起来。
姐妹几个等了不多一会儿,便见一名二十来岁,穿月白色绣兰花并象牙色挑线裙子的女子走了进来,长得虽不十分漂亮,顾盼间却自有一股“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气韵,眉眼间也带了几分冷傲,显然正是兰素心无疑了。
对兰素心这个先生,陆明萱上辈子一直都是畏多于敬,只因她向来都被兰素心视为无物甚至还颇有几分瞧不起,上辈子她一直以为是因自己系旁支而非国公府的正牌姑娘所以才会得到如此待遇,为此心里对兰素心还曾有过怨恨,如今重来一世,她方约莫明白,兰素心瞧不起她不是因为她是旁支,而是因为她书念得不好,还有什么事是比让一个才女觉得自己的学生不受教更难以忍受的呢?
这辈子,她一定不会再让这样的事重演,她一定要好好念书,就算不能像男人们那样,从书中得到颜如玉、千钟粟和黄金屋,至少也要让自己变得足够聪明,足够强大,能将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兰素心一进来便发现多了两张陌生面孔,心知定是陆老夫人留在身边教养的两位旁支姑娘了,本来还以为旁支姑娘就算再出色再得陆老夫人的意儿,只怕也难脱小气畏缩,不想二人不论是给她见礼还是回答她的话,都一副进退有度,落落大方的样子,倒是让她颇有几分刮目相看,又问了二人素日都念了些什么书,得知二人早已念过《四书》了,仅剩的几分不高兴也烟消云散了。
“既然两位姑娘也念过《四书》,今日我们便讲《孟子》罢……”兰素心都要开讲了,才注意到陆明雅与陆明欣没来,脸色立时不好看了,问陆明凤道:“怎么三姑娘与五姑娘今儿个没来?”至于四姑娘陆明珠,那是想来就来,想不来就不来的,饶高傲如兰素心,连陆明凤功课哪里做得不好都敢骂敢打的,也向来不敢有二话。
陆明凤忙起身道:“回先生,三妹妹前儿夜里病了,想是还没大好,至于五妹妹,想是要照顾三妹妹所以也来不了,还请先生见谅。”
“也罢了,她们的心本就不在念书上,不来倒是更好。”兰素心冷哼一声,不再多说,开始讲起《孟子》来:“权,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
☆、第四十三回上课(中)
“权,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兰素心先断了句读,又领着姐妹几个通读了全文几遍后,便开始一句一句掰开来讲解,用心细致之处,绝不亚于经年做馆的老夫子们。
她讲得细致,姐妹几个也听得认真,只可惜毕竟年纪都还不大,便是从小开蒙的男孩子们在她们这个年纪,也普遍才学到《大学》至多《论语》而已,而四书里《孟子》犹在《论语》之后,于是不免都有几分吃力。
尤其是陆明萱与陆明芙,二人虽念过四书,也就只是粗粗念过而已,并不曾真正理解每一篇乃至每一句的含义,陆明萱上辈子倒是也学过《孟子》,可她那时候被陆明珠有意引导得一门心思都在弹琴上,学过等于没学,如今自然与陆明芙的水平同在半斤八两之上。
兰素心见几个学生都有些吃力,倒也不以为杵,只是道:“你们下去后多复习揣摩几遍,所谓‘熟能生巧’,过几日自然也就能明白了。”然后命大家散了。
书房这边的课倒是散了,可上午还有古琴课,才上了一整堂课,陆明丽与陆明芙早已是云里雾里,陆明凤好一些也有限,于是三人一道去了院子里透气吃茶。
惟独陆明萱借口要更衣,赶在兰素心离开前折了回来,问兰素心方才她没听清楚或是听明白的疑点,“……先生讲得太快,我底子又太差,所以好些地方没听清,能否麻烦先生再重复一遍?当然,不是让您全部重复一遍,只是将我没听清的地方重复一遍,能让我记住几个要点就好,那样下去后我复习回顾时就能事半功倍了。”
看着眼前这个长得实在漂亮得有些过分的新学生羞赧的脸局促的眼,看着她手上拿着的澄心纸上记得乱七八糟的笔记和明显笔力不足的字迹,兰素心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嘴角翘了起来,声音也柔和了不少:“就只有这几个地方没听清吗,还有没有其他?”
在兰素心看来,肯不肯用心学是态度问题,能不能学好则是天资问题,所以对于勤奋好学的学生,她向来都是很喜欢且很有耐心的,哪怕那个学生愚钝一些也无所谓,更何况陆明萱看起来还不算太愚钝。
陆明萱心里本来还直打鼓,怕兰素心嫌她笨,不肯再给她讲解一遍的,不想兰素心的态度竟出乎她衣料的温和,这也越发证明了她的猜测,上辈子兰素心是因为她书念得不好或者应该说是她的心根本不在念书上,所以才看不起她的,——这辈子,她绝不会再白白浪费这大好的资源了,她一定要问得兰素心一见了她便“怕”她才好!
古琴课的先生是宫里乐坊司的前任教习文先生,一手指法直看得人眼花缭乱佩服不已,却难不倒陆明萱,她上辈子唯一拿得出手的,便是弹琴了,虽不敢说青出于蓝,比文先生水平还高,却也让文先生大为赞赏,几乎要正式收为关门弟子。
不过这辈子陆明萱别说弹琴了,连摸都不想再摸一下琴,只因上辈子贺知行就最爱听她弹琴,而她之所以爱弹琴也弹得好,则是陆明珠有意引导的结果,这两个人害了她一辈子,更害了她的孩子,白日还好,每每夜深人静时,她只要一想到他们两个就忍不住恨得牙关紧咬,又可能怎么再去摸琴这个承载了她前世今生耻辱与冤屈的东西?
所以待文先生为照顾陆明萱和陆明芙特意谈了一首入门的简单曲目,让她们跟着演练时,陆明萱便有意做出了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眨眼之间已经错了三个音,到最后更是连琴弦都给弄断了,直气得文先生大骂:“真是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以后你可别告诉别人我教过你,我丢不起那个脸!”
“对不起,先生,我以后一定会更加努力的……”陆明萱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稍后却又“不小心”弄断了一根琴弦,这下别说文先生了,连陆明凤等人都深以为陆明萱实在没有弹琴的天分,以她“年纪还小,腕力不够,短时间内的确还不适合弹琴”为由,哄她去院子里玩儿。
陆明萱心里虽乐开了花儿,却仍积极表达了一番自己以后会“更加努力”的决心,才赶在文先生发飙之前,离开了琴房,去了院子里。
古琴课散了学后,便快到吃午饭的时间了,早上临来上学以前,陆老夫人已说过让大家中午都去她屋里吃饭,所以一散了学,陆明凤便领着三个妹妹,被簇拥着去了荣泰居。
就见丫头们已经在摆桌子并碗筷了,陆老夫人则正与张嬷嬷说闲话,一瞧得姐妹四人进来,便笑道:“正说要使人去瞧瞧你们怎么还不过来呢,可巧儿就到了,都饿了罢,稍微歇息片刻便可以吃饭了。”
又问陆明芙和陆明萱:“先生讲的可都还听得懂?若是跟不上你大姐姐们的进度,我便说与先生,让课后再单独给你们开开小灶。”
二人见问,忙道:“先生讲得很是细致,也特意单独指点了我们,很不必再麻烦先生了,我们只跟着大姐姐们学习就好,若是有不懂的地方,还可以请教大姐姐们,您老人家只管放心。”
陆明凤也在一旁笑道:“两位妹妹在家时底子便不错,如今不过是稍有欠缺罢了,想来过一阵子就好了,祖母不必担心,倒是萱妹妹在弹琴上,实在是没那个天分,差点儿没把文先生气死过去……”便把之前陆明萱在琴房的“丰功伟绩”学了一遍,逗得陆老夫人哈哈大笑起来,笑过后道:“既没那个天分也就罢了,虽说琴棋书画琴字打头,到底只是微末小计,用于锦上添花,其他功课学好了也是一样的。”
听在陆明萱耳里,端的是大喜过望,只要在陆老夫人这里过了明路,以后她便可以名正言顺的不去学琴了,也不枉她忍痛割舍了与文先生的一场师徒情缘。
☆、第四十四回上课(下)
下午还有书画课并女红课,因陆老夫人发了话,于陆明萱和陆明芙来说,当务之急是学好规矩礼仪,其他的都可以先放放,所以下午二人便没有再去沁芳斋,而是留在了空翠阁内,跟段嬷嬷和桑嬷嬷学规矩。
段嬷嬷与桑嬷嬷都四十来岁,前者略显富态,穿一件银灰色素面织锦褙子,后者消瘦,穿一件鸦青色素面比甲,看起来都一副极和气的样子,但二人上起课来却严厉得紧,哪怕只是区区一个福礼,都一丝不苟的硬让陆明萱和陆明萱学了数十遍,直至觉得过得去后,才换下一个动作。
以致傍晚二人前脚刚离开,陆明芙后脚便瘫坐在了椅子上,一副气若游丝的样子道:“今儿个才刚练习了福礼和走路的姿势,我已觉得自己死了大半个,等把全套规矩都学完,我岂非就要整个儿死透了?这还亏得先前我们跟着孔嬷嬷学过一个月呢,若不然,只怕这会子连福礼都还没过。”
陆明萱好气又好笑:“姐姐嘴上怎么从来都没个忌讳的,当着我的面儿这么说说也就罢了,老夫人上了年纪的人,最听不得死啊活的,你万一在她老人家面前说漏了嘴,我看你怎么收场!”
陆明芙闻言,吐了吐舌头:“大不了我以后多注意一些也就是了,倒是你,看起来怎么一点也不累的样子,这也太不公平了,明明我们学的都是一样的规矩,凭什么你什么事儿没有,我却累得半死……呃,我是说我就累得受不了。”
陆明萱反问:“你怎么就知道我不累,我不过是没表现出来而已,反正喊累也要学,不喊累也要学,我又何必白费力气与唇舌?”虽然事实是,她的确没觉着有多累,毕竟这些东西她上辈子就学过了,且学的时间还不短,累也是上辈子累,方才还真没觉得怎么样,不过看陆明芙的样子,她还是觉得不把这话说出来的好。
次日,姐妹二人仍然是上午去沁芳斋念书弹琴,下午留在空翠阁学规矩。
出乎二人意料的是,是日陆明雅与陆明欣也来上课了。
陆明雅一身天水碧兰花扣的对襟褙子,湖色的挑线裙子,看起来虽瘦了一些,精神倒还好,只看看向陆明萱和陆明芙的眼神就跟淬了毒的刀子似的,让二人冷不丁打了个寒噤,整个上午心里那根弦都一直紧绷着,怕陆明雅指不定什么时候会找她们的麻烦。
万幸整个上午过去,陆明雅除了时不时剜二人一眼外,倒并没有什么过激的行为,二人方暗暗松了一口气。
待散学后回到空翠阁,陆明芙趁人不注意时因悄悄与陆明萱道:“今儿个倒奇怪,我原本还想着三姑娘先是吃了县主的挂落,又挨了二老爷的打,这两件事都多多少少都与我们有些干系,她必定不会轻易与我们善罢甘休,必定会找我们的麻烦呢,害我一上午都提心吊胆的,倒不想竟什么事也没发生。”
陆明萱也觉得奇怪,陆明雅看她们的眼神就跟恨不能吃了她们似的,倒不想也就只是看看她们而已,这实在不符合陆明雅好强的性子啊!
姐妹二人不知道的是,陆明雅当日挨了陆中景的打后,一度曾寻死觅活,偏陆中景一向疼爱这个唯一的嫡女,才打了她又多少有几分悔愧,一时间竟奈何她不得,于是只能将气都撒到了陆二夫人身上,说都是陆二夫人没将陆明雅教好,才会养成她如今争强好胜性子的,说自己早晚要被她们母女害得在府里没有立锥之地,发狠要休了陆二夫人,直将陆二夫人气得当场晕了过去。
陆明雅向来心疼母亲,见母亲因自己被父亲逼到这个地步,无奈之下,只得消停下来,待陆二夫人醒来后,又在陆二夫人的哭诉哀求下,答应了陆二夫人再不与陆明萱陆明芙一别苗头,毕竟二人再不好,也是陆老夫人一力抬举的人,不给她们脸面,就是不给陆老夫人脸面,待将来老国公爷百年后陆中冕彻底当了家,他们二房到底还要不要过日子了,——于是方有了上午陆明雅只是拿眼睛剜她们,却什么实质性的行动都没采取之举。
接下来几日,陆明萱与陆明芙都是上午念书弹琴,下午学规矩,日子倒也过得充实,又因二人毕竟跟着孔嬷嬷学过一个月的规矩,如今段嬷嬷与桑嬷嬷教起来,自然省心许多,进度也无形拉快了许多,不过半个月,两位嬷嬷便笑说二人‘可以出师’了。
只陆老夫人究竟还有些不放心,索性又令两位嬷嬷搬进了空翠阁,暂定住到过年,于日常的起居坐卧上再就近指点二人一番,毕竟规矩礼仪绝不仅仅流于表面,真正大家闺秀的优雅从容,乃是浸淫进了骨子里,一举一动间不自觉就要行云流水般流露出来的,又岂是一朝一夕便可练就的?
对段嬷嬷和桑嬷嬷的入住,陆明萱心里是一千个称愿一万个称愿,杭妈妈等人虽暂时不敢动什么小心思了,她对她们毕竟有心理阴影,日常相处时总会不自觉的流露出几分疏离与厌恶来,如今段嬷嬷奉陆老夫人之命来她屋里暂住三个月,若是她们相处得好,到时候她去求了陆老夫人让段嬷嬷做她屋里的管事嬷嬷也并非不可能的事,关键得通过这三个月让段嬷嬷心甘情愿的跟她,之后几年她自然也就不必再白被杭妈妈等人恶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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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回相见
展眼陆明萱与陆明珠住进国公府已二十余日了,二人也已初步适应了国公府的生活,虽比不上在家时自在,却也自有在家时比不上的种种好处。
这日是国公府姑娘学堂逢十一日的休沐日,是以清晨众人给陆老夫人请过安后,都没有离开,而是聚在陆老夫人屋里说笑。
陆老夫人因问起阖府上下做冬装的事来,“往年京城都是十一月中下旬下雪,今年瞧着时令与往年差不多,想来也是同样的时候下雪,阖府上下的棉袄氅衣可都已着手在做了?让针线上的人都抓紧些,如今早晚穿夹的已有些冷了,我们家自祖上起便宽柔以待下,万不能冻着了上下人等,传了出去,影响了府里的声誉。”
陆大夫人忙起身回道:“针线上的人已加班加点在赶制,至多再过几日便尽得了,母亲只管放心。”
“你办事,我自来都是放心的。”陆老夫人满意的点点头,又道:“下人们的冬装不能拖延,主子们的就更不能拖延了,没道理做下人的反倒灭过做主子的次序去不是?尤其是芙丫头和萱丫头,她们初来乍到,好些东西都留在了家里,让针线房的人将下人们的冬装赶出来后,便先给她们两个量体制作,就当是顶我的次序,横竖素日你们都有孝敬,我也不缺衣裳穿,今年我便不做了。”
陆老夫人此言一出,屋内其他人是什么反应且先不说,陆大夫人先就忍不住暗自冷笑起来,明明就是偏心那两个丫头,偏又要说自己衣裳多今年不做了,让她们两个顶她的次序,话虽如此,难道自己还真敢不给她做新衣裳不成?传到国公爷耳朵里,又该是自己的错了,也不知道那两个丫头是不是会妖法,都快要将婆婆的魂儿给勾去了!
只是想归想,陆大夫人却不敢把这话说出来,不但不敢说出来,还得赔笑:“母亲说的哪里话,便是阖府上下都不做新衣裳,也得先给您老人家做,不然儿媳也没脸再做定国公府的当家主母了,您也别担心芙姑娘与萱姑娘的新衣,姑娘们是娇客,本来就该娇养着,到时候让针线房的人先做姑娘们的衣裳,做完后再做太太奶奶姨娘们的也就罢了,不知您意下如何?”
反正说来说去,就是不肯让陆明萱和陆明芙灭过陆明凤的次序去,这可不仅仅只是做衣裳先后顺序的问题,而是关系到脸面的大事,若是让旁人知道堂堂国公府的嫡长女连两个旁支丫头都及不上了,她们母女以后还要不要见人了?
陆老夫人多少能猜到陆大夫人的几分心思,虽有些不高兴,想了想,到底还是同意了陆大夫人的提议:“就按你说的办罢,只别延误了时间即可。”
正说着,有小丫鬟进来回道:“显老爷给老夫人请安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