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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帧在我宿舍内的巨幅山水画,虽构图欠缜,色彩单调,笔法也颇粗糙、稚嫩,而我却甚是喜欢。伴我几年后,当我要离开这间屋子时,它却无法随我一同离去,不得不遗留下来,因为,它是画在墙上的,应算得上是一幅壁画了。画的作者,就是我自己。
说起这幅画的起源,就要从自己的单身生活说起。我刚毕业留校工作时,所居住的宿舍先是混杂在那些已结婚的小家庭所在的筒子楼内,后来,单位调整住房,我和同宿舍的另外两个,也是我们单位仅剩的三名单身,被调整到了一幢学生宿舍楼闲置的顶层去住。
长长的一层楼,只有三个人居住,显得空空荡荡的。得到了拥有属于自己独立空间的机会,于是,我们每人选择了单独的一间房,而且在分布上尽可能拉大距离,我在东头,另外一个在中间,还有一个在最西头。刚住进来还觉新鲜,三人互相串串门,或者集中到西头的那间看电视。说白了,所谓的看电视也是在一起凑个热闹罢了,因为那个时候没有有线电视,凭借着机身上面两根伸缩拉杆天线仅能收到几个地方台,信号不稳定而且还尽是雪花。一段时间后,便慢慢不在一起凑了,白天上班,晚上各自在自己屋子里猫着做自己的事情。判断他人是不是在,就靠进进出出的关门声和上厕所、去水房在楼道里走路发出的声响。那个年代,还不曾有什么丰富多彩的社会娱乐可供人消遣,城市的颜色和生活一样是单色彩的,单身亦无贵族可言。
此间,记忆最深刻的一件事,与一盆又叫做垂盆草的吊兰有关。西头的那位将单位花房里的一盆漂亮的吊兰搬到了自己屋内作装饰,增加一些情趣。对于这盆吊兰,他除了浇些水之外,有时还将吃饭时剩余的菜汤、面粥之类的倒进去。有这样肥沃的“肥料”伺候着,那吊兰长势凶猛,叶片墨绿茂密,不多的时日之后,便彻头彻尾地疯长成了一盆张牙舞爪的草,最后,被他遗弃在水房里。这件事,我们打趣他,说“别人把草培育成了花,而你把花培育成了草”
说了别人,其实自己也不善弄花草,况且,居室内很简朴,也无养花弄草的物件。环顾室内,一张铁管单人床,一张双屉桌,一把椅子和一只床头柜,再就是四壁空空的白墙。自己的这一方小天地,不知要在此居留多久,于是,还是心生了要整治一番的念头。其时,我在实验室工作,谎称要维护一下楼内的管道,便顺理成章地从后勤的库房领取了一把刷子和一大桶防锈漆,利用半个休息日的时间,把室内青灰色的水泥地面涂成了绛红色。为防止漆皮被刮蹭掉,就涂了好几层,保持一定的厚度,走在上面隐约有弹性的感觉。我的地面处理好后,他们两个过来参观,羡慕不已。
地面弄好了,盘腿坐在自己的小床上,面对着一堵空空如也的白色墙壁,便想这上面该有个什么装饰了。买装饰画,那个时期自己微薄的工资是不敢问津的。就这样在床上连续思索了好些日子,也是犹豫了些日子,最后,下了决心,就画幅画吧!
关于画的内容并没有费多少心思,就是想弄一幅山水画,找一找回归自然的感觉,这样让人看着心里会舒畅一些。具体操作起来,首先就是解决颜料问题。还是本着省钱的原则,先是尽可能地从单位的一些部门“借”搜罗了几日,东拼西凑,只带回来几小瓶广告色。查看了自己的收获,不甚满意,一是颜色的种类少,再就是数量不够,毕竟是要画满一整面墙壁呢。看到单位里已无潜力可挖,不得已,便骑自行车跑到文具市场自己花钱购买。瓶装的成品价格较高,便买那些比较经济实惠的袋装的粉末,回来后自己调配。记得当时的价格是每袋两元钱,花了十多元,买了七八种后,心满意足地带了回来。
万事俱备,待真正要落笔的时候,手里端着盛了鲜艳颜料的碗,面对着白色的墙壁倒有些犹豫了。这样的一笔下去,白色的墙壁将不复存在,便无回头路可走了。深呼吸,长出一口气,心一横,手腕用力,一道醒目的天蓝色,便出现在墙壁上,而自己的心情也随之放松了下来。
在画的过程中,还是发现了许多实际问题。首先表现出经验不足的是使用了油画笔,即便是最大号的,笔头也不过一厘米多宽,这样的一大幅画下来,就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了,于是,中途又去买了几只小排刷,这样,进度便加快了不少。再者,就是工具不足。画低处的还比较便利,或站或蹲,就可以将颜料涂到位。到了高处,便鞭长莫及了。没有那种轻型的梯子,只好蹬桌子踩椅子,到了接近屋顶的地方,便把凳子摞到桌子上,再攀上去画。幸亏那个时期年纪轻,身体也轻,倘是现在,已经发福的身体是决计也上不去了。还有一个问题,也是物料问题。因为没有足够的配料调色的家什,只有两三只碗,倘要换颜色,必须洗干净一只碗来用。但当又要重新使用原来的颜色时,再新调出来的,便与原来的有一定的色差,这也是造成画面局部有些粗糙和生硬的主要原因了。
不过,最大的一个问题,就是时间。白天,平素里是要上班的,而每周只有一天的休息日还要到外面去上课。晚上虽然时间充裕但却不能画画“夜不观色”在灯光下所看到的颜色与在白天看到的是有很大的误差的。所以,每天用以画画的有效时间,就只有中午休息时的那一个多小时。这样,整个进度很缓慢,用了一个多月才算是基本完成。坐在床上,望着这幅占满了整面墙壁的自己的作品,湛蓝的天空、清澈的流水、奔涌的瀑布、葱郁的树木、绿绿的小草、静默的石壁心里感到了莫大的自豪和满足,往昔数日所付出的辛勤和汗水,在这一刻都得到了回报。
我的作画的过程,都是紧闭了房门在秘密进行的,结果,消息还是传了出去,画成后,招致不少的人前来“参观”很多人看了对我夸口称赞,一些好友还说让我到他们家里去画,帮他们美化一下环境。不过,也听到了不少的风言风语,总的意思是说我这个人胆大狂妄、桀骜不驯、目无纪律等等,甚至还有人向领导进言要以破坏公物的名义给予我批评或处分,并处以罚款,责令恢复原貌。这些,让我感到不安的同时,心里也感到了凉意,这间斗室,只不过是自己临时得到的一个栖息地罢了,根本不是自己可以随意信手涂鸦的家。最终,或许是看到我没有恶劣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吧,处理的结果,是由一名领导半是玩笑半是批评地对我说,你这样的做法是不对的,群众有意见,以后不许这样了。
我的画保住了,但作画的快意却消失了。回去后,我默默地把剩余的颜料和使用过的画笔、排刷、调料碗统统收拢到一起,塞进一个袋子,虽恋恋不舍,最后,还是扔到了垃圾道里至今,再也没有动过画笔。
以后的几年,我依然住在这间屋子里,守着我的画,继续着我的单身生活。西头的那个老大率先结婚了,从这层楼里搬了出去。单位又来了新的单身,有男性也有女性,这层楼上人慢慢多了,也显得热闹起来。他们第一次到我的房间,看到这幅巨画,一般的反应都是先猛吃一惊,继而赞美几句。外面的同学和朋友来访,基本上也是如此的反应。有人还义务替我对外做了宣传,所以,有时候也有不认识的人说起我的画画。我听了有些意外,只是笑笑说,那是闹着玩的,现在早已不画了。
再后来,自己的年龄大了,成了家,顺理成章地从这里搬了出去,自此,我再也没有看到过我的那幅画。不久,那里的单身职工又集体搬迁了出来,那层楼变成了学生宿舍。离开后的前几年里,去过那个房间的人见到我,特地告诉我,尽管那栋楼经过几次大规模的粉刷,但那幅画依然还在。我听了,心里感到一丝的安慰。往后,就没人再向我提起那幅画了,或许它已经不在了。现在,十多年过去了,那幅画可能真的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