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位同事

沧桥—风绝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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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ltay办公室的情况,是和别的公司不一样的:都是每个部门相互穿插,同事门常常在一起,交流工作的"心得"。办公室的朋友,下午五点下了班,都会聚在一起,然后在电脑上载几首歌——这是一年多前的事,现在大多变样了,——并愉快地谈天说地,倘若多呆一会,便会用电脑看看电影,或者瞅瞅新闻,放松放松心情,如果呆得更久一点,那就会杀一盘象棋,但有些朋友,特别是刚来的,大抵不敢这样放肆。只有老油条,才敢在办公室大声的唱歌,斗斗地主,玩玩实况。

    我从06年起,便在altay里打打杂,老大说,心底特纯,怕跟老油条们学坏了,就多跟一些来5、6个月的朋友在一起呆吧。对于这些的朋友,虽然容易说话,但装模作样自命清高的也不少。他们往往要让你很尊重他,并且常捧捧他们,又要听他们的唠叨,然后才说这小伙子不错:在这严重监督下,想做出什么事也难。所以过了几天,老大又说你以后专心搞后勤吧。幸亏老大的明鉴,量体裁衣,让我才能涉入这个灰暗且蛮单调的工作。

    我从此便天天呆在办公室,专做我的事。虽然日子过得允实,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老大一副和蔼的面孔,老板显得冷酷,叫人活泼不得;只有大伟一出现,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大伟是穿着西服专搞质量的人。他身材很高大,皮肤白晳,皱纹间时常夹些汗毛;戴一副眼镜,不说话时私私文文的。穿的虽然是西服,可是不爱穿皮鞋,似乎皮鞋太重、他踏不起。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铁面无私的样子,教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姓大,别人便从俗言的“屁股上装扫把——尾大”这似恭非恭的话里,替他安一个绰号,叫作大伟(尾)。大伟一到办公室,所有的人都会对着他说笑,有的叫道“大伟,今天质量又出什么问题了!”他不回答,对老大说“那批货,不能发。”便拉出一个质检单子。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弄错了吧!”大伟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图都没有看懂就给人家打次品,被人家骂。”大伟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没看懂图不一定搞错不懂图!质检员的事,能搞错么?”接连便是振振有词的话,什么“什么图我不懂”什么“不就几根线么”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办公室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大伟原来也读了不少书,但终不是搞这行的,不懂装懂;于是愈搞愈乱,弄到车间人背后尽骂他。但他和老外关系好,所以也没有多少人敢惹他,大家混一碗饭吃而已。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就是爱不懂装懂。干了这么久了,大家越来越瞧不起他了,都爱调笑他。如是几次,大家的货都不爱让他捡了。大伟有的是办法,便免不了会跟老外叽哩呱啦一阵(他的英语蛮不错)。但他在我们办公室里,是每每爱给老外报告的,大多是质量方面的情况;虽然在行家眼里,他写的都是错的,但是老外喜欢,常常夸他,优秀员工栏里常常有大伟的名字。

    大伟在办公室呆了会,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大伟,你真的认识图么?”大伟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么每次都搞错呢?”大伟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abcd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办公室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老大是决不责备的。而且老大见了大伟,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大伟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我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会看图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会看图,我便考你一考。什么是二维图,说说看?”我想,这样的人,也配考我么?便笑了笑,不再理会。大伟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知道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个应该记着。将来你若搞这个,用得到的。”我暗想我的理想还很远呢,而且我做这个不一定非要懂图;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是不是,零件几个面的投影呀?”大伟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办公桌,点头说“对呀对呀!二维图有几种投影,你知道么?”我有点不耐烦了,就走远了些。大伟刚找了张白纸,想画给我看,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有几回,邻办室的女同事听得笑声,也跑过来,看着大伟。他便给他们每人一张二维图。同事们不明白什么意思,只吃吃发笑,眼睛都望他。大伟着了慌,伸开马上拿支笔自己画了直来,边画边说道“笑什么呀,有什么好笑的。”直起身又看一看女同事,自己摇头说“就知道笑!好笑么?不好笑。”于是女同事们在笑声里回去了。

    大伟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老大正在慢慢地写着什么,翻着资料,忽然说“大伟几天没有来办公室了,我还等着他的报表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几天没有来了。一个同事说道“他怎么会来?他好像被老外骂了。”老大说“哦!”“他总仍旧是不懂装懂。这一回,是自己玩横,硬不让包装车间的产品过。包装车间的东西,探得住么?”“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被开导,后来是骂,骂了大半天,骂得他受不了。”“后来呢?”“后来请假了。”“请假了怎样呢?”“怎样?谁晓得?可能不干了。”老大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写他的什么。

    中秋之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跑里跑外,都得穿上棉袄了。一天的下半天,办公室里没什么人,我正看着老大写东西。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上个月的报表。”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我们抬头一看,那大伟就在老大办公座前站着。他脸上变黑了而且瘦,已经不像原来的样子;穿一件茄克,套条牛仔裤,后面背一个包,风尘扑扑的;见我们没有说话,又说道“上个月的报表”老大看着他,一面说“大伟?你的报表还有用么呢!”大伟很颓唐的垂头答道“这我不是做完了吗。完完整整的,一天都没有漏。”老大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大伟,上个月你又搞错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没错,你怎么会休息这么久?”大伟己低声说道“累、累、累”他的眼色,很像恳求老大,不要再提。此时同事们大多回来了,便和老大都笑了。我从他背后走了出去,发现他的皮鞋很多灰,背后的包里露出一节牛皮文件。不一会,他走了,便又在同事们的说笑声中,怜怜地走了。

    自此以后,一直没有看见大伟。过了一个月,老大理理材料又说“大伟还差几张报表呢呢!”到第二天的中午,又说“大伟还欠几张报表呢!”现过几天就没有说,这样一直也没有见到他了。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大伟已经在别的公司做质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