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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娘将东西交给龚青岚,龚青岚双手接过。端了两杯新茶,依次磕了六个响头,一一放在托盘上给徐娘端进去:“母亲,儿媳与夫君不能侍奉您膝下,极为不孝。日后儿媳定会与夫君常来探望您,报答您的生养之恩。”
徐娘听的眼睛湿润,想到少爷的病,夫人的苦,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大夫人微微动容,两碗茶水全部都喝得干净:“日后她来,便由着,莫管莫问。”
徐娘心中一喜,默念了几句阿弥陀佛。
这头龚青岚走出正屋,身边跟进来的花婆子被支开了。穿着青色褙子丫鬟领着她穿过花园,朝侧门而去。
“呀!”丫鬟望着花园里焉吧的牡丹花枝,惊呼了一声,脸上露出惊慌之色,连忙寻找剪刀与水壶。焦躁歉疚道:“大少奶奶,您知晓回去的路么?这牡丹花是夫人最喜爱的花种,若是折了,夫人怕是又不会好生歇息,照料花圃。她的身子会吃不消!”
龚青岚心神一动,前世她性情痴癫暴燥,难以静气。偶然在齐景枫的书房内,瞧见无人照料的盆栽,便开始照料起来,后来更是爱上养花,特地与花农学过。
沉吟了一番,梧桐苑采买都是由着另一道侧门出,几乎与府中隔绝,应是不会有太多的算计。拿着剪刀修剪了枯萎的花枝,施了花肥,浇灌了一点儿的水,瞧着精神不少的花枝,便含笑的起身出去。
回到海棠苑,还未进屋,便听到几声压抑的咳嗽。龚青岚脸色一白,慌忙提起裙摆小跑了进去,正巧看到红袖端着一碗汤药,失声道:“站住!”
不等红袖回神,夺过红袖手中的汤药,嗅到了熟悉的药味,一口‘扑通、扑通’似要跳出嗓子眼的心,渐渐平复了下来。
前一世也是二夫人的人端来汤药,她一口一口亲自喂齐景枫喝下去,看着他在自己眼前断气。如今想来,心有余悸。
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背后凉丝丝的沁出了冷汗。敛去了眸子里的慌乱,挥了挥手,冷静的说道:“你下去吧。”
不待红袖回话,龚青岚掀开珠帘走进内室,见他脸色发青,唇色发白的阖眼假寐。眸子一暗,端起汤药凑到嘴边浅尝了一口,浓郁的苦味在口腔蔓延,眉头微皱。抬眸便看到他眉眼深深的凝视着她,一眨也不眨。
“我尝尝甜不甜。”龚青岚端着药碗,坐在床沿,一勺一勺的亲自喂他。喝完了,替他擦拭了嘴角,挑拣了一颗蜜饯塞进他嘴里,抱怨道:“太苦了,亏你也受得住。”
“良药苦口。”齐景枫撑坐起来,龚青岚在他腰后塞了秋香色缠枝牡丹纹的引枕,轻声道:“身体不适,帐房的事儿先放一旁,没有什么比身体更重要。”
齐景枫幽深沉静的眸子微微闪动,捂着唇断断续续的咳嗽几声,避开了话题:“咳……咳咳……你去了母亲那儿?”
龚青岚颔首,将血玉镯掏出来给齐景枫,含笑道:“这是母亲给的。”
“母亲给你的便戴着。”齐景枫执起她莹白的纤手,将手镯套进她手腕上,映衬得皓腕如白玉般晶莹剔透。
龚青岚左右看了一遍,很喜爱。心底莫名的涌起异样的情绪,将她的心涨得满满的。
“大少爷、大少奶奶,用膳了。”
这时红玉掀开帘子,笑着将膳食端进内室,摆放在桌上。
龚青岚搀扶着齐景枫下床,为他洗漱好,候在他身旁伺候他用膳。
齐景枫看着碗里堆满了他喜爱的菜色,眸子一暖,拉着她坐在身旁的圆凳上:“不用伺候,你也一道吃。”
龚青岚眼眶微热,看着玉牒里的水晶虾饺,百味杂陈。端着碟子,埋首吃了起来,遮掩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齐景枫哑然失笑,正待开口叫她慢些吃,便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大少奶奶……不好了……大夫人花圃里的牡丹,全都枯萎了……”红鸢喘着粗气匆匆走来,满面惊惶。大夫人大发雷霆,严厉审查丫环婆子,有人供出大少奶奶动了牡丹花。
☆、第七章拆招
破天荒的,第一次梧桐苑大门打开。零星几个丫环婆子猫着身子,探头探脑的想要瞅清楚内里发生了什么大事。
院内,所有的丫环婆子奴仆全都聚集在花园旁的空地上,大夫人冷厉的脸上布满了怒火,阴沉沉的扫视着众人。
二夫人闻讯,忙不迭的带着丫环婆子赶来,凑凑热闹,顺道挑拨挑拨大房婆媳关系。
“大嫂,你身子不好,莫要为这些没眼力见的气坏了身体。侄媳妇儿是个心善能干的,都是一家人,交给她处理就好。”二夫人满面担忧,狭长的眸子里却是藏不住的幸灾乐祸。她与安如意早已撕破脸,根本就没必要装。她很乐意没事儿过来给安如意添添堵,恶心恶心她。
徐娘看着二夫人这挑事精,见缝插针,暗恼没把好院门。
大夫人冷冷的看了二夫人一眼,眉一皱,淡声道:“枫儿他们新婚燕尔,便不拿这些腌臜事让他们闹心。”
心中恼怒龚青岚擅作主张动了牡丹花,在二夫人面前,却不能表现出来,丢了大房的脸面。
“怎么能说是腌臜事?这满园的牡丹都是大嫂精心照料,光是这份心血不说,牡丹花种可是前燕王为大嫂栽种。这份难得的心意被践踏了,可要好好收拾那些不开眼的下作东西。”二夫人看着花圃里花叶枯黄,从根茎开始烂的牡丹,心底一阵爽快。牡丹对大夫人意义非凡,亲自为大夫人栽种的前燕王已经不在人世。所以向来都是大夫人亲力亲为,从不假他人之手。
一边是敬重的祖父心意,一边是新过门的媳妇,她倒要看看安如意要舍弃哪边。
大夫人脸一沉,正要将二夫人赶出去,抬眼瞧见几个丫环婆子拥簇而来的两人,目光一顿,落在清瘦挺拔的身影上。心底一震,他长高了,削瘦了,已经成家了,身体却更差了。
记起云游的疯和尚说他活不过二十四岁,心底阵阵的绞痛,看着龚青岚的目光愈发的冷沉,她会是疯和尚说的旺枫儿的贵人么?
龚青岚背脊一凉,心道:适得其反!
齐景枫感觉到她背脊僵硬,按了按她的手心,安抚着龚青岚。正要开口,手背她一甩,便瞧见她跪在地上。眸光微动,捏紧了掌心。
龚青岚连忙跪在地上,眼眶盈满了泪水,委屈道:“母亲,儿媳不孝。没有为您分忧解劳,反倒累您操劳。”
二夫人怜惜的看了龚青岚一眼,道:“我说大嫂,岚儿是刚过门的新妇,哭得这样委屈,传出去以为我们齐家怎么欺负她了呢。侄媳妇也是无心之过,便不要计较罢。不就是一园子的花?让他们晚辈尽点心意,重新为你栽种便是。前燕王是前燕王,媳妇儿是媳妇儿,哪样不是人情、心意?何况,前燕王德高望重,最是让人敬仰。知晓侄媳妇儿无心之失,也会谅解。”
二夫人说的话,说的极为诛心,连带着奚落了前燕王。若是大夫人不依不饶,便是没有将龚青岚放进眼底,一个正经儿媳妇,连花都不如。心思细腻的,多想一点,不就会心寒?挑拨了龚青岚的同时,又让大夫人对龚青岚心生不满。新妇第一天便落泪,不是跟嚎丧一样晦气么?既不稳重也小家子气,有失长媳的气度。
“母亲,儿媳娘家虽不如齐府,教导女儿却是极为严谨。事事谨小慎微,可瞧着母亲一院子葱郁的牡丹,极为可心。媳妇儿在家便是喜爱盆栽,瞧着有的枝叶枯萎,只当在自家一般,修葺一番,却不想被人抓住了把柄泼脏水。一个奴才都敢如此欺主,摆明未曾将大爷放进眼底。”龚青岚心底冷笑,齐许氏我忍你让你躲你,你却偏生揪着我不放,真当我还是当初那般任你拿捏摆布的粉面团儿?
闻言,众人面色一变。龚青岚话里话外是我娘家门第不如你们齐家,却是作风严谨,操持有道。看着府中的花枝开败了,当在自家一般打理。若你们觉着出格,便是不把她当一家人。一个奴才都敢爬到主子头上,俨然是当家主母治家不严。
二夫人被呛的面色涨红,倒未料到龚青岚是个牙尖嘴利的主。
大夫人面色同样难看,齐景枫是当家家主,掌管家业,一个奴才敢在他头上作威作福,俨然是背后有人授意。
齐府是二夫人主持中馈,不用想,便知道是谁。
所有的事情联想起来,大夫人心底明镜一般,眉宇间厉色一闪,冷声道:“当日职守之人,杖责二十,扣掉这月月例。”
院内当值的人,全都知晓梧桐苑规矩。龚青岚碰牡丹花时,却无一人劝阻,便是他们的失职。
下人面色齐齐一变,二十大板能去掉半条命!本是贪了桂枝的好处,便全都为她兜着。现下牵扯到了自己的利益,远远大过桂枝的好处,心下有些按捺不住。
“大夫人,是奴婢们眼皮子浅薄,被桂枝拿好处拢络,支走大少奶奶身边的丫鬟,借机陷害大少奶奶,请大夫人恕罪!”参与的丫环婆子,全都跪在地上。
桂枝脸色一白,求救的看向二夫人。
二夫人横眼扫了下人们一眼,讪笑道:“侄媳妇儿是新妇,刚进门下人给脸子,不是让侄媳妇儿下不了台么?传出去,还以为咱们府上苛刻了她。”手中的帕子拧得变形。
桂枝想开口喊冤,被二夫人一记刀子眼扫过,垂头不敢噤声。
龚青岚扶着花婆子的手起身,在众人的目光中走到花圃里,拨弄了几株牡丹,选了两棵连根拔起。走到大夫人的身边,指着花枝说道:“这一株是我修剪,刀口是斜的,而这诛刀口是平的。我们看这花茎,从根底开始烂,我走了才一个多时辰,水浇多了或是花肥施多了,也不可能糟践成这模样。”今日若背了这坏名声,日后她便在府中无立足之地。
大夫人凑近一看,确实如此。
跪在地上的桂枝,心底‘咯噔’一下,连忙申辩道:“大少奶奶,是您要奴婢帮忙为您修剪的。”话说出口,忙咬紧了唇,怯怯的看了眼大夫人。
龚青岚望过去,那丫头是之前送她出院门的人,心中冷笑一声,“我嫌它长的太赏心悦目了,便让你将满院子的牡丹花枝都参差不齐的剪一遍?叮嘱你用热水浇花?”
话落,有些人忍俊不住的‘噗嗤’笑出声来,可瞧见大少爷与大夫人冷厉严峻的气势,生生的忍住。
就连素来严谨的徐娘,也是闷笑了几声。只要不是个傻的,有这闲工夫作践花草,倒不如亲自在县主跟前伺候。况且,这压根不是讨好,而是结仇。
二夫人脸色有些古怪,压下心底的不安,僵硬的脸上挤出几分笑容:“侄媳妇儿懂得真多,连这花是被热水浇的都清楚。二婶婶是个没眼力的,瞧不出这些门道来。”
言外之意便是,不是你指使的,怎么知道是热水灌的?
大夫人皱眉,她极为爱惜花卉,也瞧不出来,龚青岚怎么知道?心中不禁起疑,龚青岚今儿个是与二房唱双簧,打消她猜忌龚青岚是二房派来的人?
☆、第八章败阵
龚青岚心知大夫人与二夫人积怨已深,相互防备,她恰恰是二夫人‘特地’为齐景枫选的妻子。大夫人对她心存怀疑,也是意料之中。
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蹲在地上,拿着小铁丘松土,不顾脏污,伸手掏出深处的泥土,揉成团捧到大夫人面前:“日头烈,不易散热。热水浇灌渗进泥土,时隔不长,还是留有余温。”顿了顿,补充道:“若是水淹死,致根部腐烂,叶子也不会卷缩枯黄的这般快。”
闻言,大夫人卷起袖摆,捏了捏泥土,确实是有些热。
二夫人嫌恶的避开,干巴巴的笑道:“侄媳妇儿,你如何知晓泥巴不是给晒热的?”心底却暗恨不已,明明把她娶进府,是用来恶心安如意母子俩。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让这贱蹄子反帮衬安如意来对付她!
龚青岚抿唇不语,顾自在旁边没有栽花的泥土刨坑,同样的深度,捧出一团泥巴。大夫人捏了捏,触手一片阴凉。
见状,二夫人眼皮子一跳,脸色有些难看。这贱人怎么懂这麽多?她不是只有一张脸皮儿拿得出手么?就算恒儿给她诗词,她都大字不识一个,还是恒儿耐着性子教她,方才看得懂。
探究的打量着落落大方,举止得体的龚青岚。二夫人脸色铁青,觉得她一定是给龚青岚骗了!往深处一想,心底越是慌乱。难道齐景枫知道她的计划了?所以干脆利用龚青岚,将计就计?
二夫人心凉了半截,不敢再想,连忙打住这荒唐的想法。只有儿子和她自己知道,齐景枫怎么可能知道?
暗恨桂枝办事不利,被龚青岚抓到了错处,阴恻恻的瞪了桂枝一眼。
桂枝浑身瑟缩,心中叫苦不迭。二夫人不是说大少奶奶是个没有脑子的人么?现下看来大少奶奶不但头脑灵敏,且心思细腻,根本不是好对付的主。偷偷睨了眼大夫人,正巧对上阴冷的目光,霎时遍体生寒。
“来人,将这欺主的奴才杖责五十,找个婆子发卖了。”大夫人眸子里一片阴冷,这片牡丹花对她意义深重,陪伴了她十年,竟被这奴才用来对付龚青岚的牺牲品!
“夫人——饶命啊——”桂枝满目惊恐,脸色惨白的瘫软在地上求饶。五十大板能要了她的命,就算有幸活下来,也是将她发卖到窑子里。瞳孔一缩,将所有的希望放在了二夫人身上,哭喊道:“二夫人——救救奴婢——救救奴婢——”她不想死……
“贱蹄子,当真是你陷害大少奶奶?原以为你与你母亲一样是个老实本分的,遣你过来伺候大夫人,不想心这般大。毁了大夫人的花圃,还累及刚过门的大少奶奶的名声。就算你母亲在老夫人身边伺候,我也救不了你。”二夫人咬紧了牙根,就等龚青岚为了护全名声松口。虽然是个丫头,可她毕竟是新妇,成亲第一天就闹出人命,看她日后有何脸面在燕北贵妇圈露脸!
呵……拿老夫人来压她一头呢!
龚青岚面容温婉,慢条斯理的擦拭掉手指上的泥泞,清浅的笑容愈发温柔:“二婶娘,你是要救她?只要二婶娘开口,侄媳妇儿便在母亲面前讨个恩情,将这奴才交给您处理。”目光清冷的环顾四周,道:“二婶娘向来知规矩守礼,从不逾越徇私。相信二婶娘会公正解决,树立齐家主母威信,让诸位敬服。”
二夫人死死的绞着锦帕,眼底闪过怨毒,忙挤出僵硬的笑容道:“二婶娘虽然掌管着府中中馈,可两房私事,互不插手。这……欺上背主的奴才,还是大嫂处理的妥当。”
开什么玩笑?她无论如何不会为了一个丫头,授人口舌,好叫龚青岚给她按个治家不严的名头,有机会从她手中夺走管家权。那么他们二房,不得彻底看大房脸色?
桂枝嚎啕大哭的哀求:“二夫人——求求您救救奴婢——”她知道怕了,不该听母亲的话陷害大少奶奶。可现在她不敢将二夫人托出来,受累的会是母亲与弟弟。
二夫人沉着脸,别过头,不看桂枝一眼。
几个粗使的婆子走过来,拖着挣扎的桂枝下去。外面传来尖锐的嚎叫声,随即嘴被堵住,接着便是木杖打在*上的‘噗噗’声。院子里的人听着心惊肉跳,眼底有着惊慌与心寒:他们这般为二夫人做事,二夫人为了自己,眼都不眨的舍弃他们。
收起了眼底的轻蔑、不屑,再不敢不敢小觑,大少奶奶绝对不像她表现的那般温婉无害!
“大嫂当真好福气,娶得一个蕙质兰心的媳妇儿。”二夫人暗藏讽刺,冷哼一声,带着丫环婆子匆匆离开。
大夫人耐人寻味的睨了眼龚青岚,厉声道:“全都将牡丹挖了。”转身,便去了正屋。
徐娘看了一眼目光不曾离过龚青岚的齐景枫,嘴唇翕动,却是没有开口,追着大夫人去了。
“徐娘,你怎么看?”大夫人净好手,端着茶杯坐在炕上。
徐娘忙宽慰道:“县主,奴婢想大少奶奶是个好的,大爷要给她求情时,她便率先一步认错,无非是不想让你们母子难为。若说她是二房的人,今日断然不会如此打二夫人脸面。”分明是没给后路。
而且也聪明,不但逆转了形式,还借县主之手,杀鸡儆猴!
“人心隔肚皮,不能妄断!”
似乎想到什么,徐娘面色大变,再不敢为龚青岚说话。
就在这时,茗香小跑着过来,微喘着粗气道:“县主,大少奶奶将所有的牡丹都收好,让人将烫坏的剪掉,晾在了阴凉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