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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走向停车场的时候,邵欣欣侧头瞥了他一眼。
在她的印象里,聂左只穿衬衫和西裤。他的衬衫和西裤素来十分干净、平整,就连袖口和裤脚都熨烫得一丝不苟。
今天,他也不例外。
想到等会的去处,邵欣欣伸手比划了一下聂左身上的衣服,问:“你只有这一种风格的衣服?”
他不以为意地耸耸肩,“嗯,我习惯了。”
聂左个头高,身材挺拔,这身装扮一上身,便将男人骨子里那股气宇轩昂的霸气彰显到淋漓尽致的地步,以至于他看起来压根不像司机,倒像是位年轻有为的企业家。
邵欣欣不由抿嘴一乐,语带调侃:“能把高仿的衣服穿出这种效果,你也挺厉害的!”
……高仿的?!
聂左大步流星的脚步倏地顿了顿。
经她这么一提醒,他才想起头一次和邵欣欣一起吃饭时,他确实说过自己没工作,身上的名牌衫也是高仿的……可假如有一天,这女人得知不仅是他的衣服,甚至连他都是货真价实的上等货时,该不会恼羞成怒吧?
一念袭来,聂左深邃的眉宇间遂浮起一丝……无奈。但那丝无奈转瞬便被男人唇角的轻笑掩盖,他及时跳转了话题:“我们去哪?”
“郊外踏青。”邵欣欣愉快地回道。
约会地点自然是以女方为主,聂左毫无异议,更何况比起逛街购物,他确实更喜欢这种亲密接触大自然的休闲方式。
“好。”他说。
车子驶出车库,邵欣欣从手袋里拿出顶棒球帽戴上。阳光被帽檐遮住,她舒服地陷进座椅,歪头瞅向窗外飞逝而过的街景。
聂左看似心无旁骛地开着车,眸光却不经意透过后视镜落在女人的脸上,只停驻一瞬,他深湛的目光随之寸寸下移,顺带着晃过邵欣欣曲线优美的脖颈、锁骨、胸部以及白/皙的长腿……
每一处,他都浅尝辄止。
可那目光深处,却又仿佛透着某种若有似无的……深情。
邵欣欣并未察觉到来自身侧的那束有些灼热的目光,她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敲了敲脑袋,转过头对聂左说:“对了,先去我妈家一趟,我们今天得带上萱萱。”
……还有萱萱那只小电灯泡?!
聂左黑瞳中蕴藏着的浅淡柔情与笑意忽地全部退去,他悲伤地腹诽,这分明不是约会,而是加班好不好?!
**
邵欣欣平时工作忙,别说带萱萱出来玩,就连陪她的时间都少之又少,导致萱萱的性情有点孤僻。小丫头认生、不爱说话,尤其对于面色偏冷的聂左,她更是不对付。一路上,她都不怎么说话,除了偶尔跟邵欣欣说两句,她完全视聂左为空气。
聂左也不当回事,既然不是二人世界,他索性抱着当司机的局外人心态。
位于近郊的郊野公园距离市区约莫四十分钟车程,三人抵达时正值饭点。午餐是王嫂提前准备好的,几个精致的餐盒里分门别类地装着沙拉、水果、面包和一些熟食,完全是野营的配备。聂左和邵欣欣很快找了块干净的草坪席地而坐,然后两人开始忙着铺餐布,摆食物。
萱萱搭不上手,兀自拿着个小画板坐在不远处的矮石凳上,边画画边吃葡萄。和煦的阳光照在她身上,为女孩瘦小的身板蒙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像是一只孤独的小天使。
聂左睨她一眼,低声问邵欣欣:“她从小就这样?”
邵欣欣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她无可奈何地叹口气,“萱萱这孩子不合群,有时候我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你别介意。”
聂左当即失笑,“我怎么会跟个小丫头计较。”他只是不喜欢小孩而已,不过,既然话匣子打开了,他顺势问道:“你是为了萱萱才做教育工作的?”
邵欣欣陷入一时的愣怔。
她万般没想到聂左的洞察力居然如此敏锐。
“你怎么看出来的?”她面露讶色,却并未给聂左回答的时间,而是自然而然道:“我爸本来是做房地产生意的,不过后来他遭人陷害,公司破产了。我妈毕竟是个女人,她不敢再冒险,改行做过好多小生意,可都不怎么顺。自从有了萱萱之后,她才开始经营教育中心,我毕业后也进去帮忙,确实是希望多了解孩子的世界……”
一番话就这样将邵家的过去透露出来,仿佛一扇藏着无数隐秘往事的门,悄然被打开了一条细小的门缝。顺着这条门缝看进去,也许不足以一窥全部的真相,但或多或少证明了邵欣欣对聂左的——信任。
而这种信任感,没有原因,又或者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可是,聂左那张英俊的脸上——
只展露出深深的错愕。
对于一向沉稳自若的男人而言,聂左脸上鲜少出现这般表情。不知是被“房地产”这三个字刺激到了,抑或是邵家这段不为人知的过往揭开得太突然,聂左看向邵欣欣的眼神微变。
“那你爸爸现在……”
他才刚开了个头,便被邵欣欣贸然打断:“他不在了。”
尽管她的语速平缓,口吻淡然,但聂左还是从女人琥珀色的瞳仁中捕捉到一抹转瞬即逝的黯淡。他似乎豁然意识到什么,又似乎被一下子狠狠推入某个疑惑的漩涡中,以至于聂左眼中的惊诧顷刻间被一片郁色取代。
那片郁色,深不见底。
就在这时,一道稚嫩的童音猝不及防插/进了两人的对话。
“麻麻,葡萄好甜。”萱萱人未近声先至。
一转眼,她倒腾着两条小短腿跑过来,往邵欣欣嘴里塞了颗又大又圆的葡萄。
邵欣欣把神思从方才的话题里抽出来,她莞尔一笑,摸了摸萱萱的脑袋,“真乖,好东西要跟大家分享。”话落,她朝聂左看了一眼。
虽然萱萱心领神会,人却站着没动,只局促地搓着手里剩下的一颗葡萄。踯躅半晌,她这才亦步亦趋绕到聂左面前,摊开手心,“聂蜀黍,给你。”
聂左眼皮子底下就这样闯进一只细小的手掌,以及一颗晶莹剔透的大紫葡萄。他微怔一下,那张原本阴翳不已的俊脸突然散漫出一丝……暖意。
他拿起葡萄放进嘴里,翘了翘唇角说:“谢谢。”
男人低沉如大提琴般的醇厚嗓音,再配上这迷人的笑意,令萱萱看呆了片刻。不过,小丫头终究怕生,她嘴上说了句“不客气”,小身板已经飞快地转了向,屁颠屁颠地跑开了。
……
一餐饭的功夫,萱萱的小画板始终没离开过手,她全程一脸认真地涂涂抹抹,安静又专注。邵欣欣乐得清闲,跟聂左边吃边聊。
两人的话题已不像开始时那般沉重,从李希聊到何东,再八卦一下那对男女的最新奸/情,几乎全是邵欣欣乐不可支地说,而聂左只负责听就够了。
突然,一阵清脆的手机铃声打破两人间的这份闲适。
“我先接个电话。”邵欣欣对聂左说道。
她从手袋里掏出手机,瞅了眼来电显示,快速滑屏接听,“叔叔。”
就是这么个再普通不过的称谓,激得聂左的眸色猛地黯了黯。
裴东海这人说话音量不高,给人阴恻恻的感觉,所以聂左即便就坐在邵欣欣对面,他亦听不清电话另一端的声音。但在通话过程中,邵欣欣眼角眉梢流露出的熟稔与亲切,却令聂左有几分不舒服。
挂断电话,她把视线转回聂左,大喇喇地说:“明天是我叔叔的生日,他在家里开趴,你陪我一起去吧。”
“我不去。”聂左的嗓音沉冽,目光幽淡。
男人骤然冷淡下来的样子,好像上一秒还艳阳高照的天空忽地卷起狂风暴雨一般,令人无力招架。
邵欣欣当即怔忪,不解地凝着聂左复杂的面色,“你给我个不去的理由。”
沉吟须臾,他说:“邵欣欣,你可能并不了解裴东海,他表面上风光无限,实际只是个小人。我不想跟这种人有任何瓜葛……”
如果说,聂左方才瞬间沉冷的表情令她深感疑惑,那么,他此刻这番话简直是让邵欣欣震惊了。她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这位从声调到眸光统统冷得毫无温度的男人,脑子里的每一条神经都足足迟滞了两秒钟。
回过神,邵欣欣的脾气“腾”一下蹿上来,她拧着眉毛,低喝道:“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叔叔?!你别以为我跟你说了点儿私事,你就有权利干涉我的家事了!你别忘了你就个司机!”
话音落下,气急败坏的邵欣欣直接“嚯”地站起身,一个健步冲到萱萱身边,她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拽起萱萱瘦小的肩膀就说:“我们走!”
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萱萱吓得手一抖,错愕地仰起头……
☆、第二十二章
邵欣欣扯着萱萱走了,脚步迅疾,面带愠色。
就像是一阵急风从聂左身旁刮过,转眼间,一大一小两抹身影便隐没于斑驳的树影中,徒留下草坪上那一小片吃剩的残羹冷炙,以及脸色寒凉的男人。
大概是没料到这女人居然会拂袖离去,聂左条件反射地站起身。
但他却在抬步的片刻,稍一踯躅。
他终究没有追上去。
遥望着林荫道上渐行渐远的两抹身影,聂左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他一定是疯了,才会当着邵欣欣的面,给出裴东海那么一番字字珠玑的负面评价。
汇嘉伟业能有今天的光辉与成就,是裴东海踩着多少人爬上来的,这一点聂左再清楚不过。说起来,赵宗生也算是裴东海的垫脚石之一。所以,赵宗生没说错,裴东海这人心狠手辣。
可想而知,这么位叱咤商场的阴险商人,对家人又能有多善良?
尽管在上次汇嘉伟业的慈善晚会后,聂左便得知裴东海是邵欣欣的亲叔叔,但那时凭他和邵欣欣单纯的关系,他自是不必多虑。
可现在的状况似乎有点不一样了。
也许是酒后那情不自禁的一吻,又或者是这段时间以来的朝夕相处,就是聂左这位连骨子里都冷寂、沉冽的男人,内心,却悄然发生了某种变化。
这种变化,是化学变化。
仅存在于男女之间的化学反应。
并非全因荷尔蒙而起,而是一种比荷尔蒙更深邃,亦更微妙的感觉,甚至连聂左自己也参不透。潜意识中,他不希望邵欣欣跟裴东海这只老狐狸走得太近。
因此,如果硬要给他今天一反常态的冲动言辞找个理由,那只能是——保护欲。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最本能、最原始的保护欲。
可此刻,这种保护欲却令聂左十分头疼。毕竟,某些事实是不容忽视的——裴东海与邵欣欣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一家人。
幸好聂左也不执着于此,既然话说重了,道个歉便是。虽然道歉完全不符合他的个性,但对邵欣欣这个女人,他的坚持,他的原则,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聂左给邵欣欣发了个短信,然后他俯下英挺的腰身,把吃剩的食物和杂物倒进一个空袋子里。可直到野餐过后的残局清理干净,聂左的手机都不曾发出丝毫的动静。
邵欣欣压根没回他的短信。
**
邵欣欣收到聂左的短信时,已经和萱萱坐在回程的出租车里了。
从离开郊野公园到打上车,邵欣欣全程面无表情,拽着萱萱疾走的力道倒是不小。这会儿坐在车里,一直一头雾水却又不敢吭声的萱萱看着她把手机塞回手袋里,突然弱弱地问了句:“麻麻,你和聂蜀黍吵架了?”
“大人的事,小孩别管。”邵欣欣冷着嗓子丢出这么句话,便把头转向窗外。
邵欣欣的脾气不算好,但鲜少对萱萱甩脸,因此她此刻这般闲人勿扰的糟糕模样,着实令萱萱委屈。小丫头应声嘟起的小嘴唇粉嫩嫩的,却是老老实实地紧抱着怀里的小画板,不再多嘴。
正值午后,整座城市都浸淫在高照的艳阳中。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从车窗外掠过,坚固的钢筋混凝土外墙反射出绚烂的光斑,落在邵欣欣眼里,只剩下一道道刺眼的光影。
她不舒服地眯了眯眼睛。
她眼前,全是方才聂左提到裴东海时那副冷漠迫人的凌厉嘴脸。
事实上,裴东海对她的意义远不止“叔叔”这么个称谓。
他更像是她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