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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宝哭丧着脸道:“凝香姐姐这招好厉害,什么时候也教教家宝。”
凝香很是得意:“把药喝了便教你。”
强敌当前,唯有暂时屈从。家宝勉强抿了一口药,立即别转脑袋大呼小叫起来:“杀人啦!我要死啦!轩叔还不来救我!”
我和明轩都吓了一跳,将军府里最忌讳说“死”这个字,我忙啐了一口道:“别乱说!喝碗药还能怎么着。”
家宝声音更高:“再喝这药我就要死了!”
屋里被家宝闹得混乱一片,我们都没注意到一条人影从屋外冲了进来,劈手夺过凝香手里的药碗,呯一声丢在地上砸得稀烂。
“侄少爷都说不要喝了,你逼他做什么!真要喝死他么!”
来的人是雪姨,一向很少说话的她正怒目指着凝香,指尖还有刚才抢药碗时沾到的药汁滴下来。
凝香有些莫名其妙地抬头看看雪姨,家宝乘她手略微有些松开之际,飞身躲到明轩身后。我初初也只是惊诧,但瞧眼前的情形,越瞧越觉得不对劲,雪姨眼睛里喷着火,若此时有不知情的人进来看到这一幕,不定还真会把凝香当做虐待将军府侄少爷的罪魁祸首。
不管雪姨在将军府是什么地位,怎么着也是一个下人。一个下人当着我的面斥责凝香,这分明是有意拆我的台。
明轩也感觉到气氛不对,沉下脸对雪姨道:“你这是做甚,药是我让家宝喝的,不要冤枉凝香。”
雪姨愤然道:“将军为何还护着她们,将军难道忘了……”
明轩突然间勃然变色,声音里有种风雨来袭的味道:“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
雪姨怔了怔,脸上神色逐渐由怒转悲,伸手一指门外:“那么这件事请将军来管管吧。”
屋门口,奶娘涨红了脸,抱着朵儿被一胖一瘦两个丫鬟推了进来,我认得那两个丫鬟是明轩大哥那边院子里的人,负责给雪姨打下手。
“推什么,我自己能走!见公主就见公主,我又没做错什么!”
奶娘原是个是个憨厚的乡下妇女,不太懂规矩,平日凝香说她两句她总是傻呵呵地乐,现在这般涨红了脸大声说话,想必真是给气得不轻。朵儿撇下嘴角,两片小嘴唇紧抿着,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一瞧见我便伸直了手臂要抱,嘴角挂得越发低了。
我一见她们两个象犯人似的被押进屋子里来,怒火腾地一下就窜上了脑门,凝香也是又惊又气,不等我使眼色便朝那两名丫鬟怒喝。
“雪姨这是何意?这府里究竟是主子管事还是下人管事!”我声音里充满了火药味,如果不是经历过两世,性子沉稳了许多,我早让凝香赏给给雪姨和那两个丫鬟耳刮子了。
雪姨并没有一点慌张,用她一贯冷漠的语调道:“公主莫要挑破离间,且听听您的下人做了些什么事。”
奶娘急忙反驳道:“不过是拌了几句嘴,有什么大不了的!”
雪姨冷笑道:“拌嘴?拌嘴就可以那样咒小主子么?”
奶娘的脸涨得越发红,仿佛被人抓到了把柄,讲话也有些不太利索:“是你们人多欺负人少,几个人围住了我骂!”
“嘴长在你身上,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难道你自己不知道?”
我早让凝香把朵儿抱进里屋,明轩也让二丫把家宝带去院子里玩耍。这时听她们乱哄哄吵得热闹,我气得一拍桌子:“都够了!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雪姨哼了一声,倒也不再说话,只看着明轩等待示意。
我自小生长在宫中,深知这种吵吵闹闹的家务事是谁先说话谁就多得了一分理,当下不等明轩出声便沉下脸问奶娘:“让你抱朵儿出去玩会儿,怎生惹出这么多麻烦来?究竟发生何事,从头到尾给本公主讲清楚,若果然不是你的错,本公主自然会替你做主。”
奶娘见有我给她撑腰,神色稍稍平定,一连声地应了,一边掏出手巾抹了把额头的汗。
“我原是抱着朵儿去后花园玩儿的,正巧瞧见她们两个在摘桃花,满满地摘了一大篮子。”奶娘指了指推她进来那一胖一瘦两个丫鬟,那两个丫鬟哼了一声别转头,脸色很是难看。
“我就问她们摘那么多花瓣是做什么用的,她们说是雪姨吩咐拿去做桃花糕给家宝吃的,我便说做好了咱家朵儿也要尝一块……”
正说到关键处,门口响起一阵木轮滚过地面的声音。
“这可真有意思,告人的还没说话,被告的倒先要告起状来。”
作者有话要说:
☆、请君来入瓮(一)
贤儿坐着轮椅出现在屋子里时,明轩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问道:“你那日摔了之后不是一直说不舒服么,不在屋里养着又来这里凑什么热闹。”
贤儿让丫鬟将她推到明轩身边,眼眸温柔得象要滴出水来:“你这几日忙成这样,注意自己的身子就行了,我没什么事。”
接着神色一变,冷眼瞥向奶娘:“只不过今日碰巧让我听到了一些极其恶毒的话,总是放心不下,就来这里看看家宝是否还安好。将军怎不先听听雪姨她们是怎么说的,倒让恶人先告起状来。”
她说到最后一句时声音里带上了些许的鼻音,一样也是责怪的语气,但声调分明是在和明轩撒娇。明轩有些诧异地看向贤儿,微微皱了皱眉。
对面雪姨不等他发话,已开始讲述后花园里发生的事:
“我左右等不到小翠和春桃摘来花瓣,便去园子里看,见小翠和春桃正跟奶娘吵得厉害。下人们没涵养,吵起来不知轻重也是有的,但这奶娘越吵越不成话,竟说侄少爷是……”说到此处雪姨呼吸渐急,低头道,“话太难听,我不想讲。”
明轩皱眉:“你既然是为这事而来,此时又说什么不想讲。只管讲来吧。”
雪姨上前一步指着奶娘,咬牙切齿地道:“这贱人竟说侄少爷是野种,大奶奶未过门时就怀了的,也不知道亲爹是谁……”
我刷地站起身:“荒唐!奶娘一向憨厚老实,怎会说这样的话。”
贤儿冷不丁接道:“我也不愿相信,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一个人,心底里却原来是这般恶毒。但偏偏就给我听到了,雪姨也听到了,小翠和春桃都听到了,将军只管一个个问去。”
奶娘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哭着唱道:“哎哟!我就不该来这儿哟!来也是被人合伙欺负哟!我就该待在池州和他们一起打仗去啊,一定是祖宗怪我才这样罚我了哟!”
我一把将她拉起:“给我收住了声!别人如何冤枉了你,从头到尾大声说出来,哭哭啼啼的想长本公主的脸是不是?”
她倒是听我的话,一下便收住了哭声,只是好象被吓到了似的,象哑了般怯怯地瞧着我。
贤儿嗤笑了一声,似在自言自语,但音量却能正巧能让屋里每个人都听得清楚:“也不知哪里找来的乡下妇人,这点礼数都没教好,怪不得连那种话都能说……”
我立时打断她,盯住她一字一句地道:“礼数?你便知道礼数了?大周《礼记》中,德、义为先。当日我带着朵儿到池州时,池州的饮食供给已经开始紧张,能为朵儿找到一位奶娘已很是不易,我与朵儿的所穿所食更是来之不易。你既曾是骆家军的一员,跟着明轩在边城打过仗杀过敌,就应该知道尊重边城的妇女,若不是她们捐钱捐粮、为你们洗衣缝补,这仗怕是会打得艰难许多。
“奶娘确是不知礼数,却是至德至义之人,与你口中的恶毒没有半点联系。她才来将军府几日,人头都认不清,在主子背后说三道四的事还轮不到她!定是曾经听到过什么闲言碎语,一时气急才说出来。与其在这里为难她,倒不如花点力气把那散播谣言的罪魁祸首揪出来。”
我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屋内鸦雀无声,连雪姨也低下头一时间无话可说。贤儿扭转头,一张苍白的脸木无表情,但眼神中却是难以掩饰的愤恨。我不由得盯着她的脸多瞧了片刻,自池州回来后,每当看到她这张脸时我便有种古怪的感觉。
这张脸似乎比我在将军府刚见到她那时更苍白了些,几乎完全没有血色,苍白而且木然,相比之下那对眼睛却是时时透出怨毒和愤恨,若仔细看,便会觉得这双眼与这张木然的脸似乎有些不相称。
这时明轩满身煞气地朝奶娘走去,面上平静,脚底却仿佛凝聚着千斤之力。奶娘哪里见过明轩这般的气势,当时两腿发软便跪到地上,撑在地上的手臂抖如筛糠。
明轩审视了她片刻,沉声问道:“那些话,究竟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还是听人说的?”
我见奶娘吓得说不出话来,便轻拍她的肩安慰:“别怕,说实话就行。你是本公主的人,若果真不是你的错,就没有人敢动你。”
奶娘象见到救命稻草似的慌忙拉住我的手,抖抖索索地道:“我算那颗蒜哪颗葱呐,自然是听人说的。”
“什么人?”明轩淡淡地问,手握上剑柄,身上隐隐透出一层杀气。
让奶娘吓得浑身一跳,朝明轩咚咚地磕了几个头,带着哭腔道:“将军大人饶命!贱奴前日抱着朵儿去门口那条街上买糖人,正逗朵儿玩着呢,听到身后有人议论侄少爷的坏话,贱奴回头想和她们理论的时候,人早不见了,只听得那两个声音是女人的。贱奴说的句句是真,若有半点骗人,天打雷劈!”
她说完便伏在地上哀哀地哭,我想起她说不如留在池州打仗去的话,想起在池州的同甘共苦,于心不忍,冷着脸对明轩道:“她是我带来的人,无论她是对是错,总该由我来处置。况且此刻尚没弄清楚错是不是在她,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这般审问她,难道是想以强欺弱么。”
明轩一双深眸里似乎笼罩着暴风雨前的黑云,道:“我并未说要处置她。”又对奶娘道,“姑且信你。明日我便将府里所有的丫鬟婆子都聚到院子里去,你随我一个个去把那两个声音认出来。”
我皱眉道:“她说是在门外街上听到的,也未必就是府里的。”
他并不理会我说的话,深吸一口气道:“今日这间屋子里发生的事,说过的话,若有半点泄漏出去让我知道,格杀勿论。”
屋子里的气氛突然间变得凝重压抑,奶娘张大了嘴忘了哭,侍女们更是跪了一片,大气都不敢出。
我有些愕然,虽然那些针对家宝的造谣中伤非常过分,但毕竟今天这事只不过是下人们之间吵架碎嘴,算不得大事。要是换了我父皇那会儿,后宫里一天当中不知道要发生几次这样的争吵,争吵的内容不知要比今天这间屋子里所听到的难听多少倍。明轩这样小题大做,难道仅仅是出于对家宝的爱护?
转头时角余光瞥到贤儿,心中忽地一动。
刚才明轩说完“格杀勿论”的话时,大家无不震慑惊怕,贤儿也是低头不语,手指绞着丝帕似乎很是紧张。但此刻我却分明看到,她并不是在乱绞丝帕,那手势分明在用丝帕叠着一只小鼠。
那是闺中女子们无聊时常玩的游戏,将帕子叠成一只小鼠的样子,放在掌心,尾部朝向曲起的四指,只要指尖拨动,那小鼠便似活了一般跃出掌心,以此逗闺中密友们发笑。如此紧张压抑的气氛中,这个贤儿还有心思玩这个,脸上神情与手上的动作完全不匹配,岂不是古怪得紧么。
贤儿似乎感觉到我正在瞧她,睫毛一颤,下意识地打散了帕子,却没有抬头。
“将军,这事就这样算了么?”雪姨上前一步道。下人里也就是她脸上没有多少惧色,依旧是一副千年不变的冷脸。
“怎么?”明轩回身,转身时带动的冷气连雪姨也微微打了一个颤。
雪姨仍硬生说:“我原是见家宝喜爱公主,这才放家宝与公主同住。如今见公主的下人竟是这般恶毒,叫我如何能放心。”
明轩挥手打断她道:“我敬你是我大哥那边的老人,又是家宝的奶娘,平日里才礼让你三分,你若再这般无理取闹,莫怪我不讲情面。”
雪姨闻言怔住,渐渐地竟从眼角滴出泪来:“原来老奴这般苦口婆心在将军眼里竟然是无理取闹么?将军可是忘了二老爷是怎么死的?大老爷和大太太又是怎么死的?将军难道竟放心……”
“够了!”明轩怒喝,“你今日说得已经太多。今日到此为止,明日午时,让府里的丫鬟婆子全到这边的院子里来。”
我透过帘子望住他迅速离去的背影,心思转得飞快。雪姨提到明轩二哥那桩疑案和明轩大哥战死沙场的事,听她的画外音似乎这两件事竟都与我有些关系,明轩那声怒喝,分明是不想让雪姨说下去,以免让我听出缘由。
而明轩今天的表现也十分古怪,他是个深藏不露的人。前世就算家宝被害那晚,他也只是无声无息地来到我跟前,以一柄冷剑指住我喉头,用极为沙哑的声音说了一句:“你为何要害家宝?”那已是他发泄情绪的极限,几曾见过他象今日这般为了一句话便情绪失控?
这时正巧凝香从里屋出来,见此情景,僵在门口不知所措,待明轩走远了才来到我身后,轻声问:“公主,现在怎么办?”
我还没开口,贤儿已让人推着上前来:“有什么怎么办的,将军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明日午时你也要到院子里去的。你倒是该问问你的主子,如何处置这个不懂规矩的奶娘。”
凝香缓缓转过头,冷冷盯着贤儿问我:“公主?”
我淡淡地道:“还用得着我说?”
凝香抿嘴一笑:“这个我擅长。”
只见她不知如何一扭身,人已到了贤儿面前,伸手就给了贤儿一巴掌。贤儿没料到她来得这般快,大惊失色,竟歪头躲过凝香的一掌,紧接着双手一错将凝香的手臂架住。
凝香吃了一惊,轻喝道:“居然有两下子。”
她边说边运气将手臂打了一个圆弧,从贤儿的双腕间脱出,疾如闪电般点了贤儿的穴道。跟着反手挥出,只听清脆的声音不断,贤儿脸上不知挨了多少下。最后一下拍在贤儿身上,穴道顿解。
她出手前曾说自己擅长这个,果真做得干净利落,前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待贤儿捂着肿起的脸尖叫出声时,雪姨才来得及赶过来,瞪着凝香的血红眼睛好象要将她刮了一般。
我端起桌上的茶碗,轻舒了一口气对贤儿道:“记性果然是不好呐。上次本公主怎么说来着?在府里我是主母,在府外我是公主,你虽对将军有救命之恩,但这关本公主什么事?若本主母有何失德不当的地方,自有将军来与我说;若本公主有违背律法的地方,自有皇兄来教训。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你不是?”
贤儿全身发抖,若不是雪姨拉着,似乎就要控制不住朝我扑过来。我盯住她的脸瞧,被震裂的嘴角已淌出血,脸颊也已高高肿起,却出乎意料的没有立刻变得青紫,只是隐隐透出浅浅的黑红颜色。凝香的手劲我很放心,这贤儿的脸皮也确实是厚了点。
凝香上前一步挡在我跟前,冷笑着道:“公主,这贱人似乎还不服呢。我看都是公主平日里太好说话,这才长了别人的气焰。”
我深吸了口花茶的清香,悠悠地道:“将军走之前说什么来着?今日到此为止?唔,说起来本公主此刻尚在将军府中,总要守点妇道,多少也得给将军一些面子。凝香,送客吧,这屋子里的味道可不太好闻呢。”
作者有话要说:
☆、请君来入瓮(二)
见贤儿和雪姨一群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奶娘“嘿”的一声从地上跃起来,一边拨开门帘一角朝贤儿她们离去的方向偷望,一边拍着胸脯连声说:“吓死我了”。
我沉下脸喝道:“跪下!”
奶娘一惊,身子还没来得几转过来就跌跪在地上。
凝香噗嗤笑了:“你怕什么,咱们公主对自己人宽得很,不会把你怎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