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影札记二寻找失去的乌托邦《海上

肠尺素剑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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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时候,我握住一杯水,就这么看住它,在我的手心里逐渐变凉,变得如同玻璃一样的品性,冷而脆。而事实上,是我的心先它而冷了,所以指尖的舞蹈,也就如同它的颜色一般透明。如此干净的心灵,只适合孩子眼睛的生存。

    我们都在尘世里追逐自己的梦。或者,这个梦永远只存留于脑海里,也只有在脑海里才真实,因为,这是一个虚构的梦。就像即将陨落于地平线的那一抹夕阳,以死亡前的姿态挣扎,然后在微微的凉风中透露出一点温热,却引得无数人盲目去追赶。迎着这样的希望狂奔,身后的影子就是我们的故事。可是,步伐越是急迫,那渺茫的希望却越发消逝殆尽,而故事,在不经意间,却成为一种奔跑的负累。

    凝望着天际的斜阳,或生或灭,失意的人来向大海倾吐心声,此刻,我意想中的冬季的海似乎特别孤独。灰蓝色的苍穹下,浪沫翻飞,空朦如雪,那是谁嘶哑的嗓音在控诉?!倚着栏杆,在低调的色彩中,去寻找一个失去了的乌托邦;或者,仅仅只是将灵魂托生于一个并不存在的海上浮城。

    每当尘世喧嚣的碎片让我内心狂躁难当的时候,我总会很安静的,挑一个可以摒弃欲望的下午,翻出意大利导演朱赛佩托纳多雷(guiseppe tornatore)的海上钢琴师(the legend of 1900)来看。那时,感觉已经不再是看一部电影,而是从光影诠释的人生中,去拜会一个精神上的兄长。

    在我看来,海上钢琴师引发出了一个哲学探讨问题:沦陷还是坚持?在这个问题上,导演朱赛佩托纳多雷采取他惯用的手法,在现实和回忆纠缠交错的叙述中,将一个畸形(相对大多数人而言)的极端个体对待世俗世界的态度呈现出来,在一艘游轮上。影片中的主人公1900生于上一个世纪初的第一天,而这个名字,仿佛是对整整一个世纪的反讽。他一辈子都不曾走下这艘船,从未踏上过陆地一步,在他的世界里,船就是整个世界,大海就是天空,而陆地,反倒成了永远没有尽头的海,永远看不到岸。

    故事梗概是这样的,上个世纪初的第一天,往来于欧洲和美国之间的远洋游轮virginian号的锅炉工danny意外收养了一个弃婴,因为这个孩子出生的特殊时间,danny便将他命名为t。d。lemon 1900。danny在一次意外中丧生,t。d。lemon 1900则继续生活在这艘游轮上,继续着未可谓喜,也未可谓悲的生活,直到有一个夜晚,他弹奏起了钢琴,天才的禀赋得以在音乐中惊现,而这琴键上的故事,也就由此而延续。这个天才的钢琴师,以钢琴弹奏为职业,也以此来述说自己的内心,他看着无数前往工业文明的胜地纽约去寻梦、淘金,或者避难的陌生人来来往往,喧嚣着他们的喧嚣,自己却坚守在这座海上浮城上,结识挚友、邂逅初恋,也遭遇了现实世界里的对手和商人,所有这些,都幻化成过眼云烟,连同自己的音乐,什么也不让世俗带走。期间,远离他的世界的陆地上上演战乱、危机,瘟疫,但丝毫没有影响他的生命轨迹。故事,就这么一直平淡着,直到virginian号服役期满必须拆卸爆破时,这个执佞的天才依然选择了与不再漂移的甲板同归于尽,心甘情愿与之一道化为乌有。

    阴冷潮湿的台阶上,象钢琴键一样的台阶上,穷困潦倒的小号手max拿出自己已经荒废了很久的铜号擦拭。此时,镜头逐渐拉远,色调依然阴冷而昏暗,仿佛一个正在进入状态的讲述者,闭上眼,慢慢沉入另一个时空,恰好的时候,话外音max的内心独白一点点溶进那一抹幽暗中,穿过时间的痕迹,成为一道安静的心灵风景线,在我的眼前逐渐摊开。

    “只要你有好故事可以讲,有人肯听,你就还未完蛋!”

    在很多时候,我们总是觉得:一个智者除了睿智之外,还有一份神秘和安静。但是在这份安静之下,我们却很少意识到安静之余的尖锐。智者的本身是不拒绝内心的颤栗的,只是当这种风暴只是起伏于自己内心的时候,往往的,又只能呈现出这样一种安静祥和的姿态,或许,是因为怕了染了世人的凄凉,而反倒又左右了自己的情绪使然吧,所以,我们所看到的智者,只是宽厚仁和的额头。

    我一直在揣测朱赛佩托纳多雷选这个关于“真实问题”题材的初衷,但总是想不明白。也许,要使得影片的理论支撑在逻辑上得以成立,首先要交待清楚一个问题,即任何两种决然不同的生存状态是可以相互关照的。换句话说,就是理性和感性的兼容和排斥可以在某种情况下共生,却又绝然保持自己的本真。就像t。d。lemon 1900的海上生活,与我们陆地上的日常生活绝不能相提并论,甚至于思维的方式都炯乎不同。很显然,在影片中,这种对比无疑是非常强烈的。

    t。d。lemon 1900的锋芒显露的那个夜晚,空旷的大厅里,逐渐汇聚了从各种舱位涌来的人,他们为t。d。lemon 1900梦幻般的音乐所吸引,忘记了身份、尊卑,也忘记了这个音乐所虚拟的片刻性的天堂,不过是海上飘摇的一座浮城。船长看住这个天才的音乐少年沉迷于钢琴上,他稚嫩的脸上还留有油腻的污痕,就对t。d。lemon 1900说这很不合规矩。他依然沉溺在音符的世界里徜徉,只是轻微撇过脸冲着船长轻蔑地说:“滚蛋去吧,规矩!”这个上等舱里被人遗弃的天才,没有国籍、没有出生证明,甚至连一个属于自己符号的名字都没有,在世俗的陆地上,他不存在,不被任何人、任何国家承认,但是却真实的存在于虚无中,却果敢的发出了他对这个世界第一声反叛的呐喊。这点上,让我想起我们现在的户籍制度,有多少象t。d。lemon 1900这样的人,他们没有户口,没有身份证,却真实的跟我们生活在同一片天空底下,却又从来没有存在过,这样奇怪的悖论产生的根源仅仅在于一个名词--‘黑’人。

    我们的日常生活,是具有某种约定俗成的习俗性的、按照规则进行的,或者说,我们都在履行着社会属性里的某种看不见的契约,不管你愿意或者不愿意,都难于逃脱这样的无意识的倾轧;相反,海上的生活就成为一种例外,一种超越了常规,可以见容于精神自由伸张的生活方式。而影片的契入点,正是抓住了这样一种‘犯规’式的极端个体现象,反衬出人的自然属性的一面--自由生存,或者自由的表达。而现实中的契约导致了我们凡庸生活的平淡无奇。这种反文明(或许,仅仅是物质文明的烦琐罢)的思想,在很多文学家的脑海里,也经常的闪现,比如卢梭的瓦尔登湖,就表现得淋漓尽致了。

    在导演朱赛佩托纳多雷的眼里,两种生活似乎永远无法调和,也无法相互妥协。要么,永远保持着对人社会属性光环的追逐和不懈的争斗;要么,过一种理想国式的不被同化也并不为大多数人觉得值得过的生活。而持这样两种生活观的人,其命运轨迹也似乎很有意思,要么成为少数天才或者狂人,超越本时代的社会、自然科学家,哲学家,或者本时代的前卫先锋艺术家,大体就是属于此类人了;要么,最终沦为平凡庸俗的凡人,在尘世里追逐自己认为有意义的价值,蝼蚁一生。

    我一直认为,观看朱赛佩托纳多雷的电影,应该保持一颗孩子般纯净的心灵,带着简单和善良的眼睛去洞察那个并非成人惯例的世界,这样才能获得更深层次的共鸣和美感享受。在我们眼里看来他的离经叛道行为,其实,无一不是孩子似的淘气和狡诘,但是往往直接却切入事物的本质,让我们尴尬的同时,也令我们震撼。在孩子的眼里看来,世间庸俗的事情莫过于将原本一件简单的事情无休止的复杂化。孩子,似乎永远不卖成人游戏规则的账,除非,成人以自己的体量优势施以棍棒呵斥。这样的场景在影片中随处可见,比如max和t。d。lemon 1900初次见面在大厅里,借助海浪的摇摆,他们坐在钢琴上四处漂移,一边弹奏着钢琴,一边交谈,一会儿说“哦,你迟早要入住孤儿院。”一会又说“哦,你也是一个识马的人”(因为小时候t。d。lemon 1900问dany妈妈是什么,dany告诉他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马。)就像一个惯于游戏而调皮的孩子,最后钢琴穿过走廊,一直把船长的门捅破了,还恶作剧的说:“你好,船长!要不要坐顺风钢琴?!”最后两个人一起被罚去锅炉房铲煤,没干一会却双双将铁锹扔进锅炉里烧掉了,转而躺在乌黑的煤堆上侃大山。

    virginian号,这座远离大陆的浮城,是一个天堂,却并不超越现实。一样有等级观念,一样有尊卑高下之分,在上等舱的演乐厅里,导演朱赛佩托纳多雷借助t。d。lemon 1900的描述,让我们见识了所谓的上等人都是什么嘴脸,有谋杀亲夫和奸夫携款私奔的毒蝎女人,有为情所困的忧郁小男人,一个看破红尘的妓女,还有刚偷了一套不合身西服混入头等舱的下等舱青年。当然,还有下等舱的拥挤和溷浊的空气,可是t。d。lemon 1900一样能够如鱼得水般的与他们兼容,我想,也只有孩子般单纯的思想,才能做到这样的不卑不亢、游刃有余。但不管是阔佬还是穷鬼,当船靠了码头的时候,这些人,就都象海上的迷雾一样消逝了,跟他的生命毫无关系,他依然固执得在这条船上,不踏入陆地一步。

    事实上,t。d。lemon 1900有三次踏入陆地的机会,但是最终还是没有勇气,也许,是因为他的生命已经融入进了这艘游轮里了,而virginian号也成了庇护他生命软体的一个硬壳,一旦脱离了这个壳,行走在陆地上,这个软体动物将无比疼痛,无法生存。就像我们所知道的那样,最后,每个人有一个适合自己所在的地方,能够最大限度的包容接纳所思所为,就像一个生命的磁场,在这样的场内,一切状态都是正常的,标识本身不是因为方向而存在,却可以藉此找到一个正确的方位,从而不会迷失自己。

    第一次机会是因为一个唱片商人,他敏锐的商业头脑发觉,t。d。lemon 1900的音乐是一个非常有卖点的商机,他给t。d。lemon 1900灌录了他生命中第一张也是唯一的一张唱片。那是一个安静的午后,海面上风平浪静,透过舷窗,t。d。lemon 1900双手抚摸在键盘上,眼睛游离于天地之间,突然,窗户出现一个年轻的女子,不施粉黛的面容透着一份稚嫩的单纯,他一下子被这个女子所打动。t。d。lemon 1900的眼神跟着那个女子游弋飘忽,仿佛只是蔚蓝大海上的一阵微风,有着温柔的气息。此时,琴键仿佛有了魔力一般,优美深情的旋律就这么静静流淌出来。而我不仅感动与此,在灌录之前,t。d。lemon 1900非常好奇且惶恐的问了一个只有孩子才会问的问题。他说:“录音会疼么?”当t。d。lemon 1900听到自己的音乐从唱片机里流淌出来的时候,他惊恐了,断然拒绝了唱片商关于以后大红大紫美好前景的憧憬与设计,他说:“我的音乐和我是不可分离的”这次,他无疑赢得彻底而浪漫。

    第二次机会,则是因为那个初恋的情人。这次,他几乎离那一步已经很近了,就如max所说的那样“世界近在咫尺,只在跳板的另一边,跳板是什么?几级阶梯而已,梯下,无限的前途等着你,为什么不上岸呢?!哪怕,仅仅是一次。”就像尘世间一切堕入爱河的年轻人一样,t。d。lemon 1900也曾下定决心去找寻自己心爱的姑娘,那个在摩地街27号她父亲的鱼行的姑娘会一直等着他,如果他踏上地面,也许可以组成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可以在音乐的领域里获得更大的成功,更多的金钱和荣誉,可以有孩子,有美好的未来。当然,他也曾付诸于努力过,他穿上max送给他的驼毛大衣,戴上绅士帽子,可是走下舷梯的那一刻,他似乎被城市这个巨大的怪物惊恐了,所以,当他满含深情地打量了一眼那个繁华却并不属于他的城市之后,毅然转身,将那顶象征今后身份和生活方式的绅士帽子潇洒的抛掷于大海中,还给世俗一个倔犟的背影,从这个动作中,可以看出t。d。lemon 1900与陆地世界的绝决态度,仿佛在说:永远的,我不属于陆地,而只属于海洋。与我们很多人选择的方式绝然不同的是,他似乎永远将自己定位于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着这陆地上的人在游轮上不停追赶着春夏秋冬和喜怒哀乐,而这一切又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在驻足舷梯沉吟犹豫的片刻间,我们永远不知道t。d。lemon 1900内心在思考什么。也许,他只是以自己的方式再一次超越了庸俗的规矩,他的生命,只有和大海这个祥和而富有广阔胸怀的长者在一起,才能感觉到心灵震颤的美丽。

    第三次机会,是整部电影的高潮,陈旧破败的virginian号再也不能承载希望和梦想在海面上行驶了,就像一个行将朽去的老人,等待死神最后的宣判。在所有人都不相信virginian号上能有人存在的时候,他们决定炸沉它,让它成为一段历史,宣布一个历史的终结,同时也开启另外一段未知何如的历史。max来了,这个t。d。lemon 1900唯一的朋友,以他对t。d。lemon 1900的了解,他深信这个天才艺术家依然固执的坚守在这艘老去的游轮上。他抱着t。d。lemon 1900唯一灌录的残缺唱片,在破旧的船舱里等待这个故友出现,那时,昏暗的灯光和浑浊的空气,加上破碎陈旧的钢琴声,勾勒出一幅繁华落尽的凄凉惨景。他想挽救这个固执的天才,或许,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在挽救一种天才的艺术,不至于在繁复的尘世中陨灭,这从艺术传世的角度来看,无疑是充满人性的。时间在琴声里悄悄流逝,仿佛时间就此到了尽头,逾越过去是什么?谁也不知道。就在max几乎绝望的时候,t。d。lemon 1900出现了。max劝说t。d。lemon 1900下船,因为这艘船已经成为一个巨大的炸弹,可是t。d。lemon 1900却避而不谈,不谈战时的惨境,不谈virginian号不再有人跳舞,不再有音乐,却一直坚持着自己生命的弹奏。

    按照世俗的观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不反对。但是,面对t。d。lemon 1900的执意坚持,我却格外感动得热泪盈眶。现实中,我们妥协了很多,对俗世,对名利,也包括对自己,我们,所过的,不过是没有生存哲学的生活,毫无原则,当然,也许你会说有,这是没有原则的原则,但这显然是屁话,你说一个不再是处女的女人还能是处女么?打死我也不相信。所以他拒绝了生存,只是不无伤感的说:“当年,我踏上跳板不觉得困难,我穿上大衣,自觉一表人材,有决心、有把握、有信心,我停下来不是因为所见,是因为所不见。你明不明白,是因为看不见的东西。连绵不绝的城市什么都有,只是没有尽头,我看不见城市的尽头。我需要看得见世界尽头。”

    对于未知,或者无知,容易让人产生两种姿态,一是短视狂妄,一是感恩敬畏。显然,t。d。lemon 1900 属于后者,他并不惧怕海,即便陆地对他来说也是一片海洋,但是却惧怕看不到尽头,人在没有尽头的面前,才猛然发觉自己的渺小。于是他又像个诗人一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发出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声音:“拿钢琴来说,键盘有起点也有终点,有88个键,错不了,并不是无限的,音乐才是无限的。在琴键上奏出无限的音乐,我喜欢,我应付得来。走出甲板,前面的键盘是无数的,键盘无限大。无限的键盘,怎奏得出音乐?不是给凡人奏的,那是给上帝奏的陆地是艘太大的船,是位太美的美女,是条太长的航程,是篇无从弹奏的乐章。”

    t。d。lemon 1900最终还是没有下船,在轰然的爆炸声中,他去天堂找寻一种超然现实的生存方式,去寻找曾经遗失的钢琴。就这样,在他以毅然绝然的方式结束自己生命的同时,也带给我们关于生命传奇的缅怀和憧憬。也许,我们永远说不清楚,这样的结局,对于t。d。lemon 1900的生命存在或消亡来说,在逻辑上是否合理,在世俗人的眼里看来,是否有价值和意义。而这一切,都在爆炸里烟消云散了,就如同他本人一样,确乎没有真实存在过。

    最后,一切都结束了。没有结束的是,对于陆地和海上的两种绝然不同的生活方式,尤其是后者,在没有宽容的尘世里,死亡就成了最好的归属。或许,导演朱赛佩托纳多雷将这个精神异类连同破旧的virginian号一起炸沉,有着它更深层次的象征意义,也许是一种无奈,也许是一种善意的讽喻。纯粹的理想主义者最终的结局都是如此的,都难逃被炸掉的命运。但是,留存下来的这个故事,却又似乎在告诉人们,我们惯于的生活并不是全部,我们忘记了审视另外一种互不调和的生活,他们也许最终难逃被炸掉、被人遗忘的命运,但是他们真实存在过。而存在的,就是有道理的。

    幽蓝的海面上,virginian号已经成为了历史,成为了穿越际遇变幻的风,在日渐浮躁的尘世里,给人以一抹另类的清凉与慰籍。抬头看,哈姆雷特永远悲怆地说着那句台词:生存,或者死亡,这是一个问题。也许,他们并非是英雄,却在为自己,也为别人,淌着一条未知的河,寻找另外一条通往回家的路。

    安息,t。d。lemon 1900。但愿,天堂里依然会有钢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