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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是以为,自己的心绪可以飘扬得很远、很深邃,可以涵盖童年往事的一切故事,直到自己失败了,才知道,任我怎么飞,其实也是飞不出那片狭小的天空的。追忆,实在是个荒谬无奈的举动。
童年的怀念是跟电影分不开的。所有的故事,能真正存活下来的,也在那片晒谷场上。温润的夜啊,多希望,有一天还能那样将自己生命融合进去。只是,只是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通常是在夏天,对,是夏天,萤火虫飞扬的季节。夜饭过后,一村的,临村的,好几村的男女老少聚集在水塘旁边的晒谷场上,等待一场别人的悲欢离合,以一种虔诚而期待的心情。
往往是,在太阳还没有下山的时候,银幕就是要搭起来的,三五个壮得跟山一样的男人,扛着从各家征来的毛竹杆踏着落日余晖悠扬而来,招来一群群无忧的孩子唧唧喳喳闹个不停,也许,在那样快乐的人群中,会有我的弱小的身影,只是关乎童年的影子,都是黑白而模糊的。此刻,汉子倒不急了,悠闲得席地坐下,掏出烟锅烧上,眼睛看得远远的,缓缓吐出一条蛇龙,袅袅的。太阳,就这样被哄着入睡了。后来,自己也是抽烟的,却找不到了那样的韵味。烟,跟寂寞画上等号,也就没有了享受的意味。
孩子觉得无趣,一哄而散。在泥土温热的气息中,纷纷开始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快乐。无忧的孩子,你的耐心总是不够,永远敌不过藏在稻草垛间诱人的蛊惑,那是风一样的年纪,岁月晃晃悠悠在城堡般的馨香中流逝。至今依然记得一次,和几个小伙伴玩着这样的游戏,大家都藏来藏去,凡是能容身的地方,不管多黑多暗,到处有调皮的身影,相互呼应的童音此起彼伏。我趴在高高的垛尖,迷迷糊糊的,竟然睡着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夜有了多深,偶尔醒来一两次,估计是冷了,星星点点,分不清是繁星还是萤火虫的亮光,就那么萦绕在身边,空气里,弥漫着成熟了草香的气味,天空暗蓝亲近,一床温柔绵软的席被。最后是母亲发觉了,提个纸灯笼来寻,微弱的光在银色的月夜里下显得更微弱,豆点儿大,橘黄橘黄的影影绰绰。空旷的大地书写下淳朴的诗句,而母亲,是最温情的逗点。早已散场的露天影院空空荡荡,迎着晚风轻轻摇曳的雪白的银幕,是浮在海面的一叶帆。只有母亲提着灯笼将我深情呼唤,牵着你的厚实的手,和温暖一起回家。回家的感觉真是温暖。后来,每每听到张楚的姐姐,反反复复,声嘶力竭的那同样的几句歌词,就总也忍不住鼻子酸。迷失在陌生城市的寒冷街头,没人牵着我的手,因为,家不在这里。
哦,当然,当然,陪同萤火虫一起飞扬的故事也不尽是伤感。露天影院,更大程度上是属于孩子的天堂,周围蛙鸣蝉声此起彼伏,天上星光点点,当所有的人都沉浸在银幕上的剧情里,鱼儿一样游泳的孩子,穿梭在或慨叹或哄笑的人潮中,不知疲倦。
闻着煤油蕴燠的气息,知道瞎眼婆婆的小摊一定在不远的地方。瞎眼婆婆是临近下圆村孤独的老人,永远青素干净的短襟,手掌永远温暖粗糙。母亲说,我们这拨儿人,是在瞎眼婆婆摩挲中长大的。
是啊,谁不记得那盏防风的马灯,惹来无数的飞蛾,也招来我们这群馋嘴的小萝卜头。一个竹匾架在箩筐上,她的生意就开张了,在那时孩子的眼里看来,就是世界上货品最丰富的杂货铺,落花生、葵花籽、崩豌豆之类的自不必说,且大都口味各不相同,有原味、五香、酥浸等等不一而足,最可一提的是瞎眼婆婆的绝活小吃——香酥卷麻花,很小巧很小巧的那种,做得很精巧,可见是用了心的,因为象小姑娘的辫子,所以大家也习惯地叫“囡囡辫”成色金黄,诱人的金黄,外面再浇一层桂花露,阴晾干了,就是成品,真真正正的香甜酥脆。众多的花香中,爱它那如自身名字一样质朴的桂花香。后来慢慢长大了,远离了故乡的南方,当铁路割断童年风景之后,流放一般颠沛在干冷的北风中,也是见过类似小吃的,但是块头无一例外的大,格外的大,一看就没了胃口,更别说那种在露天的大地上看着电影嚼了麻花的心境。
记得特别清楚,往往一个人在银幕的反面看电影,有时候从家里扛个小板凳,有时候懒惰,懒得拿了,搬块土砖就直接坐在那看,我想,那也许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有意识地做的有悖常规的事情吧。因为是反面,字幕往往看不懂,但这些都不重要,只有到了激战和抓特务的场面才是孩子最关心的,其他文戏,在孩子的眼里是冗长而沉闷的,也就不在意。有时候也郁郁的,因为你一个人离得一群人远了,他们的喧闹声倒格外清晰,好像突然间被放大了,时不时的笑声传来,而自己却不曾觉得有任何的可笑之处,唯一可以解释的理由,或者也许冷眼看烟花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
也许,在不该怀旧的年岁里怀旧,是老态的,只是城市的天空底下已经没有了露天电影院。电影是慢慢看得多了,但总感觉是为了看电影而看电影,全不是曾经的那个味儿了。于是想,哪一天,谁能陪你去看一场真正意义上的露天电影呢,哪怕只是最后一场电影,哪怕,坐在银幕的反面,远离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