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玩于股掌

野菜汤面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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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颐殊

    万物纷错则悬诸天,众言淆乱则折诸圣。乱之初生,僭始既涵。乱之又生,君子信谗。君子如怒,乱庶遄沮。君子如祉,乱庶遄已。

    谌辛焕找我去书房,他置下笔,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梦境都是过去的重蹈覆辙,如果他们重视我说的,黄栋安不至于损失这么大,赢得如此艰难,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我说北方蛮夷是草原游牧民族,自幼在草丛里生存,那片他们熟悉,地理优势大。最无奈的是,“你们往西南找二十余里,深沟间有一条索道,极其隐蔽,不易被发现。”

    稍顿,又道:“小时候去过,靠这种方式过河过山谷,有突出岩石就适合扎索。”

    他没再说什么:“你去过不少地方。”

    黄夕仞这几日都来睿顼王府,拜会谌辛焕,听他们唠家常,感觉是个和蔼可亲的人。兵书战报由黄夕仞带来,谌辛焕虽不领兵,她还是很乐意与他讨论切磋。

    黄栋安上一场战役之后的时隔半月,黄夕仞终于叫住我,问道:“等等,你上次是蒙对的,那你说说下次战役?”

    不过是将从前的兵谱打法再背一遍罢了。

    我请她将舆图与军报展开,一一指给她看,细细讲解。

    “王爷府上竟有这样的人材。”她笑了笑:“你可有兴趣同我一起研究?”

    梦境中的时间如朝花逝水,不知不觉过了数月之久。黄夕仞每天带我研习兵法,分析战场局势,她夸我想法新奇,我道她经验丰富,彼此都有启发。后来她索性将我接到她的府邸,从日升谈到日暮。

    将军府派马车送我回睿顼王府,我在马车上探头向窗外,很想告诉她你们将军府我也是待过的,不会待不惯。但她站在夕阳下拍拍马车厢跟我道别,再嘱咐马车夫定要安全送到家,“王爷的人有个闪失你们担待不起。”

    我没再多言,在车上翻开今天跟她研习一整天的《尉缭子》。书上尽是笔记批注,她在我的笔迹旁画上一只生气的小老虎,表示她不赞同。越看,越忍不住笑意。

    她为什么会死呢,因为什么而死呢?

    我靠在马车厢壁上,揉着眉心阖目叹气。

    -

    寄舟于江,立于船头,仰观日月山水天地之大。这地我不是第一次来,那次是同覃翡玉他们,最不同的是船。画舫红木铺陈,雕花镌刻鹤纹的门柱与十六珠明月紫檀轩窗,椽、梁、柱皆刷有白蜡。舱内焚香,金鹮釉顶错金博山炉,焚兜木香,观烟似仙。出舱外时,黄夕仞正在舱内研习兵法,专心致志,就不同我一道赏景了。

    古琴乐声在岸边,与美景相得益彰,听了一会儿,听不大出所以然来。

    但是谌辛焕这样儒雅风流的人就能说出个一二,他站到我身边,问道:“颐殊,妅泹妺泹教了你那么久的琴曲,能听出来是哪首吗?”

    他侧头看我,笑笑,“是《独仙曲》,我觉得你会喜欢它的意境,若在了解它背后的典故后,喜爱更上一筹,想知道吗?”

    我笑着说:“王爷请讲。”

    “你只听说过只羡鸳鸯不羡仙,大抵没有听过不羡鸳鸯只羡仙,这曲子讲的是一位修仙的道士,一个人逍遥自在,寄情山水……”

    他见我盯着他看,笑眼盈盈,“如此就神游了,本王白讲了。”

    “嘴一张一合的时候,朱唇皓齿,觉得特别吸引人。”歪头垫颊,保持向上看的姿态,“怎么能倾倒出那么多美妙的话语。”

    太恶心了,但这种感觉太新奇了,我是说被这样对待的感觉太新奇了。

    “你才是,怎么蹦出那么多古怪感叹,妙语连珠。”在额前轻敲一下。

    你如今正视我才这么说,之前可是骂我奸巧语秽污词市井气。

    转身回到船舱,黄夕仞向我招手:“妹妹,你过来看看这……”

    跟她脑袋碰着脑袋讨论之时,谌辛焕进来,抬头睨他一眼,又垂下眼眸。跟我对视上,他脚步一顿,才继续走。

    中途游船靠岸,以诗作对黄夕仞输了,上岸买冰。

    独留我跟谌辛焕在船上,心思旖旎。

    当然在我看来是各怀鬼胎。

    他侧眼望我,笑意只留唇角一点,注视良久。

    大约三四息后,仿佛精准把控时间点开口。

    “颐殊。”

    女子动情怎么表现,我想想,话本里都怎么写,哦,薄面微红,欲语还羞。

    手心有点痒。

    没什么,我满脑子想着。

    这一巴掌抽出去,他会是什么表情。

    黄夕仞回来,匆匆忙忙结束对视,分开看向不同的两个方向,若无其事。

    她目光在我们两个中间打量,眼神有些耐人寻味。

    不多时,借口观山走出船舱,听见黄夕仞追问他是否快有新王妃。

    啊,江水真好,在这里扇,绝对能一巴掌扇进水里。

    那我才真是舒心快意,惠风和畅。

    但凡上点年纪的男人是不是都这样,自以为魅力难当,小姑娘都对其迷恋,姿态从容不迫,调情从善如流,掌控自如,拿捏得当,已然纳于掌中。

    眉间思蹇,仿佛化不开的浓愁,谌辛焕出来时就见我这副模样。

    “王爷,您心中有先王妃吗?”

    斜坐船沿,凝望江水,那气氛烘托得叫一个到位。

    “有,佳人辞世,青冢埋魂,偶尔在梦中会见到。”

    苦笑一声,“那我算什么。”

    天呐,怎么没有第二个人来见证我此生最好的演技。

    他取过琴,就在船上抚了一曲《凤求凰》。

    听球不懂。

    -

    船停靠岸,有人上船。他抬头,看到我,惊诧一瞬,我抬头,见是他,呜呼一声。

    覃翡玉要当面看我跟谌辛焕调情了,实乃三生有幸,可惜不能带到现实中去。

    如果谌辛焕此时就在拉拢他,结交翡玉公子,那与前世对不上,也可能是我的行动改变了他们相识的时间轨迹,毕竟我不在尤庄,他有更多时间做别的事。

    经谌辛焕简单介绍后,互相作礼,在竹席坐下。

    谌辛焕道:“好山如好色,神仙不可接,时常感概世上再没我这样阵容的友人能同邀泛舟出游了,山水之乐,其实一大半是与友人的相处之乐。还没问,翡玉公子,对本王选的此地,此景,此船,可还满意?”

    覃翡玉答:“刚才便见了,山水,孤舟,佳人立于船头,此景可入画。”

    谌辛焕对我笑笑,来勾我的小拇指,同时对他道:“这是我之前跟你提过,想让你们认识的黄将军府上副将统领黄夕仞,黄姑娘。”

    我好爽,我真的好爽,被选择的是我而不是他。

    我直勾勾地盯着覃翡玉,努力控制不要扬起得意的笑。

    救命,我真的好快乐,他能不能对他说“覃隐,你让她不满我会治你”。

    覃翡玉忽然低头,像在沉思。谌辛焕问他在想什么。

    他一下子醒过来似的:“哎呀,药箱!”

    船已经离开岸边几里远,船家又划回去。

    黄夕仞觉得船里有些闷出去透口气,谌辛焕仔细问了什么样子的药箱,上岸去找。剩我跟他留在船舱里。我端起酒杯,还未送到唇边,见他看着我:“认出来了?”

    “嗯。”

    他低低应一声。

    “你应该是我睡的……”装模做样算了下,“第三十八个男人。”

    他弯起嘴角笑了笑,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什么感觉:“你入了睿顼王府,有了好归宿,我可以叫他放心了。”

    “叫谁?”

    “曲蔚然,你父亲。”

    他突然提起,无人说话,船舱内没有声音。

    后来,谌辛焕回来,他跟他告辞,提起药箱,一个人等船靠岸。

    谌辛焕收回目光,柔情似水地看着我:“颐殊,你可愿意……入我睿顼王府?”

    他要纳我?这不在我的计划之内。

    他怎么可能纳原先还是奴隶身份的人,他要的是我的忠诚,冠有妻或妾的名号,不求回报的真心和献计献策的付出。

    诚然,嫁给谌辛焕乍一听是我占便宜,好处更大。王妃之位,地位有了;睿顼王之妻,身份有了;若再出谋划策,助他一臂之力,巩固权势地位,能力也得到了证明。

    天底下简直找不到比这更划算的买卖。

    走出船舱,一弯月轮挂在天空,金蟾半悬,有些事情悬而未决。

    我越想越烦躁,江水悠悠荡荡,提起裙子纵身一跃。

    有点冷。又是一道巨大的落水声,覃翡玉向我游过来,奋力游过来。

    他想救我起来,可我执意寻死,他体力不支,跟着下沉。

    溺毙而亡。

    -

    覃隐

    夜半,她突然深吸一口气,俯身在床边干呕不止。我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拍她的背,也不知怎么了,像是呛水似的。她咳嗽完,靠在我身上休息,缓过来了。

    后半夜她都不说话。我想问也问不出声,开不了口。破事太多,只怕不够烦的,我问她又嫌我添堵怎么办。她翻过身,突然一拳打在枕头上。

    “还是应该还他一巴掌!”

    谌辛焕果然是打她了。我把碎银放在扫地的老妪手上,她那天恰巧看到,还说下手挺重的。把手搭在额前看向日光,秋意倦,深院墙,睿顼王府不能待了。

    若我要带她走,大不了鱼死网破,谌辛焕现在这个阶段,找别的医客且不说有没有救活半死之躯教天下人信服的水平,就单是装病这一项再叫人得知都风险巨大。

    况且,皇帝让我保他的命,我不能走,也不能死。

    当我坐在椅子上跟他对谈时,颐殊被叫过来,她对目前的状况毫无头绪。我站起身,把她带到身后,“王爷认为可有可无,无足轻重,那也不必多言,到此为止。”

    谌辛焕这个人,我知道他野心很大,所求甚远,但不知他还这么能屈能伸。

    他在我面前,慢慢交替曲折双腿,膝盖触地,跪下。

    他跪的是颐殊,不是我的方向。他在求她的原谅。

    我怔忪四五息后,觉得他的举动甚为不可理喻,“你以为……”

    颐殊绕过我,径直到他身前干脆利落地甩下一巴掌。

    极响亮的一声。

    我他妈人生震撼。

    谌辛焕垂首,缄默无言,只有被扇的脸颊红肿。

    “什么人跟人平等,在你们这些人眼中没有平等。有这个机会,跟你谦让客气就是我的不对。”她揉着手腕,看得出那掌使出全力,“睿顼王曾经驻守疆南岭,愿赌服输当着几万将士的面学狗叫,如今认错竟只有这种方式——也不是错,就是少了些气节跟血性,窝囊废不敢承认做错了事,期冀下跪换得人心软,就这,还想重拾当年荣光?”

    “你有两个选择,第一,这掌还给你,旧账一笔勾销,继续你的大业。”她顿了顿,“第二,你杀了我,世间少一个奴隶,还有你一个永远跪下去的人。”

    半炷香的时间里,谌辛焕低头垂目,一点脾气也没有。

    后来谌辛焕无名指点着脸上的淤青瘫坐在椅子上,侍女在旁边给他用冰袋揉脸,我去看他,他抬头看我,相顾无言。

    有点想笑,我可以笑吗?

    不行吧。

    “真有中宫娘娘气度。”他莫名说了一句。

    又无伤大雅地笑:“她对你是什么态度?”

    “我是她的狗,却总觊觎她。”我说。

    他沉默片刻:“被狗糟蹋,怪不得她这么厌恶。”

    -

    听说南方已经开始飘雪,今年的寒气来得太早了些。去敲她的房门,怕她没起来,但我更怕她听到了也装没听到,故意不开门,她这个人很会装,尤其对我。

    她开了门,倚在卧榻读一本书。她说在睿顼王府可以避开尹辗,做她想做的事。我不知道她想做什么,这个道歉来得太迟,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接受。

    她说道歉不该跪下吗,我就跪下了。

    我说我从此不会再碰她,除非得到她的同意。

    地上有点凉,她赤足踩在冰冷的地面,走到我面前。

    低头好似在审视我。

    “你为什么跟谌辛焕说你是我的狗?”

    我向上仰视她,她问得天经地义的。

    你说为什么。

    你倒是说啊。

    “你疯了,覃翡玉。”

    这就是她得出的结论。

    我没有话说。

    她走到案旁取过琉璃瓶,装着一只金蝉。

    我每次来都给她带,上次是一只赤山峦蝴蝶。

    她高兴地捧着瓶子端详的时候,如果这时吻她脱她的衣服,她不会在意。

    那次站在窗边,她撅着圆润挺翘的屁股,手扶在窗台。身体浮粉洇红,乳尖都在因为摇晃轻颤,她一声声吟娥,仰颌靠在我肩上,跟我接吻。

    做完之后就去看虫子死了没。

    “你给我弄只蝤蛴来,我就原谅你。”

    “滚吧。”

    -

    将近半月后,我去见谌辛焕。她也在,就在一旁给他斟茶。

    她跟谌辛焕平起平坐,琴瑟和鸣,这样的场景之前从未发生过,我很不习惯。

    进去行礼,跪拜伏地。

    稍远处妺泹抚琴,就算是姬妾,也没离得这样近。

    接下来要谈事,他没打发她走。

    她长发垂落,垂于膝旁,无论坐姿还是仪态,都无可挑剔,陆府没有白教。

    谌辛焕道:“这次事件榭贵妃也在其中起了很大帮助作用,若如不是她对圣上说的那番话,恐怕很难渡过这次危机,隐生,你做得很好。”

    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他道:“但听颐殊说,是她出的主意?”

    她拿挑子在壶里煮茶,不看这边,我手撰紧了膝盖衣物。

    “……是。”

    倒不是在意她认领功劳,而是,她为什么要博得谌辛焕的青睐。

    谌辛焕笑得促狭:“床笫之间秘密不少。”

    “我们谈过了,覃隐,她想留在睿顼王府,这回,你不能说是我逼迫她了。”

    她真的看上谌辛焕?喜欢他什么,是他把她送到别人床上,还是打她?

    我说:“曲姑娘是自由之身,想去哪儿去哪儿,不需告知在下。”

    “当然了。”她开口,“狗随主人,没听说过主人随狗。”

    什么意思?

    他们联合起来揶揄我,是想展示这里地位最低的是我?

    现在是我多余,不该出现在这里。

    我有点不敢相信这是短短几天之内发生的事情,知她厌我,但也不必这样报复。

    谌辛焕是什么好种,她也不怕玩火自焚,男人想什么她没有概念?

    缓了缓心神,“王爷心中自有忖度,做任何决定都当行而行,无应顾虑,覃某只是提供一个参考,如若不用,也可不用。”

    “你这是要破罐子破摔了?”谌辛焕笑道,“颐殊说你小气,果真是的。”

    他既然提到,我就移过眼去看她,目光逡巡一番。

    “曲姑娘今天的衣服也是王爷挑的?”

    “不是,是我自己搭的,依着王爷的喜好。”她侧头笑,“好看吗?”

    好看,撕了估计更好看。

    有客人登门造访,谌辛焕去见客,留我们独处。

    我不看她,但我很想知道她有没有在看我。不行,万一她在看我,以为我偷瞄她,十张嘴都说不清。抿唇不语,就让时间这么耗过,等谌辛焕回来告辞,走人。

    “翡玉公子。”

    她叫我了,奉了一杯茶过来。

    我扣住她的手腕:“继太子妃之后,现在又想做王妃了?”

    “都是谌家人,又都是皇室,有何不可?”声调却是与平时大不一样,娇声娇气的。

    “我想肏你。”我说。

    “可你说过不碰我的。”故作惊讶。

    我放开她,虚壹而静。

    应该加上一条:不包括你故意激怒和勾引。

    “你和尹辗不正是想困住我,如今我主动了,你怎么又不高兴了?”

    她向前俯身,不是我说,那领子太低了,什么春色都遮不住。

    “姑娘误会了,在下哪有不高兴,覃某高兴还来不及。”

    我目视前方,正襟危坐,免受瓜田李下之嫌。

    她凑得极近,一手按在我大腿上,一手手肘搭在我肩上,说话语调婉转。

    “公子说不碰我,可没让我不碰公子呀?”

    不知道她在哪里学的这些,还是女人都无师自通。

    她靠在我肩上:“最近夜里寂寞难耐,公子言出必行,都不来了,如此,难受的是公子自己,作茧自缚……”

    我把她放在我大腿还在往上游走的手拿开:“正常一点说话行不行?”

    是以为我忘了她扇人一巴掌,还是她吃纸的事。

    “正常?”终于在讽刺的语气中展示出了一点正常。

    她离开我,把肩头滑落的衣服拉上穿好。

    “我以为你喜欢这样?”她的话语又具有攻击性了,这很好。“白布上如何洒了使人眼盲的药?不能带我离开睿顼王府上次又如何强硬地说走就走?为捉金蝉如何艰难又是受伤又是中毒,为何蒋昭来说是他抓的?你倒是说说?”

    嗯,听起来的确十恶不赦。

    眼见事情已败露,我也没什么好说的,索性依谌辛焕说的破罐子破摔。

    “你不是也很爽吗?我没看出有什么不好?”

    “是吗?”她讥诮道,“光你一个男人可不够,我得多试几个才知道哪个最爽,今晚就试试谌辛焕吧……”

    我扬手打翻了茶炉,滚水浇到皮肤上,顷刻间就起了水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