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岁的天空

苍白的芦苇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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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人的社会化总是痛苦的吧,我现在人到中年,体会尤深。

    从大学里千娇百宠的公主到婚姻里的一块万能抹布,这要走过多长的心路历程啊,当时那要流迹天涯的浪漫早就被时光淘洗一空,大学的三点一线简化成两点一线,除了上班就是陪孩子,忙碌而没有梦想,那个做过公主的梦、做过贵妇人的梦的女孩,到现在的一躺下累得梦都没有一个疲倦妇人,之间才十年的光阴,再回头,一切都物是人非。过去的一切种种,比如:恰同学少年,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的种种冲天豪情早就随风去了。

    今年五月这世上最疼我爱我的父亲去了,父亲至死都没有看我一眼,从去世前半年就认不出我来了。是父亲生我养我,送我到大学读书,毕业时让我留在异乡城市,父亲临终要人伺候时,远在他乡的我一点忙都帮不上,父亲去世后,我给父亲穿衣时发现父亲最后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父亲年轻时因为胖特别爱出汗,夏天父亲总是让我给他擦脊梁,爸爸的脊梁那么宽大,像小案板,爸爸总是开玩笑说可以从上面擀面条。

    可怜的父亲。

    父亲是在两个哥哥的厌弃的目光下走的,临终前父亲靠吸氧和兴奋剂维持呼吸,他们说父亲的生命已毫无意义,到死也没学会八面玲珑的挑一个好日子走。在父亲艰难的呼吸声中我们几个子女围成一圈讨论什么时间给父亲断氧的事,这个给与我们生命的人躺在那里只剩下了吁吁喘气,他的生杀大权掌握在他的子女手中了,情何以堪。

    小时给我买过墨镜的大哥,在粮食短缺的70年代,把学校发的白面馒头省下不吃,周日带回家给我的二哥,在父亲死后三天哥哥们就与我反目成仇,他俩合伙打了我,到现在我的右眼还始终有两只蚊子在飞,整个夏天我都不能正确判断从我眼前飞过的是真蚊子还是视网膜上的瘀血。

    手足之情从此没了,情何以堪!

    我的妈妈偏瘫后哥哥们把妈妈送过敬老院,现在爸爸过世了,妈妈需要人伺候,哥哥们的办法还是用爸爸仅有的一点积蓄把妈妈送敬老院,或者自己支付雇人的费用。一个偏瘫的孤老太太,到生命的最后几年还要自己给自己养老送终,养儿女何用?儿孙满堂何用?情何以堪!

    我可怜的妈妈。

    刚刚得知我的一个本家姐姐因为经济犯罪被判十年,现在就关在看守所里。姐姐是个苦命人,丈夫是个有着浓郁大男子主义的读书人,又是独子,从来都是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生活,女儿上大二的那年偏瘫了,从此姐又要上班又要照顾病人,有时还要带着丈夫去上班。姐姐被隔离审查的那几天,丈夫一急,脑溢血突发,去世了。不久姐姐的案子判下来,家破人亡啊。

    姐姐是个心灵手巧的人,我穿过姐姐给我缝制的新裤子,喝过姐姐包的馄沌,姐姐与我的童年记忆相连。

    因一次采访任务我去过监狱,见过那里的情形,我不能想象我的姐姐会成为一位没有人的主权的人,她一下子走到了我们的对立面,切切实实成为被统治阶级,没有了人身自由,与一班犯人为伍,见了狱警要无限恭敬的让道,参加超强体力劳动,过与世隔绝的生活,吃最差的饭,睡最坏的床,见不到自己白发苍苍的老娘,看不见自己刚刚成年的儿子在工作中的成长,没法给远在另一个城市的飘零的小女提一些人生的建议,什么都没有了。在监狱过低人一等的生活,她50岁了,正是更年期,我知道我们办公室的老姐姐们因为更年期睡不着觉受得那个大罪,窗户缝里透过来一点寒风就能吹成关节炎疼得死去活来,十年啊,不死在上面才怪。

    我的好姐姐啊!

    情何以堪。

    30岁的天空好沉重好痛苦,天亦有情天亦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