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兰秀

沉沦的木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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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他是在傍晚的时候来的,怎么来的,他自己也忘记了,只记得一觉醒来就在这里了。

    二

    这一觉睡得好久。睡觉前,母亲还给他唱了首催眠的歌曲,然后他就睡着了,现在醒来时,母亲的歌声依稀还在耳畔萦绕。那歌声很动听,就像屋子后面林子里的画眉歌声,清越婉转,还伴着林子边上那清泉的叮咚响声。

    除了母亲的歌声,他就只记得这漫长睡眠中做过的漫长的梦了。

    梦里,他在母亲干活的田头坐着,坐得烦了,就在手边折了跟芦柴捅跟前的泥土圪塔,只到将那一片泥土圪塔都捅得粉碎了,抬头看母亲,她还在很远的地方埋头薅草。于是,他就扯开了嗓子哭,母亲抬头看了看他,擦拭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又埋头干活。

    于是,他摇摆着站起身来,拿了把锄头跟在母亲的屁股后面薅起草来,他希望帮母亲快点把活干完后,让母亲来陪他玩耍一会。

    那草好像永远也薅不完,只累得母亲驼了背、白了发,双手长满了老茧又龟裂得像树皮。可是母亲终于没有来陪他玩耍,他媳妇兰秀的歌声却在背后响起。

    三

    兰秀是个漂亮勤快的姑娘。她从会走路的时候起就跟着他,跟到伙伴群里一起玩耍,跟到屋后林子里一起听画眉歌唱,跟到小溪里捉鱼虾,后来跟到了他的家里到了他的炕上,又跟着他来到母亲洒下一路汗水的地里。

    后来他的儿子也坐在了田头,学会用芦柴捅着跟前的泥土圪塔,直到捅得粉碎,然后扯开嗓子哭闹。他便和兰秀不约而同的抬起头看看他,然后擦拭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埋头继续薅草。

    这草,好像真的是一辈子也薅不完,就像屋后林子边上的小溪源头,总是有水涌出,一日不曾干涸。

    四

    兰秀的歌声比母亲的歌声更好听,却多了梦中的虚幻,故而也就记得不真切了。但是,梦里,总是有许多的人围着听她歌唱,她便唱得愈发欢快。

    还有人要跟他换兰秀的歌声,他不愿,那人便高举起手中的锄头。

    他扬起头,无奈地看着锄头落下。

    五

    他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在西边快要落山,红彤彤的就像刚从地里挖出的红薯的皮子,饱满光泽,让人忍不住想去咬上一口。

    “红薯!”他微笑着呢喃道。

    “啪”一团卫生纸在他不远处着地,又弹跳着滚到了他的面前,他拣了起来展开细细查看,他想起梦里兰秀的手帕就是卷了一团塞在口袋里,干活累了休息时,她就会掏了出来给他擦擦汗。

    他心里一阵暖烘烘的,把那纸贴在脸上,擦了擦,然后又小心卷了起来塞到了口袋里。

    他好像听到兰秀的笑声,便抬头四下寻找。

    他没有找到兰秀,他也没有找到他的母亲、他的儿子,他薅草的地也变成了车流不息的街道,他坐着的地方是天桥底下一个支柱的墙根,不远处有一个公共汽车站牌。他看到很多人在站牌底下远远的皱眉看着他,等一辆车过来停下便一窝蜂挤了上去,然后车走了,只剩下满地的“兰秀的手绢”他忙跑了过去都拣了起来塞在口袋里,口袋塞满了,地上的“手绢”还有很多,于是,他脱下褂子铺在地上,将“手绢”都拣了放在上面。可是一阵风吹来,那些“手绢”都滚着离开了他铺着的褂子,还将褂子掀起一角裹了起来。他并不灰心,重又铺平了褂子,继续拣。终于拣完,他捡起褂子的四个角,要包起那一大堆的“手绢”可是,他往起一拎,又都从褂子的破洞里露了出去。

    这会他生气了,他狠狠地将那褂子一摔,一屁股坐到地上抽泣起来。

    站牌下渐渐又聚满了人。他们远远地皱眉看着他,等着车来。他见人多了,便哭得更凶。终于有一个人慢慢走近,将一枚硬币扔在他的跟前。

    六

    太阳终于下山了。

    他仿佛听到了鸡鸣,该睡觉了。于是蜷缩在墙根睡去。

    兰秀已经把儿子哄了睡着了。她红着脸将自己埋在了他的怀里。他用手抚摸着她的长长的头发,告诉她,他今天拣了好多好多的手帕。兰秀的脸更红了,贴得他更紧了。

    夜深了。

    七

    鸡还没有打鸣,他却被吵醒了,他张开朦胧的眼睛,看到许多人推着许多奇怪的车子,沿着马路排成一排,不久便飘来烤肉的香味、面饼的香味许多食物的香味。他才想起,他还没有吃晚饭就睡觉了。

    他四下寻觅,仍旧不见兰秀的身影。兰秀不在,谁做饭呢?

    他低头寻思,突然看到跟前竟然有几枚硬币,于是乐道,有钱可以买着吃,不过得偷偷的,不能让兰秀知道,要不她非要骂自己是败家子不可。

    他拣起那几枚硬币,刚要站起来去买饭吃。却听到几声哟和,那些人赶紧推了车子往远跑去。

    他奇怪地往四处查看,不远处,几个穿黑色衣服戴黑色大盖帽的人手里提了根棍子,摇摇晃晃往他这里走来。

    他不解,这些人干吗不让人卖饭吃,没有饭吃,岂非要饿死人?

    那几个人已经走到他跟前,说道,这里不准呆,快走!

    他背过身去不理,寻思道:我为什么要走啊,我呆在这里好好的我为什么要走啊,我走了要走去哪里呢?

    突然,背上一阵钻心的疼。他跳着站起转过身,见那几个人举着棍子正瞪着他,就像梦里那人扬起了锄头要往他头上砸落。

    他嘟囔道,你们要换兰秀的歌声,我才不换呢。

    那棍子便又落到他的胳膊上。疼。于是他只好向远处走去。

    八

    高架桥的路灯将路照得一片雪亮。

    他沿着人行道漫无目的的走着。

    夜风吹着他的蓬乱的头发在头顶瑟瑟摇曳。

    突然从口袋里漏出一个卫生纸团,他赶紧弯腰去拣,顺便回头瞄了一眼刚才的地方,那几个拿棍子的人还在那里看着他。他慌张着拣起纸团塞到口袋里,又继续往前走,嘴里嘟囔着,你们要换兰秀的歌声,我才不换呢。

    九

    他又听到不远处的吵闹声,转过一个街角,刚才那些推车的人竟然都聚集在这里,烤肉香味、面饼香味许多食物的香味,扰得他的肚子一个劲的叫唤。

    他捏了捏手里的几枚硬币,一声欢呼,向他们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