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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从前的荒凉人生相比,没有什么比现在更令她觉得无味的时刻了。
她面前的这张纸她不忍心看,手里的颤抖自从接过这张纸的那刻起就未曾停止过,痉挛的感觉散布到全身,手在发抖,背部传来一阵阵的酸痛感,令她无力再走下去了。
炎夏的风吹起了街上的垃圾袋,满街的建筑似乎都颠倒了,白杨过早衰朽的残叶被风一阵阵的吹起又一阵阵的落下。街上无人理会她,匆匆的穿过马路,或者走到街的尽头。这是条老街,没有多少霓虹灯在闪耀,破旧的灯箱在寒风中摇摇欲坠,灯下的行人都匆匆的走过,生怕掉下来砸着自己的脑袋。
走回家去,她早就没了力气了,这件空荡荡的房子里荒废了她的青春,给过她漫长的岁月以伤痕,泪水,还有无奈。
早忘了拉灯,摸着黑就找到了床,一个人,还是一个人,只是一个人,好似一直都是这样,谁给过这个孤单的女人以温暖,以安慰?盛夏的夜,却冰寒刺骨。世间只剩一人独未眠,女人的眼睛一直都是睁着的,看着对面镜里出现的自己,昏暗的房间被一豆灯光照的有点诡异,但是,悲哀从女人的眼里漫溢了出来,流满了整个房间,一股咸咸的味道。
“从小到大你想过我吗?你想的就只有哥哥,我在你眼里算是什么啊?”
“你凭什么管我啊?”
“你死在外面最好了,别回来了!”
“你以为我喜欢回来?去你的!”
啊啊啊“娜娜!”“娜娜!”“娜娜!”
“铃铃铃”
女人一下坐了起来,脸上汗珠连连,湿透了衣服,然后是无穷无尽的空空的感觉,好像掉下了悬崖,没有谷底。她急急地拿起了电话。
“喂?”
“妈,是我,”电话那端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钱汇来没有?”
女人一阵发抖,手几乎握不紧话筒,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在剧烈的膨胀,只差跳出来了。
“你告诉我,你现在到底在哪里?”
“我在南京啊,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大城市学更有保障的吗?”女孩的声音充满了不耐烦“你问这个干吗啊?”
“娜娜,算是妈求你了,回家吧,家里不挺好的吗?”女人低三下四的说着,眼泪流到了拿话筒的手上。
“家里有什么好的?说正经的,钱到底汇来没有啊?”女孩似乎要挂电话了。
“我怎么生了你这个女儿啊?你要把我气死啊?你又到回到了阳东,是不是?你这样的骗我”女人对着话筒哭了出来,像个孩子,呜呜切切的,蹲在地上的她,无力。
等她止住了哭时,话筒那头早没了声音。
天白了。
和平常也没什么区别,女人早早的起床,喂鸡喂鸭,烧饭,扫地,陪伴的只有一条黄狗,这黄狗是一条极普通不过的狗,但对于女人却是她的孩子,朋友。忙完了家里的琐事,便骑了一辆破得不能再破的车往地里去,她的黄狗忠实的跟在后面。
女人是那种极其发奋的人,和许许多多的农村妇女一样,一辈子就困在地里,恨不能吃饭睡觉都在地里,她种了将近二十亩地,许多地都是接了那些去城里打工的种的。一个人从年头到年尾,再从年未到年头,没哪一天是闲着的,就是下雨天,她也能找得到事情干。
棉花地一直延伸到天际的树林边,绿油油的叶子映的她脸黑漆漆的,脸上的皱纹一条一条的,像是数不清似的盘踞着,眼里浑浊成一片,没了神采。女人背着药水机给棉花打药,夏虫不知疲倦的高唱着,温度高的鸟儿都没几只,只有虫子在不停繁殖,打了一遍又一遍也不见少。
“哎哟!我的妈哟,你看看你,把药全打到这一棵上来了,这棵棉花不废了?”
女人才回过神来,看到了药水机的喷头正对着一棵棉花撒欢似地喷着,吓了一大跳,忙关紧了喷头,向来人笑了笑。
“我说,翠华啊,你最近怎么老是这么没劲啊?是不是娜娜出了啥事了?”说话的是个农村妇女,正拿着一顶草帽使劲扇,仿佛那就能制造出多少凉爽来似的。
话还没说完,女人的一行泪就滚了下来“大嫂子,你是不知道啊,我这几天真不知道该怎么搞好了!”两个女人靠着树坐了下来,黄狗一下跑了过来,使劲的舔着女人的脚,女人气急败坏的给了他一下,黄狗受了委屈,跑到了一边。
“翠华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大嫂一脸愕然。
“唉,你说我是不是遭报应了?我是不是再去庙里去拜拜啊,前些日子,我去拜过了,娜娜就离开了那男的家里,说要到南京去学美容美发,我虽然不知道美容美发学了有什么用,但娜娜总算是回心转意了这真是佛祖保佑啊!肯定是我最近没去了,才出了这事的,”女人自言自语道。然后就抬起头看着她嫂子“昨天下午我刚把钱打过去,我儿子就打电话给我说,娜娜根本就没去南京,也根本就不是去学美容美发的”
女人说话难以为继,哽咽声令这个夏日顿时清冷了不少“我打过去一万块钱,她就这样骗我啊,我到底欠了她什么啊?还要这样算计我?”
“那她去哪儿啦?”
“不又回到那男的家里去了,我千拜万拜,怕的就是这个啊,你说他一个姑娘家的,这么无名无份的住在别人家里像什么话啊,传出去叫她还怎么做人啊?”女人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好了,她大嫂一脸同情地看着她,也没说什么,只是一个劲的叹气。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农村的生活总是那么的一成不变的,仿若在过几千年也还是这样子的。女人再没有接到任何人的电话,生活表面上的平静叫她感到安全,只有黄狗陪伴的日子简简单单,每日的劳作消磨了所有的情感,只有到夜深人静时才想起那些生活。
老太太没死之前最是骄傲了,常常对旁人说,尤其爱对那个生了几个女儿的妇女炫耀:“哎哟,我现在死了都无所谓了,我三个儿子都给我添了孙子了!”老太太临死之前还折磨了她三个儿子好几年,也可以说是他三个儿子把她折磨了好几年,老太太临去之前最害怕的事就是女人房子前的那棵树“哎哟哟,每天晚上都怕那树倒下来压死我啊!”老太太并没有被树压死,应该是寿终正寝吧。
女人想起老太太临死之前的那副神情叫她害怕,黑夜寂寥的也叫人害怕,彻夜的失眠老是叫她想起从前的事“妈,您原谅我吧,从前我对您是太坏了!”女人自言自语“不该把您一个人葬在那么偏僻的地方,让您孤单了,不能和爸在一起。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哟?都是您几个儿子的主意啊!”女人感到后悔了,心里纠结着难受。
女人是个典型的农村妇女,不识字,女人的哥哥姐姐们家庭却都比他好,都上了大学,但她没上过学。丈夫是个瓦匠,小小的个子,眼里却总是露出一点精光,丈夫弟兄三个,几乎都是一样的人,狡猾且爱占便宜。丈夫年年在外,儿子女儿念书的念书,打工的打工,家中只剩她和黄狗在家了。
黄狗像人一样守护着女人,陪伴着女人,甚至胜过她的子女和丈夫。
天明了,女人再次起身,却并没有看到黄狗,她也没在意,应该是去哪儿玩了,于是径自骑着自行车到地里去了,毕竟时间不等人。她去的时候,太阳已高升了,地里的露水却并没有干透,自行车在乡间的土路上压出一条清晰的痕迹,这条路上清早还没人压出其他的车痕呢。女人是不是的看看后面,却并没有见到黄狗的踪迹,有点担心。
及到太阳已上了头顶,女人听到了几声狗叫“汪汪”她惊喜的撂下了锄头就往放自行车的树林里急急跑来,老远就看到那一点黄色向她奔来,又是欢呼又是雀跃的。一人一狗坐到了树林里休息。
女人摸着黄狗的头,黄狗用舌头舔着主人的手,女人看到黄狗身上满是草籽刺球,忙用手轻轻拨去。“你怎么记得我们家的地在哪儿啊?啊?呵呵。”女人满脸的笑容“找了很久吧?”脸上的皱纹和眼睛都挤到了一起,也懒得去擦脸上的汗水,夏天的风一阵一阵,吹得她心里凉凉的,舒服极了。
转眼就是冬天,年底里的事够她忙的,她不知道女儿到底还回不回来,但听到别的回来的人讲起她时,摇着头,她也听到了,别人都在议论她的女儿。
“听说翠华的女儿骗了她妈几万块钱呢,到处玩了一通,又回到阳东了”
“在阳东干嘛啊?”
“你还不知道啊,那个男的就在阳东呀,之前是因为两个人吵架才要回来的”
女人已经懒得听这些闲言碎语了,她不管了,她爱怎样就怎样吧,我也管不到,唉!女人边叹气边晒咸鱼咸肉,她不回来,儿子丈夫总要回来啊,总不能连他们也不管吧。女人将近年关时又去了一趟庙里,求神拜祖,还算了一卦,结果不顺,她唉声叹气的回了来。
回来经过市集时,看到几个屠夫好像在剥什么皮,她不在意的投去了一瞥,心里竟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狗皮黄灿灿的。
她心里大惊,慌慌忙忙的往家赶,老远看到家里的门是开着的。她跑得更快了,是他们回来了?她心里的慌乱差点没让她摔了一跤,到家门口,她却看见门口的水泥地上,一滩血的颜色,血的上面,是一只狗腿,红红的,长长的,仿佛还冒着热气。
而屋里,丈夫和儿子,坐在桌前,正吃火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