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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行健的书由于种种原因在大陆很难买到,我又是一个嗜书狂。凡有好书必不错过。高行健的灵山获得当年的诺贝尔之后我就寻宝一般的到处找他那本被宣扬的很神秘的灵山,后来听说漓江出了高行健的一套文集,但是这些东西还是在书店里遍寻不见了。
后来一个搞图书批发的朋友帮我弄到了一本香港联经的正版书一个人的圣经,是高行健的代表作。书皮上赫然印着“恭贺本公司作者高行健荣获千禧年诺贝尔文学奖”下面的具名是法国国立图书出版公司,香港联经大概只能负责一般的销售,具体版权的提供还是由法国那边决定。如此看来,内容还应该比较真实,修改删节的成分不是很多。至少不会出现违背作者原创意图的修改。
这一本书的名字很有分量,一开始就让人想到索尔尼仁琴和奥维尔的作品,也许这就是作品境遇一样的原因所在。我看过许多在文革结束后写文革的文章,多半是思想的一种反思。从梁晓声的书中看到了浪漫,从石钟山的书中看到了疯狂,从王朔的书中看到了邪恶
在高行健的书中,看到的却是一种另类。
我不得不佩服高行健笔法的犀利和思想的深邃。他能在几百名参选者中作为华人写作的第一人摘取诺贝尔文学奖,其文学大师的地位是不容置疑的。所以他的文笔和构思我在这里就不敢多作评论,只是谈谈他的思想。
他的笔触只是提到文革中那些并不能引起轩然大波的小事。将那些很变态很另类的事用夸张的手法意义无情展现给后来的这些人。他的文笔毫不留情的打击着所有读者的心。这个时候你才真正的用心体会到浩劫这个词的真正含义。人类思想的浩劫远远甚之于社会的浩劫,人的思想和本能一旦被扭曲,就会给整个社会带来一种很虚假的影响。后果严重性可想而知。
他体会到文革最直接的后果就是让太多的中国人失去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信仰。中国人在文革以后首次经历又信仰狂热到信仰空虚的思想交锋。马克思的唯物主义如果让疯子们抓到手上导致的结果就是就是让大家放弃信仰。
没有信仰是可怕的,圣经由解救大家的心理药物变成了个人独裁专政的工具。广场上的欢呼声和那一片片粉饰太平的旗帜。很容易让人想到那种封建时代的山呼万岁。
中国人做惯了奴隶,千百年这样,不足为怪,但是局外人看着这一帮很奇特的人群,让他们觉得很不可思议。高行健是一个中国人,他勇敢的跳出了思想的桎梏。他看到了自己的同胞或是同类们在这个很荒唐的世界里做着很奇怪很让人难以理解的动作。他用很痛苦的语言戳穿了人的心灵,然后用很冷漠的眼神看着那些被戳穿心灵的人们在地上痛苦的挣扎。
高行健是一个把文字当成药物的医生,他用手中的笔医治着一个又一个变态的人物和变态的群体。他用无情的笔法深深刺痛着那些张狂过或颓废过的灵魂。让这些灵魂震撼,从而清醒。
他给大多数人敲响了警钟,他正在尽一个作家的责任,他用手中的笔医治着中国的国病。柏杨不能治好,李敖不能治好,他也不能。但是他唤醒了中国上层知识分子的良知。他的创作动机完全基于中国知识分子的责任。一种最早的社会责任观。所以说,高行健是一个大儒,他的动机和他的思想,属于受中国知识分子责任观影响的。
但是通读高行健的所有作品,不难发现,高行健在更多的时候受到了米兰昆德拉和卡夫卡,贝克特的影响。意识流和后现代意识浓重。在思想上明显受到杜威和萨特两个人的影响。再加上中国的道教思想。高行健的思想有一种西方唯美主义追求和中国儒家责任感两者合一的思想基调。从总体上来分析,不难看出,高行健的思想和他的文风完全属于中西方的一种合璧。
在他的代表作灵山里面,有一段很精彩的描写。
“没有松萝了,没有冷箭竹丛,没有小灌木,林子里的间隙较大,更为明亮,也可以看得比较远。远处有一株通体洁白的杜鹃,亭亭玉立,让人止不住心头一热,纯洁新鲜得出奇,我越走近,越见高大,上下裹着一簇簇巨大的花团,较之我见过的红杜鹃花瓣更大更厚实,那洁白润泽来不及凋谢的花瓣也遍洒树下,生命力这般旺盛,焕发出一味要呈献自身的欲望,不可以遏止,不求报偿,也没有目的,也不诉诸象征和隐喻,毋需附会和联想,这样一种不加修饰的自然美。这洁白如雪润泽如玉的白杜鹃,又一而再,再而三,却总是单株的,远近前后,隐约在修长冷峻的冷杉林中,像那只看不见的不知疲倦勾人魂魄的鸟儿,总引诱人不断前去。我深深吸着林中清新的气息,喘息着却并不费气力,肺腑像洗涤过了一般,又渗透到脚心,全身心似乎都进入了自然的大循环之中,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舒畅。”
在他的文字中,可以真真切切的体会一种很完整很真实的田园诗派。继于王维但高于王维。成于田园而止于田园。
高行健和王维一样,都是诗画并举。在他们的作品里面几乎都能感受到一种透视性很强的绘画性。不同的是,王维是国画,而高行健是油画。国画讲求的是超然于国画之外的意境,而油画讲求的是蕴含于油画之内的美感。
高行健创作的油画本身就是画坛的别样风景,风格独树一帜。所以他的文字也是一副冷色调的油画。在更多的时候是光和影在文字里面扮演主角。所以在更多的时候,他的文字给人以冷的感觉。但是冷在更多的时候却能最大可能的调动人类身上的最大热情。
很多评论家把高行健比喻为擅长描写的作家。我总觉得说这话的人是没有读过高行健或是没读懂高行健。高行健当初写的戏剧理论稿子,我曾略读一二,觉得口才极佳,雄辩气势有排山倒海的感觉。
之所以批判这种片面的说法,是因为高行健这种笔法在小说中也体现得淋漓尽致,他在一个人的圣经里面,有这样经典的议论:
“你唾弃政治的把戏,同时又在制造另一种文学的谎言,而文学也确是谎言,掩盖的是作者隐秘的动机,牟利或是出名。这般功利和虚荣达不到还止不住笔!自然有更深层本能的冲动,恰同动物。同一般动物的区别则在于这冲动如此顽固而持续!不受冷暖饥饱或季节的影响而不可抑止,恰如排泄,要排泄便排泄,而较之粪便排泄不同之处,又在于还要把排泄物赋予情感和审美,譬如说忧伤,并且把这样的忧伤和自娱纳入语言口中去。你揭露祖国、党、领袖、理想、新人,还有革命这种现代的迷信和骗局的同时,也在用文学来制造个纱幕,这些垃圾透过纱幕就多少可看了。你隐藏在纱幕这边,暗中混同在观众席里,自得其乐,可不是也有一种满足?这世界到处是谎言,你同样在制造文学的证言。动物都不撒谎,苟活在世上是怎样便怎样。人却要用谎言来装饰这人世丛林,这就是人和动物的区别,远比动物狡猾的人需要用谎圭口来掩盖自身的丑陋,为也生在其中找寻点理由。用诉苦来代替痛苦,那疼痛便似乎可以忍受了,早年乡里人送葬的哀歌便有这种麻醉作用,而且会唱上瘾,教堂里做弥撒的乐曲不也是如此?”
在愤世疾俗的雄辩词句里面,强烈的感受到一种欲望,一种以天下为己任的欲望。高行健的文字里面常常使用一种很另类的形式,那就是把第一人称和第二人称放到文字里面做主角。然后不自觉的鞭打着每一个阅读者的心灵。透过高行健的笔法,我深切的感受到一种文化的重压,一个狂生在那里叫嚣,在那里近乎疯狂的宣泄。
在高行健身上,还是能看到一些西方文学的影子。一些在西方比较流行的文学表现形式。高行健都能够信手拈来,在文字的转化过渡之间演绎得惟妙惟肖。但是在读懂高行健之后,才会猛然的发现,他文字里的本质,都是很本土化的。
在读灵山的时候,常常能够感受到沈从文的味道。从文先生的湘行散记本身就是一种很唯美的笔法,细细读来,与灵山有某种可比之处,其中有如下一段,意味深长。
“河面静静的,木筏上火光小了,船上的灯光已很少了,远近一切只能借着水面微光看出个大略情形。另外一处的吊脚楼上,又有了妇人唱小曲的声音,灯光摇摇不定,且有猜拳声音。我估计那些灯光同声音所在处,不是木筏上的在取乐,就是水手们小商人在喝酒。妇人手指上说不定还戴了水手特别为从常德府捎带来的镀金戒指,一面唱曲一面把那只手理着鬓角,多动人的一幅画图!”
先生的笔法有独到之处,但是和高行健相比,柔美有加,力度不足。
读过卢梭和尼采的人都知道,在这两个人的文笔里面,体现更多的是一种思想。哪怕文字枯燥无味,味同嚼蜡。但是勉强读完,发人深省。在高行健的文字里面,更多的也是体现了这一点。
这不是思想,是信仰。
作者的信仰通过文字表达给读者。本身就是作者一个思想交锋碰撞的过程。但是高行健的文字却是因为思想的不经意的流动,到纸上,再到读者的心里。
所以说,很多时候,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并不是很完整的高行健。并不如某些人所说,他是理性思想主义的卫道者。在高行健的身上。我们能看到理性思想者的某些闪光点。但是也必须看到,这些闪光点的外面,被感性主义那种很痛苦的思想所包裹着。高行健用他那很怪异的文笔,写出了一个个关于信仰的故事。
感谢高行健,他告诉了我们什么叫做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