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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徐家突然接去了我们家的几位老客,一来是因为沈东家突然病倒了,再者,他们也一定为他们开出了更低的价格。
可是,他们徐家突然接了这么多单,织房必定一时产不出来。想要凭着在其他小户那处收货来填充,大多数的小户也都有着固定的客源,凭此收上来的数量也有限的很。
以我猜想,徐家打的算盘必然是认为,只要让我们沈家的棉布暂时销不出去。到时他们便可以借机找人上门,压低价格,将我们的棉布买过去。
如此一来,我们沈家的生意命脉便掌握在了他们徐家的手里。从此在松江府,织房业便由他们徐家一家说了算了。”
俞仁听着帐房先生的分析,是越听越是佩服。他对这些情况也了解一些,可是却完全没有像帐房先生分析的如此深。
“如此,我该怎么办?”俞仁急切的问道。
“东家如果与徐家去争那些老客,一来沈东家新病,不能出面;二来,如此相争,必然两败俱伤。沈家就算是将几位老客争取回来了,这价格也必然被大大打压。将来这织房的日子只怕也不好过了。
如果去争取徐家的客人,徐家也必然想到这一点,不会不防上一手。只怕也难以奏效。
我认识一位走南洋的大商家。他们每年也都要收不少的棉布。不过,因为听说这位大商家出身有些不太干净,沈东家当年为了怕惹祸上身,便没有去与他们做生意。
眼下,这已是我们最后的希望。至于争取徐家的老客方面,我认为还是要派个得力的人去。不为了拿来订单,而是为了把徐家的价格也压下去。徐家既然想吃掉我们,我们也不能让他们好过。”
俞仁连连点头。“商场如战场,先生所言及是。争取徐家老客的事情,我便托付给先生了。需要些什么,先生尽管明言。至于那位南洋海商,也还是要请先生帮我引荐引荐。”
帐房先生站起来,“放心吧!徐家的几位老客,我都知道,回头我先找几个熟人牵一下线,与他们分别约个时间,东家再出面与他们聊一聊。顺便给他们开个低价。不过价格也不宜太低,要让徐家的老客们既觉得这个价格有诱惑力,又不至于低到不现实。
如此,万一他们真的向咱们买。咱们也可以卖些给他们。
至于南洋海商那边,我也没什么熟人,只能帮东家引荐他们一位管事认识。这后面的事情,便需东家自己搞定了。”
俞仁连连点头。“如此,便足够了。”
说完,俞仁便从袖子里掏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递给帐房先生。“这点银子,先生先用着,如果不够打点,随时向我开口。需要些什么人,也尽管直说。
从现在起,您就跟在我身边,帮我处理棉布销路的问题,至于这仓库的帐目。回头我自会找人接管。”
帐房先生伸手接过银票。“好,那我现在就先去联系一下熟人。”说完,便转身走了。
俞仁望着远去的蔡帐房,心中渐渐有了几分底气。终于在纷繁杂乱的沈家事务中理出了一些头絮。虽然自己暂时还不能确定,这位蔡帐房给出自己的主意是善还是恶。但至少他的这一翻分析是有道理的。
接下来的几天,俞仁先去会了几位徐家的老客商,跟他们报了个低价。不过,正如帐房的蔡先生所预料的,这几位起初听了俞仁的报价,都显的很有兴趣,可是接下来却没有了后文。
俞仁知道,这一定是徐家也开出了优厚的条件和价格。虽然没能在这几位身上拿到订单,但这本就在俞仁的意料之中。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如何攻下南洋海商这个城堡了。
这几乎已经成了俞仁唯一的希望。
这一天,蔡帐房终于托一位相熟的朋友,联系上了那位南洋海商手下的一位管事。
本来约好了上午辰时,在太白居,俞仁请这位姓焦的管事吃饭。可是俞仁带着蔡帐房还有他的那位叫欧阳明的朋友,在太白居从上午辰时一直等到了午时,这位焦管事才姗姗来迟。
见到这位焦管事抬着高傲的头,俞仁的心里便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暗自在心中猜测,这一桩生意只怕不是那么容易拿下。
果然,焦管事十分托大的在主位上坐下后,连看也不看俞仁一眼,便直接问一旁的欧阳明。“你今天请我来吃饭,只怕不仅仅是吃饭吧!有什么事情,就快些说好了。我忙的很,一会儿还得回铺子。上午收了一大堆的货都摆在那儿,还没来的及分类清理呢!再过半个月便是出海的日子了,这些货可得早些准备好。”
欧阳明赶紧给焦管事斟了一杯上好的竹叶青酒。“都知道您老是大忙人。不过,既然来了,总要吃过喝过再走。我也难得请您老一次,顺便还有两位朋友给您引荐引荐。”
欧阳明说着,赶紧给俞仁和蔡帐房介绍了一下。
那焦管事眯着眼看了俞仁一眼。“你就是沈明航的外甥吧!听说了。沈明航最近一病不起,你小子倒是幸运的很,拾了个现成的金元宝!”
这焦管事说话无礼的很。俞仁这心里便有着几分不舒服。可是又拿他没有办法,谁让他现在有求于人呢!只能忍着。
焦管事一面拿起桌上的一个鸡腿啃起来,一面向着俞仁道,“今天是你要找我吧!说吧!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看在欧阳明的面子上,我都会尽量帮着你的。谁让大家都是朋友呢!”
说完,焦管事看了一眼坐在他旁边的欧阳明。欧阳明会意,赶紧把俞仁事先交给他的一块足有二十两的银子悄悄塞到焦管事的袖子里。
那焦管事接了银子,脸上的笑容便更显的灿烂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贪心小鬼
俞仁见姓焦的接了银子,这才道,“想来焦管事也听说了。这事我也不必瞒您。我们家自从舅舅生病以来,便走失了好几位老客。如今织房里的棉布堆的有些多,想让焦管事帮着想点办法。”
焦管事轻轻放下手里的鸡腿,“俞小相公何必隐瞒。此事其实我早就听说了。你们沈家的所有大客商都被徐家给抢了去。如今只怕仓库里的棉布已经堆成了山了吧!又何止仅是有点多。”
俞仁见这个焦管事早已将他们俞家的内幕打听的十分清楚了,便知道这一回的生意不会那么好谈。
“焦先生说的不差。我们家的情况目前确实是有些遭,这也是我今天来找焦先生的主要原因。”
焦管事眯眼一副傲然的样子,听说俞仁的话。
“听说你们东家一向自命清高,嫌我们这些海商身上不干净,不屑与我们做生意。今日俞小相公怎么又会求到我张家的门上?”
俞仁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了,他没想到这个姓焦的如此不卖他的面子,明明收了自己二十两银子的好处,却还是如此的不给脸。俞仁看了看一旁的欧阳明,没有说话。
欧阳明是聪明人,一见大家气氛有些僵,便赶紧出来打圆场。端起酒杯向焦管事道,“咱们今天出来是喝酒的,那些生意上的事情,回头有空再谈不迟。来,我先敬焦大哥一杯。”
那焦管事却看也不看欧阳明一眼,只是盯着俞仁道,“小子,我把话摆明着在这儿吧!你们家棉布的事情,给我五百两,我包你销完眼下仓库里的全部货。我们张家每年有五条大船出海,我至少可以给你挪出一条船来,装你沈家的棉布。”
俞仁听到欧阳明张口就要五百两银子,不由的气不打一处来。没想到一个普通商户的管事便有如此的贪心。于是,他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站了起来,撂下一句话:“真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
说完,俞仁一甩袖子,走了!
出了太白居,蔡帐房才小跑着赶了上来。
“东家您方才太冲动了。这下子得罪了焦管事,这棉布的生意只怕就黄了。”
俞仁却不以为意。“没什么大不了。我就不信,没有他姓焦的,我这棉布的生意便做不成。他又不是东家,他不跟咱们做这生意,我直接去找他们东家去便是。大不了,我们把价压低一些。咱们沈家的棉布质地比那些小户做的精细,价格便宜,还怕他不收吗!”
蔡帐房叹了口气。“东家有所不知。这姓焦的所以如此骄横,是因为他仍是府衙焦推官的本家侄子。他虽然在张家的铺子里名义上只是个管事,可实际上却是半个东家。他们东家张顺义明知他经常贪没一些生意上的银钱,还往往在收货时吃卖家的好处,可是却装作不知,便是因为他的这一层关系。
张家在松江府的生意虽然不小,却还要多多依赖他从中与官府和船舶司的人打交道。因此,便是张顺义也不敢多得罪他。
我听说这个焦荣小气的很。东家您今天伤了他的面子,这与张家的生意便一定做不成了。”
说到这儿,蔡帐房忍不住叹了口气。
俞仁这才知道自己方才的一时冲动,居然带来这样严重的后果。可是,此时后悔已经没用了。再说,让他卑躬屈膝去讨好这个姓焦的,俞仁实在受不了。“不就是一单生意嘛!我还就不信了,没了他焦荣,我便接不到生意!”
蔡帐房接口道,“陆商的生意已经被徐家几乎独揽了。海上的生意又一向并不稳固。如今又失了以向南洋贩布为主的张家。只怕东家就算暂时找到客商,解决了眼前的存货,这后来的织房棉布的销售还将是一个大问题。”
俞仁突然问蔡帐房道,“难道,我们就不能自己贩布吗?为什么一定要把命运交到别人的手里?”
“这个问题,从前沈东家也曾考虑过。可是,因为没有合适的人,能够帮他长途跋涉的去贩布,如果他自己亲自去,又无人照管家中的这些生意,所以只好将织好的棉布直接卖给那些布贩卖。虽然利薄些,却无任何风险。”
俞仁低头不语,他的心中开始有了一个新的计划。
第二天,松江府的茶楼里,便有流言传来。说是沈明航的外甥不堪压力,独自泛舟海上了,抛下个偌大的家业,无人照管。
这沈家在松江府近几年生意发展的很快,沈明航从他爹手里接手时,他们沈家在松江还是个排不上名的小户,顶多只能算是个殷实人家,可到了他的手里,十年不到,便已成了松江府两大织房主之一,拥有织机上千台。
所以,松江府的人们大多看沈家是既羡慕又嫉妒。这眼下终于看到沈家倒了霉,这些人也是大大的满足了一下自己的某种心理。于是,沈家一切的坏消息在松江府,也便传的格外的快。
可是,这关于俞仁出走的传言才只传了三天,第四天便传不下去了。因为俞仁又坐着船回来了。
去的时候,俞仁是孤身一人,坐着条小渔船去的。回来的时候,还是孤身一人,还是那条小渔船。
于是便有好事者,私下向那船夫打听,问他这几天载俞仁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些什么人,干了些什么事。
可是,众人却发现,这船夫自从出了这一趟海之后,便像是哑掉了一般,无论谁问他关于这次出海的事情,他都闭口不言。
这样的怪事让人们更加的不解,于是关于俞仁这次出海的猜测便更多了。有说他是带了一船的财物,本打算出海逃到他老家福建去,却不想在海上遇到了海盗,被抢劫一空,只得回来。
也有说他是原本打算私携沈家的财物,逃回他福建老家,但半路上突然良心发现,然后又折转回来的。
不过,无论哪一种版本,众人的结论却是一致的。这个俞小相公绝对不像传说中的那么利害,更不像传说中的那样善良,这一回沈家只怕要倒了。
可是,这种结论也只在松江府的酒肆茶馆里传了五天,第六天便再没有人说了。因为一件让所有人都没有料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这一天城门刚开不久,便见到五个身着怪异装束的人进了城。原本,在大明,因明阳心学近数十年的传播,加之官员的严重缺失,无人管教引导,如今的世风已是大改,奇装异服也是常有的事。可是这几个人的穿着却有些怪,而且这五个人还都是松江人认识的老熟人。
他们便是前些天,伙同铺内伙计,卷了沈家铺子里的财物跑路的那五名掌柜。
此时,这五人人人光着上身,背上背着两根荆条,向着沈府行去。
这一幕中国人都太熟悉了!负荆请罪啊!
这一下,看热闹的人可就多了。一时间人们又纷纷猜测起来。原本,大家都不看好这个俞小相公,认为他是个贪心,又没能力的家伙。沈明航这么一倒,沈家那些精明似鬼的管事们还不把沈家给掏空了啊!
前面的那五个掌柜便是最好的表率,他们这算是胆大的。胆小的不敢明来,但是暗中贪没、做假帐,这却是必然的。用不着半年,沈家必然要破门,这是松江人公开的观点,也是主流观点的代表。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这五个大胆的表率这一次居然自投罗网,主动送上门来。还搞了这么一出负荆请罪。
这几个家伙怎么看也不像是有如此觉悟的人啊!要是有这样的觉悟,当初他们也就不会做那样的事了。
于是,大家最终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他们是被迫的。
第一百三十六章沈家流言
看来,这个俞小相公并是像他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啊!这五位掌柜必是被这位貌似善良的俞小相公,使了什么阴狠手段,这才不得不演出如此一幕的吧?不过,这一招,对于震慑那些打算在沈家这块大肉上,狠狠啃上几口的沈家的蛀虫们,倒是起到了一个很好的效果。那些原本因沈明航的突然病倒,而打着歪心思的管事和伙计们,眼见他们誓欲追随的五位掌柜如此狼狈的回来了,自然的也都一一收起了他们的那些歪心思,老老实实的好好干活了。
这五名掌柜回来后,虽然负荆请罪,但俞仁并没有因此便原谅了他们。仍然将他们交到了官府。不过,大概是他们向焦推官使了钱,几人倒也判的不重。每人除归还贪没的沈家家财外,便只挨了三十大板,然后流放一千里。
可是,很快一条爆炸性的新闻再次传出来。这五名掌柜刚刚被押出松江府城没一天,便被一伙强盗给杀了。这个消息传回来,松江的人们都暗暗吃了一惊。虽然他们也觉得这五位掌柜乘着东家有难时落井下石,死有余辜。可是,必竟要是俞仁真的动手把他们杀了,却是大明律法所不允许的。然而这样子的死法,却与俞仁、沈家没有丝毫关系。
所有人都认定这五名掌柜就是俞仁找人杀掉的,可是谁也没有证据,也没有人愿意为他们出这个头。
这五名掌柜的下场,对沈家的那一批原本心思歪歪的大小管事们却起到了杀鸡儆猴的极好效果。虽然俞仁一句话也没有说,他们却再也没有人敢想什么歪心思了。沈明航初病之时,他们都觉得俞仁年轻,又刚刚接手管事,什么也不懂,好糊弄。
特别是在看到那五位掌柜所做的表率之后,很多人都开始在私下里联络、谋划着他们侵吞东家财产的大计了。而这五位掌柜的突然之死,让所有这些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也赶紧的悄悄停下了自己的那些见不得人的计划。
于是,俞小相公阴毒狠辣的形象,便在松江府传开了。
然而,很快又一件事的发生,让松江的人们对俞小相公又有了新的认识。他们第一次承认,沈明航的这位外甥并不像他们起初所认为的——是一位混吃等死的富二代,他的经营能力也是不可小视的。
这一天,松江的人们看到沈家用大车拉了足足几十车的棉布送往闵港,然后马车回来,又接着拉,足足拉了一天。有在闵港做事的人们回到城里便传来了。说是也不知沈家从哪儿弄来的那么多的船,足足的有二十多条。那些棉布足足的装了二十多船,这才起航走了。
这一条消息传开,原本对俞仁还带着轻视之心的松江人,一个个都自动的收起了这种轻视。而徐家的主事徐三少爷更是拍的大腿都悔青了。他原本打算这一次乘着沈明航病倒,可以一击而中,乘机将沈家搞倒。从此由他们徐家独揽松江的棉产。没想到最终却是自己压低了价格,却仍然没能搞倒沈家,真的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却说俞仁这一次能够彻底翻身,全仗许心素的帮忙。那日他从太白居出来,听了蔡帐房的分析,认为张家的这单生意一定是做不成了,他便生出了去找许心素帮忙的念头。
于是,俞仁便向蔡帐房打听这南沙岛在什么地方。
蔡帐房有些奇怪。“南沙岛就在吴淞口出海十几里的地方。倒是一个不小的岛。我小的时候还曾到上面去过一次。岛上住户也有上千,只是最近一二十年却没人敢去了。东家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
“噢!我是听人说那岛上的人,家家都有船,还有不少是专做海上生意的。我便想去寻一寻,看能不能搭上几个出海的大商,把咱们的棉布卖给他们。”俞仁并未隐瞒,但也没有对蔡帐房完全讲实话。
“这可万万使不得啊!这样子太冒险了。我听人说,最近十几年,那儿已被一个姓许的大海盗给占了。虽然那儿确有许多做东洋、南洋生意的船主。可是,他们那都是私船,没有船舶司的公文的。听说他们的船上还有火炮和鸟铳,船舶司的官员们对他们也是有心无力,甚至有些怕他们。
这样的商人,是不适合咱们这样的人家去公开接触的。沈东家当年,连张家这样的稍不清白的商家也不愿意往来,何况南沙岛上的那些不清不白的海商。”
俞仁听了蔡帐房的话,没有出声。他知道,这样容易被人抓住把柄。可是,不这样,又似乎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可以挽救沈家的危局了。
俞仁在屋里想了一夜,最后还是决定试一试。这件事,他没有再告诉任何人,只是让蔡帐房给他找了个小渔船。他知道,自己这一次的行动是很冒险的。不仅仅是因为许心素他们的不合法的身份,如果被人知道,告到官府,他会有通匪之罪;即便没有这一条,南沙岛那么大,他也从来没去过,又不认识人,想要找到许心素,也并不容易。要是遇上哪个不识相的海盗,把自己就地给处理了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可是,为了舅舅毕生经营的事业,俞仁还是决定冒一次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