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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儿讨好地道:“其实公子官话也算说得不赖,都跟谁学的啊?”
无月瞪她一眼,闷闷地道:“跟你有关系么?”
然而无论如何,有一点她问的对,不把此刻自己置身何处搞清楚,他如何选择前进路线?于是缓缓抬头打量周遭景象,他脑际浮现出在秋水轩书房中曾看过无数遍的地形图,心知河对岸便是叶赫部,他和情儿只需穿过叶赫部的领地,再往东北方走上大约三四百里,其间跨越伊敦河抵达松花江流域,应该就是位于慕容领地南部的乌拉部。
只要鼓起最后一口气逃到那儿,他和情儿就安全了!
然而,他似乎再也没法鼓起那股气了,身上的血似乎仅剩下一半,肚子饿得发慌,从草地上爬到河边这短短五六丈的距离,便如同攀上一座神州最高的山峰,游过一条最宽阔汹涌的激流,似已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转头看看情儿,黑不溜秋的小脸上毫无血色,似乎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连翻身都困难,看似已指望不上。
混到这份儿上,虽然他一直把这个小炭头当累赘,但也不得不承认她在野外生存方面比自己强多了,若非她总能找来一些野花野果之类的聊以充饥,他早就饿死了!
他俩躺在河边几乎无法动弹,更别说爬上马背了,现在除了等死,似乎再无他法,他只能心中暗自祈祷,除非,有什么奇迹出现……
俗话说“天无绝人之路”,他脑子里刚冒出奇迹这个念头之后没多久,一只肥大的浅灰色野兔不知由何处快速窜来,砰地一声撞到他头上!
他被撞得又是一阵头晕,差点昏厥过去,情儿眼中露出关切之色,却连抬手替他揉揉头上鼓起的那个大包的力气都没有。
他忍着头晕勉强睁眼一看,能把他撞得如此严重,野兔自然只有死路一条,然而真正的死因是身上插着一支羽箭。
他眼前一亮,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双手抓住野兔凑向嘴边,几口咬掉一片兔毛,狼吞虎咽地啃食两口,递给情儿,她咽口饥唾推还给他。他抓住兔子的两条后腿使劲儿一扯,心神大振之下力气似乎也有了,把野兔撕成两半,将半只扔给情儿,他也不再推让,先吞掉另外半只再说,稍小些的骨头来不及吐出,索性咕噜一声囫囵吞下!
由于太过饥饿,他啃得非常投入,一人策马来到他和情儿身边,他竟也未曾留意。
那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这两个衣衫褴褛、头发散乱的野人,但见大的一个身上横七竖八全是伤口,许多地方缠伤的布条已经松开,露出一条条蚯蚓般的血红色伤口,伤口边糊满黏乎乎的红色黏液,且仍在丝丝缕缕地溢出伤口,也不知是鲜血还是脓水。
他脸上更是红一块黑一块,污秽不堪,不辨面目,嘴角和腮边一片血红,仍在大口大口地吞食着碎肉和鲜血,那模样像极一只吃人的恶魔!那个小的更不用提,比垃圾堆里爬出来的小猴也强不到哪去。
一个清冷的女子声音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句什么,听来有些像朵颜部土语,却又不太像,不过无月统统都听不懂。
他大吃一惊,下意识地想到肯定是野兔的失主来了,忙示意情儿赶紧把那半只野兔吞掉,然后抬头,呆呆地看着上面这人,那是一个女人,一个很好看的女人,身穿翻毛白袍,头戴深紫色貂皮帽,然而他顾不上细细打量,心中很是惭愧,虽然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但隐隐能猜出,这只野兔原本该属于她。
他只能茫然摇头。
丽人黛眉微蹙,凝神思索片刻,又问道:“喂!你们是谁?怎么如此不明事理,抢夺我打来的猎物?”
这次她说的是中原话,无月倒是听懂了,可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夺人之物无论怎么说都站不住脚。
丽人不耐地道:“发什么呆?你倒是说话呀!”
人头在上方一个接一个地冒出,不一会儿,他俩身周已围了一圈人,个个如欣赏稀有动物一般好奇地上下打量着他和情儿。每当他出现在公众场合,都少不了承受类似的目光,只不过,这次的含义和往常截然不同,是嘲弄?不屑,还是怜悯?
既然先前没说话,他索性装哑巴了,先看清楚这些人的来路再说。
他和情儿被两个彪形大汉如扔烂布口袋一般扔到草堆中,草堆下是一辆跟他一样破烂不堪的牛车,也不知是牧民们用来拉牛粪马粪还是什么的,可谓臭气熏天,不过对他而言,躺在软软的草堆上赶路,已是这段时间以来所享受过的最好待遇。
眼见这一行猎人沿河走了一段路,来到一处比较狭窄的河段,由一座简陋的木桥过河。他心中一喜,因为这正是他想走的方向。行行复行行,一路上他睡着又醒来,醒来又睡着,当然严格地说,是晕去才对,但觉眼前的景色渐渐有些变化,针叶林和星罗棋布的沼泽地由身旁缓缓倒退,不复一片茫茫大草原的模样。
渐渐地,一段灰扑扑的城垛和一座碉楼映入眼帘,建筑样式粗犷简陋,与中原城楼建造格局迥异。渐行渐近,碉楼灰色屋檐下,墙上现出上下两排箭靶大小、黑黢黢的箭孔,每排水平分布着十二个。箭孔下挂着一块大大的牌匾,黑边蓝底,上面弯弯扭扭地题写着一排黑色大字,牌匾之下是一座圆拱形城门,城门两侧有十来个腰挂弯刀的武士把守。
根据这里所处的地理位置,无月猜想,这座城堡应该属于女真叶赫部。和身边这些彪形大汉语言不通,想打听点事儿也很不方便,他实在有些后悔,当初该跟北风姐姐学一点女真语的,或者刚才不该因为羞愧、不好意思和那个漂亮的女子搭讪,不过现在后悔已经晚了,一路行来,他再未见到那位女子。
进入城堡之后,一行人策马直奔城西,来到一座宅邸大门前,门房中央为大门,两旁各有一个木格子窗户,门房两侧大约相距四丈左右,各有一栋耳房成八字形尖顶状的侧面轮廓。进入大门之后,是一个宽敞的院子,两侧分别是车库和马厩,靠墙种着一排大树。
进入二进院之后,迎面是一栋规模较大的正室,东西两侧各有一栋偏房。车夫将牛车赶到西侧偏房,在一间房门前停下,粗鲁地将他和情儿拽下车来,拖进屋里随手扔到一堆草料上,随即锁上门扬长而去。大约知道二人已无行动能力,也没有捆绑他俩。
无月不知这些人打算如何处置自己和情儿,也只好随遇而安,就目前情形来看似已沦为囚犯,至少没把他和情儿当作客人,可无论如何,总不会为了一只野兔就要了咱俩的命吧?
他转头打量四周,和牛车上一样,这里也是臭烘烘的,原来是一间柴房,南头整齐码放着一段段茶壶粗细、尺许长的圆木,东头他这边靠墙堆积着一垛垛草料,地上也散落不少,他俩如今就躺在上面。存放时间稍长的草料已开始发酵,难怪屋里会这么臭。
情儿依偎在他身边,小小身子蜷缩得像一只小猫咪,饿极之下啃掉那么多野兔肉,眼下她懒洋洋地只想瞌睡,屋里的臭味儿看似对她没有丝毫影响。
无月也感觉眼皮沉重,迷迷糊糊地打起盹儿来,房中光线渐渐黝暗下来,有些视界不清,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大约该是掌灯时分了吧?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位身穿灰袍的人走了进来,就着他手中提着的马灯光亮,可看出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随手扔了一样东西过来。
无月凝神看去,是两根什么动物的腿骨,不是猪就是牛的,上面残留着一些血淋淋的碎肉,并未煮熟。他心里一阵郁闷,这些人看来真把我和情儿当成茹毛饮血的大猩猩了吗?
眼见灰袍少年转身要走,他情急之下,忍不住叫道:“喂~这位兄弟……”
少年猛地回头,脸上露出极为惊讶之色,期期艾艾地道:“你、你是人?而且、还是中原人?”
无月一阵狂喜,这话他能听懂,因为少年说的是中原话!自出得塞外,他从未发觉与人沟通竟是如此麻烦,未曾想会在此地遇上同胞,急急地道:“是啊!咱俩当然是人啦,从中原来的!你、你也是中原人氏么?”
少年似乎也有些激动,回身过来将马灯放在地上,笑道:“是啊……你和这小孩是被他们抓来的吧?他们说是一大一小两个野人呢,吓得我都不敢靠近你俩。”人在他乡遇故知,总是有些亲切感。
无月叹道:“唉!我们也是饿极了,生吞了他们射中的一只野兔,所以就把我们……嗯,兄弟,能给我们一点煮熟的饭菜么?若非迫不得已,谁愿吃生的。对了,我姓萧……”
要说起来,吃生肉没什么大不了,并不象别人形容得那么腥,当时他急着填饱肚子,生野兔肉到底是什么味道,似乎没留下什么印象。
“原来是萧公子,咱们乡里乡亲的,你叫我小方好了,我这就给你去拿。”言罢拎起地上那两根生肉骨头,出门后随手扔给院子里那条曾冲着无月和情儿汪汪狂吠的大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