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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辽阳去本溪,不论汽车或火车都要经过这里,一条东西走向的沟筒子;前山没名,满山生长着郁郁葱葱的落叶松,后山有一峰有名,叫纱帽山,山型形似古代当官的纱帽,以此得名;一条也是无名的小河由东向西静静的流淌,河的北岸,大多是青色的瓦房,在河边垂柳的掩映下,恬静且富有乡村气息;河的南岸,辽溪公路两侧,则是一幢幢造型别致的二三层小楼,门脸的招牌上几乎无一例外的标有“三星羊汤”的字号,即便是再加些花名,后面的四个字也还是三星羊汤,这个沟筒子名叫三星。
现在,天刚放亮,四哥已经宰好羊并剥皮卸肉收拾得了,他要回屋睡觉,剩下如烀肉摘肠子等活就归四嫂了。
“来啦来啦!”听到四哥的喊声,四嫂一般都是一边伸着懒腰,一边不紧不慢地从屋里走出来。老两口也不再多说一句话,她干她的活,他睡他的觉。
孙子都能打酱油了,儿子儿媳还在睡懒觉,四哥每次回屋的时候都不满地冲儿子的房门瞪两眼,想骂几句可每次又把话咽了回去。“养儿养儿啊,妈拉巴子!”这是四哥心里话,然后脱去外衣,躺床上睡了。
四哥过年就五十五岁了,一晃开羊汤馆快二十年了,饭店由三间瓦房变成了三层楼房,过去的夫妻店现在光服务员就雇了十多人,买卖越做做大,可有些活还得他自己干,儿子不学,让别人干他不放心哪!
别看这沟筒子八九十家羊汤馆,要说吃饭,中午晚上去四哥家得排号,别人家只能接待排不上号的客人和外来的生人。辽阳地区羊汤属三星,三星羊汤属四哥家,吃过的人都有共同的评价:味道就是不一样。
“羊汤不是谁都能做好的!”老爸生前当客人的面没少自夸,特别是每当客人赞美羊汤好喝,下次还来时,四哥爸就会从上衣兜里拿出专门用来待客的大辽叶,一边敬烟一边介绍自己的手艺,双目放射出自豪的光芒。
四哥是爸的老儿子,俗话说老儿子大孙子,爸从小就偏爱他,因此,八零年爸从公社食堂退休后,一开始开饭店就带上了他。同时,为了不让那哥仨有意见,营业执照的业主用的四哥名,显而易见,饭店是四哥的,老爸只是帮老儿子忙。那时刚刚恢复个体经济,整个三星沟筒子只有他们一家饭店。那哥仨当时也没多想,一个小破羊汤馆,能挣什么大钱?
老爸是随第四野战军打完海南岛负伤后复员回来的,他说做羊汤的手艺是在部队时和一个蒙古族老班长学的,仅此而已,别的,四哥问八遍老爸也不说。不仅如此,老爸干活时总有背着四哥的地方,特别是兑料熬汤时,即使四哥来到了眼前,老爸也总是想方设法把他支走,为此,有一次因为四嫂抠根问底惹老爸生了气,四嫂还让四哥踹了一脚。四哥心里明白,其实老爸什么密方也没有,花椒,大料,桂圆,干葱,茴香,生姜,就这些呀,只要原汤原味不兑水就行了。
后来,随着来三星喝羊汤的人不断增多,那哥仨看出了门道,也都先后开起了羊汤馆。也就在这时,四哥知道自己看错老爸了,三个哥哥家的做法和他想得一模一样,可熬出的汤就是没有他家的味。肯定不是料的事,制做过程,熬制时间也差不多,究竟差哪呢?
“爸,我三哥今天找我了。”一天晚饭后,四哥没用四嫂,自己亲自沏了壶好茶端给了老爸。老爸戒烟了,前年老妈去逝上了一股火说戒就戒了,现在没事就拿着半导体收音机趄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听评书,老儿子说话,他只抬了下眼皮算是打招呼。“三哥想求您给看看他们家的羊汤怎么就没咱家的味呢。”四哥接着说:“也怪啊,一样的羊,一样的水,一样的调料,一样的做法,怎回事呢?”
“你大哥二哥也求你了吧。”足有半颗烟工夫,老爸才把眯缝的眼睛睁开,关掉了收音机,说话的声音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很小,明显透露着不满,四哥吓一激灵。
老爸在家里的威信是至高无上的,也不光在家里,就是在整个三星,全乡,只要提一下老曹头,谁都得敬畏三分。不只是抗联时期就扛枪,解放战争负过伤,老爸从不摆老资格,老爸一辈子太聪明了,不管什么活,只要搭上几眼就会“什么七级工八级工,狗屁!”老爸一辈子没服过人。他总说,不论什么时候,能人都得有一门独到的手艺,这手艺必须是独家的,别人都知道了,你还算能人?
三个哥哥比四哥聪明,所以早早就去矿山上了班,当上了全民工人。四哥一老本实儿,加上从小喜欢马车,一直在生产队赶马车,要不是老爸和他开饭店,现在仍然是个车老板子。四哥两口子不爱开饭店,四哥惦记马车,四嫂嫌饭店忙活人,可他们俩不敢不听老爸的话,爸妈跟他们过,家里爸说了算。但是,三个哥哥遇到难题了,都是开饭店的,这边忙得脚尖打后脑勺,他们那边坐着卖呆儿。就差汤啊!可这做汤的密方只有老爸知道。
“爸没教你?”大哥问。
“你真不知道?”二哥不信。
“咱们四弟不能糊弄我们。”三哥出来打圆场,可表情里也有问号。
四哥现在受的是夹板气,三个哥哥怀疑他,想问老爸又挨刺白。
三星羊汤的密方是在老爸去逝的头一年揭密的。
老爸因为生气住进了医院,那哥仨谁来看他都不让进屋,老爸对四哥说,密告信肯定是三个哥哥谁写的,要不工商局和防疫站怎么能来那么一大群人,怎么能翻箱倒柜地找什么大烟桃,早就听说城里有的火锅店往火锅里放那玩意,可咱们家上辈子也没有那东西啊!
老爸无耐,只好带着老儿子找工商局长,卫生局长,老爸至此也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密方。然而,不到半年,密方还是传出去了,整个沟筒子到处是羊汤馆,而且家家顾客盈门。谁说车多不碍路,他们家的客流量明显渐小了。
老爸是在四哥怀里咽气的,两个眼角流出了混浊的泪水。老爸死也不甘心,这密方怎么就露了呢,本来想着老儿子没有正经工作,现在让个人做买卖了,他们也好混口饭吃,现在,老爸遗憾地走了,四哥明白,老爸是觉得密方露了,对不起他。
不管三个哥哥怎样哀求,也不管侄儿侄女怎么叩头做揖,四哥恨他们的扣是解不开了。
儿子也不是好吃懒做,就是在买卖上总和他意见不一致。前天,儿子认为天要冷了,再用大碗盛汤一会就凉了,想买一些烧电的瓷器火锅,他一听就来了气。开饭店快二十年了,一直就这么上汤,儿子不是瞎折腾吗!
“妈拉巴子,净瞎整!”四哥没睡一会就起来了,想着前天儿子的话,自言自语地骂了一句。
这几天四哥有点闹心,前天儿子说完后,晚上睡不着觉他也想了,喝羊汤就讲究个烫嘴,凉了汤就凝了。别人家现在都用火锅上汤,老办法只有自己家在用。现在来吃饭的人明显渐少,也许是嫌汤凉吧?
四哥冲四嫂说一声“我出去了”便披上大衣向外走去。以前每天最少得宰四支羊,立秋以后一天两支都卖不了,自己家的买卖现在是维持啊!
四哥在大街上信马由缰地走着,两眼不停地左右看着,他不看一家接一家的小楼,只看楼前停车场谁家门前的车多,车多就意味着客人多啊!再走几步就到三哥家门前了,他停住了脚步。
三个哥哥在老爸死后的当天就把自家的饭店关了,或许是为了证明什么,反正齐刷刷地不开饭店了。后来,三个哥哥在老房子原址搬倒扶起也盖起了小楼,象商量好了似的,一个开商店,一个开歌厅,一个开浴池,直到现在,三个哥哥看见他还躲着走。毕竟是一奶同胞啊,望着三哥家的小楼,四哥鼻子一酸。
老爸留给自己的密方已经不管用了,也许当初包括老爸在内都误会三个哥哥了,那几年,也有不少客人问过大烟的事,工商所管片的干部也拐弯抹角地说过大烟,自己也曾怀疑过老爸是不是真的往汤里放了大烟,人哪,为什么那么多好奇心,那么愿意扑风捉影呢!不过,手艺人得有一技之长,开饭店就得有几个拿手的菜,他突然想起老爸说过的话“能人都得有一门独到的手艺”
也许儿子的想法是对的,老爸因为密方使饭店红火了几年,以后自己一直在按步就班地在这守摊儿,虽说目前就羊汤而言还没有谁家可以和他们竞争,饭店也可以这样平稳地开下去,可亲哥几个的感情生份了,冥冥之中总是想着老爸那天的话没说完,那混浊的泪水也许不是对不起他,是希望他做点什么。
四哥转身又回了家,他想好了也决定了,向四嫂要钱,去一趟内蒙古,也许那里还可以找到新的密方。到那时,他要重新打鼓另开张,还要把三个哥哥和侄儿侄女们都请来,因为他相信,他们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