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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梦里哭，声嘶力竭。
我看着她黯然转过身，凄然悲绝，满头乌黑亮丽的发丝在瞬间如雪披覆。
我潸然而痛。梦里，似乎有人在呼喊，又似乎有人在哀泣，更似乎有轻轻的弦音在风里呜咽。
梦里的那个影，那个女孩呵。幽幽婉婉似雾，又似莲，蓬松着从江南烟雨中走来，娇俏的，欢悦的。她说，妈妈，我找到了，我找到了我的人生伴侣。我要和他结婚，生子。
妈妈看着笑颜如花的女儿，温柔的眸光里闪烁着欣喜而慈蔼的光芒。
那是一个异域的男子，高大苍然，深邃凛然。刀刻般的凌厉，又清风涤就般的干净，更是云絮裁就般的温柔。母亲面带笑靥的点头。男子的腼腆，落在日暮里如一幅山水画，洇染着明丽又氤氲的情韵。女孩欢欣鼓舞。她的好时光，她的好年华，她的好青春，她的好夫婿。
原谅她，她可一直都是个乖巧而玲珑的孩子，清澈而幽静，迷迷濛濛如三月的烟雨，娇嫩柔软又似那时节的花儿。幽然成趣，蓦地成痴。
从此，三千青丝为他而飘逸芳菲。从此，三千情丝为他而婉约幽霭。
朦朦胧胧从水色烟染中走来。他们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当稳妥下来的幸福如丝如缕的包裹着女孩的美丽憧憬时。人生完美到极点，所以花儿开到极致的灿烂，要在五月的烟雨里脱离风雨的枝头，颓落而湮。
他们相濡以沫在一座文明的山里，有游人如蝶，山脚，山腰，是凡人的快乐，山顶是异人的奇绝。父母的娇宠，是在山腰处的盆地里，那里是快乐而幸福的天堂。弥漫着人间烟火味。
其实，男子怎么看都不像有烟火味的人儿。但又确确实实是烟火人。
某天，他们相携踏青蹈风。她陪伴着父母，嬉笑游乐。他早早的伫立于山头，那里霭霭群山，淼淼林樾，如黛溪流，扶疏滚动着天籁之音，寂静而醇霭。他醉卧于苍松俊石下。
风里，有——呵呵——的笑声传来。
他淡淡的凝神，秋声裂帛般的目，清淡如云瞟向声音的方向——青石背后——那抹红艳的影，那抹荒凉的声——红唇如火，黛眉潭目，妖娆得似火般灼灼，清冷得如雪般凛冽，又妩媚得如风般飘逸，更温柔得如水缠绵，媚眼微曛，如熹光微露。
这是一个病态的女子，又再正常不过了。但她确实是病态的，她吸食罂粟，灵魂便如罂粟，举手投足便是一种众生巅倒的诡谲。
她绻缩于青石边，发丝如云如水流泻漫漶，朦胧如烟如雾，却恁般的明艳灼烈，醉心迷神。
她的手边放着一个青瓷，水墨丹青画。旧时光的痕迹，蹈着风姿云影横亘于天地间。
他一眼便看出她的生命并不长久。但他无声地看着。
山巅的风光如风如水交缠在彼此的眉目间。那是一种无声的灵魂的契入。
——喝了吧。好东西——呵呵——
——咕噜噜——男子纤长的手指毫不迟疑地拿着那个青瓷瓶喝了里面清幽幽的液体——涩涩的泠泠的带着甜。
他实是渴了，如不谙世事的孩子，如跋涉万里征程般，饮一切身边的液体。
——可那是致命的液体呵。
喝完，顷刻间，跌倒，睡去。
女孩愣愣地看着他。然后爬起，移至他的身边，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男人的脸。
忧伤如水般袭卷着那张清冽的脸。她的脸如青瓷印上他的。
他醒来，便忘了所有，似乎自己从来就是一个不曾入世的婴儿，空白的人生，等着身边女子的填画。女孩于无意之间便抹去了男人的所有人生轨迹。这是一种怎样的邂逅？男子的生命，似乎经历过改造，一生唯眼前的明丽倩影。在风里，在云里，在群山之巅，在清流之源。他把她温柔而清幽的女孩给忘却，他把她凄艳绝美的女孩给拾起。
从此，与一个幸福女孩错身相失，与另一个孤绝女孩比肩相携。
在山巅的日子，短暂而纯净。女孩吸食罂粟已病至膏肓。但她为男人坚持着，生下一子。然后瞌然长逝。男人的世界里，除了女孩便是那个小小的婴孩。
女孩的明艳，如风中的迷蝶永远的消逝于林杪。她曾经总是喜欢红衣黑裤，披发，红唇，冽冽，艳艳，凄凄，哀哀。生命的全部，移交给男人。男人真的是个好男人，如果他没有忘记他的曾经的她，他也一定会如是般的以妻儿为一生。温柔醇和，绵远轻柔。
永远没有表情的脸，永远不会散发光泽的眸，至此后随着婴儿的啼哭嬉笑有了明媚的温柔，有了寂寂的绵软。
男孩长大，一直在父亲如山般沉默、如海般宽广、如水般温柔的抚照下。集具了两人的优与美，是个山林中的精灵。
那个山脚下的女孩在他丢失的漫长时日中，一直坚信着他还会回来，回来牵她的手，回来寻她的笑靥。他们依然还会温柔相对，痴缠一生，轻怜呵爱，满心满目的繁华。
苦苦的等待，寻觅，坚持，最终在六年后。她在踏往群山中，看到跋山涉水的他，负重而行，手牵着一个小男孩。
他已然成了实实在在的人间烟火。
她唤他，他漠然转身，回眸，淡漠的眸子，再没有任何的光彩。她怔愣，惊然，这是她的他吗？那么熟悉的脸，那么疼痛的眼神，依旧深邃无边，清凛寂寂，荒芜苍凉。山中的鸟儿唱着啾啾曲目，山中的风絮袅袅曳曳为他们贡献着清歌慢舞。
他礼貌的问候应答。然后依然匆匆在路途上。小男孩的眉目像他又不像。她凝怔，久久，然后走向他。
他依然漠漠。她的眸便隐隐，漫漫，沁出的水，不禁便染上了雾霭。
小男孩好奇地看着她，然后扑向父亲。男人抱着男孩离去。
她一直跟随，惶惶然，颤栗。在风里，在山中，在云下，在人间，一辈子没有这么害怕过，一辈子没有这么虚弱过。
然后，她终于知道他不再记得她，他的生命里有另一个红衣黑发的浓烈女子，是他的今生，占据着全部的身心。而她是他的前世，已在忘川河边喝过了孟婆汤，那是那个女子给他喝下的孟婆汤。今生再无缘相续前缘，除非来世早早的在曼珠沙华开遍的花丛中守候他。
她的玲珑心顿时碎裂成片，如秋里的裂帛。幽幽惊惧的眸子如水荒凉，绝望不再，沁血的心河涌上苍白的脸，依旧精致而美好，依旧丰华而秀雅。只是在转身的刹那时光，满头青亮乌黑的发，白如雪。萧萧瑟瑟在风里飘，苍凉一片。
我从梦里哭泣着醒来，我极不想打扰到女孩，我想知道她最终走向何方。可是我还是挣扎着醒过来。
如水的荒凉漫漶在身。寂夜忧闷。倦殆的身心依然匍匐在黑夜里。
我再次的眠去。是在一片汪洋的水泊中。
那是一片丛林，也是一片水域。纵横交错着构筑起那场盛世烟花。流水荡荡，绿野杳杳，白发女子还原成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在一步步追赶中被逼迫着，逼近生命的绝望。
那么可乐，那么纯真，那么酣然，那么清幽，那么诡谲。生命围着一座水域丛林奔波，又闲置在时光城中，清幽幽的伫立，叹然，嬉闹。
彼时，清欢城里，最繁华的便是那林，那水，那片没有尽头的幽凉。漫漫覆盖住相思相望。清空的心城，如一座古旧的堡垒，里面生活着一个纯真的忧郁的公主。她是连接旧时光与新时光的桥，灵魂的这端是如水清寂，如山缄默，灵魂的那端，牵着原始的嬉笑，惧怕，挣扎与奔波。
我是我，我又不是我，白发是白发，又是黑发，又是红衣，也是幽幽的我。灵魂的崎岖，在涉山涉水中，在最美妙的青葱年华里。彼时的白发是黑发，是青衣，没有绝望，没有碎痛，没有欣欢，没有孤绝，只有静幽，只有赤诚与虔诚。踽踽而行的脚步，款款的身姿，和着清风林杪绿水婆娑岑寂光阴。
她坐在城堡中荡漾，她清醒的头脑和理智，在自我的惊惧惶惑中，逾越生命的刺激与纯白。看流水汤汤，听林杪簌簌，袅袅风情是在云端，是在寂静的心空之上。
当生命陷入了迫害中时，她抓着那个黑发青衣在悬空的楼梯间急速的攀爬，一层层，一阶阶，似生命的苔，似人生的梯。终于，火树银花的炸裂声中，她与她的青衣黑发魂飞涔涔流水中，转瞬，即是那一身的红衣白发的凛然。
我想，她是在追逐，追逐她的爱，她的情，在懵懂中，在惶然中。慢慢的靠近，靠近那个曾经的记忆中的他，他已不再是独来独往的一个单一的灵魂，而是有着富饶的财富，就如被寄养在此的那座巨大的堡垒，是他的，也是她的，却最终是别人的。当最后被祸害时，她如前世的那个她绝然而去，化作一缕风，化作一朵云，追随着流水远去。
纠缠的梦里，纠结的情，疼痛的爱，却再也看不到他的面庞，模糊的，迷离的，如天边的云，如雨中的雾，如山中的霭，最后在丢失了所有的魂魄后才现出瑰丽的岚姿霁韵。
熹光微露中，我蹒跚着醒来，似乎跋涉了千山万水，酸涩疼痛。用一场梦塑造了一场生命的流席。
2014。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