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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时捷走上前来对这里看管粥场的人说“这个家伙强抢民女让李制台给撞上了当场打死既是大快人心也是他罪有应得。你们去一个人知会南京知府衙门叫他们备案了结此事。另外通知化人场火烧掉。春荒时期传出瘟病来那可是不得了的。”
弘历早已走到一边去了此时他叫过李卫来吩咐说“这里的人太多也太乱了。你去维持一下不能因为一个姓蔡的就闹出更大的乱子来。你到那边粥棚里去一下先安置了那个女人和她的孩子们再叫他们全家都过来爷有话要问他。”
“扎!”
粥棚里这么一闹在这儿支应差使的衙役们全都看出来了。这位年轻的后生来头不小要不怎么李制军和范大人全得听他的呢?众人马上过来抬桌子的搬椅子的忙活了好一会儿这才给爷们腾出了一间草棚。王老五被带了进来连他的婆娘儿女们也都跟了过来一家五口跪倒成一大片一个劲儿地叩头也一个劲地称谢。弘历严厉地说“王老五你知不知道赌钱本来就是犯刑律的你还要卖孩子你这样做还算得上是个男人吗?”
“老爷我本想赢上几个钱回家去的可是唉我不是人我连条狗也不如啊”他羞愧难容地掌着自己的嘴巴。
弘历转过脸去问王氏“你们是河南人吗?哪个县的?”
“回老爷的话我们是封丘县黄台镇人。”
“黄台?唐代武则天称帝时写过一黄台瓜辞是不是你们那个地方啊?”
“爷说的什么辞我们也不懂得。可是我们那里的西瓜却是远近都闻名的前明年间的一场大水地变成了河道什么也说不得了。”
“哦你们县在这里的有多少人?”
王老五说“有二百多吧。”
“都不想回老家吗?”
“咳老爷说句心里话哪个龟孙不愿意回家。可回去后要粮没粮要种子没种子牲口、农具样样都没有一点着落照样还是种不成地。我们也知道田中丞是个清官可我们死也不明白已经种熟了的地他硬是不让种却偏要逼着我们去开生荒!荒倒是开出来了可种得好好的地全又变成了荒地里甲保长们更凶每天天不亮就敲锣打鼓撵着人们去开荒一想这些我们的心全都碎了”
像王老五这样的话弘历已经听得太多了。他知道镜是深受父皇重用的“好官”“清官”在他的事情上自己是不能说长道短的。他叹了口气说“垦荒田中丞是办得对的你们千万不要怨恨他。有些衙役们狗仗人势胡作非为这些倒恐怕都是有的。”他回过头来问李卫“要是把这二百多人全都遣散回乡需要多少银子?”
范时捷走过来说“这个我们早算过了按大人孩子平均每人得有五两才够。四爷想遣散他们我这就回去拨银子。”
“哦不不这笔钱我不想惊动官府。你们俩先想法子替我垫出来回头到我账房里去支领也就是了。”
李卫他们一听这话全都笑了“四爷您也忒小看奴才们了。这既然是爷的功德也就是奴才们的差使。奴才们当了这么大的官还不该孝敬您吗?您放心我们马上就办等您回去路过那里时说不定还能见到他们呢。”
弘历这才笑着拍了拍那女孩子的头说“回家去吧我让这里的官府给你们盘缠。别再往外逃了好好把地种起来才是正理。田中丞是清官他不会再难为你们了。”
王老五全家流着眼泪叩头说道“我们谢谢爷的恩典。请老爷留个姓名等我们回去后要给您老供上个长生牌位每天都给您烧高香让菩萨保佑你”可是等他抬起头来时弘历他们已经走远了。
因为李卫早就下了话说今晚他要在这里为宝亲王饯行所以等他们回到总督衙门时这里早就是热闹非凡了。弘历悄悄地拉了一下李卫说“哎能不能叫翠儿先给我弄点吃的?我可是早就饥肠辘辘了。”
李卫连忙领着弘历走向后院老远地就听见翠儿在那里大呼小叫地支派人。弘历笑了“好嘛为了这顿饭连夫人都亲自出马了!”
翠儿老远的就瞧见走过来一班人可她的眼神不好直到弘历来到近前才看清楚。她连忙跪下磕头说“哎呀我的小主子你可算回来了!我早就吵着想去看您可这个死李卫硬是不让。说四爷有话不能让外人说四爷是什么‘交通大臣’。难道他们不知道我是看着小主子长大的人吗?难道他们不知道小主子临盆时还是我侍候的热水吗?哎呀说起那一天来可真真是让人奇怪。小主子一出世满屋子里就全是红光那个亮啊真是一辈子也只能见到这一回。小主子一开口就更不得了嗓子亮得就像金钟一样。老主子当时正在入定听见这一声也睁开眼睛来看了好久哪!”
李卫一直站在一旁笑着这时才抽出空来说了一句“你有完没有?主子还饿着哪!”
一句话提醒了翠儿她连忙亲自动手先给弘历送上了特制的宫点又泡上了好茶这才坐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弘历看个不够。
弘历来到李卫的私衙立刻就感到心里充满了温馨和快意。他有意取笑地说“翠儿瞧你都成了‘快嘴李翠莲’了。当年你在我书房里侍候时每天不言不语的开始我还以为你是个哑吧哪!你知道两江是国家的财源重地别人谁在这里皇阿玛都不放心这才让李卫到这里来的。他老人家取的就是你们两口子这份心。李卫也没有辜负了皇上的重托他把江南治理得很好。这就叫以心换心两不忘本。娘娘也时常都在念叨着你们你如今已经是一品诰命夫人了要想进京就跟着李卫一块儿去好了。”
翠儿还没有听完眼泪就扑扑地掉下来了。弘历回身对李卫说“今天席面上你可以说我五天后启程其实明后天我就要提前走了。我不想大张旗鼓地走免得招摇而且一路上还可以看看风景了解一些风土人情什么的你就为我准备一下吧。”
李卫说“主子您这样走法奴才怎么能放心呢?哎四爷今天早上那飞贼到底是个什么人?那信上又说了些什么您能让奴才心里有个实底吗?”
弘历思忖了一下说“从信上看倒不像是个坏人只是提醒我路上不要大意。但他那诗里有一句话却让我很是犯疑。他说的‘旧调新曲又重弹’是指的什么呢?难道是在指哪个大人物说他要重新闹事吗?”
“大人物”一言即出把李卫惊得浑身打战。他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当然知道从前的“八爷党”如今全都玩儿完了那个能够扳动弘历阿哥的“大人物”除了弘时还能有谁呢?联想到今天处死的那个姓蔡的说的话李卫更是不敢大意了。他想了又想才说“四爷您要真是要走也得稍等几天。您还记得那年您去山东赈灾的事吗?当时有个叫吴瞎子的人连着杀了三个朝廷命官后投案自。后来您审明了那三个官全都是贪贿的墨吏就把这吴瞎子走了个‘监斩候’。可是后来我却把他放了他现在山东臬司衙门里当捕快头儿。一个月前我就想到四爷准定是要微服回京的怕路上不安全就写信叫山东放人过来。吴瞎子此人在江湖上有个外号叫‘七步无常’没有人能和他过上七招的。爷无论如何也得等他来过后再走;或者我再请端木家里派个人来。就是奴才这次也一定要跟着保护的。”
弘历笑了“好家伙只不过一个飞贼弄了点儿玄虚你就这样张扬起来又是展期又是等人又是护送的。这用得着吗?你也不想想你就是办得万事周全能保得我平安吗?照我说的办让各地照应就是了。太平世界法纪森严这样地装神弄鬼你也不怕别人笑话你的主子?”
李卫还要再说就见尹继善、范时捷走了过来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六品官。四个人向弘历请了安那个人才走上前来说“户部刘统勋向王爷报到。奴才是奉旨调粮来的现已完差。奉皇上旨意叫奴才随四王爷回京。”
弘历是认识这个刘统勋的正要问话尹继善连忙说“四王爷差使从来就没有办完的时候下边的人都在等着您过去安席呢。”
弘历笑了“好好好客随主便咱们有话以后再说吧。”
今天这场筵席是为了给宝亲王饯行的所以南京所有能到的官员全部来了。李卫还是那大大咧咧的样子敬酒一过他就抢先说话了“诸位皇上事事处处都关照爱护我们江南现在宝亲王再过五六天就要回京去了我们也送两件宝物给皇上添寿。”
弘历忙问“怎么你要献宝吗?”
李卫却哈哈大笑地说道“四爷放心奴才知道皇上的脾气我献的既不是金银珠玉更不是奇珍异玩保管不会惹皇上生气的。您瞧这件是去年松江、常州、镇江三府秋季丰收。百姓们感戴皇恩自愿捐输粳米一百万石。我亲自去这三府查看了他们那里确实府库充实百姓乐输这也是他们对皇上的一点忠心。四爷您说这算不算是一宝?”
弘历听了高兴地说“好好好皇上正盼着天下丰收的消息呢。这三府的知府你写个保奏单子进呈御览。乐输一千石以上的业主也开出单子来。我今天在这里就可作主赏他们九品顶戴以示荣宠。”
在一片欢呼声中李卫又说“自从实行了官绅一体纳粮后两江有人的出人有钱的出钱已经把苏北多年为害的黄河河道东段全部修好合龙。我算了算黄水一过黄河复道仅此一项就可淤出荒地七十万顷!这也算得上是献给万岁爷的另一宝吧。四爷请转告皇上到那时就看我李卫怎样垦荒吧!”
李卫的这一宝也正是雍正皇帝求之而不得的弘历听了当然也是十分高兴。可就在众人无不兴高采烈也都在互相敬酒的时候李卫却突然变了脸色说“不过我叫化子的酒也不是好吃的!”他漫步走到一位官员面前问“陈世倌你是前年委的札子当了太仓直隶州令的吧?”
陈世倌站了起来规矩地回答道“是请问总督大人有何训诲?”
“不敢。我知道你官声不错又是位有名的才子会写诗还修了书院。”说这话的时候李卫一直是在笑着可是突然他把脸一变说“但我不明白江南全省都实行了官绅一体纳粮为什么你却偏偏顶着不办?是看不起我李卫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满屋子的人全都被惊呆了谁也想不到李卫会当着宝亲王的面这样与下属翻脸。那陈世倌却不慌不忙地说“李大人您过于言重了。太仓这地方与别处不同那里不是业主欺压佃户却是佃户在挤兑业主。光是去年刁佃抗租持械威逼业主的事就生了十多起。制台大人我们那里的业主们被佃户挟迫本来就窝着一肚皮的气你再让他们出差纳粮那不是要逼得士绅和刁民们同流合污吗?假如再遇上灾荒年景老百姓还怎么过日子大人您想过吗?”说到这里他已是在哽咽了“李大人我平日里是极其钦佩您的现在我为您感到难过也为太仓百姓感到难过”
李卫先是愣了一会儿最后竟像是遭到雷殛似的呆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了。突然他急走两步冲着陈世倌一个长揖在地说道“陈先生是我李卫把事办得太急了也太匆忙了。我办得不对也办得出了格。我得罪了你今天我应该当面给你赔罪。”
事出意外陈世倌也惊呆了“李大人您您这是下官如何能当得了您这样的大礼”他已被惊得语无伦次了。
李卫满面泪痕地说“什么都不怪都怪我没有读过书不懂得道理。你当得了我这一礼也只有你才当得了!你不原谅我我就在这里一直拜到席终!”
陈世倌感动得热泪盈眶“李总督今天我才算真正认识了您!其实这件事情我自己也是有错的。我早就看出您对我的不满了可就是不愿意向您说清。读书人性傲我就是其中之甚者。全省军民还有天下捕盗之事全要您来负责。您就是有个失漏之处也是在所难免的嘛。这事全都怪我我的心地不宽哪!”
弘历怎么也想不到筵席之上竟然会有这种事。他激动地走上前去说“好你们二人都不愧为国之瑰宝!”他斟了两杯酒端过来“来来来你们二人一个能礼贤下士;一个能遵礼不悖。今天又在大家面前各自认错唱了一出大清国的‘将相和’。来!小王敬献给你们二位一杯请你们饮下小王的这杯同心酒也请二位和睦共处还像从前那样地办好差使!”
李卫与陈世倌二人一齐向弘历行礼又端过酒来一饮而尽他们二人终于和好如初了。在场的人们也都从这件事情上看到了李卫的大度看到了他虽然没读过书可他的内心境界要比那些读书人高出了许多。
一个十分简单的道理在弘历心头盘旋着使他不禁心驰神思。这里的酒筵还在继续可他却即将启程要去开封了。同样是当总督也同样是在推行雍正皇上的新政江南和河南为什么就这么不一样呢?看这里上下一心一德就是有了磨擦也立刻能重归于好;再看看开封上下互相攻讦似乎成了瘤疾。镜实心办事不假可是他为什么要弄得官吏百姓人人自危个个心惊呢?他当然知道父皇对镜是寄着厚望的也知道两省的现实差别甚大。就连河南的收成也远远比不上江南但李卫能干好的为什么镜就不呢?现在河南的士子们正在酝酿着罢考河南的百姓又纷纷逃离家乡这都是不祥之兆啊!他即将面临这些难题要如何处置、如何对待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