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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名妓苏舜卿着了徐大公子的道儿不由她不痛苦万分。刚开始时、她每天流泪不止。后来眼泪没有了只是躺在床上死盯盯地看着房顶出神。老鸨有点害怕了怕她一个想不开寻了短见这棵摇钱树就没了。这老鸨开行院几十年琢磨姑娘们的心思也琢磨出门道来了。知道她一定是恨上了徐大公子便走过来安慰苏舜卿说“孩子千怪万怪只能怪咱们吃的这碗饭。妈妈知道你卖艺不卖身的志气。可妈妈也要告诉你有这志气的不是你一个人可又有哪一个能保得了身子干净?我说句不怕你讨厌的话我要是想在你身上赚钱早就有这一天了也轮不着那个探花郎来占了先儿。可话说回来咱们在行院里头混日子就是冰清玉洁也没人给你立贞节牌坊不是。前些时我的一位老姐姐从开封来说那里的妓院全都让镜给查封了。因为万岁爷有旨意叫贱民们脱籍从良。从良谁不想?可也得能办到啊!咱们做什么都不会干什么都不行不开行院又靠什么吃饭?‘老鸨’这名字你当是我愿意让人叫的吗?它好听还是怎么的?我这不也是没法子吗!孩子咱们得认命啊!”她说得口干舌燥可回头一看苏舜卿翻身向里还捂住了耳朵。她知道自己说得不对路子便又换了一种说法“你喜爱那位探花爷妈妈我知道;他是头一个给你开脸的妈妈我也清楚。可妈妈还是要劝你一句别太死心眼了男人里没有几个好东西。我年轻时接的头一个客也是个读书人还是举人老爷呢!同着大伙一起吃酒时你瞧他那正经啊听支小曲就臊得满脸通红说句笑话那小脸蛋就成了关老爷了!可是来到房里他就像是换了一个人。我那天正好身上见红他也不管不问趴在我身上就舔我的下头还不管前头后头全都别看我是个娼妓见了他那下作的模样也觉得恶心!唉谁叫咱脱生个女人来着?依我说吃个哑巴亏不吭声也就算了。这种事儿又留不下疤痕。只要你不说他刘探花哪里知道?他就是神仙不也看不出来吗”
苏舜卿“唿”地从床上坐起来“你是你我是我他是他!我和刘老爷没干过那样下作的事就是干了也是我心甘情愿!你要说就说人话要是再作践刘老爷那就两个山字叠起来你给我出去!”
老鸨死皮赖脸地笑笑说“哟我的好女儿这是什么话呀?妈妈还不都是为你好嘛。徐大公子咱们惹不起他老子是相国他自己是八王爷跟前的红人;可刘爷咱也惹不起啊!皇上那么看重他让他和宝亲王一块去了前线多抬举他呀。说话间刘老爷可就要回来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叫我怎么向刘老爷交代呢?好孩子千不想万不念你总是叫过我一声妈妈。你这没用的妈妈也从来都没逼着你去接客。刘老爷回来你得给他个笑脸不是”老鸨儿说着竟也流出了眼泪。
苏舜卿号啕大哭哭得那个惨哪!哭完了她说“妈妈你不要再说了我听你的。但你得依我一条”
老鸨现在恨不得给她下跪“孩子说吧你说什么我全都答应。”
“马上找房子搬家搬到那个姓徐的找不到的地方。我答应你不再哭也不再寻死等着刘老爷回来。”
于是她们就搬到了前门外的棋盘街。苏舜卿果然也不再哭闹一心一意地在等着刘墨林。这天是五月初十正是年大将军进京演礼的好日子。苏舜卿起了个早雇了一乘小轿就出了西直门。大街上的人真多呀!谁不想看看大将军凯旋的风光排场?谁又不巴望着能亲睹一下皇帝老子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就连紧靠城边的地方也是里三层外三层看不到头望不到边的人群苏舜卿一直走了十多里路才在一棵大树下找到了一处可以歇脚的地方。她下了轿子放下食篮摆上香案就端坐在那里等候。她的心里只有一个目的等着队伍过来时能看一眼自己的心上人就于愿已足了。
卯时正刻丰台大营那边响起了震天动地的三声大炮。接着便是一队队的兵丁举着戈矛顺序走出了营盘在驿道两边布起了防线。只见每隔二十丈远就是一座彩楼彩楼两边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彩楼下站着的军官一个个手按剑柄挺立不动军士们也全都穿着簇新的号衣更显得威武森严。不过他们的这些阵势对于心怀悲凄的苏舜卿来说却是视若罔闻。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等着等着。等着她的心上人也等着她自己的最后时刻。
忽然城中的拱辰台那里也响起了三声大炮。钟鼓楼上率先撞响了钟鼓各寺庙观字也一齐响应遥相唱和。几乎是在同时潞河驿那边画角齐鸣军乐奏起了胜利凯歌。五百名校尉佩刀甩步而出把新用黄土垫成的大路踩得一震一颤。接着一百八十匹健骡拖着的十座红衣大炮隆隆而过。这些健骡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走起来都踩着鼓点子也使大道上扬起了高高的尘土看得人们目瞪口呆。苏舜卿仰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盯着看时只见大军仪仗已经走了出来。八十面龙旗由八十名彪形大汉擎着作前导紧跟着出来的是五十四乘九龙曲盖一色的米黄只最后的两面一翠一紫。她知道这叫做“翠华紫盖相承”华盖后面从容地走着两队军士。他们的前边是八面门旗两面金鼓旗两面翠华旗和四面销金旗。队伍的后面则是出警入跸旗各一面一百二十名军士举着金锁、卧瓜、立瓜、锁斧、大刀、红镫、黄镫开过此时的苏舜卿望眼欲穿啊!她眼见得这些个仪仗五花八门看得人眼花缭乱怎么还不见那位年大将军的影子呢?
就在她急不可耐的当儿六十四名军士护着纛车走了过来。这纛车造得非常宽大车上的四角站着四名护纛将军。他们都穿着二品服色手握剑柄昂挺胸活像是大庙里面的四大金刚。车中的纛旗足有两丈多高赤红流苏明黄镶边室蓝底色的大纛旗猎猎飘扬上书八个斗大的黄字
钦命征西大将军年
“纛旗在仲春的阳光丽日下被照得灿烂夺目。纛车的后面才见到年羹尧的中军仪仗。十名身穿黄马褂的御前侍卫骑马先行后面是几十名中军护卫抬着天子尚方宝剑擎着明黄的节钺簇拥着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年羹尧。苏舜卿看见年大将军的身边竟然没有一个相陪的人!
苏舜卿虽然是个烟花女子可她却也是以“琴棋书绝”四绝压盖京城的名妓。大概除了没见过皇上她什么世面没有经过呀!她知道九贝勒从军是皇帝处置这个不肯听命的“九爷”所以今天这场面九爷是没份儿的。可是宝亲王是皇上的爱子宝亲王和刘墨林都是皇上钦命的劳军使他们应该和年羹尧并辔而行的。那些穿黄马褂的御前侍卫们就是在给他当差怎么今天宝亲王不见面了?难道是弘历亲王不想喧宾夺主留在西宁或者在后面慢慢地走?难道是刘郎生了病不能随大军前行了?难道她不敢再想下去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大军开过去。那长长的一队兵丁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她一个都没看清却是在死死地盯着队伍不敢错过了刘墨林的影子。一直到三千军士全都过去了她这才现自己竟站在太阳地儿里。也才感觉到头被晒得昏沉沉的竟有些不住了。她坐上了轿子让轿夫们专找人少的地方走越快越好可轿子一动她就人事不醒了
在大纛车上的年羹尧此刻正在得意之中他怎能知道大路边上这个小女子的心事他又怎么可能知道别的事情?他早就在一片欢声鼓乐中飘然欲仙了!
这次“班师回朝”的大典可以说是年羹尧有生以来最光彩最得意也是收获最大的一次旅行了。四月初他们从青海出一路所见全都是黄土垫道也全都是香烛鲜花、万民欢呼迎送的场面。沿途所经的甘肃、陕西、河南、直隶四省从入境到出境全是总督巡抚亲迎亲送。他们行的是跪拜礼抬出来的酒席是仿膳餐礼敬有加如对神明。各地州府道司馈赠的礼品和“程仪”更是堆集如山盈屋充栋总数少说也在百万两以上。这些钱财当然不能带到北京来现眼再说就是能带也没地方放啊。他只好全都存到各地的藩库里等回去时再捎走。
此刻千乘万骑都跟在他的身后簇拥着他也护卫着他。而他自己则是坐下紫骝手中黄缰神气活现威严无比。百姓们人山人海地在仰望着他香花醴酒望尘拜舞。无论他走到哪里人们全像是倒伏的麦田一样五体投地不敢仰视。这风光这排场这非同寻常的荣耀自古以来的人臣谁曾有过?他放眼前望龙旗蔽日;环顾左右金戈辉煌。全都因为自己是功名盖世的大将军全都在迎接自己得胜还朝!他身上穿的江牙海水四团龙袍外面套着金灿灿的黄马褂;明黄丝绦束着黑纱战袍;顶子上的三眼孔雀花翎在阵阵熏风中悠然地飘动。他铁青着脸竭力抑制着激动的心情目光炯炯地凝视着越来越近的京城。纛车前进中灰暗高大的西直门就在眼前了。年羹尧向那里瞟了一眼见三百多名礼部司官远远瞧见自己的纛旗来到近前便从尚书到侍郎全都翻身跪倒黑鸦鸦地跪了一大片又同声高呼。“年公爵爷亮工大将军万福安康!”
年羹尧字亮工人们对他称字而不名是一种尊敬的表示。礼部的官员们以为按理他此时应该向跪迎的人们表示一下谢意。哪怕他不下马呢起码也要拱一拱手什么的。可是他们失望了。年羹尧连一点笑容也没有只是略一点头便纵马入城了。
城里更是热闹非凡。烟花齐放香雾绦绕。爆竹、起火、冲天炮如同开了锅的稀粥似的响得分不出个儿来。一座接着一座的彩坊间人流如潮万头攒动;百姓们为了瞻仰年大将军的风采挤过来拥过去声声呼叫如狂如醉。九门提督和顺天府衙门的兵丁们手牵着手人连着人为年大将军的三千人的仪仗开道一个个全都累得臭汗淋漓各家门口摆得好好的香案也全都被挤踩得稀烂。这哪里还有什么“拱揖伏礼虔诚示敬”?
按照礼部和兵部拟定的规范这个前所未见的大军仪仗队是应该在辰时到达指定地点的。可是拥挤不堪的人群完全打乱了拟好的布署。直到辰未时分才总算走到了午门前边这里就用不着挤了。因为年大将军的马头再高他在这里也看不到一个百姓了。以皇叔简亲王、恭亲王为八爷廉亲王领衔连同进京引见述职的官员们总共有上千的人全都奉旨等候在此。一见中军纛旗来到八王爷允禩一声高呼“百官跪接”!自亲王以下全都“唰”地打下了马蹄袖翻身跪到在地。年羹尧却仍是端坐马上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令人心醉的场面。
突然“啪啪啪”三声静鞭响起。坐在马上的年羹尧吃了一惊意识到该着叩见皇上了这才翻身下马。此时午门的正门已经在呀呀声中洞开三十六名太监抬着一乘明黄色的亮轿颤颤悠悠地走了出来当今至高无尚的皇帝就端坐在轿中。立时丹陛之乐大作。左掖门下三百六十名畅音阁供奉在黄钟编磐的撞击乐声中念念有辞地唱起了吉庆称颂的赞歌。雍正皇帝满面堆笑徐步走下乘舆。他静静地听完歌乐向鸽立一旁的年羹尧走了过去亲手解掉了年羹尧身上的战袍。至此年羹尧才算从形式上“除了甲胄”他也就伏地叩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雍正含笑受礼已毕亲自扶年羹尧起身响亮地说了声“年大将军鞍马劳顿着实地辛苦你了!”便一手携了年羹尧另一手示意百官起身二人径自从午门而入。允禩一声高喊“礼成!百官由左掖门而入在大内领筵!”众人这才站起身来人群中也响起了一片赞叹之声。
沉浸在这庄严肃穆而又充满欢乐中的人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写着官下轿武将下马”的大石碑下还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当今万岁的爱弟十三爷允祥另一位却是架着双拐的残疾人他就是被皇上称作先生、而又被限期进京的白衣秀才邬思道。他自从在南京见到李卫以后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除了按雍正钦定的“中隐于市”之外别无安全可言。原来想的要摆脱朝廷羁绊放舟江湖笑傲风月是根本连想也不容他想的。所以他便安置了家眷急急地赶往京师。昨天一到就按皇上说的那样先去拜见允祥。允祥回来得太晚他们两人一向情投意合加上久未见面都是十分想念。所以一见面就说起来没完直到天光放亮。今天他又随着十三爷来到午门外“观礼”可是他看了年羹尧的作派却长叹一声说“这个蠢材年亮工他离死不远了。”
十三爷听了大吃一惊忙问“怎么邬瘸子你又要危言耸听了吗?年某这次立功可非同小可他为皇上打稳了江山呀!如今他的圣眷还在我之上呢你知道吗?”
邬思道若有所思他看了一眼从左掖门鱼贯而入的百官们说“十三爷你的话其实只说对了一半。年某之功也只是为皇上打稳了江山。不过这一仗也确实是关键的一仗不能打败而只能取胜。你想啊年羹尧如果兵败八爷就会召集八位铁帽子王爷进京逼着皇上退位;他如果打成了不胜也不败的温吞水国家的财力就难以。八爷非但扳不倒还要防着他操纵作乱。所以他打得实在是好。年羹尧打胜了他自己成了战胜将军皇上也就跟着成了英武圣主。仅这一条就可堵住所有反叛者的嘴!但你刚才说他的圣眷在你之上可就大错特错了。圣上是用你来安内用年羹尧来攘外的。如今外患既除而他又不知收敛怎么会有好下场?”
允祥自认为对皇上和年羹尧都是十分了解的。可是今天听了邬思道这番话却不由得身上一阵阵地寒。他为人善良不愿意看到年羹尧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他回过头来看了看邬思道说“要不等一会儿年羹尧面圣下来时你亲自和他谈谈?”
邬思道突然转过身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允祥断然地说“要谈你们去谈我是绝对不见年羹尧的!你明明知道我是奉旨进京的万岁要秘密召见我当然恭聆圣谕;万岁要不肯见我或者要你来奉旨传话我都可以听命除此之外我什么人都不想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