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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4月4日,一个星期天。一场细雨从早晨一直下到傍晚,一整天都没有停过。不想出门,不接电话,不看电视。盯着冰箱上的那条黑色金鱼,很久,看它吐着一圈圈寂寞的水泡,想起在上海的那个房间,里面也有一条这样的金鱼,这样孤独地游。空气里很闷,一屋子香烟的味道,头发象是粘了油。又开始想念漠漠
很久以前就想把这个故事写下来,可是不知道这个故事到底有没有结束,或许只是自己不想让它结束吧。很多时候,故事的结局并非如我们所愿,世事无常,不了了之是上帝给人们开的一个最温柔的玩笑。
晚上习惯上网,愿意沉浸在文字里,看那么多人写着各自的故事,里面的欢乐和痛苦,有疑问也有期待。很多人最后都会选择用文字这种方法来纪念一些人、一些事。我不知道这种方法是否有效,但是至少写下来,就会有痕迹。因为,我不想忘记。
认识漠漠的那一天,是个很特别的日子。2001年9月11日,对一个国家来说是一个很悲惨的日子,相信很多人都不会忘记这一天。那天我们在网上聊得很久。chatroom里的她,字打得飞快。一整个晚上,她都用的是那种深蓝色的字迹。而往后的日子里,她始终没有换过其它颜色的字,看得久了会觉得刺眼,觉得郁闷。她不换,我也不说。
漠漠说她在北京学习,毕业后最想去的地方是上海,五岁时,就一个人坐火车从银川到上海。她说她喜欢那种自助旅行,每年的假期都会出去,二十几岁就走过了大半个中国。我没有告诉她,我也曾经去过很多地方。这些年自己一个人一直在行走,盲目得没有方向,很多时候只是想离开,只是想疲惫。那些曾经去过的地方,现在想来,大多都记不起是什么样子了。可能是每次自己去得太快,离开得也太快,没有太多的时间让自己去看清楚、去记住这些地方,最后唯一能留下的就只是一张张旧旧的车票。
可能是我们同样喜欢旅行、喜欢去远处看风景吧,于是我们成了朋友,甚至相约有一天一起去一个我们没有去过的地方。
十月,那个假期,漠漠告诉我,她和同学要去大连看海。我告诉她,我们这里也有海的,也许没有大连的那样美,但海水也很蓝,湛蓝湛蓝,就象你打的字。后来她退掉了去大连的车票,告诉我,她要来看我这里的海,看看她打的字。
那天天气很好,来看海的人很多。漠漠总是在我前面跑,而我只是跟着她,害怕她会跌倒。很久没有这样地靠近大海、这样地奔跑在海水里了。有一段时间只是喜欢坐在堤坝上,远远地望着大海,吸上几支烟,然后离开。这一片海自己已经看了二十几年了,小的时候就觉得它很美,有很多漂亮的贝壳,可以捡到小鱼,可以学会游泳,也可以在沙滩上写喜欢人的名字。不曾想,长大了却只愿意静静地坐在远处望着它。
假期过得很快。漠漠离开的时候,带走了我们在海边捡拾的贝壳和一个桔红色的灯笼,是一天晚上我们在码头吃海鲜时一家店门口上挂着的灯笼,她执意地想要。我记得,站在灯笼下,她的脸很美,嘴唇很湿润,柔软的头发象是夹着海水的风,让人想要伸手去抚摩。在这个码头跳舞是不需要音乐的,潮湿的海风就是最温柔的音乐。不知道我们跳了多久,我只知道那一晚,就象那个桔红色的灯笼一样,恍惚得让人眩晕而迷惑。
漠漠走的那天,把来时的那张火车票留给了我,后面写着:海水很蓝,你的手很暖。
第二年春天我去了上海,闲了太久突然想要找份工作,或者只是想换个环境。记得漠漠有告诉我,她夏天毕业后会来上海工作,希望那时候能和我在一起。
时光村落,是我到上海后工作的第二家咖啡店,座落在政修路上,紧靠着复旦学生公寓,不是很大,却很别致。里面所有的布置都是老板亲手制作的,原木的桌椅,皮质的吊灯,书架上放满了书和外文杂志,午后的时候,会放一些老去的电影。对了,还有一只猫,一只整天都睡不醒的猫,我们叫它摩卡。这样的一家咖啡店,就是我喜欢的那种咖啡店,没有商业氛围,或许不太整洁和严谨,却有着自己朴质粗糙的温柔。没有客人的时候,我会坐在那张靠窗位置的椅子上,给自己冲一杯espresso,听cd机里流泻着玉置浩二的古老情歌,想象着那一份曾经自以为是的爱情。
她叫dew,告诉我名字的时候她已经醉得不行了。她拍着我的脸对我说:我叫dew,d-e-w,就住在附近。每个星期dew都会来咖啡店一两次。有时候她会和另外一个女孩来看电影,一个人来时就要一杯espresso,一边细细地品酌,一边安静地写字。后来我才知道,她是成都人,大学毕业后留在上海工作,有一个上海的bf,现在德国留学。她每次坐在那里写的那些字,其实是在写信给他男朋友。有一次我问她,为什么不用e—mail,这样会又快又简单。她告诉我,她喜欢用手写,因为这样的信才可以飘洋过海。
有天晚上,dew带着一张影碟来咖啡店。那张碟的名字好象叫你那里现在几点,是一部很奇怪的台湾电影。记忆里似乎是一个贩卖走私手表的男孩,邂逅了一个来买手表的女孩,她想知道买的手表是否能被打坏,就在铁栏杆上使劲地摔打。后来女孩去了法国,男孩很想念那个女孩,每天卖表的时候都会拿着一块手表在铁栏杆上敲打结局是什么,我全记不住了。我只记得dew那晚很难过,我们几乎把冰箱里的啤酒都喝完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找我一起喝酒。可能人们难过时通常会想到喝酒吧,我是,她也是。她一直不停地说话,絮絮叨叨,也不管我听懂听不懂。她问我有无去过成都,我告诉她,我有去过。她又问我对那里印象最深的是什么。我说那里的小吃很好吃,女孩很漂亮。可能去过成都的人大抵都会有同样的答案吧。我接着说:就象你一样,你也很漂亮。dew又开始用手轻轻地拍我的脸。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当你和一个女孩在一起的时候,你会更加想念你一直在心底里珍藏的另外一个女孩,我比任何时候都发觉自己是如此想念远在北京的漠漠,想念去年十月的那个夜晚。
而那次之后,dew就经常来店里找我喝酒,慢慢地我们成了朋友,不,确切地说,我成了她的酒友。她是一个等待得很辛苦的女孩,失去太久的照顾和疼爱,喝酒或许是她现在唯一可以放纵和温暖自己的方法了,她需要人陪,我也一样。我发现我和dew其实很相同,同样的盲目,同样的脆弱,同样的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孤独地等待着那一份奢侈的爱情,结果怎么样,没有人会知道。
时间过得很快,我在上海已经四个月了。这段时间里,dew带着我几乎走遍了整个上海。我开始慢慢喜欢上这个奢靡而又浮华的城市,喜欢上这个经常醉眼迷离面颊醺然的女孩。
七月。漠漠告诉我,她毕业了,准备来上海。隔了一年的时间,我们又相见了。她还是那样的美丽,那样的任性。接下来,我一直带着她去看我所认识的这个城市,去人民广场喂鸽子,去徐家汇天主教教堂看人们做弥撒,去华亭路淘衣服,去虹口体育馆看申花队,去多伦路看德国的迈森瓷器这些都是dew曾带我去过的地方。这一段日子里,dew一直没有找我,而我也同样没有去找过她。我想起她曾对我说过:我们同样的孤独,同样地在等待。如果哪天你等的人回来了,我就不会再来找你了,就消失了。我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这些话,可是我觉得她似乎是真的消失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就这样任由她消失,还是陪着她一起消失。
七月最后一个星期,漠漠突然说要回北京。她的家人已经在帮她办出国手续了,去奥地利学习酒店管理。那天的气氛很糟,我想可能我们彼此还是不够爱对方吧,这样脆弱的爱情永远敌不过温暖的亲情。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来上海,就象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也来上海一样。我想我忘记了,忘记了她和我是同样的人,同样喜欢到处行走,同样喜欢看远处的风景。最后漠漠对我说:你可不可以在上海等我,等我回来。我对她说:如果你只是需要一个可以心安的离去的理由,那么我告诉你,我会等你,我会在上海等你,直到你回来。
每次到车站,我都会觉得那里的灯光很温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喜欢上车站,喜欢上这个可以拥抱和告别的地方。我知道有些人以后可能永远不会再见,有些事永远不会再发生,就象那个十月的夜晚,那个女孩站在桔红色的灯笼下,对我微笑。遗忘是我们给彼此的最好纪念。
上车前漠漠将来时的火车票递给我,后面写着:三年后,你要再带我去徐家汇教堂。
十二月的上海特别寒冷,天空总是阴沉沉的,让人害怕整个冬天会看不到太阳。我辞掉了咖啡店的工作,在浦东一家公司开始新的工作。
很久没有过江去浦西了,以前在浦西看浦东会觉得很美,现在才知道其实最美的并不在对岸,而是在你可以伫足观望的地方。我打算回家,我生病了。我想在走之前再见一次dew,这是从七月分开以来我第一次打电话给她。那天的天气依旧很糟糕,下着冷冷的雨,我们就在以前常去的那家餐厅见面。
看着这个让人心疼的女孩,我沉默了很久。某一刻,我们曾经相互拥抱,以为是能这样一生相随的。可惜,那一切并不属于我。
分手时我对dew说:我终于感受到你的那种等待,那种注定要被时间磨灭的等待。曾经那苍白而脆弱的诺言,在这些等待的时间里会变得支离破碎,这是我们无法逃避的结局。
第二天,我离开了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