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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弦在冰冷柴房里关了一夜,已是头昏眼花,站在那里腿直打颤,想了想便回道:“我没有刺伤裔凡。”便将裔凡自觉心中有愧,抓着她的手用匕首刺伤自己的事说了,突然又道:“大姐既是在门外听到响动,为何一早不进来劝,反倒非要等到出事了才‘从天而降’呢?大姐安的这份心,素弦还真是猜不透。”
凤盏见她反咬一口,赶忙反驳道:“爹娘明鉴,我只是偶然路过才无意中听到的!”
素弦冷冷一笑,说:“既是忽然听到,大姐又怎么知道,素弦因为玉蔻的事跟裔凡吵闹呢?”
“你——”凤盏气得说不出话来,只得又拿起帕子抹眼泪,却见裔凡赶到正厅来了,见素弦浑身被绳子捆了个结实,便道:“爹,娘,这不关素弦的事。”说着便帮她解开了绳索。
裔凡伏下身子给爹娘认了错,他爹恨铁不成钢,斥责道:“你啊你,简直是胡闹!是不是吃错药了,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这时太太问道:“凡儿,难不成你还跟玉蔻那个女人有瓜葛么?”
裔凡回道:“爹娘误会了,前些日子玉蔻遇上了一些麻烦,儿子只不过帮她打点一下。”
老爷登时脸色铁青:“混账!她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我叫你和她断绝来往,你把我的话都当耳旁风了么?”
裔凡只得道:“爹,娘,儿子知错了。”
凤盏眼见他们转移了话题,心里不平,便道:“娘,难道这事就这么算了?如若这般处置,儿媳当真不服!”
太太唤道:“素弦,你过来。”素弦便走上前去,太太见她一脸憔悴的样子,嘴唇也泛了乌青,便问:“你可知错了?”
素弦道:“儿媳在柴房里反省了一夜,已然知错了。”
老爷一听,讶道:“什么,你在柴房里关了一夜?凤盏,你这丫头简直是胡闹!”
凤盏见老爷脸色阴沉,心里后怕,正欲解释,太太道:“既然知错了,凡儿也为你开脱,这事就暂且这样处置吧。”又问凤盏:“你既权利这样大,我这样决定,你可满意啊?”
凤盏赶忙跪下,连声道:“爹,娘,儿媳知错了。”
第四十二章断梗无凭,岁华摇落又惊心(一)
翌日上午,青苹进到卧房里来,一脸神秘地道:“小姐,现下听雨阁里可热闹了呢,咱们要不要也去瞧瞧?”
素弦正拿喷壶给山茶花浇着水,说:“你几时见我喜欢凑热闹了。”
青苹道:“太太派人把玉蔻姑娘请来了,正劈头盖脸地一顿训斥,话声可大了,楼下廊子里都能听见,围了一帮子丫鬟小厮呢。”
素弦放下壶,“有这等事?我还是去看看。”
方一到听雨阁,却没听见青苹所说的响动,便上楼去看,只见太太脸色严峻,一声不响地坐着,茶碗碎片摔了一地,玉蔻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喘,轻声地抽泣着。
素弦便劝道:“娘,何必为个不相干的人,发这么大火呢?听裔凡说,她弟弟在赌场里被人打死了,她在临江也再没亲戚,这便要坐船走呢。”接了小丫鬟奉的茶来,送到她面前,柔声道:“娘,消消气吧。”
太太自然无心喝茶,把手一拂,瞪了一眼玉蔻,道:“你倒是问问她,她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投生的,这几年就因为这么个女人,引得我们霍家有多不安生?先是凤盏,这回又是你,裔凡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她倒好,总能置身事外,我霍翁氏偏不信这个邪,定要教训她一番不可!”便唤霍方:“管家,你把她带下去,给我好好棍棒伺候!”
素弦见她严厉起来,赶忙跪下来劝道:“娘,这可使不得,她毕竟不是我们霍家的人,说打便打,外人看见也不好。”
太太凤眉一挑,道:“你少说话,我自有主张。霍方,还不快去!”
霍管家犹豫了一刻,还是拉起玉蔻往外走,素弦不忍心见她如此,又道:“娘,这事要是让裔凡知道,恐怕……”
太太登时拉长了脸,斥道:“放肆,你不说我不说,他且在养病,又怎么会知道这事?不要以为昨天我宽恕了你,就是为你撑了腰,你这便要蹬鼻子上脸,做起主来了。你一个妾室是什么身份,任何时候都绝对不能忘了!我当家这么多年,向来是公私分明,我若想教训谁,任是督军大人前来说情,她也休想逃掉!”顿了一刻,忽而又警告道:“你给我记住了,若是裔凡知道此事,我只能认为是你捅出去的。”
素弦只得不再多言,眼见着玉蔻被人带走了,心里却突然生了一个计策出来。
她走到裔凡房里,香萼正在给他伤处上药,她接过细棉絮,道:“我来吧。”
香萼便退出房去,她蘸了些药粉,小心翼翼地涂在他的伤口,他安静地看着她,突然想起从前她便是这样给裔风上药的,那时他坐在他们身后,心里总觉得尴尬,谁说不是造化弄人呢,现在轮到自己了,这感觉倒有些凄凉。
她给他上着药,忽然问他:“你现在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说:“素弦,你难得对我温柔一次,我心里自然感动。”
她放下棉棒,看了他一眼道:“这还要托你苦肉计用得好。”
她看着他无可奈何的表情,又道:“你赢了。你要我怎么对你,我当然得听你的。”
他苍然一笑,说:“我哪里有要求你的权力。你不再伤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她眸光怅惘一坠,说:“我为什么总要伤你。如果我爱你,我会伤你么?只可惜我嫁的是我不爱的人,想做一个贤妻良母,终究还是力不从心。”
他心里五味杂陈,半晌,他轻轻地握起她的手,说:“我们可以一起努力,素弦,你可以试着来爱我,因为——”
她眸光抬起,“因为什么?”
他注视着她,一字一句地道:“因为我想,我是真的爱你。”
这一句话顿时让她惊诧不已,睁大了眼睛望着他,却讲不出一个字来,他握紧了她的手,说道:“素弦,我是真的爱你。”
她瞬时回过神来,奋力甩脱了他的手,冷声道:“开什么玩笑,你还有好几个女人的关系没有拎清楚,你有什么资格说爱我?你自己也是满脑袋糊涂,如若不然,娶不娶玉蔻进门,你为什么总是犹豫不决?”然后她便起身欲走,他倏地站起来,一只手挽住她的手臂,说:“那个人是素心!画里的女人是素心!”
她怔了一怔,回过头,淡然道:“我早就猜到了。”她盯着他漆黑的眼眸,慢慢地向他接近,又道:“你还记不记得,中秋节月圆那晚,你抱着我,口里喊着她的名字。如果不是裔风赶来,恐怕悲剧在那个时候就要上演了吧。”
她见他怔忡着,接着道:“你总是把我当作素心,一再认错。可是,玉蔻和素心长得最像,几乎是一模一样。那么裔凡,你回答我,你说的爱我,是把我当作素弦来爱,还是当作素心的替身?”
她这番话便如是兜头一盆冷水,将他瞬间激醒,他这才想到扪心自问,他的感情徘徊至今,究竟落在了什么地方?他一直深思熟虑,终于对她表白心迹,却叫她一番话,驳地体无完肤!他仍然触不到她的心底去。
她看着他浓黑的眉凝结成一团,又道:“我已经委屈求全到了现在,不想像玉蔻那样活得卑微,不想成为另一个女人的替代品。在你真正想清楚之前,不要再说爱我这两个字。”
她转过身去,内心腾涌着别样复杂的情绪,觉得脸颊在烧,逃也似的快步走出了屋子。
翌日一早传来了坏消息,霍氏粮行的仓库昨天半夜突然起火,上千斤精细米粮毁于一旦。霍管家怕老爷太太着急,只是先禀告了大少爷,裔凡决定忍着伤痛前去查看,素弦怕他出事,便跟着一道去。
那米仓因是建在后院,仅有临着后巷的一个小栅栏门开着,已然烧得漆黑破败,老远便能闻到刺鼻的烟呛味道。从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中挤进去,警察已然将现场封锁严实,尉迟铉看见霍大少爷来了,便走上来道:“禀告霍老板,经查证,应是有人蓄意纵火,只因发现得太迟,米仓已经全部被毁,还请霍老板您见谅。”
霍裔凡问:“可有人员伤亡?”
尉迟铉道:“只是救火的库管受了点小伤,已经送往医院了。”这时有个警员过来耳语了几句,尉迟铉便问:“霍老板可认识轻烟阁的一个名叫冯玉蔻的姑娘?”
霍裔凡登时现了疑虑,“什么,这事和她有关?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尉迟铉道:“霍老板少安毋躁,现在有一些证据确实指向冯玉蔻。方才打更的老吴便说,昨晚曾见到冯玉蔻慌慌张张地走出这条巷子,方才我们也在墙外发现了一只绣鞋,已叫轻烟阁的老鸨前来辨认,确认无误。只是不知这个冯玉蔻与霍家究竟有何过节?”
霍裔凡皱了皱眉,道:“这是不可能的,烦请尉迟队长仔细查验。”
素弦见瞒不住了,只得把裔凡拉到店里,避开旁人,把昨日太太将玉蔻唤到府上,怎样大加羞辱,又是怎样棍棒惩处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霍裔凡登时脸色大变:“你怎么到这个时候才告诉我?”一激动,只得紧紧捂住胸前伤口。
素弦为难道:“当时只有我一个人在场,娘有言在先,如果你知道了,定然是我透露的。”
裔凡厉声道:“你便由着她平白无辜遭人棍棒么?你这么做,真是太让我失望了!”也不顾她劝,便径自去了后院。
素弦只得一个人在店面堂子里徘徊观望,不久霍裔风也赶了过来,见了她问:“大哥呢?”
素弦便向后方略略一指,他便匆匆进去了。她想了一下,还是跟了进去,却听尉迟队长一脸难色的样子,对霍裔风道:“副总长,霍老板说这件事情就当天灾,不必追究了,这可如何是好?”
霍裔风略一点头,走过去道:“大哥,这事还没查个水落石出,怎能说不办就不办了?爹娘那里你就叫他们放心,一切有我。”
霍裔凡面色严肃,说:“粮行一直是由我在管,我已决定不再追查下去,一切损失由我承担。”
霍裔风还要讲些什么,霍裔凡目光已然转向尉迟铉,说:“尉迟队长辛苦了,你们可以把人带回去了。”
尉迟铉迟疑着没动弹,素弦见状便过去劝道:“裔凡,你也不要太武断,玉蔻只是有嫌疑,说不准还是其他人所为呢?就这样不查了,也不是一笔小数目,爹娘那里我们不好交代。”霍裔凡心里窝着怨气,也不看她,招手叫粮行的主管老朱过来:“给警局的兄弟们发些烟酒,犒劳犒劳他们。”
老朱哈腰应了声,道:“大少爷,账目这一块,还得请您再过个目。”
霍裔凡便随他一同去了,尉迟铉做了个手势,几名正在查探的警员都从后门出去了。素弦一个人在原地静默站了片刻,微微叹了口气,便走进了大屋。霍裔风站在她的身后,一直注视着她孤单的背影,徐徐离去。
第四十三章断梗无凭,岁华摇落又惊心(二)
大堂里,不时有几个小厮匆匆地在她面前穿梭过去,她抬起头,看见账台里的裔凡正专心地查对账本,突然觉得上上下下,只有自己是个多余的人,便独自走出粮行,沿着小巷道漫无目的地走着。正是春寒料峭的时节,院墙里伸出的细枝吐了嫩芽儿,软风吹过微微打着颤,叫人不免生出几许怜意。
不知道走了多久,辗转了几个不曾走过的老旧巷道,忽然看见墙角有一个纤瘦身形的女人,蓝布格子的大方头巾几乎遮住了整张脸去,这种形象她再熟悉不过了,心头一紧,赶忙小跑着过去,那人却似头受惊的小兽,扭头便快步跑了。
素弦不敢声张,只得紧紧在后面撵着,那人跑出不远闪身进了一个小胡同,素弦追过去一看,那是两栋民居之间的狭长缝隙,只够两个人并排站下。捂着小腹深深喘了几口气,低声唤道:“玉蔻姐姐,是你么?”
那人战战兢兢地转过身来,只露出一双憔悴的眼睛,抓住她的袖子扑通一跪,泣声求道:“少奶奶救我,少奶奶救我!”
素弦连忙扶了她起来,说:“玉蔻姐姐先别着急,有话慢慢说,我问你,粮行的火是你点的么?”
听她这样一问,玉蔻两眼顿时涌出泪来,说:“少奶奶,求你给玉蔻做主,我是冤枉的呀!”
素弦取了手帕给她,说:“你别急,慢慢讲,眼下他们还为难不了你。”
玉蔻受了大惊,好不容易定下心神,才断续着把昨日遭遇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原来霍管家手下留情,只是象征性地打了几棒,便放她回去了。玉蔻心里后怕,回到旅店便收拾东西,想着尽快离开临江。不料下午却接到霍裔凡的手信,说是晚上在粮行见面,有话要对她说,叫她不要告知旁人。玉蔻心想裔凡挂念着自己,心里自是感激不已,惴惴不安等到半夜,便到粮行的后巷赴约,不料粮行早就打烊了。
她心怀期盼,一直等着裔凡到来,直到夜半三更,突然听见后门开了,便悄悄走进去,确有一个男人引她进去,叫她在米仓外面等着。她怕人看见,一直在墙角阴影处躲着。
夜气寒冷,她渐渐有些支持不住,心里又恐慌,便想先离开这里,却不料听见有人浇油的声音,登时吓得大气都不敢喘,那火便在这几瞬之间着了起来!
她惊慌地从后门逃了出来,有人看见了她的背影,厉声喝道:“站住!”
有好几个人在身后追她,她吓得没命地奔跑,拐入旁边的巷子时突然有一户人家开了门,有一只手强拉了她进去,没等她喊叫出来,便已经被捂住了口鼻!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草垛下面躺着,这才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定然是有人要陷害于我,我可真是走投无路了,少奶奶你可要帮帮我啊!”玉蔻央求道。
素弦思忖了一下,说:“看来确实有人要加害于你,不知姐姐可得罪了什么人没有?”
玉蔻道:“我向来谨慎小心,万不敢得罪旁人,若是真与什么人有过节,我思虑再三,只能是霍家大少奶奶了。前年的时候,大少奶奶的堂兄还带人寻衅于我,前几日我遭人暗算,说不定也是那人干的。”
素弦道:“裔凡受了伤且在家里养着,他是不可能写信约见你的。玉蔻姐姐,那封信还在你这里么,我想看一下。”
玉蔻哀声道:“那信我本是随身带着,早晨醒来一摸却不见了,定然是昨晚跑得急,掉下了。”
素弦想了想道:“裔凡现下还在家里养伤,我先把你安顿好,再把你的冤屈告诉他,他一定会帮你的.你看怎样?”
玉蔻如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激动道:“如此可就太好了!”便重新裹好头巾,二人方一走出巷子,便有三个巡警朝这边过来,素弦登时慌了一下,拉着玉蔻的手道:“我们先回去。”
玉蔻本就害怕,见她这般紧张,更是胆战心惊,扭头就要跑,那几个巡警看出古怪,喝了一声:“什么人,站住!”便朝这边追将过来,玉蔻躲在巷道口,心脏几乎要跳到嗓子眼了,颤声道:“怎么办,我可怎么办……”
素弦镇定了一下,说:“为今之计,只有先保全姐姐的性命,再作申冤的打算。”
玉蔻不解,说:“如何保全性命,少奶奶,我都听你的!”
素弦从手袋里摸了一把匕首出来,塞给她,坚定地道:“挟持我,挟持我你就可以跑出去,到时候我再通知裔凡,为你申冤!”
玉蔻吓得瞪大了双眼,在接与不接之间犹豫徘徊,素弦又道:“快点,不然就来不及了!当前裔凡病着,你被他们抓了去,就是死路一条!”
玉蔻牙一咬,只得豁出去了,便把那匕首架在素弦脖子上,这一时几个巡警刚好赶到,玉蔻一开始吓得哆哆嗦嗦,却心想到了这步田地,索性什么都不怕了,于是大声喊道:“放我走,我是清白的!”
那巡警见大事不妙,赶忙叫人去通知队长。尉迟铉方从霍氏粮行出来,不一会儿便赶到现场,见到被挟持的人质竟是霍大少爷的二太太,心想这回可大事不好,赶忙叫人增援,又派了狙击手过来。
玉蔻挟持着素弦往巷尾慢慢后退,却不料这里早就被人用砖石砌死了,心里顿生绝望,这时素弦却小声说道:“不必害怕,你只管挟持着我,叫他们送你出去便可。”
玉蔻现下把她当做救命神仙,对她唯命是从,便又喊了一声:“你们都让开一条道,放我出去,不然我就下刀子了!”
尉迟铉小心地安抚道:“这位小姐遇到什么难事,非要弄到这般局面,不妨说出来听听,看看我们能不能帮忙解决啊。”
玉蔻来不及思考,便喊道:“我没有放火烧粮行仓库,我是遭人陷害的!你们快快放我走!”
尉迟铉这个时候才明白过来,原来她就是那个轻烟阁的妓女,霍大少爷既说不再追究了,想来也跟这个女人有些不为人道的猫腻,觉得这事态越来越严重了,只得暂且跟她周旋一下,拖延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