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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知道,就是你的手下,刚刚打死了我爹爹。”余小鱼嘶声叫道,言语之中带着无穷无尽的悲怆和愤怒。
袁肃脸色顿时起了变化,他自然能够体会到余小鱼此时此刻的心情,至亲在自己眼前死去,而且还是在这种荒郊野外,做儿女的岂能不会有断肠一般的伤痛。
“余姑娘,我只能说很抱歉,这是谁都不想看到的意外。但是我希望你能保持理智,不能因为令堂的死而把所有责任都归咎在我们身上。你们绑架勒索,这已经是犯下了重大罪行。我只是不希望你一错再错,跟这些罪大恶极的洋鬼子们同归于尽,这样值得吗?”
“我爹爹的死,我是绝不会忘记的。你不用再假惺惺的说这些骗人的话!”余小鱼说话的声音已经有了明显的哽咽,然而她却强忍着心头的悲伤,若是换做其他寻常人家的女孩儿,只怕这会儿早已经哭成泪人了。
“我之所以要带这个洋鬼子回去,目的是要将他所犯下的罪行公诸于众。如果他现在死了,那就等同于死无对证。我知道令堂的死让你愤怒在心,可这是两码事,你们绑架勒索同样有罪,持枪拒捕造成双方驳火,死伤是在所难免之事。我袁肃向来公事公办,洋人的罪要办,你们的罪同样不能姑息。”袁肃语气十分郑重的说道。
“哼,横竖都是一死,你以为我会害怕吗?”余小鱼很是坚决的说道。
“为什么会是一死,我说过,念在你我有一份交情,我必然会对你从轻发落。只要你信我,不要再执迷不悟,我可以保证你和你兄弟们的人身安全。不过,倘若你还是想不开的话,即便我再多费口舌,最终也是徒劳无益。”袁肃正声的说道。
余小鱼心头被仇恨和愤怒所笼罩,这一刻对袁肃的话根本听不进去,就算听进去了也是本能的不相信。可是在她身边的那些枪客们,听完袁肃的话之后,一个个脸色都发生了变化。枪客们自然不怕死,但又有谁会放着生存下来的机会不去理会,反而只想着一味心思的去求死呢?之前是因为无路可走,所以才打算鱼死网破拼到底,可眼下突然出现一条生路可走,那之前求死的底气便渐渐开始崩散。
与余小鱼最近的一名枪客在经过一番短暂的犹豫之后,忍不住对余小鱼劝说道,既然这位袁将军是中央派来的,而且之前还曾经与其有交情,何不就相信对方一次。
随着这名枪客的开口,另外几名枪客也都附和着点头称是。
然而,仍然有几人是一副愚忠的心态,只知道官府的人一个都不能相信,更何况余老爷是死在这些官兵的手里,这个仇无论如何都不能不报。
听着周围兄弟们的议论声,余小鱼心绪一下子乱了起来,她现在是余家当家的人,自己的任何一个决定都必须对余家上上下下负责任。可是心头的仇恨和挣扎,就像是深水之中的草蔓一样纠缠不清,越是动弹反而越是困惑。
“姓袁的,我凭什么要相信你。与其让你们把我们都抓走,我们还不如跟你拼了。我是绝不会跟你回县城的,我宁可死在这里。余家没有孬种。”在经过一番思想斗争之后,余小鱼声音颤着抖,但是却显得无比坚定的说道。
袁肃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随即陷入了一阵沉思。
固然窦神父一伙人罪该万死,可余家的这些人也未必真的是锄强扶弱,又或者未必全是锄强扶弱。假如让余家的人拿走了十万赎金,只怕能拿出其中的四万去分发给难民就已经不错了,若是真的有良心的话,最多最多也只会分出一半。
所以说,余家的这些人即便是打着行侠仗义的旗号,但终归还是犯罪。
不过话又说回来,相比起窦神父的罪过,余家的人根本不算事。更何况即便把这些人一网打尽,统统收押起来,也算不上什么大功劳。说不定到时候洋人还会拿这些人做文章,到时候再加上吴承禄在背后作祟,弄不好还没办法给窦神父定罪。
除此之外,袁肃在私人感情上对余小鱼还是有好感,这样一位有着鲜明江湖气息的女子,做事恩怨分明,他相信余小鱼本质上并不是坏人,只是有着不同的世界观和价值观罢了。正如同他刚开始所说的那样,自己是会挂念之前的那份交情。
微微叹了一口气之后,他缓缓的开口做出一个决定,说道:“你们所有人交出武器,我让你们走。不过你必须答应我,从今以后不要再出现在关内,也不要再做什么引人注意的活动。今天的事我会帮你们掩盖下去。”
这番话一出,在场所有人听到的人都吃惊不少。
陈文年暗暗捏出了一把汗,心中急道:袁梓镜他脑袋被驴踢了,就这么把人放了?
在另外一边的赵山河同样十分诧异。他在几个月前是见过余小鱼的,并且在刚才对峙的时候已经辨认出对方的样子和声音,原本打算第一时间去告诉袁肃,只不过包围圈是一个大圈子,自己一时半会走不开身。
但不管怎么说,怎么能因为之前合作过军火生意,眼下竟说放人就放人?
就算要放人,也不能如此堂而皇之的下达命令,要知道跟在他们队伍当中的,还有三名山海关巡防营的军官。此时此刻这三个人同样是盯着眼前这一幕,私自与绑匪暗通,并且假公济私的放人,只怕回去之后肯定会向镇守使吴承禄告上一状。
余家的一众人同样惊疑不已,这姓袁的居然要放他们走?这怎么可能?岂不说放走他们之后没办法回去交差,更何况这到手的功劳怎么会眼睁睁的弃之不要!
甚至有人在心中禁不住的猜测,这姓袁的将军前前后后一直在强调与余小鱼的交情,莫不是对方真与余小鱼有什么关系,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你这种骗三岁小孩子的伎俩,你以为我会相信!像你这样的狗官,怎么不会讲什么道义!”余小鱼一点没有感恩戴德的意思,她尖声的斥责道。
袁肃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对陈文年吩咐了一句,让陈文年先将那些已经逮捕的俘虏都放了,让这些俘虏先骑马离开。
陈文年没有急着传达命令,他快步走到袁肃跟前,压低声音说道:“大人,吴承禄的人可都在看着呢,你这么做,我们回去之后该如何交差?”
袁肃并非没有考虑到这一点,他不动声色的说道:“我知道我这个决定是以公谋私,不过我实在不想让这件事弄得太麻烦。在这次案子里面,绑架案只是一个不足为道的小案子,真正的案子是窦神父欺诈拐骗。”
陈文年想了一想,随即说道:“我明白大人你的意思,可是这几天县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就是绑架案,如果不把这些绑匪抓回去,只怕很难给洋人一个交代……”
袁肃冷冷的打断道:“我还要给洋人一个交代?哼,现在是他们要给我一个交代。总之,你按照我的吩咐去做就是,有什么事我来负责。”
陈文年叹了一口气,只好转身让手下将那些俘虏全部释放,并且把这些俘虏的马匹也都归还,催促着这些人赶紧离开。
第2章,痛下狠手
看着这些同伴们陆续上马离去,即便是有一些受伤的人也是在彼此搀扶之下不慌不忙的走下坡道,与余小鱼站在一起的剩下的人不由自主动了心。就连余小鱼本人也万万没有料到,袁肃居然说放人就放人,不管她怎么去理解,依然找到一个合适的答案。
袁肃没有急着对余小鱼说话,他一直等到那些俘虏们消失在夜幕之下,这才向前走了两步,开口说道:“如果你还是不愿意相信,你大可让剩下的人一个一个离开。你也看到了,我的手下没有马,不可能出尔反尔再去追捕你们。我也可以保证最后一个人的人身安全。”
余小鱼不得不相信袁肃的话,事实上就算袁肃要捉拿留下来的最后一个人,比起让所有人都跟着陪葬也算是天大的好事。她骨子里有江湖儿女的一腔热血,既然袁肃都做出了表率,自己如果还不领情的话,反而显得贪生怕死。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然而,她还是充满好奇的问道。
“我解释的我之前都已经说过了。总之,只要你答应我的要求,今后不要再出现在关内,眼前的这件事就算是了结了。”袁肃语气笃定的说道。
“好,不过,我也劝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关外,不要以为你今天放了我们,我和你之间的恩怨就能一笔勾销。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余小鱼深深吸了一口气,字字凝重的说道,尤其是在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更是透露出一股咬牙切齿。
她说完,率先将挡在面前的一个洋人用力推了一把,那洋人踉踉跄跄的跌倒在地上,愣了半晌之后这才赶紧向袁肃这边跑过来。
其余的余家枪客多少有几分犹豫,不过在看到余小鱼有如此决心,也只能硬着头皮赌上一把。很快,所有人质都被释放了,窦神父和信徒们早都吓了半死,这会儿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一个个瘫坐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
余小鱼握着手枪的手颤抖了一下,随即狠狠的将手枪投掷在地上。枪客们相互之间看了一眼,也跟着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袁肃缓步走上前,来到余小鱼面前站定,他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位少女,对方只是穿着一身精简的长衣,整个人要比上一次见面时清瘦了不少,眼角还挂着明显的泪痕。
“我只想告诉你,令堂的事是一个意外。”他用安慰的口吻说道。
“我可以走了吗?”余小鱼没有一丝一毫的领情,冷冷的说道。
“请便。”袁肃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继而转身离开。
“小四,去把我爹爹的尸体找到。”余小鱼转过身来,对一个年轻的枪客吩咐道。
那枪客正要去寻找余老爷的尸体,不过还没等他走出两步,袁肃却冷不防的开口打断。
“你们能走已经是格外开恩了,令堂的尸体我得带进城去做一个交代。”
“你,你敢!”余小鱼大声的斥道,作势要冲上去。
袁肃的警卫员立刻抬枪以对,周围的士兵们也都警惕的端起枪口。整个场面再次显得紧张起来,余家的枪客们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余姑娘,我对你仁至义尽,你可不要得寸进尺。在我没改变主意之前,你最好快点走,要不然,别说令堂的尸首,你们这些人也都休想再离开。”袁肃没有回身,用一股冰冷的语气不疾不徐的说道。
这时,余家的几名枪客赶紧上前来拦住了余小鱼,又是劝说又是拉拽,就这样将情绪激动的余小鱼带走了。
等到余小鱼带着剩下的枪客上马离去后,袁肃先跟陈文年和赵山河单独交谈了几句,随后又找到吴承禄派来的三名巡防营的部将。
之前发生的一切,这三人都是睁着眼看的仔细,他们同样感到很惊讶,起初还以为袁肃是故意设计引诱这些枪客放开人质,然后再派人从背后发起偷袭。可是直到所有人枪客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们这才意识到袁肃还真是把人放走了。
此时,见到袁肃专门过来找他们谈话,不用多猜也知道是为了放人绑匪的事。
三人早就在心里想好的对策,不管袁肃怎么解释,他们表面敷衍应承过去,等回到城里再把这件事原原本本的向吴承禄汇报。倒要看看袁肃怎么向洋人解释今晚的这次行动。
“周大人,胡大人,李大人,刚才的事情你们都看到了,我袁肃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放走这些绑匪,你们回去之后大可向吴镇守如实汇报就是。”袁肃没有拐弯抹角,见了面之后直截了当的说道。
这下倒是让三人愣住了,他们本以为袁肃找一些借口来说服自己,岂料袁肃还真是胆子大到如斯地步,非但没有任何解释,居然还让他们如实向吴承禄汇报。
“瞧袁大人说的,袁大人这么安排,肯定是有原因的,对不对?”
“一定是,一定是,袁大人这是要放长线钓大鱼嘛。哈哈,卑职等人都是理解的。”
“反正,只要那些洋人们安然无恙,这件事也就算这么过去了嘛。”
三人在脸上堆着笑容说道,一个个表现的都好似站在袁肃的立场上一样。
“三位大人,咱们都是中国人,洋人在咱们的国土上已经够横行霸道了,现如今还打着行善的幌子来欺诈勒索、拐卖人口。我袁肃生平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不实诚的人,而且还是这么下作的不实诚。”袁肃慢条斯理的说道,他说话时的语气就像给人一种一语双关的暗示。
他不仅是在指责洋人挂羊头卖狗肉,还在暗讽面前的三人阴奉阳违。
三人隐隐约约听出了这根刺,可是任谁也不敢表露出来,只好继续装着没听懂的样子,笑呵呵的陪着袁肃应承。反正他们心里都很清楚,不管袁肃现在说的是什么,回去之后一切都如实上报就是。
袁肃看着士兵们将窦神父一行人往丘陵下面押去,窦神父和几个洋人还在用法语说着什么,不过士兵们表情木讷,根本不理会这些人的话。另外一边还有士兵在收拾战场,将那些俘虏留下的武器一一清点起来,同时还将那些被打死的枪客的尸体收敛好。
当善后工作处理的差不多了,天边已经渐渐泛起鱼肚白,最东边的地平线上还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丝红晕的轮廓。黎明过去了,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丘陵上的士兵们在各自长官带队之下,陆续向阳子堡方向转移,前去与马队会合。
不过袁肃依然与那三名巡防营的军官留在原地,周围还剩下七、八名警卫员和陈文年所率领的一个排。除了之前有头没尾的谈话,袁肃基本上没有再与巡防营的军官说话,弄得对方三人处于十分尴尬的地步,也不知道这位袁大人心里到底在盘算着什么。
“那个,袁大人,咱们现在是不是应该回城了?”姓周的军官有些忍不住,小心翼翼的向袁肃试问道。
“关于此次剿匪的事情,三位大人打算如何汇报呢?”袁肃表情平易近人,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说道。
“这,呵呵,大人刚才不是已经说了吗?我等自然是按照大人您的意思来汇报。”
“不尽然吧。”袁肃似是而非的说道。
“不是,袁大人您说让我们如实上报吗?”姓李的军官察觉到袁肃的表情有些不对劲,连忙补充的说道。
“我若让你们如实的上报,岂不是将把柄置于吴承禄之手了吗?”袁肃一反常态,堂而皇之的表现出出尔反尔的意思。
巡防营三人顿时一惊,只感到背脊上已经涔出了一层冷汗。
“三位大人为了争功,率领我部士兵奋勇当先,结果不幸被流弹击中。这听上去,多么顺耳。”袁肃冲着三人冷笑的说道。
“你,你敢!”
“袁肃,你,你要杀我们?”
“犯不着我吧,袁大人,犯不着吧。”
袁肃没有再理会三人,转身对陈文年递了一个眼色。陈文年拔出手枪,从后面对准三人的背心一人开了一枪。随即陈文年又在周、李二人的身上补了一枪,让二人当场断气死亡。至于姓胡的军官则还留着一口气,叫几名士兵抬着他往阳子堡赶去。
两个阵亡、一个重伤不治,回城之后也好向吴承禄做一个交代,最大程度的降低吴承禄的疑心,让其真以为这只是一次意外。当然,以姓胡的军官伤势,有可能在半路上就死了,也有可能侥幸挨到进城后不久才断气。陈文年的这一枪正好打在脊椎骨上,哪怕万幸不死,同样会造成极其严重的神经创伤,最好的结果那就是植物人。
在赶往阳子堡的路上,陈文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最终还是来到袁肃跟前说道:“大人,咱们这么做实在有些过分。那余小鱼只不过是一个小角色,为了这样一个人杀死吴承禄三个心腹将领,得不偿失呀。”
袁肃抬了抬手,一脸严肃的说道:“公台,你怎么会认为我是为了余小鱼呢?你错了。”
陈文年皱了皱眉头,沉着气问道:“那大人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袁肃露出一个深邃的笑容,气定神闲的说道:“你刚才也已经说了,这三个人是吴承禄最得力的心腹部将。我杀他们,就是要让吴承禄断其爪牙和羽翼。前几天我已经跟你说过,山海关这个地头该易主了。”
陈文年眉宇渐渐舒展开来,他缓缓的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了。只希望能够骗过吴承禄,三个人都出了事,这实在太巧合了。”
袁肃笑道:“编的不好就是借口,编的好就是理由。”
第3章,舆论手段
镇守使署衙,后院内厢房。
吴承禄昨夜睡的很晚,今早又起的很早,一脑袋都是在惦记袁肃的剿匪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