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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手掌心之中,那个“忘”字隐隐作痛,让她不禁想起自遇上他来所有的一切……所有的一切,都那么美,却始终被裹在一团团浓密的黑暗之中,难见光明。
可不是这样吗?
直到现在,她还顶着璃国太子妃的头衔,不能与他正大光明地相爱,而他身在璃国,也只能潜藏于暗处,寻找时机,破除重重阻碍。
为什么两个人明明相爱,想在一起却那么艰难?
家庭的阻力,社会的舆论,他人的看法,利益的纷争……种种现实因素就像粗砺的绳索,勒得他们身心俱痛……
如今到了如斯地步,欲进不能,欲退无路,感觉像是被困在雾气茫茫的泥沼深处,怎么也走不出去。
反复思索良久,夜璃歌仍旧苦无良计,原先的谋划也被全盘推翻——此际她若远遁天涯,傅沧泓定然跟去,傅沧泓若跟去,北宏必起内乱,倘若北宏覆灭,傅沧泓连立足之地俱无,她又于心何忍?
说到底,他只是爱了。
说服傅沧泓,让他暂回北宏,乃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至于董皇后那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歌儿,”夜天诤一派语重心长,“为父能做的,只是竭力维持璃国现在的局面,并使之强大,至于将来如何,实是要着落在你的身上——”
夜璃歌默然,心愈发地沉。
“爹爹的话,女儿记下了。”敛衣深施一礼,夜璃歌退出书房,夜天诤依然立在案后,身影笔挺得像一棵劲松。
沿着花廊一路往外走,夜璃歌心中一片荒凉,深重的孤独感如潮水般弥漫开来,包裹着她的身心。
一直以来,她都是个独立的女子,所谓孤独二字,对她而言,乃是家常便饭,她也不曾畏惧过,甚至很享受这种感觉,可这种孤独的前提是,离她不远的地方,有父亲站着,有母亲站着,有……傅沧泓站着,而此时此刻,她却不禁生出一种被世界抛弃的感觉,就像再次被巨大的力量推到暗黑的深崖之下,面对冰冷的绝境,苦苦寻求生机,和内心里一线希望的支撑……
绝境?
是绝境吗?
随便找了个安谧的角落,夜璃歌把自己隐藏起来,深刻、理智,而又无比清晰地思考着一切。
真是绝境吗?
上天能不能指给她一条明路,告诉她自己该去往何方?他们这段感情该去往何方?
……
长街寂寂。
两旁高悬的琉璃灯,投下几缕荧晖。
一个女子衣袂飞扬地穿街过巷,朝城东而去。
瞧不见的暗影里,有活动的人形隐隐跟从。
稍一顿足,夜璃歌侧耳细听,唇边浮起抹冷笑,继续疾速前行。
“她到底要去哪儿?”极低的细语声在夜风中萦绕。
“别多问,跟着便是。”有人低斥。
对方立时不作声了。
从东城到西城,从西城到北城,夜璃歌几乎绕了大半座炎京,然后在一座阔大的府第前停下,微微回头扫了一眼,足尖一点,跃上半空,掠进高高的院墙之中。
“董府?”尾随其后的人停了下来,望着墙头目瞪口呆——这可是当朝皇后的娘家,夜璃歌半夜三更,跑这儿来干嘛?
当然,夜璃歌对董皇后的娘家没有任何兴趣,纯假道借路,她遽速穿过丛丛扶疏花木,正要从另一旁的角门出去,却见前方一座宏伟楼阁,有微光透出。
许是好奇,也许是直觉,夜璃歌屏声敛气,慢慢地,慢慢地靠了过去。
漆木花窗上,蒙着茜纱,定睛望进去,一片朦朦胧胧。
尽管朦胧,夜璃歌还是准确地辨认出,那个立于屏风前的女子,正是当朝皇后,董妍。
奇怪,董妍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回到自己娘家的府第?
夜璃歌心中又疑又惊,凝聚起所有的注意力,侧耳细听。
“……《命告》呢?”
“属下无能,没有找到。”
“不是已经探明下落了吗?为何还不曾得手?”
“属下无能。”董皇后的声音愈发小了下去。
“再给你三月时间,若无结果,本君必取你儿子性命!”
“君上!”
“扑通”一声,董皇后跪倒在屏风前,额头重重撞击地面:“请君上再多给婢子一些时日!”
“哼!这话,你已经说了十年,难道本君给你的时间,还不够多吗?”
“君上……”除了苦苦哀求,一向高高在上的董皇后,竟然无计可施。
窗外的夜璃歌越看越是心惊——那屏风之后隐着的,到底是何等样的人物?竟教董皇后如此害怕?
怪道这段时间以来,董皇后对夜家,对自己,甚至对傅沧泓都不惜苦苦相逼,原来是因着这么个缘故,看来自己以前,倒是误解她了——任何一个母亲被逼到如斯境地,都不惜做出任何事来,因为保护孩子,是她们唯一的本能。
十年?
这个所谓的“君上”,竟然说已经给了董皇后十年时间,那么董后……到底是什么身份?
夜璃歌越想越是心惊,待到悟过神来,再欲细听时,房中的烛火却已熄灭,一切隐入黑暗之中,瞧不分明了。
一阵夜风袭来,吹得夜璃歌浑身一凛,这才忆起自己处境微妙,正欲抽身离去,身后一只手掌无声欺近,悄然落在她的后背上。
仿佛有一把锥子直扎入心脏,夜璃歌体内气血翻滚,幸得她久经沙场,机敏善变,当下强撑着从腰间摸出把药粉,撒将出去,然后侧身一闪没入花丛中,急急遁去。
那人倒也没追,只站在廊下望了会儿,便没入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鲜血不断从夜璃歌唇中泌出,淋淋漓漓地洒落在衣裙上,从小到大,她受伤无数,却深知这一次非同小可,得赶快找个地方调理,否则就算能治好,也会落下痛根……
沿着长长的街道,她躲躲闪闪,忙忙慌慌地走着,强力分辩着四周的地形,直至一座废院前,她再也支持不处,扶着院门缓缓倒下地面。
“夜璃歌——”
一声低冷的呼声,蓦然传入她的耳中。
夜璃歌手肘支着门框,竭力抬头看去,只见一个似曾相识的人正站在前方,定定地看着自己。
“水狼?”她有些不确定地道。
“正是。”男子勾起唇角,有些鬼魅地笑,那表情带着不尽的狰狞,“真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
夜璃歌努力眨眨眼,有些明白过来:“上次城郊伏袭,是,是你的主意?”
“不错。”水狼眼中的神情冷厉如刀。
“为…什…么?”夜璃歌无力苦笑,神志已然有些恍惚。
“你活着,就会成为别人手中,一把随时捅向皇上心窝的刀。”
水狼的声音很寒很凉,有些不真实,却格外地尖锐。
“刀?”夜璃歌美丽的脸庞上闪过丝恍然——嗬嗬,只怕他身边那些,最为亲密信任的人,都是这样看她的吧?
原本也没错呵,若她不复存在,傅沧泓会成为铁血冷情的帝王,以他的雄材大略,一统天下只是早晚的事,他现在缺少的,只是……时间……
“动手吧。”竭力维系着最后一丝清醒,夜璃歌从唇间迫出三个字——这样死了也好,管他什么《命告》,什么璃国,什么安阳家,都跟她毫无干系了——她一向明澈的眼眸中,竟然浮出丝悲凉,透析世事沧桑的悲凉……
铮地一声,水狼手中长剑,缓缓出鞘……
第六十九章:负伤
“砰——”
重物倒地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清晰。
“璃歌——”一团人影如风般卷至夜璃歌跟前,单膝跪地,展臂将她抱入怀里。
“是……你?”看清男子冷毅的面容,夜璃歌紧绷的神经立即松懈了,甚至绽出丝微微的笑容,“我还以为,再也看不见你了……”
“说什么胡话!”男子满眸痛楚,小心翼翼地拭去她唇边血迹,寒戾着嗓音道,“告诉我,是谁?是谁伤了你?是他吗——?”
“不是——”夜璃歌艰难地摇摇头,一则,她曾经答应过火狼,绝不在傅沧泓面前提及此事,二则,水狼如此作为,大半是出于对傅沧泓的忠心,虽然他一心想置自己于死地,夜璃歌却也不想,让傅沧泓出面替她“复仇”。
“算了,”傅沧泓伸指点住她的柔唇,“伤了哪里,且让我看看。”
“后,后背……”夜璃歌眉峰微蹙——胸腔里刀绞一般地痛,让她已然顾不得男女之防,“这院子里没人,抱,抱我进去……疗伤……”
“嗯。”傅沧泓点点头,俯身将她抱起,一脚踢开院门走了进去。
好半晌过去,横躺于地的水狼才强撑着站起,以剑拄地,摇摇晃晃地走了——他知道自己铸成大错,现在夜璃歌身上有伤,傅沧泓不及理会他,待到此间事毕,他……想起昔日那些伙伴曾遭受过的种种刑罚,他不由激灵灵地连打数个寒颤,直感觉末日已经来临。
……
废院之中。
随意寻了块木板,傅沧泓小心翼翼地将夜璃歌置于其上,褪去她上身裙衫,但见她后背之上,赫然一个墨黑的手印。
“碎心掌?”他不由一声惊呼,脸色随之惨白。
“什么?”夜璃歌只觉胸口痛得愈发厉害,几欲昏厥,故而漏听了傅沧泓的话。
“没,没什么,”傅沧泓赶紧掩饰,强力捺住胸中狂卷的思潮,“你身上可有止痛的伤药?”
“有……”夜璃歌吃力地答道,“在,在腰间的锦囊里。”
傅沧泓自她腰间摸出锦囊,打开看了看,又问:“什么颜色?”
“淡,淡黄……”
取出药丸喂她服下,傅沧泓又运功替她护住心脉,及至夜璃歌呼吸渐渐平稳,这才小心地替她穿好衣衫,将她翻了个面,平平地躺在木板上。
浑身乏力的夜璃歌闭上双眼,沉沉睡去,坐在她身边的男子,却陷入前所未有的焦灼之中——
碎心掌。
密传乃金瑞南宫皇族家传绝学,从不外泄,怎会有身负此绝学的人在炎京城中出现?又怎会伤及夜璃歌?
凡中此掌者,七日内若无法得到解药,轻则武功全废,重则心脉俱碎而死,是之谓——碎心掌。
可这七日之内,却教自己到哪里去取解药?
辗转思虑半晌,傅沧泓一咬牙,弯腰抱起夜璃歌,出了废院,急匆匆直往司空府而去——看样子,只能找夜天诤商议了。
……
淡淡的白雾在空中飘着,微薄的曦光勾勒出司空府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