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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兰多明显也不想这里多待,催促:“点买完。”
“嗯,”秦珊视线飞地滚过货架,操着中文问:“我上次你这里看到过卤水呢?”
女华人也换上家乡母语,她一听就是广东人,普通话里带着浓重粤语腔:“你要制作臭豆腐?”
“对,我还要石膏==”
“你要亲自做豆腐?真是厉害啊,小宝贝,难怪咱们海盗头头也拜倒你石榴裙下,”女掌柜指了指柜台后头小门:“这几天外头温度有些高,我把卤水搁回仓库保存了。你稍等,我去搬出来给你。”
“好,”秦珊一双乌亮眼睛来回打转,扫视四下,由衷赞赏:“你这里真是什么都有,百宝箱,多啦a梦口袋。”
“开店不面面俱到,怎么叫开店呢。”女人撂下这句话,扭动腰肢,隐没进仓库。
***
“一定要白头偕老早衍嘅几啊——”
女老板肆无忌惮粤语祝福声里,秦珊满头黑线地从特产店里钻出身体。奥兰多紧跟她身后,小店门框有些矮小,金发男人微倾上身才能顺利出来。他注意到少女怀中抱着一个密闭不透明容器,皱了皱眉:“这是什么?”
“黑暗料理终极法宝,”秦珊环紧怀里东西,里面东西很宝贵,她又详细补充回答了一下奥兰多问题:“用各种烂菜发酵长达四个月恶臭卤水,你要闻闻看嘛?”
“不用了。”洁癖狂马上否认,并且弹开两米远。
秦珊注意到奥兰多嫌弃样,不由心情愉悦,得逞地笑了。她吹口哨吹出小曲儿,目光悠然滑过灯火和夜景,接着,她瞄见了一处,笑容不由僵唇角。
是两个年轻外国男人,穿着很明显警察制服,正朝着自己这边看。
巡街路警。
心立马蹦到嗓子眼。
秦珊匆忙扭头,看向奥兰多方向,他还两米开外地方,唯恐避之不及,神态自若地信步行走。难道没注意到警察吗?秦珊努力压抑着胸中擂鼓,想叫他名字,却又不敢明显地发出声音,只能假装镇定地,慢吞吞走到男人身边,拉住他手,拐弯,把他带进路边小巷里,逃离甩脱掉路警视线。
一切动作都是下意识,不是奔命流亡,也不是艰难背负。不带一点重量和阻力,流畅而自然,直到两个人都停了狭窄小巷中央。
停下来一刻,秦珊突然后怕到都不知道怎么动作,直到男人疑惑语气头脑上方响起:“你为什么要屏息?”
秦珊这才喘出一大口气,她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因此紧张都忘记呼吸,鲜气流钻进鼻腔,她松开奥兰多手臂,压低声音,接近气息吐露:“刚才有警察朝我们这边看!”
奥兰多冷淡地附议:“我注意到了。”
“那你还正大光明地那走!”秦珊发出声线还是很轻,但毫不掩饰内心焦躁和责备。
然后没有任何响动,有野猫从上方屋檐跳跃过去,劈开夜色,如同滑翔精灵。
秦珊见奥兰多半天没吭声,不禁仰起脸来,第一眼就接触到了男人表情,路灯光淋透了他面庞,他脸上有一种很奇怪神情,展露无遗,好像是无法理解……
秦珊读出他表情意思,向他解释起自己举动缘由:“怎么了?为什么要用那种表情看我?刚才那么危险,你差点就要被抓住了。”
奥兰多展平衣袖上被女孩拉扯出皱褶,才慢条斯理开口:“我只是奇怪,你为什么不向路警求助,而是带着我躲起来。”
五雷轰顶!
秦珊想不出另外一个词能用来形容此刻感受,强大震动,她几乎是一瞬间全身僵直,四肢冰凉,瞳孔放大,耳膜也就此鼓动颤抖。
心脏比刚才发现那两名路警一刻,跳动,还要剧烈。
大脑里安了一枚定时炸弹,随时都要炸开。
她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这样做。
她,下意识地,反射条件性质地……保护奥兰多,第一反应就是害怕他被发现,被逮捕;刚才几十秒内,她没有一秒钟想过要去帮助自己,逃离开他禁锢。
太震惊了,无法控制震惊,真控制不住,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太可怕了,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秦珊眼眶发热,她几乎要掉出眼泪,这到底是为什么,什么原因,让她变成这种样子,她完全可以不用帮他酿酒,却依然惦记着酒曲,她清楚地知道他口味,她甚至还努力讨好着船上所有人,还有一分钟前,她为什么没有朝着警察呼救,为什么没有,她明明可以啊。
奥兰多没料到这个问题会让面前中国女孩儿突然呆滞,然后像是要哭出来一样,他注视了她片刻,觉得这货可能是懊恼忘记叫警察,建议性地发问:“需要我去巷口帮你看看那两名路警还不么?”
“不要,”他看见女孩揪紧身侧衣摆,她始终没有抬起头看他,脸埋黑沉沉头发丝里,她沉沉沌沌声腔从那里传了出来:“奥兰多。”
“嗯。”
“我觉得……”她艰难地陈述:“……我好像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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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珊讲完这句话下一秒就后悔不已,她马上就能想到奥兰多对此给出反应,而男人也那样做了。
奥兰多盯着秦珊,原先那种奇怪神情没有一点退却,反而变得加奇怪,他缓慢地开口,发出三个相同拟声词:“欧,欧,欧。”
三个“欧”从他喉咙深处低沉地滚出,音调一个比一个低,像是幸灾乐祸,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事还反应不过来,像是缓解这片充盈二人之间诡异氛围,又或许三种功能都有。
这是什么反应,这种古怪拟声词里,秦珊身体知觉好像慢慢回来了,脸颊两边空气变得炙热而浮躁。她第一反应是抬手压低帽檐,像是要把自己一整个人都藏起来那样。但事实上,这个帽檐顶多只能遮住她半张脸。
奥兰多倚回身后墙面:“需要让船医给你看看么?毕竟你身上病也不少。”
“……”秦珊每一个单词都讲得极为艰辛:“……不,用,了。”
她猜测到奥兰多回答了,好像比她想象中还要委婉一点。其实反思一下这段时间发生事情,貌似一直都奥兰多拼命嫌弃她,而她却不知不觉地倒贴。这种无声无息病态关系早就埋下种子,潜伏暗处慢慢生长,直至今日,她才因为一个点触动,惊醒,察觉,继而震撼。
她要赶紧跟面前男人撇清关系,虽然他看起来傲娇毒舌,实际强大又危险。
说话突然变成了一件很难事情,秦珊干涩地启齿:“其实,我只是……开个玩笑……”
她还没讲完,刺眼强光透进这道狭小空间,打断她吞吐词汇。下一刻,一只强劲手臂把她带到身后,强光也瞬间被手臂主人身形阻断。随后,她听到了一个陌生男声从前方透进来:
“噢,让我们来看看,谁躲巷子里?”
话罢还随性地吹了声口哨,就跟他打进来手电光一样,突如其来,且刺耳。
秦珊被奥兰多架背后,男人身形过于高大,她根本看不到前面事物,只能轻声细气问:“谁?”
“警察,”奥兰多冷冷补充:“两个,而且还是刚才那两位。拜你好心所赐,让他们加注意我俩了。”
又干了一件蠢事吗,秦珊有些郁闷地垂眼。
奥兰多再一次开口,不过这次不是对她讲,而是那两名路警:“麻烦把手电关上,别吓坏我身后小猫。”
“嘿!我就知道你们有两个人,”巷口巡警之一将手电筒光打暗了些,向平常那样询问:“一瞧见我们就往巷子里躲做什么?鬼鬼祟祟。”
奥兰多有些轻佻回答:“我并没有看到你们,而且一男一女,躲进巷子能干些什么?”
另外一个巡警似乎被他话给逗乐了,发出轻微笑:“你没看到我们,你女伴可看到我们了,而且还看了好一会呢,”他从工作服衣兜里掏出登记簿,嘲笑:“白天满大街情侣都敢随处接吻,大晚上,你们还需要躲进巷子?这个理由也太可笑愚蠢了。”
奥兰多扬起尾音,轻“哦”了一声:“我女伴是个东方人,那里女人保守含蓄,情|事上都不喜欢见光。”
“中国人?”巡警二号貌似有兴趣了。
奥兰多把藏身后秦珊拽进两人视线里:“请看,中国人。”
二号抬高手电筒,照透女孩脸,她戴着鸭舌帽,头不敢抬太高,这个姿势让她看上去很羞涩。女孩儿皮肤白得发亮,黑发垂坠肩膀,鼻头小巧圆润,不像西方人生得那般尖刻。
中国人这里并不多见,而且马德拉一带巡警曾接到海事局通知,严密关注人质去向。眼前一切让这位警官职业热血病又犯了,他呼唤同伴名字,挑眉:“夏,还真是少见,让我们走近瞧瞧。”
“来吧。”奥兰多语气宛若邀请和吸引。
那名叫夏警察也同意了,两个好基友并肩朝朝巷子里走。
秦珊不由缩起脖子,她心底深处依旧畏惧着被发现,但她又清楚地知道,这是一次向警察蜀黍求助绝佳好机会。
她张了张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如同鱼刺那样被卡喉咙里。她不由侧仰起头去看奥兰多,他神情格外冷峻,这让她加开不了口了。
两名巡警越走越近,被路灯拉长影子几乎就要盖住秦珊。
可耻懦弱,可耻矛盾,可耻挣扎,翻涌身体里所有情绪那么可耻。好吧,既然已经这样了……秦珊心里天秤陡然倾塌到一边,她不动声色地扯了一下奥兰多衬衣,看似商量地轻声道:“我们,赶紧逃……?”
“逃?”奥兰多重复这个字,像是听见笑话。下一秒,他身体脱离开秦珊单薄手指,步向前,迎面朝着二人走去……男人速度得惊人!电光火石,秦珊都没看得清他动作,而两名高个子闯入者也还没来得及高呼,就被奥兰多一手一个,制服住上身,劈倒地!
秦珊毛骨悚然,吃惊地瞪着前方。
刚才还谈笑风生一对基友,这会已经一左一右,抵着两面砖墙滑坐身体,终定格地面上,人仰马翻扭曲姿势,足够证明他们彻底失去知觉。
一切发生,都悄无声息。
制造出当前状况始作俑者,并没有什么特殊反应,他只是笔直而修长地站立那里,从裤兜里掏出手帕,慢条斯理擦手。
“他们不会死了吧。”秦珊小心翼翼问。
“昏迷而已,”奥兰多收回手帕:“不过,中度脑震荡也足够让他们休个特别年假了。”
“……”噢奥兰多你为何这么dia,秦珊一直认为奥兰多只会用高调枪弹解决问题,却没料到他也擅长无声暴力。
“走了,”奥兰多回给她半个头:“站着不动,是打算拨打119,然后把他们护送进医院?”
“不会,当然不会。”秦珊连连摆手,越过横档路面两具“死尸”,跟紧奥兰多步伐。
深夜将至,奥兰多和秦珊行走速度都挺,一大一小,步履一致,如同两个行色匆匆归家者,与其他路人没什么区别。
丰沙尔忽明忽昧光影从两侧滑过,秦珊讲出一路上都思考问题:“你袭警了,以后恐怕不能这里经常露面了,对吧?”
“是。”
秦珊嘟囔:“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都觉得自己像个麻烦和负担了。”
“你自我认知水平怎么突然这么高,真是令人深感不适,”奥兰多加重讥讽:“那么,再由我帮你提升一下吧,你,不是像个麻烦和负担,而是,就是个麻烦和负担。”
“……对不起。”
“一直不停地道歉是为了提醒我向你道谢?”
“啊?”迷茫脸。
“算了,”男人终结这场费劲交谈:“当我什么都没说。”
秦珊扁扁嘴,像下决心似,然后抬起头,对奥兰说:“这句话我也想对你说,刚刚就想跟你讲了。”
“哪一句?”奥兰多问,他神态向来漠然。语气也一样,搜不出情绪。
“「当我什么都没说」这一句,刚才巷子里……”秦珊又患上暂时性口吃:“我对你说,说那个斯德哥尔摩,只是……”
“玩笑,”奥兰多实受不了她这让人烦躁大舌头,打断她,替可笑病患把话讲完:“玩笑,对吗?我知道了。”
秦珊抿紧两瓣嘴唇,默认,嗯,玩笑,只是玩笑。他也听到了。
秦珊心口酸酸涩涩,被自己下意识举动震撼到神志不清,一不小心坦白出心境,及时替自己圆场,对方也全部相信,顺利找到台阶下。摆明是件值得高兴事,可她心里依然不是滋味。
她低头,看向怀中陶罐,这个不大不小容器正被自己两条手臂环紧,里面装着卤水,用来腌制臭豆腐。唔,臭豆腐,这大概是她留船上后一道料理。早上,她就从肯特口中得知,因为一直无法确定他们海盗船位置,中方政府已有松动和妥协倾向,估计很就会送来赎金,换他们回国。
鼻子发酸,一定是因为苦甘来终于能回家,一定不是因为舍不得。等她回到首都后,暑假结束,她背起书包返校,这次特殊经历恐怕能够让她全校闻名,所有同学都会羡慕她,称赞她,托父母工作和名气,也许她还会上上电视节目,撸个微博热门话题啥。再过一个月后,风头过去,一切终归平静,她继续像以前一样,上课,放学,三点一线。好好念书,天天向上。
而她再也见不到奥兰多了,再也不会见到,终生不会再见,老死不相往来。
好难过,秦珊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不舍,她可能已经喜欢上奥兰多了,非常不可理喻发生,连她自己也不曾预料,奥兰多除了脸好个高战斗力变态之外,根本找不出其他优点。刻薄,毒舌,自大,水仙。可是她对他好感又惊人强烈,像是真实存一个尖锐固体,钝心口,让人喘不过气。
秦珊清楚地知道自己随时会离开这里,那个求婚闻压根就是个笑话,她三观完全也绝不允许她抛弃父母和家人,从此驻留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