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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嘉言笑,“总这么呆着,怪无聊的。去吧,我还不至于为几个意气书生发火。”
原本,宋嘉言是想着去树人书院走一遭,不过考虑到读书人的自尊,立后大典就在眼前,宋嘉言还是稍微低调收敛了一些。
来的四人,宋嘉言以往都见过。
先时,宋嘉言女扮男装,没少去树人书院。书院的先生,她都认得。
宋嘉言自身的才学文章自然无法与这些专业举子们相比,不过,宋嘉言的亲爹就是状元出身,她自幼见识是不缺的。
能去树人书院教书的,多不是啥条件优渥的举子。人家条件好的,还自己在家请先生教导呢,再不会去书院做那教书先生,一个月挣那二两银子。
宋嘉言道,“读书人的骄傲,我很清楚。你们的顾虑,心里在想什么,我也很清楚。都是被生活所迫的人,都不容易,不然也不能去书院做启蒙先生。”
“不要说一个书院,就是一个朝廷,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官员们来来走走都常事。”宋嘉言叹道,“你们在书院并非一日,我宋嘉言从未亏待过你们,也从未亏待过书院的孩子们。当力所能及的做一些事,我会做一些事。不论别人怎么说,怎么看,我都会去做。”
“你们念书人,多是想着济世救民,留芳千古,丹史青名的。好名,爱名,无可厚非。如今,你们要辞去书院的差使,我不留你们,并非不想留你们,而是不想阻你们心中的前景。”宋嘉言温声道,“你们要走,也等我找到合适的先生接替你们的差使再走吧。这样,不会耽搁孩子们的功课,也是你们读书人有始有终的道义。”
宋嘉言所行所为,绝对符合读书人心中“狐狸精”的定义。若是不了解宋嘉言的人,如彭老相爷,那真是将宋家恨到牙根儿痒。但,这几人是不同的。他们在书院教书并非一日,宋嘉言是个大方的人,对读书人也足够尊敬。一月二两的银子虽然不多,但,书院包吃包住,一季还有三套新衣,这样的待遇,绝对不比大户人家教书先生差了。
君子不食嗟来之食,或许在自尊允许的情形下可为五斗米折腰,却不能为权贵折腰,更无须为她一个名声有暇的女人折腰。
这是书生的骨气。
宋嘉言只需成全他们的骨气。
其中一个叫范子成的举子满脸沉痛道,“依姑娘不让须眉之能,何须狐媚惑主,出此下策,令世人耻笑。”宋嘉言清楚他们的境况,他们自己更加清楚。若不是一番艰难选择,不会等到现在来辞职。哪怕宋嘉言先时女扮男装骗了他们,但,一个女人,能想着拿出银子做一些义举,他们心里虽别扭,亦不会如此。关键,宋嘉言以这样的手段勾引了书生心目中的圣主明君,这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了。
宋嘉言没有半分动容,淡淡地,“谁能抗拒命运。”
有一丝机会,她也不会选择为后一途。但是,嫁给方二,让她再也看不到将来。生命同样珍贵,她这一辈子,不能还没有好好活过就在别人的惋惜声中断送。
她的生命,为何听从别人的摆布安排?她为何要看别人的脸色过活?
不,做一个三纲五常的人,实在太累太难了。
谁能抗拒命运。
当她用自己的名义捐款给朝廷时,当她将义塾的规模扩大时,当她借此引来昭文帝的时候,决断早已在她的心中。
她从不是个无辜的人,她利用了她一手创建的书院,利用了这些书生与那些念书的孩子。她已经学着影响别人命运,将来,她还会掌控无数人的命运。
掌控,还是被掌控,她已经不想再委屈到自己了。
打发了范子成几人,转眼间,立后大典已到。
☆、139晋江原创发表
立后大典绝对是大排场,礼部内务府昏天黑地的忙了三个月。其实,忙的大部分是底下的人,昭文帝每日依旧是朝上朝下的规律生活作息,除了偶尔微服来瞧一回宋嘉言,昭文帝只管着发号施令。至于正主儿宋嘉言,她要学的无非就是立后大典时的规矩礼仪,这对于宋嘉言,并不是难事,真正要付诸体力的事,极少。
如今,宋嘉言腹中孩子已经七个月了。
立后须吉日吉时。
早上大约六点起床,先用过参汤与点心,女官有条不紊并动作迅速的帮着宋嘉言妆扮,绝不是那种拖拖拉拉一条眉毛弄半个时辰的精细磨人。宋嘉言脸上的妆都是自己画的,头发与大礼服则由女官服侍。
纵使有女官觉着这样做仿佛不大妥当,也没人敢露在外头来。能被派到宋嘉言身边的人,都不是傻瓜。这些宫人无不是人精中的人精。若宋嘉言一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她们还有发挥的余地。这位主儿能在宫外就揣着皇子入主凤仪宫,聪明人,还是敢紧闭上嘴巴吧。
六点半,宋嘉言便已经收拾妆扮好。
皇后凤辇已在外等侯,宋荣等晚上只是小憩一时,听到宋嘉言院里有了动静,俱都在院中偏厅等侯。如今见宋嘉言出来,众人纷纷起身。三层凤冠之下,宋嘉言的脸依旧平静淡然。
那个曾经聪慧中带着几分天真的小女孩儿,似乎只是一夕之间就成长为了宁静沉稳的少妇,望着宋嘉言眼中尽去的天真,宋荣心下蓦然一酸。
谁人都要长大,他曾经以为依他的地位,能够给子女足够漫长的成长时间,却不料宋嘉言是以这样坎坷波折的方式告别曾经的天真。
宋嘉言轻启珠唇,唤了声,“爹爹。”
宋荣眼睛微涩,道,“这些年,委屈你了。”清官尚且难断家务事,家是一个需要互相妥协的地方。曾经,宋荣就是这样要求家人。却未料到今日儿女离散,各有伤痛。
“以后,再不会了。”宋嘉言道,“我此去宫闱,不能在爹爹身边服侍,爹爹保重身体。”
宋荣送宋嘉言出门。
按规矩,原本该是娘家兄弟背着宋嘉言送上皇后轿辇,虽然宋嘉让早已远走,宋嘉谦借用一下倒也没什么。只是,考虑到宋嘉言腹中皇子,宋嘉言直接扶着女官的手走出去,上了凤辇,再由女官服侍着换了刺金镶玉的靴子。
秋高气爽的天气,清晨,不太热也不太冷。
迎着一抹晨曦,浩浩荡荡的皇后仪驾驶向皇城正门,朱雀门。
到朱雀门的时间大约是七点四十五左右,此时,朱雀门已是百官等侯,昭文帝尚未露面,宋嘉言也只是坐于凤辇中等侯。待得八点整,昭文帝乘龙辇至朱雀门,再由内侍捧出中书省谕诏。宋嘉言下凤辇,恭听圣谕。其实,大概就是些客气话,“皇后之尊,与帝齐体,供奉天地,袛承宗庙……今宋氏秉端穆之懿,体河山之仪。今持节奉册,立肃承宗庙。度恭中馈,御导六宫,作范仪于四海。皇天无亲,维德是依,无替朕命,永终天禄。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之后,宋嘉言行大礼,接下诏书。
昭文帝亲扶她起身,宋嘉言望着昭文帝的眼睛,微微一笑,声色清悦至极,道,“即日起臣妾将以皇后之尊,与帝齐休,供奉天地,祗承宗庙,秉端穆之懿,休河山之仪,执掌凤印,统领后宫,尽心辅佐皇上,以解皇上后顾之忧。”
昭文帝温声道,“愿宋氏秉其贤德之态,舒雅之风,统领后宫,勿负朕之厚望。”
边上有内侍官提醒,“恭请陛下授皇后以凤玺。”
昭文帝双手捧过皇后之玺,宋嘉言郑重接过。之后,满耳皆是千岁万岁欢呼之声。
其实,大典最重要的部分就在这里。之后祭告天地祖宗之类的,与民间并没有什么差别。无非就是皇室更加讲究罢了,宋嘉言硬是挺着七个月的肚子撑了下来。
寻常闺秀,有了身子天天在床上躺着都怕出问题。宋嘉言能一路将立后大典完成,皇后娘娘胎象之稳,天下都服了。
到晚上,宋嘉言还与昭文帝一并登朱雀台看了看朱雀台下面来看热闹的帝都百姓。宋嘉言一手握在昭文帝手中,一手对着下面的百姓挥了挥,听到下面的欢呼声,宋嘉言笑,“陛下,您也跟百姓们打个招呼吧。您看,百姓们都看着您呢。”
昭文帝笑问,“开心吗?”
“能嫁给受万民爱戴的陛下,当然开心。”悄悄的捏捏昭文帝的掌心,宋嘉言挑挑眉毛,眼睛弯起来,昭文帝待她一直很不错,既然嫁了,她也不会敷衍于他。她嫁的是他的人,而不单单是他手中无上权利。
于朱雀台流连一时,帝后方携手回了凤仪宫歇息。
宋嘉言这么大的肚子,自然是没法子行房的,且这一日劳累下来,亏得宋嘉言身子骨儿结实,胎象安稳。昭文帝留宿凤仪宫,是礼法,亦是规矩。
及待第二日清晨,二人皆有各自职责履行。内侍宫人为帝后二人着衣梳妆,之后,昭文帝去前面早朝。宋嘉言也需等着妃嫔请安。
宋嘉言的厉害之处,不必人说,宫中妃嫔也是尽知的。何况皇后刚刚进宫,正恨不能三把火的时候,没人这样没眼力的往宋嘉言面前寻衅是非。
宫妃以戚贵妃为首,昨日大典已是叩拜过皇后。公主以端睿公主为首,后面还有二公主、三公主、四公主。皇子中,六皇子已搬至前面皇子所念书,秦淑妃所诞七皇子、宋德妃所育八皇子均年小,未抱出来。
宋嘉言淡淡的说了几句客气话,“听陛下说,我未进宫前,都是戚贵妃代为执掌宫闱,亲苦你了。”
戚贵妃忙道,“妾身本是愚笨之人,不过是陛下、太后吩咐什么,臣妾做什么罢了。若有不妥之处,还请娘娘指点训教。”
宋嘉言温声道,“戚贵妃太客气了。”说着,命人颁赏。
戚贵妃谢赏之后,宋嘉言道,“宋德妃、秦淑妃各诞有皇子,我听说皇子还小,以后再见罢。”再命人颁赏。
接着是丽妃冯嫔等昭文帝潜坻之人,最后是无子或是位份低的宫嫔,再者,几位公主这里,宋嘉言一并赏了。只是,谁也未料到,宋嘉言会把丽妃排在宋德妃与秦淑妃之后。其实,这也正常。丽妃资格虽老,论妃位不过贤妃,品阶与宋德妃、秦淑妃相同,待遇自然也不差她们。但是,贵德淑贤,封号上还是不同的。关键,丽妃仗着方太后娘家侄女的身份,寻日间,便是戚贵妃也会让她三分。如今丽妃不论赏赐还是名份,均落于宋德妃、秦淑妃之后,宋嘉言赏赐尚未颁完,丽妃的脸已是青了。
宋嘉言问,“丽妃可是身子不适?”
丽妃大脑还算清楚,宋嘉言新皇后第一天,这时候找宋嘉言的晦气,该是她不识趣了。丽妃强挤出一抹笑,恭声道,“臣妾不敢。”
“身子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跟敢不敢没什么关系。”
丽妃一噎,道,“臣妾安好。”
“那就好,看你的脸色,还以为你身子不爽快呢。”宋嘉言淡淡道,“你们是陛下的妃嫔,平日里在陛下与我这里,耍一耍小脾气小性子小别扭的,陛下与我都会包容你们。不过,在太后面前,还是要谨慎持重,方不负你们自各尊位。”
丽妃也是将将四十许人了,被双十年华的宋嘉言不咸不淡的一番话点下来,脸都臊的有些挂不住。还好女官前来提醒,是该去慈宁宫请安的时辰了。
宋嘉言便起身,外乘步辇,带着一串儿妃嫔前往慈宁宫。
这些天为着立后的事儿,方太后已经许久未能睡个安稳觉了。昨晚又失眠大半夜,方太后真心觉着,再这样下去,不必宋嘉言来克她,她自己先得玩儿完。不过,因宋嘉言前来请安,尽管晚上大半宿的失眠,方太后早上却是精神抖擞。
宋嘉言刚欲行大礼,方太后已道,“赶紧扶着皇后。”
宋嘉言便扶着女官的手起身,微微一笑,“母后慈悲,心疼我,心疼孙子。”
方太后一脸慈爱的笑,指了指侧位榻上,“皇后坐吧。”又道,“昨儿大典,可累着了?要不要宣太医看看。”
“我倒觉着还好。”皇后是皇帝的妻子,尽管以夫为尊,在皇帝面前,皇后直接称“我”就是,于太后跟前儿,自然也不必臣妾自称。臣妾,是妃嫔们的自称。
“那就好。”方太后露出舒心至极的笑来,望着宋嘉言微微隆起的小腹,“哀家就盼着抱孙子了。”
宋嘉言抿嘴儿一笑,“借母后吉言。母后身子可安?昨儿大典,我多是坐着的,劳累有限,倒是宫里,这一番的安排布置,自少不得母后为陛下与我操心。”
方太后笑,“多是戚贵妃她们忙碌。”
宋嘉言笑,“知道她们的辛劳,刚刚在凤仪宫,我已经赏过她们了。”
方太后笑的慈善,满目关心,“皇后刚刚进宫,能有多少私房。让皇帝赏吧。”
宋嘉言一笑,“我刚进宫,有幸嫁予陛下。夫妻本是一体,不必计较太多。不过,戚贵妃她们为我的事操劳,赏赐自然是从我的私库出。母后放心,这点儿东西,我还是有的。”
宋嘉言甫进宫,就将事做的这般周全。方太后唯干巴的应了一句,“那就好。”
方太后笑对戚贵妃等人到,“皇后刚进宫,人也年轻,若是皇后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你们要尽心辅佐皇后处置宫务。”
戚贵妃忙道,“皇后娘娘聪慧周全,人所不及,臣妾等驽钝,唯望皇后娘娘指点训导。”
虽然早知戚贵妃是个和软的,但,软到这种地步,方太后实在……倒是宋嘉言笑眯眯的接了句话儿,“她们那,都是懂事的。媳妇有什么不是之处,母后教给媳妇,就是疼媳妇了。”
方太后亦是笑眯眯地,“听听这话,懂事才该好生辅佐皇后呢。”
“后宫有母后,有我,她们安付尊荣也就够了。如今我身子渐笨重,我虽是皇后,现下接过宫务,日后生孩子做月子,怕也要歇一段时日。我想着,还是要母后帮着掌一掌眼。若母后觉着劳累,再托她们不迟。”宋嘉言笑道。
方太后并未料到宋嘉言甫一进宫,并没有急着收拢内宫之权,反是意欲将内宫之权暂且交还到她的手里。昭文帝的后宫,后位空旷多年,一直都是方太后代掌宫权。如今宋嘉言此话都说出来了,方太后自不会推辞,笑道,“既然这般,哀家就代你操持一段时日。”
宋嘉言又笑,“母后年纪不轻,若事无巨细都要母后操劳,万一劳累了母后,媳妇难免心下不安。以往戚贵妃也掌过宫务,还有,咱们家的公主也大了。端睿公主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左右不过这两年的事,也该让公主学着打理宫务。日后公主出嫁,也不至于两眼一摸黑,毕竟公主府可是要公主自己打理的。虽有女官嬷嬷,总要知些寻常事务,将来自己当家做主,也还便宜。”
“我看,就依着往日的规矩。母后做个总揽,戚贵妃、端睿公主打理细务,余者,二公主十五、三公主十四,都是大姑娘了,你们也跟着戚贵妃与端睿公主学着做些浅显事务。”
一通安排之后,宋嘉言笑眯眯的问,“母后觉着,这样安排如何?”
方太后笑,“你刚进宫,能想到这些也够了。只是,宫务繁琐,只戚贵妃与端睿,哪里打理的妥当?德妃是你的亲妹妹,淑妃娘家祖父,是你父亲的恩师,听说,你们在闺中便认得的。她们都是精明能干的孩子,虽比不得戚贵妃细致周全,给戚贵妃做个臂膀还是可以的。”宋嘉言想把后宫这潭水涤荡的清明,方太后就要把这潭水搅的更加混浊。
宋嘉言眉毛都未动一下,笑,“说来,我与方谅的亲事,都是德妃穿针引线所赐。记得当初我进宫来给德妃请安,德妃拉着我的手流泪,说,只要我嫁到承恩公府,日后定不辜负于我。”
“母后,我不信德妃。”
“同样,我也不信淑妃。”
宫里是个请究脸面的地方,凡事,必要做的云山雾绕,凡话,必要说的语焉不详。这样,才能给人留下无数高深莫测、脑补想象的空间。谁也未料到新上任的皇后娘娘是这么个坦诚直率的人,说话行事,那叫一个干脆果断,不给人留半分余地。
宋嘉言此话一落,宋德妃与秦淑妃纷纷离座起身,宋嘉语低眉顺眼柔声轻语道,“当初,皇后娘娘与承恩公府亲事是太后娘娘亲赐,臣妾不过叮嘱姐姐几句,盼着姐姐日子和顺罢了。如今皇后娘娘为后宫之主,臣妾依旧盼着娘娘日子和顺。”
宋嘉言面色不变,浅笑,“那就承德妃吉言。”
宋嘉言乍一提方家,方太后已然微微色变。不过,好歹是在后宫斗争多年的太后娘娘,方太后很快恢复了先时的慈和可亲,笑,“皇后想的多了,德妃、淑妃都是懂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