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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嫔微讶,侧身让开,同众人一道向长明行礼。
长明越过众人至顾婉身前,伸手扶住顾婉:“不必行礼。”
四下蓦然死寂。
“我送你回毓秀宫。”
长明声音虽不大,但四下的后妃皇子公主都听得很清楚。
贤妃收了视线,颇有些僵硬地别过脸。
*
两人一路上都没有说话,直到到了毓秀宫门口,顾婉方情绪不甚明朗地道:“不若进来喝杯茶再走吧。”
长明默了默:“好。”
不过两人便也这么一句,入了毓秀宫两人还是沉默,鱼儿战战兢兢奉着茶。
饮春侍立在一旁,也叫这沉默骇了好一阵。
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来形容,长明和顾婉两人那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感情,自长明身世曝光后,两人的每一次相见她都是在场的。
长明克制但又无数次靠近顾婉,最后还是一次次失望退后,而顾婉似是爱长明的,但似乎又不愿亲近长明,大抵顾婉始终不愿意接受自己的儿子并不是儿子,甚至是并不是自己的骨肉。
而今长孙无境与长孙曜的彻底的撕破脸,也叫两人之间更为尴尬。
相坐的两人都没有说话,甚至都没有看向对方一眼,两人中间隔着半丈之距,便这般干坐着,案上的茶都放得半凉。
终是长明端盏喝了半杯凉茶放下起身。
没待长明说话,顾婉垂着眼眸起身来,声音微哑:“你要回去了是吗?”
这句话其实也问的多余,长明淡声:“是。”
这方长明话音刚落,外间突然起了叩拜声,顾婉听得这声音倏然睁大眼眸。
长明看顾婉似变得有些不一样,怎么不一样她却一时也说不上来。
鱼儿很是一怔,景山那日,长孙无境同长孙曜谈罢话,长孙无境便离开昭台殿回了光微殿,犹记得那日长明长孙曜离开后,长孙无境待顾婉是那般的绝情,即便重伤之下,也没有叫顾婉亲近一步。
从那以后便是回了京,顾婉也没再见到过长孙无境,长孙无境更没有踏入过毓秀宫,如此算来已经两个月了。
一个男人爱不爱自己,女子应当都是能感觉到的,即便是长久以来不太清醒的顾婉,现在心底似乎也是知道的,只是顾婉还没有承认,还拿自己的身体来逃避欺骗自己。
她偷偷去瞧顾婉,却发现此刻的顾婉好似脑子清醒了那么一点,听得长孙无境,眼底不是一味的欢喜,那双如含秋水的忧愁眼眸,此刻虽流露出欢喜,却又掺杂着不敢置信和难以言说的苦涩。
该如何说,她觉顾婉近来情况越发奇怪,时常半夜惊醒呓语,醒了呆呆抚上一日凄清的琴曲,或是一坐半日的呆滞,这些都是以往不曾有的,但顾媖说顾婉只是身体越发好了,不准她胡言,更不许她说出半分。
她也不懂是不是这般,但见顾婉昏睡的时间较以往少了许多,顾媖似乎是对的,顾婉的身体越来越好了,脑子也越来越清醒了,只不过也越来越不开心了。
也不过片刻的功夫,长孙无境便阔步入殿,长明只觉才方听到长孙无境到,怎么这转眼的功夫的就见着人了,她想起前两日梅园长孙无境那一个滚,此刻便任凭殿内跪了一地,她也没有向长孙无境行礼。
长孙
无境面色一如梅园那日难看,未理睬众人,只叫满殿跪着,冷冷地看着立着的长明,却也没有因长明的放肆而动怒斥责。
他只是异常冰冷地看着长明。
高范低首不敢出声,怕是因着前两日梅园长孙无境那态度,叫长明觉得这个礼不行也罢。
长明入京这三年他都是看着的,长明对长孙无境一直都是又怕又不怕的样子,长明会害怕长孙无境而躲着长孙无境,平日里能不见长孙无境就不见。
但长明又不知哪里来的胆子,即便孤立无援,在觉不公之时,也敢同长孙无境争执大吵,绝不服软,宁去南境也绝不向长孙无境求,除长孙曜外,长明是唯一一个同长孙无境争吵却没有被处理的,长孙曜是因长孙无境无法处理,长明是……
以前是……没有处理,现在是无法处理。
早在霍家案时,毓秀宫就叫长孙无境给了长孙曜,毓秀宫里里外外除了顾媖几个一直近身伺候顾婉的,其他都是东宫的人,如今禁军也叫长孙曜的金廷卫替了大概,这宫中不再是长孙无境能随便动手的地方。
当然,他也知道长孙无境现在就算能处理长明,也绝不是要杀了长明亦或是对长明用以酷刑。
长明并没有叫这殿内的沉默持续太久,她淡淡唤起随身宫人,平静出殿,越过长孙无境身旁时亦没有片刻的停顿。
高范屏息更不敢出,却见长孙无境冰冷的眼眸稍稍一偏,落在越过自己的长明的身上,但也只便是那么一点极不明显的动作,长孙无境没有动怒,没有叫住长明,也没有回身去追寻长明渐远的身影,只是让长明这般出了殿,沉默地立在殿中。
长孙无境的沉默没有长到叫人怀疑,也没叫人看到一分异色,他阔步至一张圈椅落座,阖眸扶额,没允殿中发出一点的声音。
高范自长孙无境额前突起的青筋晓得,长孙无境此刻并没有表面上那般平静。
顾婉怔怔地去看长孙无境,眸子含着雾气,她似乎是看到些什么不该有的,但似乎也没有看到。
高范见顾婉擅自过去,想叫住却又不敢开口,只见顾婉几没有声音地到长孙无境前,声音极轻柔的响起。
“陛下的身体大好了吗?”
长孙无境倏地抬眸向顾婉,凛声:“闭嘴。”
顾婉叫这冰冷骇人的声音吓滞,可这声音分明又是那般熟悉,她死死咬着唇不敢叫眼底的泪落下来,望着长孙无境这冰冷不耐的眼眸颤颤发抖。
长孙无境冷声再唤高范。
高范应声,立刻令众人退下,又至顾婉身前:“宛嫔,请吧。”
*
听得动静,躺在榻上的长明侧身瞧去,没待她起身来,长孙曜已阔步绕过屏风,到了榻前。
长孙曜自榻前坐下,一眼瞧得她面色难看,向外间道:“传扁音。”
他说着话倾身去探长明的额。
“不必。”长明让长孙曜探了额温叫他确定没有发热后,方拉了他的手牵住,“我没事,额头不烫,不必传扁阁主来。”
屏风外的饮春一时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不行。你现下的面色极不好,必须叫扁音来看看。”长孙曜柔声回道,又往外间传了一声。
饮春这方听着令退出殿。
见长孙曜如此坚持,长明只好不再多说,只是起身又轻轻道:“我脸色不大好看可能是因为我月事快来了的缘故,多多休息就行了,不必担心。”
她来月事时虽不太难受,但确实也会更觉疲惫些,更叫她懒得动弹,以往为男子时就忍着,现在既是女子也就大大方方躺个二三日歇着。
长孙曜是记着日子,但还是道:“同以往有些不一样,不叫扁音看看,孤不放心,孤会陪你歇着,这几日多注意。”
长明点点头,冲他笑:“我知道,放心吧。”
长孙曜忍不住捏捏她的脸,笑得宠溺又有几分无奈。
不多时扁音便随饮春进殿来,替长明瞧罢,行礼恭敬回禀道:“太子妃殿下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有些气血不足,臣为太子妃殿下准备调理的药,请太子妃殿下午膳后服用。”
长孙曜微微颔首,没有立刻屏退扁音,再问:“平日的药是否会影响太子妃月事,令太子妃身体多负担?”
扁音低首垂身,鵲阁的避子药绝不会伤长孙曜和长明的身体,大抵是因着长明月事将至,长明这回又不同往日里轻松,长孙曜才这方担心,便又回禀道:“请太子殿下放心,鵲阁的药绝没有影响太子妃殿下的身体。”
待扁音饮春出去罢,长明方又靠着他说道:“现在可以放心了,我真的没事。”
因着前头琊羽针和金针封穴的缘故,她的身体暂时不可有孕,倒不是不能有孕,只是扁音说若这一两年里有孩子对她来说会有危险,故而长孙曜与她谈,他们暂不要孩子。
两人也便共同决定,孩子的事三年后再慢慢来,每日里两人便一同服用避子药,都是鵲阁一等一的药,她倒是一向放心的。
长孙曜握着她的手轻轻应了一声,又道:“只是我们并非医者,这些事总要医者来说才能叫孤放心。”
长明知道他是心细。
他的眸色稍稍变了变,又说道:“宫人说你亲送宛嫔回了毓秀宫。”
他明白她送顾婉是要叫后宫那些人看得,不要欺顾婉,但只怕她见了顾婉心底便难受。
长明这方明白他脸色为何突然犹豫几分,抬起头看他,顿了片刻后,她淡声:“我没因宛嫔难受,我们只是各有选择,只是选择尊重对方的选择,她若有需要我会帮她,她若不需要,我不会打扰她,我已经放下了。”
她的语气很是平静,并不似假装强撑。
长孙曜垂眸在她额间落下一个吻,语气轻柔却又很是郑重:“孤永远选择你。”
*
长明缓缓睁开眼,呆呆瞧了半晌的粉壁,后背贴在长孙曜暖和的胸膛前,觉到肚子上的暖,这方也才反应过来肚子上还落着长孙曜暖和的手,他还替她捂着肚子。
他向来很是暖和,有他在,冬日里都不需要往衾被里塞汤婆子,只消他一块睡着,身旁就是多了个暖炉,脚也被他的身体捂着,整个人上上下下都觉得暖和。
她真的很是喜欢这般,喜欢他这般暖,喜欢他在身边。
觉到怀中的动静长孙曜眉眼略动了动,他稍弓起身子,又将怀里人抱紧几分,下意识地往她脖颈埋,长明还叫他抱着,脖子叫他蹭得发痒,转不过身子,只得扭过头去看他,旋即就叫他翻了身子转过去,长孙曜这方已经抬了眼眸,瞧得长明呆愣愣地睁着眸子,又见她雪白的面上透着薄粉,看着气色极不错,不由得一笑,将她抱在胸前。
昨夜里,长明的月事便来了,一同往日里准时。
“是再躺会儿?还是先传膳,用罢膳再歇着?”
好在殿里也烧着地龙,不至叫她都不敢出衾被,她仰头往长孙曜面前一凑,碰到长孙曜的鼻尖,唇角禁不住翘起,亲他一下:“想起来洗漱用膳。”
长孙曜笑着重重亲她的唇,一手伸出去扯了烘在暖炉上的衣袍入衾被,裹住长明:“好,那我们便起来用膳。”
没待长孙曜长明起身,一早薛以便吩咐人去文渊阁将今日的折子都搬了回来,待两人用罢膳,折子朱笔等物早已准备妥当,如今长孙曜监国,更多事落在了长孙曜身上,薛以叫人搬回的折子比以往要多上许多。
饮春取手炉奉与倚坐罗汉床的长明,低眸偷偷看一眼,两人还同以往一般,长孙曜批阅奏折,长明便靠在一旁看书,待换罢热茶,饮春便悄声退在一旁,同薛以等人候在屏风之外,以便在不扰着两人的情况下又能及时更换茶水等物。
自长明住进东宫后,每月长明月事这几日,长孙曜都不会离开东宫,所有的政务也都搬到东宫来处理,故而两人身边伺候的宫人,不消长孙曜吩咐,自也将诸事准备妥当。
半日过去,饮春换了两回手炉,添茶水糕点时,又悄悄瞧得一眼,长明还在看诸国杂记,长孙曜批了大半的折子。
用罢午膳,两人仍回了罗汉床,长孙曜还于床上几案前批阅奏疏,长明还复在床里头靠墙那面,倚着床案读书,饮春瞧得,长明这方换了一本剑谱,从长孙曜案上取了一支朱笔,时不时圈圈点点。
几束光透过窗纱斜落,薛以隔着光帘瞧去,一个玉面雪袍,一个绯衣娇颜,各执朱笔,好生绝色的一对璧人,恍若神子神妃,很有几分不真实。
他从小跟在长孙曜身边,深知长孙曜这面冷心也冷的人,是实实在在的冷淡,又因着无人能及的贵重身份和身处皇家的缘故,性子又很是傲慢无情,可这般一个冷性子、傲慢冷漠、从没有耐心和温柔可言的人,对长明却是极尽的温柔体贴。
时至今日,每每看到,他心中还是不免震愕感慨,他以前真的从没有想到过,冷漠无情的长孙曜还会有这样温柔的一面。
长孙曜将所有的温柔和耐心都给了长明一人,政务再忙,也没有冷落过长明片刻,除了国事剩下的时间都是长明的,不论作何都是同长明一道,永远对长明温声细语,事事亲为。
长孙曜时在处理政务时,就突然抬起眼吩咐,春色甚好,应当为长明添置春衫首饰,夏日炎热,应当为长明添置衣裙首饰,秋日凉爽应当为长明添置衣裙首饰,冬日风寒,给长明做的衣裙得厚实暖和,首饰得配着长明的新衣裙制。
要知道,长孙曜是一个从没管过自己的衣食起居的高高在上的太子,如今竟每日里都念着长明的衣食起居该如何。
他不知道男子爱一个女子应该是什么模样,但他觉得应该就是长孙曜这般模样,不惜一切,不计成本,恨不得将天下都变成一个玩件放在长明手中,以博长明一笑。
而他在长明身上也看到了长明对这份感情的回应,长明平日所穿所用一概只用长孙曜所赠,从未有将长孙曜所赠赐予人时,不管收长孙曜再多的礼物,也不曾随便放置过任何一件礼物。
这样的两个人,真的让人无法想象,还有谁能插进他们之间,这十六年来,他也只看到只长明一人叫长孙曜动心起念,在他看来,必然是绝不会再有一个女子能叫长孙曜瞧上一眼,说句放肆僭越的话,长孙曜早就彻彻底底地陷在长明手中了。
好在,长明亦是如此,被长孙曜死死拿捏着。
两情相悦,两心相守,便是世间第一等好事。
罗汉床上的两人不曾注意到饮春薛以进来侍奉时,那柔和的偷偷瞧过来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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