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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明抱住他的脖子望着他,眼底如坠星辰。
“长孙曜,我等你。”
第157章白姜花
十月十二晨,靖国公府。
司空岁浑噩听着祝词,他似乎听得一两句,又似乎一个字也没有听清。
十月中还不算太冷,他却冻得身体发僵,乐声忽远忽近,并不十分真切,这欢庆的乐作,像催命的吟唱般令他厌恶,他看着跪在天地宗祠前的长明,一刻也不曾移开眼。
靖国公府的宗祠没有供奉任何人,他不许长明在靖国公府供奉玉凝儿以及任何一个锦州傅家人,长明答应了,没有在这靖国公府供奉任何一个锦州傅家人,而今长明醮戒,也只是对着一方空祠叩拜,真正拜的是这天地。
待长明饮罢祭酒,奉着果盒的女侍又复上前,跪在长明身侧,长明执箸,进罢干果,又复对天地四拜。
李示廷夫妇二人与李翊裴修立在一旁,神色各不相同。
拜罢天地,又由二位女侍扶起长明,长明以司空岁为尊,执起双手抵于额前,才方弯下身子,司空岁突然出手扶住长明,攥着她的臂弯将她拽起。
长明满绣织金的华丽裙摆曳在铺着锦绣龙凤的拜垫,身子不可控制地倾向司空岁,茫然疑惑地看他,看到司空岁发赤的眼眸,倏然一怔。
侍奉在此的礼官女侍愕然瞪目,碍于长明却也不敢出声训斥司空岁,李示廷等人同是噤声错愕。
长明怔怔轻唤:“师父?”
司空岁发赤的眼眸情绪不明,哑声:“如果我现在要求你,不要嫁给长孙曜,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不嫁给长孙曜。”
“就这一次,我只再问这一次。”
他望着眼前这双浅琥珀色的眼眸,颤声重复:“可不可以答应我,不要嫁给别人。”
四下大惊,李示廷下意识拉住了沈氏,李翊瞪着眼,不敢置信地屏息,又立刻去看裴修,裴修面色煞白,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
长明试着挣开司空岁,但司空岁反是用了更大的力。长明凝滞望他,不敢置信:“师父,怎么了?”
司空岁落在长明臂上力道又是一重,直接攥着她转身冲向宗祠外,华贵的凤冠不堪力砸在青石路,明珠宝石散落一地,司空岁自腰间抽出寒剑。
长明脚下一个趔趄,又叫他回身扶了一把,他的声音自头顶飘下来。
“阿明,离开京城,别嫁给长孙曜。”
空气中漫着玫瑰的浅香,那不是从昭院的玫瑰园飘荡到这处的,是长明自昭院来,走过玫瑰园时,裙摆沾染上的,玫瑰香中掺杂的姜花香却是不知从何处而来,很快这掺杂着木质的玫瑰香与姜花香被浓烈的血腥味掩盖住。
司空岁一手攥着长明,一手执剑自团团围来亲卫中杀出一条路,绣着繁复图腾的华丽裙摆与素色的月白长衫交缠打在一处,又在一剑剑招式中分割开,裙摆似盛放的花旋开,珠石琳琅散落一地。
“师父?!”
司空岁未应,一剑扫落十数人,攥着她冲出人群。
“阿明——”
两声撕裂般的叫喊声从身后传过来。
长明愕然回过头,追出来的李翊裴修蓦然撞入眼底。
……
“司空先生。”
“司空先生?”
“司空先生——”
司空岁猛地一战,原本就滑落大半的薄毯,也因着他这一动作完完全全落了地。
房里没有关窗,斑驳的星月还挂在夜空,露气厚重,琉璃罩里的灯火未熄,微黄的火光映在司空岁月白长衫上,染了一片暖意。
徐束闻到馥郁的姜花香,目光顺着香气袭来之处,落在窗台那半开的白色姜花上。
这个季节通常不该有姜花,绚烂的姜花只开一日,盛于夏季,他也不知司空岁这姜花是从哪里来的。
白色的姜花在大喜的日子里,多少显得有些不吉利,但他深知司空岁在这靖国公府中是何等存在和身份,这些自不是他能置喙的。
他收了视线,上前些许,冷不丁看见司空岁身旁一只玄色铁制小盒,又嗅到些许并不明显的血腥气。
他稍稍顿了一顿,而后才向倚睡在窗旁小榻的司空岁行了一礼。
司空岁抬起眼眸,淡漠看向徐束。
徐束垂身:“请司空先生起身准备太子妃醮戒。”
长明与长孙曜的大婚,主婚人由长孙曜定选,为卫国公姬承钊。
李家夫妇二人也一并入靖国公府帮忙,说是说帮,但其实也不甚需要二人打理什么,靖国公府上下皆由东宫臣与礼官安排,请二人入靖国公府,是为有更妥当的理由,让与长明没有血缘关系的李翊和裴修留在靖国公府。
又由长明选定以司空岁为靖国公府尊长。
靖国公府的宗祠实际上是空的,因着长明身世特殊,便早先定下,长明醮戒祭拜只拜天地,宗祠门扇虚阖起,外头设祭案,上陈一干祭品香烛等物。
司空岁并李家夫妇与李翊裴修几人候在一旁。
沈氏嗅到姜花香颇为诧异,李示廷不明看沈氏,沈氏知平日里只喜爱兰花,对旁的花草并不在意的李示廷没有觉到这一丝不对劲,便也没有说及,只摇了摇头。
她只觉奇怪,姜花向来只盛于夏季,目及之处也未有见着姜花,这香也并非是姜花香粉或是姜花香油,思来想去,她将目光投向阖起的空祠堂,也没待她想太久,便听得乐作起。
礼官迎请身着皇太子妃冠服的长明缓步而来。
凤冠衔珠嵌宝,绯色皇太子妃服满绣织金,长明少见地上了妆,愈显明艳动人,华丽的裙摆拖曳在祥瑞万福图腾的红色地衣。
李翊望着长明发愣。
沈氏拉了一把李翊,将他唤回神,众人垂身向长明行礼。
长明抬手,一抹玉白从绯色之中展露,她轻声:“不必行礼。”
众人僵了半晌身子,顺着长明没跪下去,候在一旁,长明又向几人一笑,旋即将含笑的目光投向司空岁。
女侍上前扶长明至祭案前,长明拜以天地四拜,奉香于前,随后,身侧女侍跪拜于侧,奉以祭酒,长明饮罢,女侍再进果盒,长明执箸吃罢,又拜以天地四拜。
拜罢天地,礼官再请长明起身,长明望向司空岁一笑,双手执于额前,屈膝向司空岁叩拜,司空岁退后一步,跪在长明面前,伸手轻落在长明交叠的双手上。
长明惊睁大眼眸,膝下一沉,一下同司空岁相跪,愕然看司空岁:“师父?”
长明以司空岁为长,现下司空岁本应当受长明四拜,沈氏与李翊同是一怔,裴修沉默看着,李示廷隐约猜到些什么,低了眼眸并未有出声。
“你不该拜我,不要拜。”司空岁立刻扶长明起身。
长明这方还怔着,抿着唇瞧司空岁,她自看得出司空岁这话是认真的,司空岁无意接受她的叩拜,或者说并不愿接受她的叩拜。
“我没有告诫你的话,什么勤勉恭敬听话都不需要。我只希望你此生平安喜乐,绝不要迎合顺从任何人,他若欺你负你,哪怕只是半分,也绝不原谅!
“不用挂怀我,也不用担心这靖国公府,什么都别管,他这般求娶你,便不该让你受半分委屈,他日你们若是感情生变,离了他离了皇家,我们不稀罕这些。
“阿明,不要袒护他半分,你从没有差他半分的时候,永远不要心疼做了错事的男人,心疼混账男人的女子必将万劫不复!”
礼官女侍和沈氏面色惨白惨白,被司空岁这如此放肆不敬得话吓得几要瘫下去。
沈氏惊惶看向外头,不是东宫的礼官便是东宫的侍从,再有便是东宫的亲卫,司空岁这些话在这说,与在长孙曜面前说又有何区别,她不安去看李示廷,却见李示廷神色平静,再看李翊裴修二人,亦是如此。
长明看司空岁许久,才方稍稍后退一步,双手执于身前,垂身一礼,抬首向司空岁,正声答:“徒儿谨记师父之言,请师父放心。”
礼官女侍闻此更是一震,沈氏压住发颤的手,李示廷觉到沈氏的害怕,牵住沈氏的手,沈氏这方渐渐冷静下来,挤出一个稍有些勉强的笑。
因着师徒这与众不同的醮戒,令行礼的礼官都怔了半晌。
也不知僵立了多久,神色错乱的礼官才回了神,垂身低首上前:“恭请皇太子妃殿下更换翟衣,等候皇太子殿下亲迎。”
……
李翊再见到长明,是在一个时辰后的昭院,说是见,其实也不然,他与裴修司空岁等人远远立在院中,长明已为君,尊卑有别,大周礼制下,他们只被允许,隔着重重厚重的帷幕与长明相见。
然,重重帷幕后长明模糊的身影,连凤冠的形状与翟衣的颜色都无法辨认。
长明这回仍没有受众人的礼。
*
十月十二晨,东宫。
薛以低首奉以素纱中单,长孙曜抬起双臂,稍一抬眸看向陈炎。
陈炎垂身禀告:“正和殿尚无动静。”
长孙曜大婚,亲迎太子妃前,当于太昭殿醮戒,按礼长孙无境应出席为长孙曜醮戒,但到了这个时候,正和殿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显然长孙无境今日并不欲出席醮戒。
虽然朝中都知道父子两人现下关系恶劣,但长孙曜大婚,长孙无境不出席,有违礼制,亦是不认可这大婚,太难看。
长孙曜原含着喜气的眉眼冷淡下来,道:“安排人去一趟。”
陈炎应是,又想应当如何去更为妥当,便听得长孙曜冷淡再道。
“便问,孤的父皇,”长孙曜话音稍停,抬起淡漠的眼眸,“还有没有气儿。”
陈炎眸底微变,面上并未显露过多,低首恭敬:“臣领旨。”
陈炎出去交代,半个时辰后,影卫又回了靖国公府司空岁那方的动静,陈炎听罢,不禁皱起眉头,只碍于长孙曜先前有令,司空岁举动都得呈禀,只得又硬着头皮将靖国公府之事向长孙曜禀告。
这方长孙曜已经穿戴罢九章衮冕。
长孙曜听着陈炎的禀告,手执影卫所记录下书着司空岁于醮戒时所言的密折,九旒冕后的眼眸稍稍一敛,眸色渐深,一声并不明显的冷哼溢出唇角。
“他只说错了一点。”
陈炎瞧出长孙曜并没有对司空岁如此不敬的话动怒,但也并非是全然不在意。
但未待陈炎细品,长孙曜已经掷了密折。
大周永安三十一年十月十二,皇太子大婚。
太昭殿前搥鼓三次后,长孙无境戴通天冠,着绛纱袍,御驾太昭殿,鸿胪寺礼官请长孙无境升座,文武百官盛服叩拜,又由赞引与侍从官导引身着衮冕的长孙曜出帐幕。(注1)
长孙曜于丹陛四拜,由赞引导引,从太昭殿左门入殿接受醮戒。(注2)
长孙无境面色难看,冷着脸坐在高座,目光未有落在长孙曜身上,长孙曜同是面无表情地在礼官的指引下,饮祭酒进果食。
待长孙曜饮罢祭酒吃罢果食,赞引导引长孙曜至长孙无境座前叩拜,这方长孙曜长眸稍抬,冷与长孙无境对视。
高范面上发白,战战兢兢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长孙无境垂眸,睥向长孙曜,毫无起伏的声音极其冷淡的响起:“往迎尔相,承我宗事,勖帅以敬。”(注3)
四下都听得出,长孙无境的声音没有一丝感情,便是有些感情,也绝不是那等慈父怜爱之意,长孙无境像是为完成个任务般,冷漠地出场,冷漠地说完自己该说的话,众人都可以想像出长孙无境待会又当以什么模样离开太昭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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