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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家祖孙一个老,一个小,行程甚慢,途中俞老太太又吃坏了肚子,耽误了几日,因此他们未至江南,林如海却先看到了邸报,见到朝堂上动静,微微一笑。
太子如今愈发稳得住了,不愧是宣康帝悉心教导二三十年元后嫡子,想来他看明白了,不必动作,宣康帝便会将几位皇子拉拢人处置了,作为一国之君,太子结党营私尚且不能容忍,何况其他皇子。
林如海刚放下邸报,便有下面盐商来拜。
林如海闻得是吴越并崔家、海家等十数位大小盐商,猜测到他们来意,必然和自己才颁发下去条令有关。他进京述职,向宣康帝进言,多云灶户凄苦,百姓为盐价所扰,盐商贩盐,抬高盐价无数,许多百姓竟至淡食,少时无碍,长则必致民怨沸腾,反观盐商挥金如土,奢靡之极,林如海虽有心为百姓解忧,然只他一人,并不能扭转原先条令。
宣康帝性情仁厚,沉吟良久,认同林如海提议,提升了灶户待遇,虽然不多,好歹稍解民怨,又勒令盐商不许胡乱抬高盐价,为此,还命林如海亲自交代各处盐官,每年巡视,以免下面阳奉阴违。
宣康帝和林如海一君一臣,条令发下,虽然所改不多,灶户待遇和盐商无关,然而不许胡乱抬高盐价,终究是损了盐商利益。盐商花钱买盐引运盐,可不就是靠卖出去获利。
想到这里,林如海微微一笑,命人请进来。
因太子重视林如海缘故,吴越又十分聪明,对于林如海之命倒不敢违反,今日拗不过旁人,才一同过来,一进来,见到林如海面带微笑,心中打了个激灵,脚下一顿,便落了众人后头几步,并不先开口。
崔盐商等人请了安,奉承了几句,话题一转,便说到了朝廷抑制盐价一事。
林如海摸了摸颌下三缕长须,笑道:“此乃圣人之意,岂能不从?虽说盐价稍有抑制,然并未影响各处销盐,你们来寻本官,又有何用?圣人仁厚,爱民如子,虽然提升灶户之待遇,却不曾抬高盐引之价。”
言及于此,又笑看众人道:“圣人既知百姓疾苦,亦晓扬州奢华太过,屡次比丑抛金,若非圣人慈和,尔等焉能如此平安无事?据本官所知,朝中已有官员提议改盐制了。”
听了林如海话,众人登时悚然一惊。
扬州风气讲究奢华,讲究精致,讲究四角俱全,其实皆是来自他们这一干盐商。他们居住有精致园林,看戏有热闹戏楼,喝茶有茶馆,洗澡有澡堂,吃食有名扬四海淮扬菜,另外还有冠绝天下青楼名坊,与此同时,扬州香粉亦是天下一绝。便是京城各家喜欢鲜花样,也多是来自扬州,均是因为两淮盐商富甲天下之故,若是宣康帝当真追究灶户百姓之苦源自盐商大贾,他们日子可就不好过了,别不做,单是抑制盐价之余,提升盐税,或是允他人销盐,不独盐商作此,便足够他们倾家荡产了。
宣康帝如今待他们已是十分宽厚了,虽说暂少些许进益,可和日后厉害相比,倒不如这般,想到这里,众人忙都陪笑称是,又问何人要改盐制。
林如海久经官场,却知改制说得容易,但是没有数十年乃至于百八十年,一时是改不得,触及了其他人利益,上下自然一心抵制,因此现今宣康帝并没有改制意思,尤其是盐税趋于稳定,又比往年多了不少,边关打仗皆需,不可能改制了。
林如海今日说将出来,只是吓唬他们,因此淡淡一笑,道:“圣人暂且并没有此意,但是若灶户、百姓仍旧贫困之极,民怨沸腾之时,却不好说了。”
众人听了,连连点头,不敢再罗唣林如海,相继告辞。
吴越亦未停留,暗暗感慨林如海厉害,三言两语就打消了各人心思。他倒想继续奉承太子,可惜太子性情大变,不但打发了三家送去养女,而且将三家孝敬银子都送到了御前,幸而他消息灵通,闻得太子此举,立时便将五万两银子增加到了十万两,如今太子殿下待崔海两家一如从前,待自己家倒比从前略厚些。
吴越回头望了衙门一眼,按太子如此重视林如海举动,若说其中没有林如海缘故,他是不信,也不知道他其中做了什么,竟同时得宣康帝和太子看重。
吴越叹了一口气,只盼着能用银子换个前程,好叫子孙不必似自己这般,纵然家资千万,亦不如清贫读书人来得体面。养女是不能送太子殿下了,银子和东西却可以多送些,太子孝敬圣人,不也是他们入了宣康帝眼?家里前儿才得了一枚极其罕见夜明珠,价值连城,不如送到京城里给太子,由太子进上做万寿节礼。
只有一件,想到妻子性情执拗,仍未放弃让自己送养女给林如海,吴越十分头痛,自己已经三番五次地训斥她了,她竟然还不肯改。
女人不敢怨天怨地怨夫君,只知为难女人,吴越便是有心敬重发妻,也因此淡了。
不说吴越如何想,送走诸位盐商,林如海便已下班了,林家便住府衙后面,他一日不见女儿,便觉得十分挂念,兼之贾敏身子笨重,匆忙回到后院,还没进门,便听到黛玉哭声,心头一紧,连忙走了进去。
只见黛玉坐床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周围贾敏并丫鬟们都急得红了脸。
林如海问道:“怎么回事?她哭什么?”
林如海顾不得换下官服,一面说,一面步上前抱起黛玉,柔声问道:“告诉爹爹,谁欺负你了?爹爹给你出气去。”
黛玉哭得眼睛都肿了,满脸泪光,显得可怜,见到林如海,她顿觉心安,搂着林如海,呜呜咽咽地道:“肚子疼。”
林如海一愣,看向贾敏,贾敏扶着丫鬟手款款起身,无奈地说道:“已经请大夫看过了,细细诊了脉息,并没有什么,偏生她哭得厉害,只说肚子疼,问又问不出来。玉儿吃得向来清淡,今儿并没有吃什么生冷果子饭食,我竟也无措了。”
林如海皱眉道:“她年纪小,说话虽清楚,知道却不多,是不是不是肚子疼?”
贾敏亲自抚养一双儿女,焉能不知其中厉害,忙道:“已经细细检查了一遍,又换了衣裳,通身上下并没有一丝儿淤青,衣服上也没有针头线脑扎着她。”
林如海听了,也觉不解,问黛玉道:“玉儿,哪里疼?指给爹爹看好不好?”
黛玉指了指膝盖,含泪道:“爹爹,疼。”
贾敏一怔,忙看向黛玉双膝,伸手轻轻揉了揉,见黛玉眉头稍展,道:“腿疼怎么说是肚子疼了?大夫还没走呢,一会子叫大夫进来问问。”
林如海叹道:“她小孩子家,哪里说得清楚?你进屋歇着,我问大夫话。”
贾敏亦十分担忧女儿,点头进去了。
少时,屋里只剩几个嬷嬷和未留头小丫头,方请了大夫进来,闻得黛玉是腿疼,他忙就着林如海怀,托着黛玉手细细诊脉,乃道:“姐儿并无大碍,许多幼童皆易患腿疼之疾,却并非大病,不必吃药,多吃些肉和豆腐也就是了。”
林如海道:“小女脾胃弱,肉虽然好吃,却吃了不消化,因此不大爱吃。”
大夫想了想,笑道:“府上便有极出名厨子,只跟他说姐儿吃得清淡,却又得吃些肉蛋豆腐,想来有是法子,便是姐儿不爱吃肉,喝些肉骨头汤也是极好。”
林如海一听,也笑了。
命人送走大夫后,林如海立即吩咐厨子,做些易消化肉骨头汤送上来,又道:“玉儿爱吃豆腐馅儿包子,明儿早上做些送上来。”
外面答应了一声,自去吩咐。
别瞧着黛玉年纪小,性子却聪慧,记得自己吃肉就难受,因此不大喜吃肉,林如海好容易才哄她喝了些,次日豆腐包子她倒是喜欢,晌午鱼肉也吃了些,林如海又常带她出门顽耍,过了几日便没再说腿疼。
黛玉这一回闹得府里人仰马翻,幸而无事,林如海和贾敏并林睿方放下心来。
又过了几日,已进十月,各地租子送来,今年并非风调雨顺,较去年减了好些。贾敏身子愈加笨重,林如海便命林睿看着管家料理,此非内务,因此林睿也料理得,林如海闲暇时,旁边也指点林睿一二。
林睿因见除了贾敏陪嫁庄子外,另有几处庄子账并未入公中,忙问缘故。
彼时林如海不,大管家却知道这些庄子来历,当时林如海大刀阔斧料理府中下人无数,真真是骇得府里下人心惊胆战,自己因秉性老实才取代了原来大管家,故听了林睿话,陪笑道:“这是十多年前老爷预备给姐儿做嫁妆庄子,每年都不入公中,只用这笔进账另外再添房舍田庄商铺,累积十几年下来,早非昔日了。”
林睿笑道:“原来如此,我说呢。妹妹年纪小,又娇弱,多给她些才是正经。”
料理完这些事务,林睿方去上学。
林如海对林睿愈加满意了,文章做得好,骑射拿得出手,管家算账虽不必亲力亲为,到底该知晓些才不会被下人蒙骗,只盼着幼子也如此才好。
想到幼子,林如海微微一叹。贾敏年纪到底有些大了,这一胎又是继黛玉一年后得,接连怀胎,未免有损身体,而且怀相也不好,几次三番请大夫,如今大夫几乎都是常驻林家了,记得上辈子这个孩子生来虽比黛玉好些,终究也是体弱多病。
林如海待贾敏心了,处处嘘寒问暖。
贾敏如何不知林如海担心,她亦十分小心,便是不爱吃东西,只要对身体好,她也量吃些,一时连林睿和黛玉身边琐事都顾不得了,只觉得渴睡,又觉得行动费力,索性连门也不出了,只自己院中走动。屈指算来,她怀孕已有九月,从七月上就不和人应酬交际了,旁人知晓林家子嗣单薄,这一代好容易才有林睿黛玉兄弟,自然明白这一胎要紧,也都不敢过来打扰贾敏,便是送礼,也只打发下人送来。
一场秋雨一场寒,何况初冬,这日不比先前雨丝如雾,竟是滂沱大雨,顷刻间,淹了院子里路,便是疏通了水沟,亦敌不过大雨之速,林如海回到家中,听得院中一阵笑声,进来一看,却是林睿站廊下看黛玉手里握着不知从哪里拿来玉柄拂尘,指挥丫头们将那些彩鸳鸯、绿头鸭、丹顶鹤、花鸂鶒等赶到雨中,看着它们戏水。
黛玉正顽得高兴,不妨有几只扑棱着翅膀,将羽上水甩向四周,黛玉啊一声,瞪着裤子上几点泥水,她癖性喜洁,登时不高兴地撅着嘴。
林睿莞尔一笑,拿着手帕给她擦拭,道:“看你还淘气不淘气,外面冷得很,非得看鸳鸯戏水。先回屋换件衣裳好不好?不然,就叫丫头们将鸳鸯鸂鶒野鸭子翅膀缝上,它们只水里顽耍,溅不到你身上。”
黛玉却道:“针扎了手我都觉得疼,它们也一样。”
林如海听到这里,抬步进门,放下伞,弯腰抱起黛玉,道:“既知它们一样,便不该撵到一处,它们好好儿水里岂不是好?正如花儿枝头。”
黛玉渐渐懂事了,从前喜欢折下来花儿,如今却不要了,只说开枝头好看。
黛玉眨了眨眼,将手里拂尘往林睿处一指,理直气壮地道:“哥哥要顽。”
一旁林睿登时哭笑不得,她定是以为林如海责备她把这些水鸟赶院中,所以干脆利落地推到自己头上,成了罪魁祸首,真真伶俐,不愧是她妹妹,口角锋芒些才好,免得受人欺负,不敢反击,听说大舅舅家表姐虽有窦夫人教养,却仍然不敢反驳别人话。
黛玉嘻嘻一笑,丢下拂尘,就埋林如海怀里不说话了。
林如海抱着女儿进屋,林睿跟后面,因见贾敏正清点礼物,不禁道:“你身子重,交给下人料理便是,忙碌什么?”
贾敏早就听到他们廊下说话了,此时笑道:“哪里忙碌了,不过是姑苏租子送来时,捎带了颜先生和甄先生家礼物,我正看甄夫人书信。”
林如海听到这里,便不意了。
林睿等林如海落座后,方坐母亲身边,好奇地道:“信里说了什么?甄家妹妹可好?”
贾敏命人将东西都收下去,只将书信放妆奁内,答道:“英莲倒好,她父母谨慎得很,就怕再生出那一年事来,现今五六岁年纪,不仅读书识字,针线也学起来了,还做了两个荷包,说给玉儿顽,我叫玉儿身边奶娘丫头拿走了。”
说到这里,贾敏道:“睿儿你换衣裳,外面湿气重,仔细冻着。”
林睿会意,知道贾敏有事和林如海说,便起身告退,只留林如海和黛玉,黛玉年纪小,便是听了去,也没什么妨碍。
林如海道:“有什么事说罢,倒瞒着睿儿。”
贾敏笑了笑,问道:“老爷可记得贾雨村其人?就是甄先生曾经赠银进京那个穷儒,当时甄先生要与他择吉日启程,不想他竟等不得了,拿了银钱冬衣,当夜便奔赴京城,倒叫你我笑话了一场,说他功利之心太过。”
林如海点头道:“如何不记得,怎么,竟和他有关?”
贾敏道:“甄家太太来信闲话说,贾雨村旧年中了进士,选入外班,倒还没忘记他们,听说甄家成了瓦砾场,前儿便送了许多绸缎银两过来,又说英莲是有造化,好生教养为上,倒把甄先生恼得什么似。”
林如海笑道:“若是有心,去年做什么去了?今年才打发人送礼?无非是瞧着甄家败了,他却算得是衣锦还乡,甄先生一生豁达,但是面对这样人物,终究不平。”
当初他给黛玉延请西席,打听贾雨村为人时,觉得他颇有良心,虽有贪酷之弊,却未忘旧恩人,如今想想,竟是自己厚道了,贾雨村接济甄家娘子时,已是三四年后了,便是赠送锦缎银两,也是为了娶娇杏做二房,哪里是报恩呢?若真想报恩,三四年中为何不打发人去甄家一看?怕是不愿让人知道自己贫贱出身罢。
林如海又想到了那个给贾雨村出谋划策乱判英莲一案门子,也不是好人,贾雨村不就是怕那门子说出自己贫贱时事来,因此寻了不是发配了他。
不过林如海忽然心中一动,以贾雨村心思,不该来探望甄家才是,怎么却来了?他隐约记得上辈子所查,甄家是丢了英莲当年三月十五炸供起火,今年却似是正月,难道因为自己缘故,改变了时间,亦改变了贾雨村动作?
不对,林如海蓦地想起,甄士隐如今书院做先生,虽称不上名扬天下,但是他和自己交好却江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莫非,贾雨村因此而来?
倒不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他实是太明白贾雨村品行了。
只听贾敏道:“就是这么说呢,真真是忘恩负义,亏得甄先生一家厚道,不然,非得打出去不可。老爷若知道了他送礼时所求,只怕加恼怒呢!”
林如海淡淡一笑,不必猜,他也知道必然是讨要丫鬟娇杏了。
果然,贾敏说道:“太唐突了些,竟是写信给甄先生,讨要娇杏做二房,娇杏便是甄家娘子丫鬟。除此之外,贾雨村还向甄先生打听,是否和咱们家极好,又奉承了几句。甄家娘子觉得不妥,但是他们家已经败了,不好得罪贾雨村,闻得娇杏意愿,便给她脱了籍,方送到贾雨村家,又来信提醒咱们,好歹心里对此有数儿。”
林如海一听,不觉失笑,贾雨村纳妾比上辈子早了好几年,不知娇杏是否还能如同上辈子一般侥幸,生子扶正,做了诰命夫人。不过甄家娘子性情着实厚道,从了娇杏之愿,又给她脱了籍,便不是正室,好歹也不是贱妾。良贱不通婚,也不知道贾雨村上辈子是如何运作,竟扶她做正室夫人,虽然终贾雨村被弹劾时,此亦是罪名之一。
和香菱相比,娇杏侥幸了一辈子,终仍因贾雨村落得身陷囹圄。
林如海对贾敏道:“你也提点甄家娘子一声,虽对贾雨村家不满,却别露出来,也别跟人说贾雨村贫贱时事情来,贾雨村可不是好相与人物,因出身寒薄,也就怕别人提起旧事,少不得生出些事故来。”
贾敏心中一凛,道:“贾雨村竟这样忘恩负义不成?”
林如海冷笑道:“顾明是什么样人,你也知道,琏儿舅舅险些被害了去,贾雨村便是和顾明一样心性,今儿和你交好,说不定明儿便翻脸,是个小人。世人都知道我和甄先生交好,不然,你道贾雨村能无动作?”
贾敏道:“既这么着,我明儿就给甄家娘子回信,老爷也提点甄先生几句。”
林如海点点头,道:“甄先生既恼了贾雨村,想必不会再和他亲近,讨要丫鬟实是太唐突了些,只是防患于未然,好歹提醒一声,了你我心意。咱们书院颇有名气,甄先生收了好几个学生,都是江南一带达官显贵之家,按贾雨村心思,想来不会贸然得罪甄先生,毕竟凭着甄先生,他倒是能结交好些人家呢。”
贾敏连连赞同,次日回礼时,果然回了信给封氏,林如海亦写信给甄士隐,同时还写信给颜先生,让他心中有数,较之甄士隐,颜先生教导学生多,名气大。
甄士隐夫妇都是聪明人,到了这把年纪,只盼着英莲平安,见林如海和贾敏夫妇二人如此郑重其事,虽然甄士隐仍旧惦记着贾雨村才学,但是贾雨村为了名利庸俗如斯,做官不过一年多就要讨小老婆,实非一路人,便记了心里。
封氏忍不住对甄士隐道:“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咱们家就两个丫头,我还想着咱们家虽不如从前了,也并没有穷到一无所有地步,若是她们两个丫头不愿意嫁给家里小厮,便放出去做个正头娘子,谁承想,娇杏竟愿意去贾家。这做妾哪有什么体面,不过是个玩意儿,贾雨村也是有老婆,娇杏少不得吃些苦头了。”
甄士隐不以为然地道:“嫁给平头百姓,或者配给小厮,哪有跟着官老爷来得富贵?娇杏既如此,你也别放心上,不值你如此。咱们家还有些银子,明儿你叫人牙子来,挑两个小丫头买下来,给英莲使唤,将来英莲总得有陪嫁丫头。”
若是林如海此,必然赞同甄士隐对娇杏评价,娇杏做了贾雨村夫人,纵然不知丈夫乱判葫芦案来龙去脉,可是薛家打死人命闹得沸沸扬扬,闻得被卖丫头眉间一点胭脂痣,焉能猜测不出来?后来贾雨村常和贾家来往,娇杏亦往贾家走动,薛蟠又是摆酒唱戏纳香菱做妾,娇杏岂能真一无所知?却没见她对旧主子如何,可见也是凉薄之人。
此时甄士隐和封氏却都不知,封氏点头道:“我也这么想,买两个比英莲大两岁小丫头,既能服侍英莲,又能陪着英莲长大,待英莲出阁,也能陪嫁了去。”
甄士隐点头微笑。
封氏好容易才挑了两个干净爽利小丫头,敲打一番,放英莲身边,不久便听说贾敏十月底诞下一子,两处离得不远,她忙备了厚礼,带着英莲亲自过去道喜。
贾敏这一胎十分惊险,她年纪大了,胎位不太正,挣扎了一日一夜,一声啼哭惊醒了窗外鸟雀,似乎连落叶都随之落了,林如海和林睿父子两个惊得脸色煞白,吓得黛玉也哭个不住,待听得平安二字,方都放下心来。
林如海站床前,看着已用襁褓包好小儿子,喜极而泣。
贾敏疲惫至极,躺床上,看了林如海一眼,轻声道:“我瞧着这孩子生得有些弱,老爷竟是先取个贱名罢,等大好了,再取学名。”
林如海点点头,道:“你放心,我明白。你先歇着,我抱他出去,睿儿和玉儿都想见。”
细看幼子,瘦瘦小小,和上辈子一样生辰,也是一般模样,和黛玉身体差不多,都有些先天弱症,不过也是因为黛玉这辈子比前世强了好些缘故,若是黛玉还跟上辈子似,那么幼子就比黛玉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贾敏分娩之时亦听到女儿哭声,担忧地问道:“玉儿可好些了?我听着她哭声倒比我还厉害些。”幸亏才听到黛玉哭声,林睿便将黛玉抱走了,林如海说早就哄好了,不然自己里头生产,再听黛玉哭声,说不定忧虑了。可是贾敏如何不知自己女儿,自己生得惊险,吓到她了,因此她知道林如海是哄自己。
林如海抱着幼子,温柔地道:“放心罢,早就不哭了,正等着看弟弟呢。”
黛玉年纪太小,不好进来,林如海便将幼子抱到了黛玉房里,放她床上,林睿亦等此处,黛玉原哭得狠了,待贾敏平安无事,她就不哭了,正揉着眼睛躺床上,舒展着胳膊腿脚,听到林如海进来,立刻翻身,意欲起来,不妨她穿得厚实,好半日也没翻过来。
林睿忍住笑,伸手帮了一把,黛玉方趴床上,眼睛盯着襁褓里红彤彤一团。
林睿旁边笑对黛玉道:“弟弟长得有点儿像你,瞧这鼻子嘴巴,像极了。”
黛玉踌躇了一下,蹙眉道:“我就这么丑么?”
林如海和林睿听了,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似乎想起了黛玉出生时林睿嫌弃,林睿笑道:“你生下来时候也是这般,我说你丑,父亲还训斥了我一顿呢!等过十天半个月,弟弟长开了,就像你一样好看了。”
林睿说完,又问林如海道:“父亲可给弟弟取名了?”
林如海笑道:“和你母亲商议了,先取个贱名,等大些,身体好了,再取学名。”
黛玉眼珠一转,拍手道:“弟弟长得这般丑,就叫小丑儿好了。就像连伯伯家小哥哥,就是个小胖子,连家小姐姐叫他连小胖。”
林如海忍住笑,道:“你怎么如此无理?”十月连夫人带着小女儿、小儿子回了一趟扬州,来府里拜见过,他们家小公子连城极喜黛玉,单是送给黛玉东西就包了好大一个包袱,黛玉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他也不恼,反而笑嘻嘻地围着黛玉转悠。
黛玉狡黠一笑,道:“我叫他,他不恼呢,弟弟也一样。”
林如海和林睿低头一看,只见小儿子睡得正沉,不过他只是个才落草婴儿,哪里知道喜怒为何物,拗不过黛玉,林如海终果然给小儿子取名为丑儿。
林睿拍了拍心口,幸亏自己没有小名,不然被人知道了,岂不丢脸?他同情地看了弟弟一眼,林如海很疼妹妹,这不就听了妹妹话,只盼着父亲将来给弟弟取个威武霸气大名,否则丑儿这个名字追随一生,终究会被人笑话。不过,林睿担心并不长久,等他知道俞恒小名叫阿妹时,他顿时沉默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不舒服,先八千,一会儿再添一千字,剩下明天补成一万。
握拳,九千全勤,一定要达到,嗷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