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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上回小厮等在门口说贾敏将要临盆,林如海闻言不喜反惊,等不及车夫打帘,忙一把掀开,问道:“如今不过九月,如何就生了?”
说毕,不等小厮拿出条凳,林如海便跳下了马车,一阵风似地赶往正院。
鸣琴忙对鼓瑟道:“你去荣国府告诉老太太一声儿,我先进去。”
鼓瑟会意,道:“晓得了,你去罢,劝着老爷些儿,别进产房,免得惊扰了太太。”
当世规矩男人、孩童、寡妇并未出阁的姑娘家都不许在场,对于生产的妇人来说都是闲杂人等,哪怕林如海再焦急忧虑,也只能候在外面。
鸣琴笑骂道:“老爷是何等人物,还能不懂这些,倒叫你我提醒?”
鼓瑟亦是一笑,顶着风雪往荣国府去了。
却说林如海到了正院,只见婆子进进出出,烧热水者烧热水,端热水者端热水,虽然面露焦急之色,但行事却是有条不紊,未见一丝慌乱,也只有嬷嬷进出产房,门窗紧闭,贾敏痛呼之声时有耳闻,林如海不禁焦虑非常,忙问一婆子道:“太太如何了?稳婆怎么说?”
那婆子停住脚,忙笑道:“回老爷的话,老爷前脚出门,太太便发动了,说今儿是荣国府大喜,吩咐我们不许告诉老爷,稳婆说太太的胎位正,不妨事。”
林如海呵斥道:“这样大事,怎能不打发人告诉我?这才九个月,怎么就生了?我一早出门,如今已经傍晚了,太太可进食了?可还有力气?既是胎位正,如何这么长时间还没动静?快去问问稳婆回来告诉我,要不要请大夫候着。”
婆子忙道:“这也奇了,昨儿大夫还说一切平安呢,不想今儿太太突然就发动了,也不曾滑倒,亦不曾吃错东西。稳婆说了,怀胎十月多是不准,这生在何日都是老天定的,太太怀相极好,虽是九个月却没有什么妨碍。如今太太已吃了不少克化得动的东西,眼下精神倒好,稳婆说了,产道已开了三指,想是快了。至于大夫,已经请了两位,现在外院候着呢。”
林如海松了一口气,自坐在外间等着,目光始终盯着产房门上挂着的红绸软帘。
彼时天色已晚,风雪忽骤,房内早已点上牛油大蜡,照得里外如同白昼,纱窗上映出房内人影,似乎有人扶着贾敏走动,林如海顿时又惊住了。
婆子守在旁边,抿嘴笑道:“因是头胎,太太走动走动,生哥儿时顺。”
林如海方放下心来,上辈子黛玉和她兄弟出生之际,分外艰难,偏生他那时公务繁忙,须得去衙门,不得在家,竟不曾目睹临盆之景。
今生不同前世,大概命运早已改变,他们夫妇也不似上辈子,此子一定能平安降生。
林如海心中默默地祈祷着,只盼妻儿平安。
过一时,房内才有了动静,外面却忽然来说荣国府送催生礼来了。
因贾敏此时只有九个月,两家离得又近,荣国府本想略等两日送来的,哪知贾敏竟会早产,闻得消息,忙备了鸭蛋、膳食、生枣、栗果、羊、并彩绣锦衣等命人送来。
林如海担忧贾敏,只见了一面,便重复了稳婆的话,令其回复贾母。
贾母在家里急得团团转,拐杖不住敲地,道:“敏儿这是头胎,哪有什么经验?我这老婆子该亲自去一趟才是,一日了,也不知道熬得怎么样了。”
说着,贾敏又埋怨贾赦并贾政夫妻,道:“我先前就该去的,偏你们不许。”
众人苦笑不已,贾政忙道:“如今冰天雪地,行走不便,妹婿也已经说了,不敢劳烦母亲亲至,儿子们更不放心母亲上路,去的人不是说了,妹妹此胎甚正,并没有妨碍,母亲千万别担忧了,只等着消息罢。”
贾母不悦地道:“都是你们事情多,不然,现今我已经坐镇在敏儿那里了。”
始终不得贾敏平安生产的消息,贾母哪里睡得着,遂命人在各处点了灯,屋里白昼一般,只端坐在炕上,不时打发人去问。
贾赦见贾珠、元春并贾琏三人眼底似有倦色,困得不行,偏生都强撑着陪贾母,又见王夫人虽然露出心疼之色却不敢说话,而贾政却不在意,不由得地道:“儿子们陪母亲等消息便是,且先让孩子们去歇息罢,他们明儿还得上学呢。”
贾母一听,忙看向孙儿孙女,果然十分心疼,道:“快回房歇息,等你们一觉醒来,你们姑妈家的兄弟就生下来了。”
贾珠忙道:“祖母和老爷太太都在这里等着,孙儿岂能先去歇息?”
贾琏落后他一步,心里不由得有些懊恼,立时凑到贾母跟前,笑嘻嘻地道:“孙儿一点都不困,孙儿陪祖母一起等姑妈的好消息,孙儿一想到姑妈要生个弟弟,孙儿心里就觉得欢喜,孙儿想头一个知道弟弟的消息呢!”
这话说得贾母合不拢嘴,搂着他不住摩挲,道:“真真是我的好孙子,不枉你姑妈疼你一场。不过若是你们姑妈知道你们为了等消息误了明日上课,心里定然不高兴,因此,听我的话,都去歇息,明儿起来就知道消息了。”
贾琏等人听了,又觉得实在困倦,便告罪一声,各自回房了。
贾赦久不见儿子,今见他如此伶俐讨喜,哄得贾母眉开眼笑,再看他一张笑脸,眼前似乎浮现了妻子的音容笑貌,不觉有些怔忡,一时也无话可说。
贾母看到,微微叹了一口气,从前嫌弃李夫人和自己婆媳不和,如今却又盼着若有李夫人在世,大概也能劝着贾赦些,免得他如今只知道和小老婆喝酒,半点正事不做,袭爵的旨意今儿就下来了,堂堂国公爷之子竟只得了一等将军的爵位,便对贾赦道:“好些日子没见你了,今儿见到你,趁着等敏儿消息的时候,有些事儿我且与你说一说。”
贾赦回过神,忙道:“母亲有什么话只管吩咐儿子便是。”
贾政和王夫人也都看过来,不知贾母想说什么。
贾母道:“如今已经出了孝,你房内也该有个主事的了,明儿我请官媒婆来,好给你说一门亲,你别只顾着吃酒,竟是做些正经事要紧。”
听到贾母要给贾赦说亲,王夫人心头一凛,不知道贾赦之妻进门后是否要夺管家之权。
至于贾政素来迂腐板正,且是兄弟,没有插口长兄的婚事,自然不开口。
贾赦道:“一切由母亲做主便是,只是若看中了人家,好歹打发人跟岳父家说一声,儿子虽不肖,岳父倒疼琏儿,总要他们应允了咱们才好向别人家提亲。”他也知道岳父如今瞧不上自己,幸好待儿子极好,比在家里好。
贾母听了,略觉欣慰,道:“这是自然,他们不答应,你如何成亲?”
贾赦抿了抿嘴巴,不说话了。
贾母又道:“另有一件事,虽然你是做父亲的,但是琏儿从小在我跟前长大,他将来的婚事你和你媳妇可不能做主,须得经过我同意。我年纪大了,虽然出了孝,也不大想往各处走动,倒是敏儿常在外面应酬,又是个体贴侄儿的,到时候我叫她给琏儿说一门好亲,她认得的都是身份贵重的女眷,本来就疼琏儿,必然不会误了琏儿。”
贾母思来想去,推了王家的亲事,便只有贾敏能办好这件事了。
贾赦素知贾敏关心贾琏,心里暗暗感激,听了贾母的话,再想林如海和贾敏素日结交的那些人,便不是达官显贵,也是前程似锦之人,如今贾琏读书极好,虽有岳家帮衬,到底还是寻求一门这样的妻族方好,忙不迭地道:“妹妹的眼光自来是好,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贾母满意地点点头,交给别人,总不如交给自己的女儿,也不知她如今可平安生产了。
却说贾家来人走后不久,正在林如海急不可耐之际,忽听房内一声啼哭,便有稳婆高声道:“生了,生了!恭喜老爷,太太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哥儿!”
林如海顿时喜不自胜,忙问:“太太可好?”
此话一出口,便听里面稳婆扑哧一笑,道:“哥儿才落草,还得等一两个时辰才知晓好不好呢!”说着,不理外面,只用开水煮过的小银剪刀剪断婴儿的脐带,以同样煮过的棉线紧紧扎之,又将婴儿用热水清洗干净,并没有送到外面去,怕着风。
贾敏闻得自己生下一子,虽仍痛楚难当,但面上已是喜之不尽,又过一时,待胎衣排出,并未出血,方更衣移到炕上,地上顷刻间便被收拾干净。
稳婆方命奶娘抱哥儿上来,奶娘是贾敏半个月前挑选好的,一共二名,一姓柳,一姓张,年纪都不过二十来岁年纪,刚生下女儿不到两个月,皆是容貌秀丽,举止文雅,为人处世极好,人也干净爽利,自从被选上来后便已开始留心吃喝了。
贾敏瞧着大红襁褓里的儿子闭着眼睛,险些落下泪来,幸而知晓产后不能哭泣,方止住了,倒是想起林如海来,道:“老爷在外面?我听到老爷说话了,哥儿叫老爷瞧瞧才是。”
稳婆笑道:“屋里已收拾干净了,这就请老爷进来。”
话音一落,不等出去,便见林如海急急忙忙进来了,想是知晓贾敏母子平安后特特洗了澡换了衣裳,也就着熏笼驱除了寒气,一脸喜悦,并无半点酒气。
林如海大步走到炕前,弯腰低头看着躺在贾敏枕畔的儿子。
这是他林如海的儿子,今生第一个儿子。
林如海忽然觉得如同置身梦境,他简直不敢相信,上辈子求而不得的儿子,今生就这样降生了,仿佛是苍天弥补他一般,瞧着便十分壮健,虽然不是上辈子的那个儿子,但是这样更好,但愿这个儿子能平平安安地长大。
林如海望向贾敏,眸中柔情似水,道:“夫人辛苦了。”
贾敏勒着抹额,虽然憔悴,却亦心满意足,笑道:“老爷快别这么说,便是辛苦,也是甘之如饴。你瞧,他眉眼可像老爷?他生来可有六斤九两呢。老爷须得记得给咱们的儿子取个好名儿,也别忘了告诉祖宗一声儿,咱们林家有后了。”
林如海道:“你放心,我已经拟了好些字,等满月后再选一个最好的。”
虽已子时了,林如海出了产房后,仍旧去祠堂给祖宗磕头,告知祖宗林家有后的消息,又望着祖宗神像,轻声道:“不肖子孙前世未能守住家业,未能传下子嗣,竟断了祖宗们的香火,今生祖宗保佑,如海平安得子,必不会再断祭祀。”
说着,重重磕了几个头,又上了香,方退出宗祠。
大雪依然未停,灯光之下,纷纷扬扬,四面皆白,竟显得格外干净。
贾敏平安生子,府里上下里外都是一片欢声笑语,虽是大雪,亦难掩穿梭于庭院之间的红衣俏丫鬟,她们个个心灵手巧,裁了红绫,扎了花儿系在枝头上,更映得府里喜气洋洋。
林如海见状笑道:“吩咐下去,每人赏两个月的月钱,今年过年每人多做两套衣裳。”
众人听了,顿时喜气盈腮,忙来磕头谢恩。
林如海又对晴空等贴身服侍贾敏的丫鬟婆子们说道:“这些日子你们服侍太太辛苦了,去拿几匹大红缎子,每人再做两身衣裳。”
晴空闻言笑道:“还等老爷吩咐?太太早吩咐了,不但赏了缎子做衣裳,还赏了金银锞子给我们买果子吃呢!”
林如海一笑,道:“太太赏你们的是太太赏的,我说的是我赏的。”
晴空等人大喜过望,忙拜谢不已。
林如海得子,满心欢喜,赏赐之后,忙又出去交代管家道:“如今天寒地冻,咱们家有了喜事,很该替哥儿积德行善,你明日一早带人去街头施粥并馒头,粥务必插筷子不倒,馒头也要实心不搀粗面,再去打听城外的境况,若有遭难遭灾的,都来回我,咱们帮衬一把。”
大管家暗暗吃惊,这么一来,可是不小的一笔花销,但看到林如海如此喜悦,又想林家家大业大,倒也不必在意这一点子,忙满口答应,次日便去料理。
林如海子时尚未入睡,而后便是睡了,也辗转反侧,早上起来只探望贾敏母子一回,便换上官服,早饭顾不得吃,急急忙忙去上班了,还是贾敏叫人塞了些吃食给他在路上吃。
贾敏生子的消息此时尚未传开,到了翰林院,林如海刚一入座,便有人走过来,照着他的脸细细打量,不免笑道:“昨儿做什么了?眼底倒黑了一圈儿,眍?了眼睛似的,你这副模样儿出现在圣人跟前,可不是有碍圣眼?”
林如海极得宣康帝看重,这人说话不免含了些酸意。
林如海却是一笑,道:“何尝做什么?只是一夜不曾好睡罢了。”
左右张望,因不见一同僚,也是今科探花,林如海摘下襟内金表一看,面色登时一紧,忙道:“已过了时候,怎么还不见程胜兄?莫不是来迟了?”
一句话未完,已到卯时点名了,仍不见程胜踪影。
林如海暗暗叹了一口气,程胜本是十分勤谨,今日点名未至,怕是难逃一顿板子了。
想到这里,便听有人道:“真真是误了时辰,程胜兄竟来迟了,正挨板子呢!”
旁人俱去旁观,林如海略一踌躇,假作查看公务,却是未至。
上班迟了,当以板示众,林如海恐程胜羞愧,故未前去,心里只暗暗惭愧,昨夜他没有睡好,早上险些起不来,还是贾敏记得时间,早早打发人来叫他,不然,今日挨板子的不止程胜,还有他林如海。
待得程胜挨过板子,蹒跚着走进来,林如海忙上前相扶,道:“程胜兄,小心些。”
世人总是爱看别人的笑话,程胜挨打之时多人幸灾乐祸,他见此更觉羞愤,眼见林如海从里头走出来,而非从外面进去,又想先前挨打时并不见林如海旁观,心里不由得感激不已,苦笑道:“有劳如海兄了。”
林如海并未问他何以迟到,扶他坐下后,各自忙活去了。
待到下班,林如海又扶着他出去,途中程胜方道:“昨夜大雪不止,今日积雪阻路,偏生马车途中断了轴,因此方误了点卯。”
林如海安慰道:“这也是情有可原,兄切勿自责。”
程胜苦笑不已,道:“只觉得丢了脸面罢了,想我程胜何等自负,不想今日竟受此板笞,人尽皆知,实在难堪。”
林如海微微一叹,道:“男儿在世,谁是一帆风顺?二十小板而已,何必记挂在心?他年兄若平步青云,人人奉承不及,哪还有人敢提及今日之事?况今日非你之过,你若因此抑郁,反倒让人看轻了你。”
程胜听他解劝,略解心绪,露出一丝笑容来。
林如海见他想开了,复又笑道:“昨日贱内诞下一子,偏生洗三之际你我不得闲,不然非得请你去不可。不过洗三不去,满月你总得去一趟,我还想替我儿子讨你的礼物呢。”
程胜听了,忙道恭喜,笑道:“洗三我虽不能至,贱内却可一行。”
林如海哈哈一笑。
出了翰林院,迎面却见贾政踏雪而至,林如海忙上前行礼。
贾政还了一礼,笑道:“恭喜妹婿,今儿一早,老太太便去看望妹妹了。”
林如海笑道:“有劳岳母记挂着。”
见他身着崭新的六品官服,微笑而语,容光焕发,又见贾赦远远走过来,贾赦袭了贾代善的官儿,乃是一等将军,位列一品,林如海眸光一闪,含笑上去见礼。
贾赦如今正是风光得意之时,见到林如海更是欢喜,道:“今儿见了圣人,圣人还夸赞妹婿的人品才学呢,一会子家去咱们好生吃一顿酒。”
林如海婉拒道:“竟是改日罢,闻得岳母亲至,须得赶回家去。”
贾赦方想起贾敏昨日产子,哈哈一笑,道:“是了,我怎么忘记了,明儿我亲自去给妹妹道喜,今儿先家去了。”
林如海点点头,目送兄弟二人离去。
程胜眼里微不可见地闪过一丝嘲弄之色,道:“如海兄这两位内兄倒是妙人。”
林如海知他素来瞧不起贾赦贾政等依靠祖荫之人,自己不可能跟他说自己也觉得这两位内兄没有本事,只岔开道:“我瞧着今日像是又下雪的样子,兄之马车既毁,不妨同车而回罢,弟倒有一些功课须得请教兄。”
程胜欣然答允。
林如海送程胜回家后方回转,命人取了些上等的棒疮药送去给程胜,又送了两部书,乃是今日程胜听他拥有此书开口借抄的,诸事了却,他方去贾敏房中,闻得贾母已经离开,便问贾敏道:“岳母今儿来说了什么?”
贾敏正想着母亲说的话,一是将琏儿的终身大事托给自己,这倒是意外之喜,她原也怕贾赦胡乱做主,给贾琏娶的人家不像,另一件事就有些为难了,却是贾母想给贾赦聘娶一位填房夫人,问她有什么好人家,她是做妹妹的,且已嫁出去了,如何替兄长做媒?何况自己哥哥那样的性子,若知道上进些还好,偏生花天酒地惯了的,没的耽误好人家的女儿。
听林如海问起,贾敏便将烦心事说了出来。
林如海讶然,随即一笑,道:“这有什么可烦恼的?洗三的时候你见李家老太太,跟李家老太太说一声便是,就说请他们费些心。作为大舅兄的岳家,若说给大内兄做媒再娶,原是极在理的一件事,何况有他们做主,还怕继室夫人欺负了琏儿去?”
上辈子贾赦娶妻邢夫人,出身极低,纵然把持着娘家一切财物,尽数做了嫁妆带来,也是十分寒薄,为人又吝啬刻薄,竟为了自己使得兄弟赁房十年,本身又是个没见识没本事的,既不能教养贾琏,又不能教导迎春,实不堪为人母。不过,贾赦也有不是之处,但凡他善待邢夫人些,邢夫人也不至于只知攒钱,贾赦靠不住,邢夫人可不是得攒钱养老。
上辈子李家出了事,今生李家依然好好的,有李家做主,似邢夫人那样的出身他们压根儿不会同意,毕竟继室夫人日后可是贾琏的嫡母,若不好了,也影响贾琏的前程。
其实,不嫁给贾赦,未尝不是邢夫人的福分,嫁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比嫁给贾赦却身份尴尬强得多,毕竟她在荣国府里,几乎是孤立无援,婆婆不喜,子女不理,媳妇不孝,便是贾母跟前的丫头都能冷言以对。
贾敏拍手笑道:“我竟忘记了,明儿就跟李老太太说。”原本她就不大想管哥哥的亲事,只是耐不住母亲所言,又不想母亲像上回一样给哥哥选小官之女,说来,大嫂出身低,她出去应酬也会觉得不够体面。
洗三那日,林家办得极为热闹,接生并洗三的稳婆笑得合不拢嘴,各处都得了消息,除了程胜之妻,另外北静王妃、东平王妃、南安王妃并贾母、李母等人都到了。
贾琏特地请了一日假,跟着贾母早早过来,围着贾敏母子转悠,见贾敏待自己一如既往,自己刚过来她便对自己嘘寒问暖,心里更是高兴,忙拿出自己带来的小包袱,递给贾敏道:“这是侄儿送给弟弟顽的,请姑妈替弟弟收下。”
贾敏笑道:“好孩子,姑妈替你弟弟多谢你了。”
命晴空打开一看,俱是贾琏幼时所佩戴顽耍之物,或是金银项圈长命锁,或是拨浪鼓七巧图九连环,其中还有几件是贾敏当初送给他的,不过那时贾琏年岁极小,自然不记得,如今又送了回来,不管如何,单是这份心意实属难得。
听到她的夸赞,贾琏愈加高兴,昂首挺胸,颇有气势。
贾敏道:“你外祖母今儿也过来了,你去见见罢。”
贾琏看向贾母,见贾母点头,方去拜见李母,李母一见外孙,自是欢喜,揽在怀里摩挲一番,见有几个人露出疑惑的神色,遂笑道:“这是我外孙儿,小名叫琏儿,是林家太太的娘家侄儿,今日想是跟着荣国府老太君过来的。”
众人听了恍然大悟,忙给了表礼。
贾琏规规矩矩地拜谢,众人见他如此,暗暗称赞,不免又夸了几句。
李母去看贾敏时,贾敏等到房中无人时,方将事情与她说了,道:“我常见琏儿羡慕别人有母亲,心里也觉得伤感,如今大嫂已经去了三年了,我大哥哥也该有人管事了,免得琏儿如今没人照料着,若是府上挑选,定然不会欺负了琏儿去。”
李母若有所思,道:“你只管好生坐月子,事情交给我,横竖明儿你母亲有了人选也得跟我们说一声,我们不答应,他们便不能成亲,总要我们过目觉得妥当才行,不妥便不会答应。你这样疼琏儿,岂能让你失望?放心罢,琏儿可是我的外孙子。”
李母本就不喜贾赦,但贾琏是女儿唯一的骨血,万万没有看着贾琏不好的道理,心里也盼着贾琏能有一位慈善明理的继母,如此一来,便是他们不在了,有贾敏这个姑妈照应,继母又懂事,他的日子过得不会差。
李母回去后,开始留心,这日闻得贾家因恐高门贵女进门令贾琏受委屈,故替贾赦选中了一位邢家的大姑娘,贾赦虽昏聩,心里倒也明白贾琏是他唯一的命根子,觉得有理,兼之那邢家大姑娘生得十分貌美,便有几分意动,命媒婆过来告知李家,询问他们的意思。
李母只向那媒婆打听邢家大姑娘的身份来历,待听说邢家寒薄,邢家大姑娘之父虽是小官,却已经没了,只剩邢家大姑娘带着弟妹过活,先前守孝,如今又教养弟妹,故耽误了花期,如今已经十九岁了,尚未说亲。
李母细细问了邢姑娘的人品,觉得不妥,断然道:“回去跟亲家一声,虽说填房夫人出身低不会让琏儿受委屈,但是府上二太太是王家之女,作为大嫂出身竟这样低,如何管家?琏儿乃是荣国府的长孙,将来娶妻必是高门,难道要让琏儿媳妇对这样的婆婆低头不成?婆婆出身低,媳妇出身高,长此以往,便是没有嫌隙也生了不和之心,倒不好。姑老爷好歹是一等将军,再不济也没有娶这样人家女儿的道理。”
官媒婆听了,只得回来如此告诉贾母。
贾母半日不曾言语,心中不觉有些动气,她是贾赦之母,如今连选媳妇都要听李母的不成?去看贾敏时不免抱怨起来。
贾敏忙笑着劝道:“女儿倒觉得李老太太说得极有道理。既要家和万事兴,便要长幼有序,大嫂出身低,二嫂出身高,大嫂管家,二嫂如何心服?恐怕大嫂没有底气管家罢?既是为琏儿想,有个出身略好些的嫡母,琏儿日后说亲也容易,不然,没有几家的女儿愿意对出身比自己差的婆婆低头,未免生事。再者,大嫂出身好,也是咱们家的体面不是?”
贾母烦闷地道:“我老了,选的都不中用,竟是交给亲家去费心罢!”
贾敏抿嘴一笑,她觉得让李家做主更好,一则填房是他们挑的,必然有些儿瓜葛,李家和贾家不容易断了情分,二来李母对贾母说的话十分有理,遂笑道:“本就该让李家去费心,选的好不好,都是他们的决定,日后不能因为大嫂和咱们家生了嫌隙。”
贾母也不想远了李家这一门姻亲,点头道:“听你这么说,倒有道理。”
李家果然给贾赦挑选了一个人家的姑娘,姓窦,父亲是四品官员,今年二十岁,本身是个知书达理的女子,但是性情却极为厉害。她母亲早逝,继母进门后,处处骄纵她弟弟,企图捧杀他,气得她几次三番顶撞继母,把弟弟的先生撵走了好几个,另外请外祖母家给弟弟挑了先生,如今她弟弟已经中了秀才,又娶了妻子,其妻恰是李母娘家堂弟的女儿。
不过,窦姑娘也因此坏了名声,兼之她十来岁时的一个冬天,被继母所生的兄弟推到水里撞到太湖石伤了身子,已经不能生了,故她的亲事至今乏人问津。
李家选中窦姑娘,一是因为她虽然性子厉害,但明理懂事,说不定能弹压住贾赦,二则她不能生,必然会善待唯一的原配嫡子贾琏,三则她弟媳妇是李母的娘家侄女儿,日后他兄弟还要靠李家帮衬,综合以上种种,李母方选中了她。
林如海从贾敏嘴里得知人选后,暗暗称赞李家的眼光,比贾家的眼光强几倍。
林如海认识这窦姑娘的父亲窦大仁,也不是什么坏人,只是受不住枕头风罢了,兼之填房夫人又生了一儿一女,难免就偏心填房夫人,淡了原配的一双儿女,何况窦姑娘性子刚烈,又有这样的名声,窦大仁好名,心中自然不满。
只是有一件事,明知荣国府二三十年后大厦将倾,如何能心安理得地看着她嫁给贾赦?
林如海心中不免有些犹豫。
想到这里,他忽然哑然失笑,谁像自己一样知道二三十年后的事情?自己认为荣国府是火坑,但是别人却不会如此认为,毕竟嫁给贾赦便是一等将军夫人,何况贾琏如今大有长进,将来娶妻娶贤,纵然不能力挽狂澜,若是好生经营,未尝不能躲过抄家灭族之罪,不过入罪是肯定的,倘或他没记错,王夫人早已做过包揽诉讼、重利盘剥之事了。
林如海笑道:“你竟是好生坐月子罢,何必管这么些?到底有李家做主呢?”
贾敏也知自己近来关怀娘家太过,但更怕娘家惹事祸及林如海,毕竟娘家不好,便有人揣测自己,同时也会看林如海的笑话,遂道:“老爷放心,什么该管,什么不该管,我都知道,等大哥哥成了亲,除了琏儿将来娶妻,余者我都不管了。”
贾赦贾琏若有贤妻,必能有所劝谏,既能劝谏,便能行正事,即便非正事,也不会惹出祸事,到那时哪里需要她这个出嫁的女儿事事费心。
贾敏将心中想的告诉林如海,林如海点头称是,心中却是一叹,她哪知自己的女儿便是死在了荣国府,死得凄凉。
他们夫妇如今对荣国府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贾政一房做了那么些事,结果始终不曾失命,贾赦一房如今命运皆已改变,想来也不会和上辈子一样斩首示众。自己明白不管黛玉被谁收养,几乎都会落得同样下场,所以他并没有对荣国府出手,反而记着贾琏一点善心,只深恨逼死黛玉罪魁祸首,但是若让他撇开上辈子的恩怨坦然相助,却是不可能的事情。
荣国府是自作孽不可活,既行恶事,便该得恶报,哪怕报应来得晚,也终究是来了。
贾敏不知林如海所想,只听了林如海说窦大仁家的事情,然后又命人去打探窦姑娘的性子,托了几个姐妹,结果确如李家所言,窦姑娘人品本事都无可挑剔,唯一不好的便是名声,可是她哥哥又有什么好名声了?怕还配不上窦姑娘的人品呢,遂对李母道:“窦姑娘倒是极好,只是大哥哥的事情终究得跟窦姑娘说清楚才好。”
李母道:“我已跟她说清楚了,窦姑娘说,兄弟已经成家了,她不想烦劳兄弟,如今有人家肯娶她,过去就是一等将军夫人,既能在她继母跟前扬眉吐气,又能帮衬兄弟,她没有什么可求的,也不指望姑老爷什么,只求善待琏儿,将来琏儿给她养老罢了。”
贾敏叹道:“这么一听,倒是个明白人。”
李母莞尔道:“就是个明白人,我才瞧中了她。你过些日子该出月子了罢?等到哥儿满月时,我带她过来,你也见见,好不好,见了才知道。”
贾敏点头笑道:“如此甚好,不知可告诉我母亲哥哥了?”
李母道:“还没说呢,我倒觉得等你见过了,在亲家和姑老爷跟前美言几句更好些。”
贾敏一怔,答应了。
孩子满月之时,林如海立即为儿子取名为睿,乃是睿智之意,贾敏也觉得这个名字好,命下人只唤睿大爷。
这日林家摆酒宴客,程胜始终记得林如海那日的话,又记林如海赠药之举,特地携妻而来,李母也带了窦姑娘过来,贾母原想来的,不想夜里起来两次,竟是不大好,便命王夫人过来道贺,送了极重的满月礼。
贾敏细细打量窦姑娘,果然是个美人,通身的气派亦是不俗,面对众人的目光,明知众人都在想她传出来的名声,但她依然坦然自若。
贾敏拉着窦姑娘说了几句话,心里更觉得满意,如此对贾母一说,贾母素来不大在意外面的名声如何,贾赦更不在意,闻得窦姑娘是个美人便一概不管了,倒是贾敏原本一肚子好话压根儿没有出口,回来没几日便听说贾家去窦家提亲了。
窦姑娘年已二十尚未出阁,窦大仁只觉得难堪,不想今日竟能嫁进国公府做一等将军夫人,自是喜悦不已,一口便应了,两家忙活起亲事来。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有点儿晚,好歹三更都齐全了。
最令我郁闷的是,我今天晚上居然见到了丢失的笔记本,因为家里要盖房子嘛,我就说买个二手的先用用,新的买不起,呜呜,让在电脑城开店的朋友拿几个二手的笔记本过来供我挑选,操蛋的是,我居然看到了我丢失的那个笔记本,上面刮痕依然,听说是回收的,而且回收好久了,居然要我以二手价买回来,还告诉我说回收的主机以及我朋友在我这里一起丢的笔记本都已经卖出去了。
人生真是狗血一大片,巧合一大片。
最恨警察不给力,至今没破,那天在附近同时发生的抢劫人命案貌似也没消息说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