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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玉堂前殿。
已是午夜,殿内灯盏遍布,几名天子的心腹近臣正襟危坐,面色凝重。
“游侠儿竞相赌赛,以袭杀执金吾为胜……”刘骜把简牍往案上一丢,不耐烦地说道:“洛都已经乱成这个样子了吗?”
司隶校尉董宣道:“朱安世、郭解先后伏诛,剧孟销声匿迹,洛都豪侠的头面人物皆已无存,城中游侠少年无人约束,使得乱象丛生。”
丞相的属官,司直何武道:“那些市井间的游侠儿有勇无谋,如今的张狂只是群龙无首之下的无所适从,过得几日便消停了。”
大司农宁成道:“只怕有人借此攻讦朝政。”
少府五鹿充宗道:“大司农莫忘了狄山之事。狄某人朝议侃侃,好为大言,一贼出而骈首就戮,徒然贻笑天下。”
博士师丹道:“狄山素与吕氏来往密切,藉着贼人生乱,在朝堂之上大放厥词,非议朝政,如今身首分离,足为天下好事者戒。”
朝廷优容文士,大建书院,选拔人才。结果颇有些文人不涉实务,偏好大言欺人,朝中的官吏已经忍他们很久了。结果天子派他捕贼,刚出门就被贼人斩首而去,众人说不高兴那是假的,天子此举简直是大快人心。
何武道:“圣上先以迎冬立威信,收人心,又以狄山授首震慑朝堂,大义所在,人心思附,眼下又以诏举擢拔英才,不日必将大展鸿图。”
殿内众臣齐声恭贺。
刘骜对这几件事也颇觉自傲,自己小施手段就令众人折服,将来大展鸿图那还了得?修建宫室的时候,还是要更壮丽一些,才好配得上自己的功绩。宫室的选址已经定下,如今万事俱备,只欠钱铢了……
他在殿中走了几步,问道:“上次说的算缗令怎么样了?”
师丹道:“入冬以来,百物腾贵,旬日之间,就上涨一倍有余,百姓苦不堪言。此时算缗,正可以平抑物价,收获人心。”
何武也道:“此时算缗,正当其时!”
五鹿充宗道:“算缗尚可,限田还请圣上三思。”
限田令是师丹与何武后来追加的,对上至王侯,下至吏民的田地、奴隶数量进行规定,用来抑制豪强。
看到奏疏,刘骜也十分心动。汉国豪强并起,单是一个吕家,私苑就有纵横数县之地。一旦限田,每人占有田地不超过三十顷,吕家便是人人封侯又何足为患?
不过刘骜也清楚,如今限田不是上策。自己秉政未久,朝中大臣泰半是太后擢拔,限田令一出,势必群起反对。
“限田令先放下,待诏举之后再议。”
“洛都商遍天下,富冠海内,算缗之入,当以百万计。”宁成道:“不知所收算缗是入都内,还是少府?”
五鹿充宗笑道:“天下赋税尽入司农都内,算缗也不例外。只是其中颇有些山海泽地之入,按道理当入少府。不过一一细算太过麻烦,依臣之见,不若头一年所收算缗入少府,以后便移交都内。大司农以为如何?”
算缗是将汉国所有商贾的财产征收算赋,头一年必定最多,其余的交易税计算繁复,收税成本极高,只能算是鸡肋。
宁成道:“都内、少府皆为圣上所有。还请圣上独断。”
“就按五鹿说的办吧。”刘骜回到御座上,重新拿起一份简牍,一边浏览一边问道:“诏举如何?”
师丹道:“明经科已经选了一百余人,都是老成饱学之辈。”
宁成道:“今年的明法科中式者不多,仅三十余人,但其中颇有几个人才,稍事历练,便能大用。”
刘骜来了兴趣,“策书在哪里?”
宁成将准备好的策书呈了上来。
刘骜拣起一册看了几眼,不禁大笑道:“这个义纵好生大言不惭,‘愿效犬马之劳,以鹰击毛挚为治’——此人以朕的鹰犬自命,却不知道他有没有鹰犬的本事?”
宁成道:“义纵为人颇勇,昔居舞都,曾劫持平亭侯世子。”
“胆子很大嘛。”刘骜往后看了看附录的履历,笑道:“居然还是朕的羽林骑射?策书写得平常,难得的是这份心思。”
刘骜想了想,吩咐道:“给他一个县令,就是舞都吧。你告诉义纵,他要是干得不好,朕可要取他的首级。”
“臣遵旨。”
刘骜放下简册,伸了个懒腰。
中行说尖声道:“诸臣工,拜礼,告退。”
议事的众臣纷纷伏拜行礼,退出大殿。
刘骜张开手臂,让内侍披上大氅,吩咐道:“下次议事,让公孙弘和朱买臣也来。”
唐衡躬身道:“遵旨。”
“去昭阳宫。”
“不行。”中行说板着脸道:“先去长秋宫。”
刘骜正要发怒,中行说道:“定陶王腹泻了。”
刘骜皱眉道:“为何腹泻?”
“定陶王膳食都由人验过,并无异常。太医令说,多半还是受凉了。”
刘骜容色稍霁,不是被人投毒就好。先前江充藉着赵王巫蛊一案大作文章,把皇后宫里的大长秋都定为死罪,腰斩于市,整个南宫不知有多少他们的眼线,定陶王留在宫中,其实危如累卵。
等别宫建好,自己就带着皇后和昭仪迁过去,他们想要把南北二宫都攥到手里,便随他们去好了,那帮奴才,自己一个都不带。
“去长秋宫。”
洛都城内暗流涌动,外面看起来却似乎是太平依旧,无非是连日上涨的物价让市井间多了几许骂声。物价虽然上涨,但日子还是要过,百姓们一边骂着,一边不得不挤出不多的几个钱铢,换取衣食。
程宗扬这边将货物全部盘出,又从严君平手里拿到最后一块玉牌,日子一下变得闲暇起来,甚至抽出时间去上清观小住了一日,还“恰好”遇到了来观中散心的云大小姐。
磬声穿过薄雾,在耳边响起,清远悠扬。舒缓的旋律伴随着晨课的诵经声,宛如一众身形飘渺的仙人缓步升上虚空,让人心头忧烦尽去,宁静异常。
枕畔的佳人睡得正香,一张娇靥宛如沉睡的海棠,唇角还带着一缕甜美的笑意。
程宗扬悄悄起身,将锦被给云丹琉盖好,然后轻手轻脚出了卧室。
外面已经备好巾栉热水,还放了一盏清茶。程宗扬坐下来品了一口,温度正好。
“赵姑娘呢?”
卓云君一边给他梳理头发,一边道:“已经起身了,正在廊下诵经。”
程宗扬笑道:“没想到你倒收了一个好徒弟。”
“她资质算不得上佳,但心纯如水,若是一心向道,将来成就说不定会在奴婢之上。”
“什么资质、成就,那些都远着呢。我现在只盼着这炸弹千万别炸了……昨晚有动静吗?”
“诸事安好。”
“我就说嘛,哪儿那么容易钓出剑玉姬那贱人呢?石敬瑭呢?来了吗?”
“已经来了,正在外面等候。”
“叫他进来。”
石敬瑭相貌不凡,一头浓发披在肩上,颇有胡风,不过在程宗扬面前执礼极为恭敬——上前一步就要拜倒,看起来很想给他磕个头。
程宗扬把他叫来,本来想敲打一番。这厮胆子够大的,竟然问都没问自己,就敢设计拿赵合德当鱼饵。眼下他这么恭敬,倒是不好板着脸了,只好上前一步拦住,口中说道:“这可使不得。”
石敬瑭憨厚地笑道:“属下是君侯的护卫,给公子磕个头也是应该的。”
这话风不对啊,什么叫应该的?死老头又不是我儿子……程宗扬没敢多提这话头,先拣着自己最关心的事问道:“侯爷和紫姑娘有消息吗?”
“这个……”石敬瑭有些迟疑。
程宗扬似笑非笑地说道:“有什么是连我也不能知道的?”
石敬瑭打了个哈哈,“小的瞒别人倒也罢了,难道还能瞒公子?只是君侯传来的消息也不多,属下怕打扰公子,才没敢提。”
“说来听听。”
“听说自封教尊的那位巫宗余孽秘御天王一直避不见面,君侯十分生气。不过传来的消息称,那余孽已经答应与君侯各退一步,紫姑娘此前大动干戈的事一笔勾销,巫宗余孽不再追究。但教中丢失的玄天剑,要着落在我们毒宗身上。至于紫姑娘入门的事,秘御天王同意请出魔尊,由魔尊决定是否给紫姑娘传承。”
“不是说拜过魔尊就算列入门墙了吗?怎么还能由魔尊决定呢?”
“这里面的事,属下也不清楚。”
“算了,传承不传承的,都不算事。我就问一个,紫姑娘如今在哪里?”
石敬瑭为难地说道:“属下只是侯爷的护卫,涉及到宗门的不传之秘,都不是我该知道的。我就是想说,也说不出来个一二。”
程宗扬看了他半晌,“真说不出来,我就不问了。”
石敬瑭如蒙大赦,“那属下先告退。”
“别急啊。还要几件事要问你呢。”程宗扬道:“你前天和胡夫人见面了?对她感觉怎么样?”
石敬瑭想了想,“看起来有些木讷,但绝不是个善茬。属下看不出深浅。”
“她的举止呢?有没有什么破绽?”
“什么破绽?”
“你看她像不像宫里的女官?”
石敬瑭沉吟片刻,“应该是宫里出来的。”
“有没有被人施术的痕迹?”
石敬瑭微微一震,然后紧张地思索起来。
良久他摇了摇头,“属下眼力不济,着实看不出来。”
“下次再跟她见面,多留些心。”
“是。”
程宗扬换了个坐姿,接着问道:“我听说石护卫有妙计?”
“不敢。”石敬瑭坦白地说道:“只不过是借公子那位小妾的名头,设个小圈套。”
程宗扬一恍忽,还以为他说的阮香琳,接着才明白过来,说的是赵合德。他连忙澄清,“什么小妾?别人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那都是瞎说的。可话说回来呢——你别怪我说话直接啊——期儿姑娘一个孤苦零丁的弱女子,拿她能钓上巫宗那帮家伙吗?”
石敬瑭起身又要拜倒,程宗扬不得不再次拦住,“有事说事。可别这么多礼数了。”
“属下是怕公子误会,”石敬瑭道:“此事并非在下擅专,其实属下得到消息,是巫宗那帮余孽先打了期姑娘的主意,属下才将计就计。”
“期儿姑娘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巫宗的人怎么会把主意打到她头上呢?他们不会以为她真是我的小妾吧?”
“正是因为他们知道期姑娘与公子没有关系,才动了心思。”
“这话怎么说的?”
石敬瑭道:“公子可知道,当日的事,宫里已经是传遍了?”
听到这话,程宗扬心里就有点发堵。可不是都传遍了吗?蔡敬仲那厮唯恐自己日子过得舒坦,在洛都乐不思蜀,耽误他的实验室建设,可着劲儿在两宫大肆散播谣言,恨不能立刻绑架天子,把自己赶走。
谣言里各种添油加醋,什么某令的妾侍花容月貌,宛如仙子下凡,天生丽质难自弃,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那话说出去,完全是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拿自己填炮膛都不带眨眼的。
“据说宫里有意召期儿姑娘入宫。”石敬瑭声音传来,“她眼下虽然身份不显,但有赵昭仪的前车之鉴,若是入宫,份量大是不同。”
程宗扬脸黑了下来,刘骜竟然还不死心,打算强纳臣下的姬妾?他可是堂堂天子,这还要不要脸了?
“天子还真有心了。”
“不是南宫。”石敬瑭道:“是北宫。”
太后的北宫?
“怎么回事?”
石敬瑭咧嘴一笑,“大概是新入宫那位昭仪受宠,有人看得眼红。”
这道理不难想,无非是分宠。至于这人是谁的侍妾,在他们看来都没有分宠重要。
“可巫宗那帮人怎么想起来要插一杠子?”
石敬瑭呲牙一笑,“巫宗那帮余孽,心思可大得很呢。”
程宗扬沉默片刻,“确定吗?”
“确定。”石敬瑭毫不含糊地说道:“巫宗里头有我们的人。”
巫毒二宗同出一门,彼此间的关系千丝万缕,巫宗能把手伸到朱老头的弟子身上,朱老头也照样能伸手。可巫宗是吃了什么药,突然打起了赵合德的主意?自己在洛都这么久,巫宗都没有跳出来拆自己的台,这会儿突然变脸,要触自己的逆鳞,怎么看都不像是剑玉姬的作风。
“巫宗那帮人会上钩吗?”
“公子放心!”石敬瑭拍着胸膛道:“属下已经安排停当,巫宗那些余孽只要敢来,就绝逃不出去!”
话音未落,下方传来一阵拍门声,远远能听到有人叫道:“太子入观求道!快开门!”
程宗扬与石敬瑭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的讶色,天子连个蛋都没生下来,哪儿来的太子?
道观大门打开,卓云君的女徒沈锦檀立在阶上,不卑不亢地说道:“敢问是哪位太子?”
一辆轻便的单辕马车停在门前,青色的车盖下坐着一名年轻男子。
“久闻上清观道法高妙,本殿仰慕多时。”江都王太子刘建微笑道:“仓促来访,还请恕罪。”
“家师尚在闭关参演道法,太子殿下只怕要失望了。”
听说卓教御闭关,刘建扼腕叹息良久,作足了姿态,最后道:“本殿一心向道,即便未能面见教御,在观中住几日也是好的。”
“看到了吧?剑玉姬那贱人花样可比你想得要多。”程宗扬道:“现在鱼不但来了,还直接游到钩上,可你能钓吗?”
石敬瑭的脸色像是便秘一样,“怎么会是他?”
“他跟巫宗的关系可非同一般。”程宗扬道:“他要是能把事办成了,天子一高兴,说不定就立他为嗣了。这可是一步登天的机会,咱们这位建太子怎么肯错过呢?”
石敬瑭眉毛几乎拧成一团,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想钓的鱼竟然这么大摇大摆地自己上门了,问题是这鱼竿偏偏收不得——总不能光天化日之下,把诸侯王的太子给劫杀了吧?
程宗扬目光忽然一顿,看到刘建背后一个人影,“让他们进来。”
沈锦檀也在为难,堂堂诸侯王太子登门求道,总不能拒之门外,听到师尊的吩咐才松了口气,彬彬有礼地请刘建等人入内。
观中自有客房,王邸的仆从一番忙碌,唯独一个披着斗篷的人影被人带到一处僻静的精舍内。
“齐羽仙,你好大的胆子啊。”
那人摘下兜帽,露出一张冷艳的面孔,“怎么?我不能来吗?”
“当然能,”程宗扬狞笑道:“问题是你能不能走得了呢?”
齐羽仙淡淡道:“程公子的意思,是要把我养起来了?”
“养你个肉便器啊!”
齐羽仙眉头微挑,“什么意思?”
“意思是……算了,你来干嘛的?”
“来跟公子打个商量。”齐羽仙面无表情地说道:“前些日子,有人在伊水旁捡了些东西,正好被我们遇到,仙姬的意思,是想请公子帮忙寻找失主,若是两不相差,便完璧奉还。”
程宗扬神情郑重起来,“云家的钱铢?”
“是钱铢不假,但我也不知道是谁的。反正是旁人捡的。”
“你们这是做好事来了?”程宗扬道:“说吧,条件是什么?”
“把友通期给我们。”
程宗扬气得笑了起来,“你回去跟你们那位仙姬说,我真没见过她那么厚脸皮的!”
齐羽仙道:“我们已经打听过了,友通期世居洛都,虽有殊色,却克父克母克兄克弟,眼下暂未婚嫁,但将来少不得克夫——此女乃不祥之身,公子何苦把她留在身边呢?”
“那你们干嘛要她呢?难道准备献给秘御天王,克死那个老东西?”
齐羽仙挑起眉峰,“公子,请慎言。”
程宗扬冷哼一声,“你们搞清楚,第一,她不是我的女人,跟我什么关系都没有,你们找我买人,那是拜错庙门了。第二,她是人,不是货物。拿钱买人,你们还真想得出来。”
“那好。”齐羽仙转身就走。
“干什么?”
“你不是说了吗?她跟你没关系,那我直接找她商量好了。怎么?公子要出尔反尔吗?”
程宗扬被她拿住话柄,干脆不扯了,他闪身挡住齐羽仙的去路,叫道:“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齐羽仙灰色的斗篷蓦然翻起,射出一抹刀光。程宗扬早有准备,展臂拔出佩刀,往她弯刀上绞去。
谁知齐羽仙不进反退,刀锋一格,顺势往后纵跃,背后贴住板壁,接着一刀斜劈,单薄的板壁应刃而断,露出里面两个身影。
一个少女正凭几而坐,吃惊地扬起头,旁边的阮香凝更是花容失色,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惊惶。
齐羽仙挑起唇角,正要开口,忽然一点星光亮起,在空中微微一顿,接着化为一道锋锐无匹的刀光,匹练般朝她劈来。
“叮”的一声,双刀相交,齐羽仙握刀的手臂稳如磐石,身上的斗篷却像被狂风卷起一样飞扬开来。
云丹琉美目光彩流动,她往后退了半步,略一蓄势,那柄青龙偃月呼啸着撕开空气,再次劈出。
这一次齐羽仙整个人都飘飞起来,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弧,才卸去刀劲。她有些惊讶地看着云丹琉,这位云大小姐修为虽然有所突破,但也算不得出人意表,可是刀法上的造诣远在自己掌握的信息之上。
程宗扬道:“她们怎么来了?”
云丹琉道:“跟期儿妹妹有关,为什么不让她来?”
当着齐羽仙的面,实在不好解释,程宗扬只好道:“……太危险了。”
云丹琉扬起下巴,“期儿,你怕不怕?”
赵合德温婉的神情中流露出一丝决然,“我不怕。”
云丹琉白了程宗扬一眼,接着目光移到齐羽仙身上,笑吟吟道:“我来跟你打个商量:你不是拿钱来换人的吗?把我们云家的钱拿回来,我把你还回去。”
一看到赵合德,齐羽仙的目光就像被磁石吸引一样,停在她脸上,双眼异彩连现,口中轻笑道:“我可值不了这个价。”
“那你就别走了。”
“我今天来,可不是跟大小姐打架的。”齐羽仙把弯刀往地上一丢,然后从袖中取出一根又宽又长的竹简。
“这是仙姬亲手所写的信笺,还请期姑娘过目。”
“你们还真是入乡随俗啊,竟然用上竹简了。”
程宗扬运功于指,戒心十足地接过竹简,仔细看了一眼。那竹简宽约三指,比寻常竹简长出许多,用来当尺子也足够了。表面打磨得滑不溜手,四周刻着菱形的方胜纹,中间用朱笔写了两行字: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哎哟,这贱货还是个雅人呢。程宗扬反复看了几遍,也没看出竹简有什么毛病,只不过更精美一些,像是礼仪用的书简。
齐羽仙从容道:“期姑娘,妾身姓齐,此番是奉仙姬之命,专程前来拜访姑娘,想请姑娘到寒舍少住几日。”
程宗扬哼了一声,把竹简递给赵合德,“她住的那地方可是龙潭虎穴,里面全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妖精。”
“姑娘别听旁人瞎说。寒舍可不是什么龙潭虎穴,”齐羽仙道:“倒是有许多和你一样的女子,或以书画为伴,或以诗文自娱,执管弄弦,不一而足。姑娘若去,自然有人作伴。”
程宗扬道:“她是专门贩卖人口的。”
“公子何必厚诬于人?我们那里都是些孤苦无依的苦命女子,自从入我宗门之中,不仅一日三餐,衣食住行都有人照料,而且还有教习嬷嬷精心调教,传授诸般技艺……”
程宗扬露出一个作呕的表情,“你是说巫河马吧?那厮嘴巴比河马都大,我上次亲眼看到她把一个不听话的小丫头给生吞了。”
“姑娘如今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可将来又待如何?难道要嫁给这位程公子吗?”齐羽仙几次被程宗扬拆台抢白,这会儿嘴上也不客气,“程公子身边姬妾如云,你又能分得多少宠爱?”
“姓齐的!别以为你把刀扔了,我就不好意思打你!”
“姑娘年纪虽轻,世态炎凉想必见过不少。那种孤苦无依的苦日子,莫非还没有尝够吗?”齐羽仙没有再理会程宗扬的打岔,朗朗说道:“姑娘可曾想过,这世间女子或富或贫,或贵或贱,或是钟灵毓秀,或是愚不可及,美丑妍媸,参差不齐。这些女子是不是生来便天差地别呢?”
“其实不然。”齐羽仙道:“仙姬曾经说过,这世间每个女子,生来便是凤凰。唯是有些女子命运多舛,被这红尘迷失了本性,才有了高下之分。一旦见心明性,便是麻雀也能变成凤凰。”
“寻常女子入我门中,不过三年两载便能脱胎换骨。将来若是要嫁人,有的是豪杰俊彦任你挑选。”齐羽仙瞥了阮香凝一眼,“即便你身边这个本门弃奴,当日也嫁了一个英雄丈夫。何况以姑娘的面相,将来只怕贵不可言。”
程宗扬冷笑道:“凝奴,叫一个。”
阮香凝羞红了脸,但还是低低叫了一声,接着被齐羽仙一瞪,脸色又变得惨白。
“期儿,别听她花言巧语。谁说女子就一定要嫁人的?你只管放心!”云丹琉拍着胸口道:“我养你一辈子也不是什么难的!”
看着简上两行秀美的文字,仿佛能看到一只皓如霜雪的玉手正拿着朱笔,在简上优雅地书写着。良久,赵合德把竹简放在案上,鼓起勇气道:“谢谢你……可是我不会饮酒。”
“听到了吧,她不去。”云丹琉道:“我今天给你一个面子,把刀留下,你可以走了。”
齐羽仙道:“我最后再说一句——本门有逆天改命之术,纵然是九阴之体,天煞孤星,也能改得中正平和。”
程宗扬险些笑破肚皮,齐羽仙最后拿出这个诱饵确实够诱人的,假若友通期在这里,说不定还真能被她打动了。可惜那个天煞孤星这会儿正在宫里快活呢。
“期姑娘,请三思。”齐羽仙说完,转身就走。
程宗扬悻悻然让开去路。擦肩而过时,他压低声音道:“你们想把她送进宫里,克死天子?”
齐羽仙淡淡道:“公子想得太多了。我是怕她于公子不利。”
程宗扬呸了一口,“你们就这么公然跟江都王勾三搭四?胆子够肥啊。”
“难道能瞒得过公子吗?”齐羽仙道:“彼此彼此。程大行。”
说罢,齐羽仙扬长而去。
程宗扬皱起眉头,齐羽仙最后这句话似乎在表明立场,她们不揭穿程宗扬的身份,也警告程宗扬不要坏了她们的好事。可是她这次登门就为了这些吗?孤身犯险,只为了跟“友通期”说几句话,还白扔了一把刀?
“她是谁?”
程宗扬转过身,神情严肃地对赵合德说道:“你一定要记住:她是坏人。”
赵合德垂下头,“奴家知道了。”
“你别吓住她。”云丹琉拉起赵合德,豪爽地说道:“有我呢,你什么都不用怕!”
赵合德展颜笑道:“多谢姐姐。”
“这地方太乱了,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众人离开后,石敬瑭才现出身来。
他摸着下巴道:“姓齐的余孽有点古怪啊。”
“你觉得她是干嘛来的?”
石敬瑭摇摇头,然后道:“好像就是为了专程看期姑娘一眼。”
程宗扬心里咯噔一声,专门看友通期的?他拣起齐羽仙扔下的那把弯刀,才发现那刀不过是普通的镔铁材质,虽然不算便宜,但也是在街边就能买到的大路货。
“妈的!又上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