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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齐白走了进去,电筒光芒扫到了最后。洞底处,是一个线条简单的石台,两旁居然各有一对石兽,一块巨大的石碑上刻着“大明建文皇帝之墓”的大字。
在大字之下,是“大臣某某、某某恭立”字样,约莫有十来个人名,可知建文帝死的时候,至少不还有十来个和他一起出亡的人还活着。
再看日期,是“建文二十八年春二月”建文帝出亡是建文四年,可知他在这山洞之中.还活了二十四年之久,想想这种日子,不知是怎么熬过来的,也真令人有点不寒而栗。齐白的声音有点发颤。“他是早死了的,他一真的是鬼!”
我叱道:“胡说,他是人!”
齐白的思绪显然十分乱:“他是从坟里逃出来的?”
我恼怒:“你胡说什么,那人是那人,死了的是死了的,不相干!”
齐白转过头来,盯着我:“也不能说不相干,你自己就说过,死人的灵魂,可能干扰那人的脑部活动!”
我感到一片茫然:“如果游魂要找人上身,不论是谁,总有一个人是偏偏被他拣中的!”
齐白的话提醒了我:“对了,把这个人原来的身份是什么查出来,对了解整件怪事,大有帮助。”
齐白却双眼发直,望着那些陵墓,样子和被我打了一巴掌之后的那人差不多。
我知道他是犯什么毛病,他是一个盗墓狂,忽然之间,见了那么多古墓。那就像是酒精中毒的酒徒,忽然见到四周围全是美酒一样,会产生不可遏制的行动!
我忙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你看看清楚,只不过是随便放在山洞中而已,那根本不是帝皇的陵寝!”
齐白听到了我的话,可见他的神态,并没有什么改变。我是在提醒他,这里的古墓,没有发掘的价值,因为人人都可以看得出,那只是草草了事的埋葬,甚至只是棺材上堆上一些石块在而已。
可是齐白却像是愈来愈忍不住,他陡然一挥手:“总得弄开来看看,好歹是个皇帝,总有些奇珍异宝,陪着他下葬的、”
我苦笑:“那大宅中宝物你还嫌不够多?”
齐白的回答理直气壮之至:“我是一个盗墓人,只取墓中的东西-一把珍贵的古物,陪着死人,常埋在地下,那是人类无数愚昧的行为之一,必须打破!那巨宅不是古墓,我不会动里面的东西!”
我给他这一番歪理,说得啼笑皆非,我看到那“大明建文皇帝之墓”虽然简陋,但也全是一块一块方方整整的大理石砌成的,石工十分精细,砌得严丝合缝,齐白身上.明显地没有大型开掘的工具,倒要看看他有什么方法把它“弄开来看看”!
我想到这里,便不再说什么,摆出一副袖手旁观的样子,冷眼旁观。齐白向我望了一眼,见我不再阻挠,也立时明白了我的意思,向我眨了一眨眼,一副“且看老夫手段”的神情。
在接下来的半小时之中,我总算真正知道了齐白盗掘本事之高强!
只见他先不知从什么地方,取出了一双狭长形的工具包来——那不算稀奇,很多惯窃,都随身带有这样的工具包,但当他解开之后,我看到里面的工具,都见所未见,大多都十分尖锐、细长。
他取了其中一根细长如筷子的金属棒,看来像是钻头,果然,他将之放在一个手摇的装置上,拣了一个石缝,开始打孔。
那钻头锋利之极,石粉纷纷落下,不到两分钟,已打进了约有十五公分。
他连打了五个洞,每一个约莫相隔三十公分,然后,又取出一个皮袋来,打开皮袋。我吃了一惊,忙道:“你要用炸药?别忘了我们在山洞里!”
齐白打了一个“哈哈”:“放心,全世界的爆炸师使用炸药的知识加起来,也不如我的!”
他把棕褐色的粉状烈性炸药,小心塞进那些小孔中,然后装上引线,雷管——他身上这种小小的工具,层出不穷,东抓一样,西摸一样,取之不尽一样,看起来,十足像是在玩魔术。
那一下爆炸声,即使在山洞之中听来,也不会比同时开三瓶香滨酒更响,可知齐白真的极精于使用炸药,计算好了炸药爆炸的力量、尽量逼向内,那才能更好的起到爆破作用。
而且,在爆炸过后,烟雾也不多,可以立时清楚看到,有五块石块,已各自凸出了二十公尺,而且明显地松动了!
齐白走过去,顺手就移下了一块,这时,我也不禁由衷地佩服他,走过去帮忙。那五块石头移开之后,已出现了一个很大的大洞。齐白的电筒向内一照,看到在一个并不很高的石台之上,放着一具十分考究的棺木,墓的空间并不是很大,在棺木附近,是一些只有半公尺高的陶俑。
齐白一矮身,从那洞中钻了进去,全神贯注,在研究如何打开棺墓,我忙道:“齐白,反正一年之内,你随时会到这里来,别心急打开棺墓来!”
齐白抬起头来——或许是我的心理作用,我竟觉得他的双眼之中,有一股妖异狂乱的光芒,通常,只有乱葬岗上的野狗,吃了死人肉,才会有这种可怕的光芒在眼中射出来!
我心中骇然,但齐白这时所说的话,却十分有理性:“你不想确定一下,这棺木中是不是有尸体?”
我叹了一声,直到现在,齐白竟然还在怀疑那“建文帝”可能是从棺材中逃出来的“老鬼”!
我闷哼了一声:“你去证明吧,我要到外面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齐白已经把一件不知是什么的工具,插进了棺材之下的隙缝中,口中“喇”了一声。我转身向洞外走去的时候听到了难听的金属锯动的声音传出来。
到了山洞外,我自然先去看下面,看到那人仍然木然立在下面。
他的那种神情,实在人人都可以看得出,这是一个十足的精神病患者。而且是绝无希望的那种,简直已失去了独自生活的能力!
可是在,我掌掴他之前,他却又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皇帝”!我不认为我的一下掌掴,会把一个正常的人打成了这样子,但是我可以肯定,在我掌掴之前,和掌掴之后,必然有巨大的变化在这个人的身上发生,只是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化而已!
回头看,齐白仍然在墓中,看来他正在努力工作,从那个洞中,有闪动的光亮传出来,闪耀在整个山洞中,看来十分诡异。
我估计他要花费不少时间,而且,对于结果,我可以肯定——那棺木之中,自然有着尸体,正是历史上下落成迷的建文帝的尸体!
齐白的发现,是历史考古上的一大发现,可是却有更多更神秘的现象等我去发现:明明是一个现代人,如何会自认是一个古人?而且,居然也发现了这样隐秘的一个所在!
我决定再去面对那人,看看是不是能在他的身上,找到一些解谜的线索。我向山洞大声说了一句:“我先下去了!”然后,我走出石洞,沿着石阶下去,一直来到了那人的面前。
我离开那人并没有多久,或是当我又来到了他的面前时,我着实吓了一跳,他仍然穿着华美之极、绣工极佳的锦袍,可是神情的痴呆,却又有更进一步的趋势。
如果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人,第一眼看到他,毫无疑问,会一下子就确认他是一个白痴!
只有白痴才会有这样痴呆的神情。一般精神病患者,虽然也有痴呆的,可是也很少有天生白痴那种与生俱来的痴呆神情!
我呆了一呆,本来,我还想在他的身上,探出一点什么线索来,可是如今看到这样的情形,显然没有什么可能了。我望着他,他也用十分呆滞的神情望着我,我叹了一声。
我大是好奇,如果他还有模仿能力的话,那么就有可能会了解我的话,我一字一顿地问:“你是什么人?”
他又呆了一会,重复了我最后一个字:“人!”
我又问你从哪里来?”
他又说了一个字:“来!”
一连五六句话,都是这样。看来,他有一定程度的知觉,但绝不完全,他的语言能力也很低,这一切,都是天生痴呆症的特征。
一个人天生痴呆,并不稀奇,问题就是何以在不久之前,他会舞剑,会责斥叛徒,会知道那么多历史上的隐秘,会知道那么多帝皇的生活细节和宫中的秘史?何以他会把自己当作一个死了超过五百年的人,是什么力量侵入了他的脑部?
我长叹了一声,在我面前的那人,也发出了“唉”的一声响,我并不后悔打了他一个耳光,把他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如果说这样是他本来面目的话,那么这也算是一大发现。因为就算他智力正常时,他一直自认是建文帝,也根本是疯子。
我还想到,如果他是一个先天性的白痴,是不是在他身上,会有什么记号——一般来说,怕白痴乱走,没有了照顾,都会给他戴上识别的物事,我在他身上搜了搜,没有发现,他十分顺从,一点也不反抗,反应如同一个婴儿一样。
我的常识告诉我,通常来说,这种白痴,脑部机能的障碍极大,几乎不能有任何正常的活动!
我侧头看了他一会,他口角流也的涎沫很长,他也不懂得抹。
我估计过了至少已经半小时,抬头向上看去,那山洞中还没有什么特别动静。我对于齐白这时在做的事,多少有点压恶,所以也不去催他,自顾自在附近踱步,设想着当年建文帝,为了逃避追捕,而在这个山洞中隐居了二十多年的情景。
五百多年之前,即使是侦骑四出,普天下的大规模搜寻,但由于交通、通讯的不方便效率和现代相比。自然相去极远,推测起来,建文帝还是可以离开山洞,在附近出现。
那时候,他一定作僧人打扮,而且曾被人见到过,所以才有僧装打扮的建文帝,在十万大山附近出现的传说流传了出来。
明成祖当年若是为了怕他卷土重来,曾倾力搜寻他的下落,未免有点小题大作,因为看来,他绝不是什么雄才大略的人,不足以和明成祖争天下。他竟然想到要自杀,可知他意志薄弱——想到这里,我忽然机令令地打了一个寒颤:他死于壮年,是不是真是自杀的?
我才想到这里,就听得上面传来了齐白的一下叫唤声,抬头向上看去。齐白在上面向我挥着手,同时作了一个手势,表示他立刻下来。
我看到他在下来的时候,腰际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皮兜,那自然是他这次盗墓的收获了,他下来之后,神情有点古怪,先向那人看了一看,脱口道:“你看他的神情,活脱是个先天性白痴!”
我呼了一声:“他本来就是——看来你的收获不少?”
齐白忙拍着皮兜:“你要不要看看,我们可以平分,很有点好东西!”
我叹了一声:“齐白,你好东西也够多了,偷盗各类古墓,就算你能避开种种凶险,毕竟不是很体面的事情,可以收手,适可而止吧!”
齐白翻了翻眼;“我只当没听到,你以后也不必说。我知道你不会希罕什么,但那巨宅中,有不少瓷像,极其精美,可以替代你被那医生摔坏了的那尊李白像!”
我摇了摇头,自然而然道:“如果由我要的话,我宁愿要那把宝剑,我相信那是古剑之中最出色的了!”
齐白一听,开始像是想笑我也不免贪心——人总有一点贪念的,那柄宝剑实在可爱——可是接着,他又现出古里古怪的神情来。
我忙问他:“你弄开棺木之后,看到了什么?”
齐白“嗯”地一声:“很普通,作为帝皇,算是十分潦草,已经化成了白骨,可是可是他真是抹脖子死的,用一把极锋利的利器割颈,他的颈骨,也被割裂了一半!”
我陡然震动了下——刚才我还想到过这个问题,立刻就被证实,那柄锋利的宝剑,是不是就是建文帝用来自杀的利器?
我呆了半晌,齐白也发着怔,过了好一会,他才道:“如果建文帝当年是用那柄剑自杀的,那么这具人也有同样的行为,可知他的行为,完全受建文帝当年的行为所控制,就像就像”
他一时之间,举不出适当的譬喻来,我接了上去。“就像是不同电脑使用了同样的软件,所作出的反应,就一模一样地重复一程式!”
刹那之间,我和他都感到了一股寒意,我的思绪十分紊乱,但我还是在紊乱之中,理出了一个头绪来,我想到的是,一个人(任何人)的一生记忆,如果成为一组程式,是一个可以被记录下来的软件,那么,理论上来说,把这种程式,输人另一个人的脑部,这个被输入资料的人,就会完全照。那个程式来生活、思想行动.!
问题就是,至今为止,似乎还没有听到什么方法,可以把人的记忆、思想独立起来成为软件,也没有听说过有什么方法可以把另一个人的思想记忆输入另一个人的脑部之中,而且起作用。
这一类的事,勉强用实用科学来说明,所用的名词,就像书上一般所写的那样,但如果用传统的玄学方法来写,就简单得多,所谓思想记意在人死了之后的存在,就是灵魂,被输入上身,整个过程,简单之极,就是灵魂进入了一个人体,自然这个人体的一切言行,都和那个灵魂一样了!
这种事,在古今中外的非正式记载中,曾有过许多次,不过像“建文帝”这一次,实在太特出而已!
我一面在想着,神情自然也随着我所想的而发生变化,齐白是聪明人,一定知道我想到了古怪之极的事,忙道:“天,你想到了什么?”
我指着那人,语调肯定:“我可以断定,建文帝的灵魂,曾进入他的脑部,而且由于我的下掌掴引起的震荡,又使灵魂离开!”
齐白呆了一呆:“那么他自己呢?难道他自己本来没有灵魂?”
我道:“灵魂是思想和记忆,一个先天性的白痴,会有什么记忆和思想?”
齐白骇然:“你是说,一个白痴,受了建文帝灵魂的侵袭,所以自认是建文帝?”
我点头:“所以,他一直自以为自己是真正的历史人物——他的躯体,和一个机械人差不多,你输人什么资料,他就是什么人,他正是自以为是建文帝之后,才找到这个隐秘所在的,这本来就是他隐居的地方,他有这个记忆,要找这里,自然不是难事。”
齐白听得呆了半晌,又狠狠地打量了那人一会,才忽然说出了一个十分有用的意见来:“如果是这样,那么,他来的时候,身上一定不会有帝王的服饰——思想不能变出实际的东西来,我们可以在那巨宅中好好找一找,把他原来的服饰找出来,那么,对了解他的来历,会大有帮助!”
我用力在他肩上一拍:“好主意!在那巨宅之中,换下来的衣眼,放在何处?”
齐白侧头想了一想:“自然有专管衣服的太监收起来。嗯,现在当然没有太监了他最可能换在澡房,我知道澡房在哪里!”
我心中十分兴奋,带着那人,又向古宅中走去。那人十分顺从,他连判别方向的能力都没有,在需要转弯的时候,如果不是带着他,他虽然不至于会掸上去,但一定站在转角处,不知如何才好。
看到了这种情形,齐白也原谅了我:“唉,看这种情形,他不是由于你的一掌而变成这样子的!”
我没好气:“我的掌之力,若是运足了,确然可以使人变成这样,你要不要试一试?”
齐白脸上变色:“开什么玩笑!”
但他随即又叹了一声:“他现在这样,人家看觉得可怜,但是他自己未必痛苦,比起他做皇帝的时候来,我看要快乐得多!”
我听得齐白这样讲,也不禁大是感叹:“做皇帝还不如白痴,真的,我看他至少不会自杀!”我们一面说,一面向前走,齐白来过两次,已经十分熟悉了,先找到了寝室,再在寝室旁边,找到澡房,有一股活泉,流入一个水池中,水十分清澈,一进来,就看到一个角落中,堆着一件衣服。
齐白抢过了一步,把那件衣服提起来,我和他都不由自主,发出了“啊”地一声。
毫无疑问,这件白袍,是医院的病人服装,而且更可以肯定不是普通的医院所用的,因为在衣服的背部,有着一行号码:“a三二七四”
那是病人的编号,病人而要有编号,自然不是普通病院,不是精神病院,便是专收留智力有问题的人那种。我更皱了皱眉:这件白袍,我好像曾在什么地方看到过,十分眼熟!
齐白把白袍凑近了一看,忙道:“你来看!”
我走过去一看,看到衣边上,织着一行小字:“第三弱智疗养院”和医院所在的地点,和一行较大的字:“此类病人纯属先天性痴呆症患者,全无思考能力,若发现此类病人,请立即和医院方面联络,电话——”
我感到极其兴奋,因为这一个发现,使我的推测,向事实推进了极大的一步。
这个人,本来就是一个完全没有智力的人,绝不是什么建文帝!
可是,也使我呆了半晌,因为那所医院,正在我居住的城市,和这里,用最快捷的方法,也有四天途程,我绝认为“建文帝”会有什么有效的旅游证件,那么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想了一想,就有了答案:“和那个医院联络!如果这人一直是那医院的病人,医院方面,一定可以提出确凿的证据,证明那是他们医院中逃出来的病人,那么,不必经过太复杂的手续,就可以把他领回去了。
我把意思和齐白说了,齐白犹豫了一下:“看来也只有这个办法了,事实上,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宝,他一脑子和秘史!”
我闷哼一声:“你要研究他,可以向医院借他出来研究,只怕他不能提供你什么!”
齐白笑:“我当然不会放过他,我们快到有电话可打的地方去,和那医院联络。”
看看天色已黑,我又知道自己再来这里的机会绝不会多,又舍不得那柄宝剑,所以提议逗留一夜再走。齐白自然没有意见。
当晚,在月色下,我舞弄、抚摸、轻弹那柄宝剑,直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