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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透过帐篷布过来,一寸一寸的移动。书案上桃花石的砚滴,绿玉的水盂呈现出别样光泽。纪沉鱼手指夹着信,颦眉还在苦思。
许王仰卧在床上,双手枕着脑袋,目光不离开纪沉鱼。他很喜欢现在的姿势,在古人来说,男人仰卧,女眷在旁的全是亲近的人。
这代表着亲近。
不知怎么的,越和小鱼儿亲近,许王就越喜欢。如果纪沉鱼抹他面子,他还是不喜欢,不过生气过了也就算了。
“你有什么办法算计一个孝子?除非算计那老太太。”纪沉鱼唉声叹气:“可这不人道吧?”许王悠悠而笑,唇边若白云般轻淡:“战争中没有人道!”纪沉鱼脑袋快垂到书案上:“我不忍心,也不想看你这么做。”
许王微笑:“小傻子。”
小傻子嘴噘得高高的:“为什么要有战争?”
“等你夫君我一统天下,就再没有战争。”许王回答得很是技巧。纪沉鱼忽然好奇,这好奇心一直就存在,不过想到的时候没法子问,方便问的时候又忘记,今天正好又方便问,帐篷里再没有别人,又想起来,她手驻着腮,微偏着头,发上一枝金步摇斜垂着,几乎到耳朵上:“你没有公主也是个英雄,为什么还要娶公主?”
许王轻佻地道:“我掐指一算,只有娶公主才有得到我的小鱼儿,只可惜呀,鱼儿的心还不在这里。”这种恭维人人喜欢,纪沉鱼嫣然道:“殿下文韬武略名不虚传。”许王失笑过,赶快澄清:“不过甜言蜜语,不要污了我的文韬武略。”纪沉鱼初听不是滋味,再一听脸沉得如黄河水,黄得快不是颜色!
“女人,果然是听不得实话的。”许王半坐起来笑:“鱼儿你是我的亲亲,是我的乖乖,是我的”
“停!”纪沉鱼快要吐了,摆手道:“咱们还是说你的文韬武略,我听着入耳。”伏在桌子上骨嘟着嘴:“你娶公主必有隐情!”
许王自娶亲后,头一回就这事说实话:“被逼无奈,我要是喜欢,还会有你!”纪沉鱼同情地看着他。
“我还是和你说甜言蜜语吧,至少能看你笑几回。”许王受不了这种眼光。纪沉鱼不肯换话题,榻上离床近,看许王歪得舒服,她歪到榻上去,扯过迎枕在怀里笑嘻嘻:“我就要听这个,我睡好了,你说吧。”
“有什么可说的,不娶不行呗,”许王两眼对着帐顶,有些像发牢骚:“安陵国你也看到了,他要和亲我能说什么,反正。算了不说了。”
纪沉鱼好声气地道:“说吧,我爱听呢。”
“说了你要骂我,”许王很有自知之明。
纪沉鱼就更想听了:“我不骂你,你既然敢娶,一定有主意对付她吧?先让我听一听。”帐篷隔光从她面上拂过,嫣然面庞似吹弹得破,如一段羊脂玉,写尽无数光华。又如水中白石,落一片桃花红了一切。
许王欣赏的看着,他是个以情为重的人,所以和施家姑娘会约定数年。情,其实是感情之大汇,没有情的感情,只能是饭桌上的旧饭粒,干得下不了口,入口又难咽。
面对殷殷期待的眼光,许王怅然:“我真不想娶,几次生出拒绝的心。可是你也知道,我要是说拒绝,父王从此一天觉也睡不好。我虽然恨他懦弱,又恨他只爱女色,不过他在我母后去世后并没有立后,心中总是有愧。”
纪沉鱼只想听最无耻的话,没有想到听出来殿下心中一段秘闻。真心话总是震撼人心,纪沉鱼动容的抱着迎枕抚着,想不出来安慰许王的话,就道:“他总是爱你们的。”
“哼哼,也许!”许王往事打开:“我不娶,六哥和十一弟都愿意娶。你还不知道,六哥和我一母同胞,不用我说他能猜到我不爱这亲事,他差点把王妃休了,”纪沉鱼吃惊脱口:“这,还是人?”再纠正一下:“这不是男人!”
许王为后面纠正的话看她一眼:“还有十一弟也一样,在王府里打鸡撵狗的寻十一弟妹事情。小鱼儿,和他们相比,我是个男人吧?”
纪沉鱼脸一红骂道:“无耻!”
无耻的话总算出来了。
许王一乐:“是你要听的,听过又骂我。”他悠悠地道:“姑娘,劝你说话小心些,把我惹急了,你骂我什么,我就是什么!”
纪沉鱼息事宁人:“好,你是好人,再接着说吧,后来如何?”
“后来我就认了,身为王子,这是宿命。”许王神色一会儿转开一会儿回来:“就是我要让,六哥和十一弟都有妻子,安陵国肯定不答应。与其安陵国和宗丘国和亲,和竹山国和亲,和山里的夷人们和亲,不如我接下这个包袱。”再取笑纪沉鱼:“不想接到你这个大包袱,鱼儿,你应该感谢我吧?”
纪沉鱼皱鼻子,也怅然入往事:“要是没有你,我早就离开,一个人逍遥自在,一个人”忽然闭嘴,见许王目光炯炯,纪沉鱼手虚空一劈,斩断他的目光,笑得比春花灿烂:“再说你,你娶了公主,原打算怎样?”
“还能怎样?我在上她在下,我可以三妻四妾通房一堆,她敢不守妇道,我就有理由处置。”许王一脸你还要问,纪沉鱼啐了他一口:“那公主没准儿私奔去了,没准儿找上三千个面首,给你戴好大一顶绿帽子。”
许王郑重地道:“这也有可能!”
“啊?”纪沉鱼原以为他会反驳,听这样说微张大嘴。
许王问道:“你是哪天到的安陵宫中?”纪沉鱼回答:“成亲前三天。”
“那就是了,我是早几天到的,只见客气来客气去,问到公主他们就支支吾吾。”许王沉思道:“那个时候,她应试已经走了。”
纪沉鱼翻个身趴在迎枕上,和他一起思索:“可能会去哪里?”许王笑吟吟:“你很聪明,帮我找一找。”
“好,本主理当回归本位!”纪沉鱼很是用心,因是趴着,眼光对着地上织绣的地毯上看:“嗯,晋王应该知道,我就觉得他最可疑。”
她这种姿势双腿反点臀部很是不雅,不过少女的娇俏一览无遗。许王很是爱看,怕惊动得她坐周正,笑都轻轻地顺着她说下去:“可疑在哪里?”
“他不着急。他是叔叔,公主走了他竟然不急?”纪沉鱼想到晋王的沉稳,和强自稳定不一回事。
许王心里反落下一块大石,喃喃道:“他们不愿意把真公主给我,这样也好”“不,公主是走了,王后很着急。”纪沉鱼手捧着腮。
许王懒懒:“管她在哪里,和人私奔我正喜欢。”纪沉鱼取笑他:“殿下从此腰杆儿就硬了,从此有了公主的把柄。”她调皮的眨一眨眼:“您为大业,她为面首,殿下可以给公主置无数面首,只要她帮你大业就成。”
“她有多少面首我不介意,苦了你干看着,一个也不许你有。”许王回敬。
纪沉鱼笑得不当一回事:“你有公主在,巴不得把我扫地出门。”许王阴阳怪气:“这倒不一定,留着你至少可以叠被铺床。”纪沉鱼笑得胸有成竹:“我愿意配合你,我和公主长得一样,你天天看着,迟早就爱上公主,然后你就吃醋,和面首们大打出手,从此许王府里一片乌烟瘅气,呜呼哀哉,我为花草一大哭!”
“是啊,你也知道我看着你爱上公主,是移情!”许王心里乐开了花,这丫头也知道自己喜欢她。
纪沉鱼闭嘴,说错了话!不太难为情,也不太尴尬,就是害怕来着。她这才检视自己姿势过于亲昵,搬开迎枕坐好,手扶着桌子重新又喃喃:“这孝子怎么对付呢?”
“你静候几天就知道了。”许王看看沙漏起身,整好衣服:“我去巡营,你正好梳洗,听话在这里睡,为我安心。”
纪沉鱼再笨,也听得出来他语中的关切。她心安理得的接受,因为许王有难的时候,纪沉鱼也会关心他。但她没有乖乖梳洗,许王巡营一般一个时辰,她走出帐篷,见月光下韦明德在外面站着,少年自从当上她的护卫队长,一步不离。
他内疚于自己曾跟丢过,这一回再也不要丢开。他感激许王让他守护纪沉鱼,在韦明德心里自幼浸润的是祖父的不平,心心所念的就是平祖父之不平。固然是许王殿下温和坚定,可引路人是纪沉鱼。月亮大光明夜,少年坐在帐篷外揪头发,总是心生欢喜,又略有忧愁。欢喜的是可以常伴纪沉鱼,忧愁的是不能时时见到。他傻呵呵对着月儿看着,满月易惑人,少年笑出一嘴白乎乎的牙。
时已二更出去,想来公主不会出帐篷,少年不愿去睡,在这里多坐一时,也觉得近公主。
身后帐帘忽然微响,少女姗姗然走出。
月如银光水,迸出无数大光明。光明中少女如玉砌翠雕,是最为明亮的一点。她一手抚帘栊,先看天上月,再才看到月下人,两个笑涡微起,观之都醉人。韦明德大喜看着她,没有意料之中的出来,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笑着。
见一只翠白玉手对自己招一招,韦明德大喜:“你喊我?”嗓子都激动起来。纪沉鱼看在眼中并不见笑,肯定的再点头:“随我来,有话问你。”她转身往一旁去,那里有一个高架,是攻城或守营时必用的,摆在这里不知道作什么用,不过银光流转在其上,宛转如黄金盘,是个观月的好地方。
她坐在上面,看着韦明德乐颠颠的过来,坐在最下面一层,笑得嗓子都快变音:“公主有事?”纪沉鱼莞尔:“你知道我不是公主。”韦明德不减热情:“殿下说是就是。”他说得诚挚无比,引得纪沉鱼多看他一眼,也为许王高兴,必竟收伏一个人不是容易的。韦明德对许王的推祟和敬爱,由言语中一听便知。
有了这敬爱,纪沉鱼就方便得多。她双手随意握着摆在膝上,目光沉如流水落在草地上,秋波流慧明眸如珠。韦明德不敢惊动她,又不能不提醒:“是睡的时候,要是殿下回来见您还在这里赏月,只怕。”忽然心中一喜,此时赏月再没有别人,只有两个人一上一下的坐着,周围偶有人声都听不到,仿佛光晕中只有自己和她,少年的心扑通扑通的狂喜起来。
“你愿意殿下赢吗?”纪沉鱼轻轻地问,声音和月光一般的流淌着。
韦明德从绮梦中惊醒,冲口道:“当然!”他不仅嗓音坚定,就是身子也绷直一下,以示自己随时可为殿下出征。
纪沉鱼欣赏地看着,柔而轻地道:“那你帮我办件事好吗?”
“您说。”韦明德忽然红了脸,她的眸子如宝如晕,似少年时见到的最好一弯西江月,不算太清晰,唯不清晰,见到的人无不要折腰。
少年一时欣喜一时羞涩,纪沉鱼都看出来他喜欢自己,不知道许王为什么把他放在自己身边?她当然是忽略去,悄声用说小秘密的语气道:“帮我打探安陵主帅是谁,性情脾气如何,”少年愣住,纪沉鱼再道:“你也知道殿下不许我去,他是担心我的安危,可是明德,此时有用我处,我怎么能袖手旁观?”
少年冲口道:“我也担心你!”再面红耳赤。心中甜甜的想到刚才那一声“明德”少年快乐得似要爆炸,心中有什么在大喊大跳,她知道我的名字她是这样称呼我。
“明德,”纪沉鱼恳切地再喊一声,见少年脸涨得通红,痴痴的看着自己,纪沉鱼柔声道:“你我全为殿下,这事情悄悄的,是我交待你的第一件事,不要让殿下知道。”她故意笑得很亲密:“你也知道殿下对我,有些婆婆妈妈。”
韦明德没有为这句话吃味,他只沉浸在两声呼唤中,不知不觉点了点头。纪沉鱼越过他看向前方空地,主帅大帐前空地不少方便跑马,月光灿烂下,一个明亮的身影耸立那方,许王在和几个人说笑。
他笑得比月光清,比月光亮,就是纪沉鱼也打心里承认他是一个少见的英俊男人。
可是英俊归英俊,只是欣赏。纪沉鱼并没有见到王妃之位就雀跃,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过为王妃之位,有了公主身份就自我想像成可以获得一个男人永生的关爱。
她还是自己的心思!
许王无意中回过头,头一眼见到的就是高架上坐的纪沉鱼。月光如水,把她洗得碧落出群,她甜甜的笑着,似宝相花更灿丽,似芙蓉花更端庄。下面还有一个傻乎乎笑着的人,许王不放心上,毛头小子不足挂齿。他话还没有说完,只招招手就走开。
纪沉鱼歪着头看他稳重的步子,再给韦明德一个暗示的笑:“你可不许多嘴。”韦明德不是有意地道:“殿下明天不在,等他回来前,我早就打听得清楚。”纪沉鱼咦一声:“他去哪里?”韦明德道:“这倒没有吩咐,只是说给马喂精细草料,过几天才回。”
纪沉鱼回帐篷里去梳洗。才睡下,许王回来,当然要过来为她掖掖被角,纪沉鱼又调皮了:“你放心韦公子在我身边?”许王举手在她嘴上轻打一下,笑骂道:“他算得了什么!”纪沉鱼长长的哦了一声:“原来是不算什么!”
许王忍不住笑:“坏丫头!”
小鱼儿睡床上,殿下睡榻上,小鱼儿不时看他几眼,见睡得四平八稳十分羡慕。刚才问话其实是为殿下以后担心,万一公主回归,又听说公主十分厉害,如果她三下五除二把韦明德收伏了,嗯,一个多好的面首。
她胡思乱想着睡着,朦朦胧胧中感觉有人走动,猛地一睁眼,哈地一声笑出来:“我也要去!”许王还想骗她一下:“我出去见将军们。”纪沉鱼撇嘴:“那我也跟着你。”她晨睡慵懒,乌黑的长发垂在红色绫被上,初起的肌肤熠熠有光泽,许王看呆住。
“咄!呆子,只是看什么!”纪沉鱼笑骂他,再摇头晃脑:“你要去凡元城里玩离间计,给你两个选择,一,带我去,二,我自己去。”她端着下巴:“我是公主,你走了还有谁能看住我?”其实心里知道,许王离开,一定会派一堆的人看住自己。
许王手指点了又点,纪沉鱼磨了又磨,最后许王让步:“权当带你去玩,不过你路上听话。”他主要不放心的是纪沉鱼单独和杜莽客在一处,再说这一次进城计划停当,并没有太大风险。
早饭快快送来,乌黑一碗饭,清香又滑,纪沉鱼吃了两碗才想起来问:“这是什么?”许王拿架子:“还有你不知道的?”纪沉鱼哼一声,忽然想起来,往外面看看,缩着头小心翼翼地问:“军需官天天对我白眼儿,就是为这个。”
她是多要强的人,今天好似偷油吃的小老鼠神态。许王乐不可支:“回来我打他,你快吃我们上路,城里最多这个米。”
纪沉鱼扁扁嘴:“这到底叫个什么?”还是不知道。
雕胡米生在水中,现在已经没有,不能怪纪沉鱼不知道,就是现在知道的人也不多。
春天里的第一场雨,润得桃花晚霞般盛开。如天锦铺开的天色里,独太子殿下不喜欢。他冷眼瞅着坐在一旁的方尚且,越看他越不喜欢。
方尚且满面笑容,看似听人议事,其实眼神儿飘忽直飞窗外。那里有一株半开半吐的桃花,只要看一眼,就映得人心花开。
他在想自己的母亲,是最爱看桃花的。昨天才扶她出去看桃花,喜欢得还要簪花
“方尚且!”冷不防宗行风喊他,方尚且一惊忙问:“在?”他看出来太子面上有不悦,宗行风看出来他的心不在焉。
太子殿下略有冷淡:“我问你破敌的事?”方尚且张嘴就要说,见太子眸中一寒,如高山上日头扫过,反而寒气更生,方尚且先想上一想,以示自己斟酌过:“虽然是春天万物催生,不过守城也是上策。凡元后有高山水流不断,又有安陵在旁边护翼,另太子殿下已令人前往云齐都城责问出兵缘由?想来云齐不日就可退兵。”
听上去洋洋万言足可以应付,太子殿下险些没背过气去。当然这比方尚且以前说的“守城即可”多不少字,不过还是一个意思“守着就行。”
宗行风想想春风中的铁甲将军,黝黑中的一点儿白,像万丈红尘中的梨花雪洁,十丈软绡般的云山万里。他得意,他飞扬,他神采跋扈,看上去理所应当的耀目清洗得草上无烟,只有晶莹的露珠一点,映出来红衣俏影!
在太子心中,这不是为战争,而是为公主!
此时凡元最繁华的桃花林中,有锦垫铺在春泥中,有人手执玉杯悄声长吟:“这不是为战争,而是为一争天下的起端!”许王没有几杯酒,就推倒玉山眸子如醉,纪沉鱼吃吃而笑:“打仗就打仗,你怎忍心找理由!”
她容颜如洗,头上繁花似锦,流眸如最巧手的绣匠织成,娇华墨润只有一人,殿下在黑瞳仁里。
许王忽然紧张兮兮:“鱼儿你知道吗?其实是为你而战!”
“当面撒谎就该打!”鱼儿睁大眼睛扬起帕子,水红色帕子没有打倒时又抿着嘴儿笑:“你是为娶了公主要耀武扬威,生怕天下人不知道你娶了公主。说白了,是你不愿意娶又一肚子气,又要还击宗行风,你这是泄气呢!”
许王软身睡倒,眯起眼睛看头底上桃花日头。透过桃花的日头明若琉璃,他喃喃道:“岂止是不愿意娶,简直是上刑!那几天你知道我怎么过来的,我恨不能去死”纪沉鱼怜悯地看着他,想想寻常男女娶不爱的人都有闹自杀闹终生无情的,何况是天潢贵胄的一位皇子?
“还好,老天怜惜我,把你送来,”许王忽然又乐了:“我平生头一回逼迫于人,不过怎么说呢,倒是越来越有趣味,看着你不愿,看着你闹脾气,我怎么越看越乐!”
纪沉鱼劈面一杯酒泼来,许王轻轻松松让开,笑道:“啊哈,好辣的性子!”再笑眯眯问:“公主依你看,你的大元帅会打我还是帮我?”
他嬉皮笑脸谈笑自若,纪沉鱼又觉得好笑,嗔怪一下又赏花,嘟起嘴:“不热闹!”凡元城被围日久,除了真正的纨绔子弟,再就是这两位来赏花。小小山丘在凡元城中,因为凡元城不怕流水下毒,土壤是最好的过滤器。
两个人相视一笑,许王对十数步外一个人招手:“说书的,过来说一段好听的。”丝竹响起,说书的绘声绘色说起来。
散了会议,方尚且马不停蹄的往家里赶,一面赶一面抱怨宗行风。他愿到凡元来为城主,就是为这里物产丰富,草药齐全,方便奉送母亲。再加春天鲜花满地,夏天山丘有风,如果不在边境上,是个休养的好地方。
不用打的仗太子一定要打,方尚且打心里要怪。马行虽急,也听到风中传来说书声,他再心急也住了马侧耳去听,马上笑容满面。这说的是孝子房景伯的一段,房景伯当官时,遇到有人不孝的。老子指责儿子,儿子指责老子。他让这一对长幼在自己家里住上好几天,亲眼看着他和母亲是如何相处,结果父子皆痛哭流涕表示回去悔改。
当孝子的方尚且再听下去,说的就是他自己。说书的人抑扬顿挫,说得有声有色:“现今城主方大人就是当今房景伯,说书的今天出门看到有老幼争执的,其实他们不如去看看方大人,想来父子可以安宁。”
方尚且回身吩咐人:“去问问他这争执的是什么人,喊来我亲自交待他们。”
许王和纪沉鱼笑眯眯看着方尚且身后有一人离去,两个人举杯对饮:“天才也!”
城中这么大,居家不少。东街里有长幼争执的,老子打小的:“让你小子不听我的,”小子也不服气:“你老了不懂行情,就会乱插口。”
打得正痛快,围观的人中有喊声:“方城主是当今房景伯,去他府上评个道理?”
听话的人是没弄懂什么是当今房景伯,不过去找方城主评理倒是听明白了。父子两个人一起去了。
西街上,一对婆媳正在对骂,婆婆骂媳妇:“我儿子全向着你,是你买好的!”媳妇回婆婆:“那是我丈夫,只是你儿子罢了!”围观的人中喊声:“去找方城主说说!”
这一对也去了。
宗行风偶然出府,就见街上的人扶老携幼,有满面怒容的,有怒发冲冠的,后面跟着看热闹的人,行成一道洪流。
他诧异地问:“攻城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去帮助守城的。
酒楼上有丝竹声,咿咿呀呀中有说书声传来,宗行风听了几句就怒不可遏。守城要紧,这是传孝子名声的时候吗?
酒楼老板纳闷,不知道怎么了,今天点书的人只听房景伯这一段。不过多少冲淡战时气息,酒楼上生意好了不少,老板倒不反对。
城主府中,方尚且笑容满面,是他从到凡元城里最开心的一天。他虽然孝顺,也有人知道,不过今天才有这么大的名声。面对纷拥而来的百姓们,方尚且命人:“大开府门,不要拦他们进来。”
一方的父母官,今天才有是父母的感觉。
“方大人,您说说我的儿子吧,”
“方老夫人,您劝劝我的父亲吧,”
孝与不孝,未必就是哪一方的事。如今也多的是不良父母,父母不良。所谓世风日下,其实这也是一条。
面对呼声,方尚且笑呵呵:“好好好,一个一个的说。”他身后圈椅上坐着方老夫人,老态龙钟精神尚好,收拾得干净整洁,坐着和人笑语:“不要急,都不要急。”
家人送上药来:“老爷,是喝药的时候了。”方尚且接过,转身面对母亲先回一声:“母亲用药了。”方老夫人笑眯眯:“好,我儿辛苦。”
下面就有当老子的怒气冲冲骂自己儿子:“你对我有这么孝顺吗?”当儿子的冷笑,现在人多也敢回话,多少有个见证:“你对我有这么体贴吗?给你熬药,你说不舍得花钱。”
旁边有人嘘声:“别说话,看方大人!”
宗行风过来,正好看到方尚且接过药碗,回身对百姓们道:“你不疾我且许,有什么可争执的?”
“他老而嘴碎!”
“他年少冲撞!”
宗行风听得脑袋疼时,城头有人来回话:“云齐军攻城了!”
许王和纪沉鱼夹在围观的人中,看太子殿下拂袖而去,乐不可支。方尚且也跟着离去,百姓们犹没有散。等到了城头,见云齐军又不攻城了,军中升起一面大旗,上面写着“安陵”两个大字。
宗行风怒得快没有理智,手指着那大旗暴怒:“射,快射!”
方尚且不能克制自己:“此城易守难攻,粮草充足。”宗行风暴跳如雷:“滚!”方尚且愕然,别的人愕然,向来温雅如玉的殿下最近是反常!
有人悄声劝方尚且:“大人不必多言。”有太子在此,让他一个人发号司令算了。方尚且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慢慢往后要走,宗行风又生气地盯着他:“身为一城之主,你哪里去?”城下有人跑马过来,下马上城:“城主,老夫人有事喊您!”
宗行风目如鹰鹫,阴郁得如大雨要倾盆。方尚且慢慢有了怒气,一点一丝在心中凝聚,最后浮现在面上。他扑地跪下来,长袖揖起大声道:“守城死伤人少,出战死伤人多,请殿下以军士们性命为重!”
宗行风的心往下沉去,他不是认为自己做错了,而是发现四周露出赞成的人居然不少。他心中忽然疲倦,如北风天中没有着落的枯叶,翻卷着不知道苍穹几许,不知道大地何在。一句话闪过去,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幸亏是自己来了,要是自己不在,这城早就被洗劫一空。
地上方尚且死命叩头,已经叩出血来,嗓音也嘶哑了:“以逸待劳是军法上策,何必要动干戈,太子殿下只为一战之荣妄动兵马,我要弹劾我要弹劾。”
有的人也露出反感,这种人大多是固执的,认定一件事不丢。不过大多的人不愿意打仗,再加上这是不必要打的仗。宗行风也看得清楚。
当务之急,先把眼前这事安排下来。宗行风冷冷道:“方大人,你不必泣血置本王于不仁之地,从今天开始,你休养吧。”
他随意指命了一个人:“你暂代城主!”
方尚且两眼望天,余下的官员们一起跪倒:“殿下,临阵换城主,于时局不利!”宗行风不知道他们怎么了,只知道自己说句话在这里不管用。而官员们不知道太子殿下怎么了,有守的一定要攻。
城下战鼓又明,有数百人出来骂战:“出来出来,宗行风缩头不敢出来!”宗行风大怒:“带马,我再去会会!”
安陵公主的大旗闪得他眼睛痛,让他把晋王也怀疑上。他回想自己曾对晋王说过五年之内吞并竹山和云齐,晋王当时没接话,难道安陵国君剑指宗丘?
要说宗丘国也是个好地方,和竹山一样气候温和,四季花开处不少。宗行风只为公主情思越恋越缠绵,弄得自己心烦意乱,大大失却平时水准。
可见感情误人,自古有之。
再来还不仅是感情,还有时局政局,还有野心!
方尚且跌跌撞撞下城,城下的百姓们已经知道他为孝母爱护百姓而免官。沉默眼光中,终于有人迸出来一句:“方大人,你是冤枉的!”
接下来呼声如潮:“方大人是冤枉的,走,我们去找太子说说,他凭什么免方大人的官!”
不知道是有意怂恿还是民愤如此,当这一群人冲到城下时,宗行风看着个个像奸细。他可以对方尚且发狠,却不能对一城的百姓发狠,因为松了口:“是我急了些,来人,把官印还给方大人送去!”
就有两个随从高举官印,快马追着往方府去。有一个跟太子的人松一口气,近前一步低声道:“殿下,此事和为先。”
“我知道,”宗行风只目如喷火瞪着安陵公主的大旗,他知道这些人不懂,他怕的是公主大旗后,会出来安陵精兵,当即命人:“快去呼延元帅那里讨个回信。”
再目不转睛瞪着那大旗一动不动。
春阳妩媚如丝,本是春暖花开的好季节,却战鼓频频,奔马如飞。转眼到晚上,方尚且扶着母亲看过夕阳回房,对着桌上官印嗤之以鼻。他手中本有几文,虽然忠心也知道不可以死忠。太子殿下总觉得别人不懂,方尚且觉得他才不懂。云齐七殿下出人意料的敢动武,就是他有安陵公主。以安陵强国的名声,只要挑几杆旗就有效果,何必要打。
一定要打的后果是什么无人知道,不如守城!
房中走出一对人来,是今天才收入府中的一对母子,老的是老寒腿,方尚且让人给她支一张床和母亲作伴,小的就近看着当今房景伯是如何的作为。见方氏母子回来,小的也扶起老人,两个人一起笑呵呵:“常跟着方大人倒是好,只是打仗。”
“不妨事,我在一天你们就住上一天吧。”方尚且失落的笑笑,下一句是还不知道这官能当多久。方老夫人虽然老,却耳目聪明,安慰儿子道:“不当官就回家去,这里总是打仗,鼓敲个不停,实在闷气。”
方尚且心情好许多,打发母亲睡觉,自己睡在隔壁。半夜里睡得正香,忽然听到有人狂喊:“有刺客,杀人了!”他一惊而起,顾不上穿衣服直冲到母亲房中,见房门洞开,借着月光先看到地上一排血迹点点而出,暗红色惊得人心发颤。方尚且腿一软摔倒,先想到太子殿下不会,太子为人倒有亮节,他不会做得这么明显!那么太子身边的人,自己的政敌
还没有想完,见收留的那一对母子奔跑而出,小的背着老的狂喊急奔:“有刺客,太子让人杀方大人的母亲了!”
离间!方尚且眼前一黑,哆嗦着手指着半天才吐出来一句:“拦住他!”人已经跑得不见!
家人扶他来看方老夫人,方老夫人倒没有受伤,这血不知道是谁的。但是方老夫人上了年纪受惊,只认准一件事:“是太子派的人,他亲口对我所说。”方尚且苦笑,太子派人来还会亲口说吗?
他想着安顿好母亲再去见太子澄清此事,静夜里鼓声大作,云齐军正式攻城了!
混乱中,还有人高声大喊:“太子殿下让人刺杀方大人的母亲,逼着他守城。”又有人低声议论:“是真的,听说那刺客受伤才走,那血还在方大人府里。”
宗行风听报后火冒三丈,才要喊人,见自己的护卫队长过来,一瘸一拐的腿上流着血骂道:“城里有奸细还不少,黑夜里给了我一箭跑了。”
才过来的官员们默不作声。队长才觉得有异,就听街上有人乱喊:“太子的人刺杀的方老夫人,这还有天理没有,走,去问问去!”
护卫队长结结巴巴:“这我真是被刺客伤的!”
太子相信,方尚且相信,可别人呢?不少人低下头不说话,看也不看正解释澄清的方尚且,这位大人也算忠心,只是此时再作解释也无人相信。
宗行风气得眼前发黑,方尚且一个劲儿的发晕,城头上一片呐喊声,灯火通明下许王精神抖擞,看着人搭云梯飞滚石。
纪沉鱼坐在马车上看着,火箭划过的光如流星,不时闪出她明丽的容颜。韦明德挤到她身边:“安陵的呼延元帅出营了,带着一支兵马过来!”
“那我们走!”纪沉鱼喊上一旁手舞足蹈的杜莽客,让韦明德备马。许王不在,知道看着纪沉鱼不能逃走的只有韦明德几个人。韦明德一起跟去,别的人阻拦不了。离开队伍隐入黑夜中,韦明德忐忑不安地问纪沉鱼:“只怕殿下怪罪?”
纪沉鱼明快地道:“我是公主,我听他的,他听我的?”
韦明德初接触的是纪氏侧妃,对于她的改变总不适应,但是为许王好,他没有再说话。不时看旁边跃马的身影,心中总有疑惑。一个人,可以改变得这么大?
纪沉鱼嘴角噙笑,一个人,可以改变得很大!
穿越的大明星纪沉鱼知道自己奔向的是自由,而韦明德还以为公主对殿下一心一意。公主要知道,肯定会骂他笨,殿下有对公主一心一意吗?肯定还没有!
既然殿下还没有,那公主也不愿意守在自己的本分上,不愿意先付出这一步。心里没当成是夫妻,谈什么守住位置。
奔驰数十里,半个时辰后,就见一支兵马浩浩荡荡而来。韦明德看看自己这一行,只有三个人。一个是公主,一个是自己,一个是大疯子杜莽客。
他一直就犹豫不决,此时更是担心:“要是您出了事,如何见殿下!”
纪沉鱼豪气地回他一句:“我是公主,你又忘了!”扬鞭打马娇声长笑:“上前!”迎着安陵军队而去。
夜风中,对纪沉鱼来说,不过是一个舞台,再奔向另一个舞台。利落的公主,决断的公主到底是哪一个能行?
她若有所思,韦明德心事重重,只有杜莽客欢声大叫,自以为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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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了,爱肖哥爱你们爱一切人,亲爱的是字母数字的,好难打出来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