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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雪大如梅,搓绵扯絮般降下来。雪松笔直披银抖擞精神,一个娇俏的侍女踮起脚尖,给它披上宽大的红绸布。卫士们红衣红甲闪亮新刀戟,尖尖朝天明如铜镜。宫廊上,门匾上,门槛上,斗大的红喜字无处不在,喜花吉鸟争春,灵芝呈喜。十二柄凤头曲柄白玉雕花宫灯鱼贯而来,后面走着许王殿下。
没有一个人不称赞他!
许王头戴黄金冠,镶着指头大小的东珠熠熠有泽。面如冠玉,双眉如画,浓处若远方深山之黛色,浅处若翠幛之重重。昨天嬉皮笑脸和刁难的人调笑,今天正容肃目,眸子深而层层不同,有人看他是喜欢,有人看他是深沉,有人看他则是别有用心。
他含笑而行,乌色靴子一步一步,从容而又安详。
数片梅花随雪飞来,一片贴住黄金冠,一片落在他衣上,嫣红中他轻轻一拂,仿佛无情摧花手。
对左边点点头,是安陵文官,以相国孟靖为首。右边浓白下,是安陵武将。为首的是元帅呼延。两个人打了一个照面,许王微有自得,呼延元帅则涨红了脸,嘟囔了一句什么,没入雪中无人听到。
云齐礼部的官员和平陵长公主作为送许王的人,是跟在他后面。天空雪飘不断,地上人流涌动。长公主忽然激动了,热泪盈眶轻声望天:“列祖列宗们有灵,看看我云齐也有今天这扬眉吐气!”
云齐王子走中间,左陪是安陵文官,右陪的是安陵武将。这般的威风,先国君们都不曾有过?
她说话虽轻,北风呼呼也送到许王耳朵里。他不屑地一笑,想到自己这位姑母还想和自己算算杀家臣的帐?他半侧身子回过头,做为长辈在场的长公主不得不走上一步,许王调侃道:“姑母,杀家臣的事,等明日洞房花烛过,公主代我赔罪。”
长公主肚子里破口大骂,面上却纹丝不动,笑得慈祥:“一家人说哪里话来!”她也不是吃素的,迅速想出一句话,凑过去一脸的关切:“昨夜送你的东西可吃了?七皇侄,今夜是你报效国家的时候。”
许王一晒,有心多说几句,又见金阶已到,一笑作罢。
报效,他冷笑,好啊。
金阶外是玉石阶,十数层玉阶上,站着皇叔晋王。
他是一件玉色的喜袍,上面绣着无数瑞兽奇花。飞雪呼啸着,却不近他三尺内。不仅有廊瓦挡着,还有他一身的气势,纵然落上几片飞雪,也浑然不能压他,反倒助长他斜睨天下。他眸子暗深,和天边滚滚黛云似有一拼。乌云夹雪翻滚沉浮,仿佛都在他眼中。
数天下英雄俱在碗里,大概就是晋王这种气势。
许王没心没肺对他一笑,晋王马上开始头疼。这个人给人是油泼不进的感觉,要是自己的亲侄女儿还在。安陵公主久受教导,自小就有治国治世的经济理论烂胸与心,对付这种人也还好说。他斜身往宫中看看,那里是只小野猫。
晋王站在台阶上,许王站在台阶下,都带着一笑泯恩仇的样子。许王三拜行了大礼,第一拜,在心里道:愿你早升天!第二拜,在心里道,是我亲手杀!第三拜,想来想去没有更合适,来了一个:愿你魂魄散!
三拜过,晋王笑着走下台阶几步,亲手来扶他。他眼睛定定打量着他,心想这小子肚子里一准没有好话。那眼神儿里又是神气又是得色,刚才想的是什么?
众人都在看他们,孟靖相国抚须微笑,对出使云齐的使臣乌海道:“人中龙凤不过如此。”仿佛对应上他这句话,转角里宫灯高打,又出来一个人。
宗行风缓步轻裘,大冷天里不用雪衣也不瑟瑟,舒眉展眼中笑意融融。他一改前几天的沉郁闷闷,眉梢眼角处春意频频,看到他的笑,好似雪中春花开,绿草轻吐嫩芽尖。独瞳仁中一点颤颤的谨慎,似绿草尖上晶莹露珠,似落不落,似存又难。
他一来,云齐的官员如临大敌。宗丘国数代和安陵国好,这也是云齐怕安陵的一个原因。每一回和安陵打仗,都或多或少有宗丘国的影子。只有许王守礼参战后,宗丘国莫明被扯下水打了几仗,打得无缘无故。
公主落到许王家,宗行风难道甘心?
许王对宗行风拱了拱手,满面春风道:“多谢殿下前来。”再对晋王一笑,主人一般的伸出一只手臂:“殿下请,到了这里不必客气。”
晋王正在心里骂他无耻,许王转向他,满面喜色:“皇叔,你说是也不是?”晋王含笑殷殷:“你说的很是。”
宗行风再想表现得大方,面上也沉了一沉。这一位如今成了主人!
喜炮响起,一行人各就各位。十二个宫女扶出公主来,面上红盖头,身上红罗衣。许王在跪拜的时候忽然想到纪沉鱼,无意识地对公主身上扫了一眼。
他看不到纪沉鱼,纪沉鱼却看得到他的眼光,心头一颤,再就镇定下来。接下来送入洞房,王后和长公主亲在洞房里看着许王揭盖头。许王好奇心也重,他知道王后国君生得都好,公主是什么样子?
不想亲手揭开后,珠帘沉沉掩住公主面庞,她又马上低下头去,什么也没有看到。晋王皇叔这就过来,宗行风在另一边:“喝酒喝酒去。”把许王拉开。
平陵长公主心中疑惑,难道这位公主生得不能见人?再养得娇贵,洞房这天总得让人见一面。还没有想完,王后亲手拉起她,笑容满面:“劳你远路而来,以后娇儿要你照应,另有喜宴相待。”
长公主认为是天大的面子,她欣然去了,不再计较公主长相。公主生得丑也好美也好,货物出门,不能退换。
这一喝,就喝到三更后。许王起了疑心,他数次要回房歇息,晋王总是拦下他:“再来再来。”已经是自己的人,做叔叔的却不催着洞房,这不是很奇怪?还有宗行风也讨厌,不容酒杯停下。许王瞅个空子,端着酒杯直奔国君:“这一杯敬过岳父,小婿要去歇息了。”宗行风舌头大了不少,脚步踉跄过来道:“你逃酒?”
“你坐下吧!”许王用力重重一拍他。宗行风身子摇晃几下,蹒跚走回去。
安陵国君和晋王交换一个眼角,晋王是摇一摇头,国君却严厉的点点头,他见过那个姑娘,也知道她不要同房。可是新婚不同房说不过去!
国君和许王饮了杯中酒,对他微笑:“去吧。”
这下子没有人再能拦住许王,殿下扶着自己的小厮,由内侍带着往洞房里去。没走几步回身看看,见除了官员们,再没有不相干的人跟来,许王反倒诧异,难道自己想错了?
到了洞房外,他就知道了。见大红门紧闭,许王长笑两声:“开门来!”门没有开,里面有人道:“请殿下稍候,容奴婢回过公主。”许王好脾气地道:“好好,那我等着。”过不一会儿,门还是没开,还是刚才那个人回话:“公主睡了,请殿下别处安歇。”
两边厢走出几个人来,躬身道:“奴婢们引殿下安歇去。”
许王愣住,回身看看送自己来的官员们。风雪中,晋王漫步又来了:“哈哈,殿下,酒还没有喝好,不能歇息。”伸手要来扯许王守礼,许王避开来:“我要睡,”逃也似的抓起一个宫女就走:“带路!”
晋王负手在洞房外直看着他离去,才叩开了门。
纪沉鱼坐在喜帐中,手中抓着一个铜蜡签,正和张氏对峙。张氏见晋王来松了一口气,把手中的药碗给晋王看:“这驻颜安神的汤,公主不肯喝。”
茶碗中,和上次王后拿来的白色药汤一样。纪沉鱼死死盯住晋王眼睛,见他眸子里闪过一丝不安,对张氏意味深长的点头:“不喝就算了!”
让张氏出去,晋王在床前坐下,见纪沉鱼打扮后更加美丽,就是面颊又瘦了不少。他试着伸出手,铜蜡签对着他手就扎过来。晋王缩回手,耐心地道:“你不吃也不喝可怎么行?”纪沉鱼冷笑:“谁说我没有吃。”
对着窗上积雪看看,再看看桌上的果子等物。觉得肚子又饿了,抬起下巴示意晋王:“我饿了。”
晋王拿她没办法,拿了一个果子自己咬了一口吃下,纪沉鱼这才接过来,大大咬上一口,含糊道:“凡是我吃的,你全要尝一尝。还有你的那个什么药,你喝一口我才喝。”晋王柔声道:“你不喝也就是了,那是女人喝的,我不能喝。”
“你不敢喝!”纪沉鱼忽然大发脾气,跳下床来踢飞一个椅子:“滚!”
晋王忍耐的站起来,转身要走又忍不下去,回身警告道:“你还要想命,到了云齐就给我放老实!”
“你们出嫁公主不起作用,你们就是吃亏,你敢不留我的命!”纪沉鱼一字不吃。
晋王又笑了:“那你还担心什么!”
“刚才那的我不喝,除非你先喝!”纪沉鱼把手中的烛签又对着晋王晃晃,烛签光刺痛晋王的眼睛。他也火了:“你不喝就是!”往外面咆哮:“张氏!”
张氏迅速就出来,晋王气得胸前起伏着:“谁让你拿补汤给公主的!以后这种东西,我不说不许再送!”
张氏面色大变,怯怯道:“王后?”
“听我的!”晋王再次挥手命她下去,对纪沉鱼和颜悦色:“你相信我,放心吃东西吧。”纪沉鱼沉默一下,高高扬起下颔:“你想我在云齐宫廷中说话算话,要么找回你的公主来,要么你就得和我商议。不然!”她嘿嘿冷笑:“今天晚上亲也成了,我忽然死了忽然没了,外面的使臣们怎么看!”
晋王看她比看许王更头疼:“好好,你等着。”桌子上有给新人备的酒菜,他坐下来拿起筷子,每样吃了一口,放下筷子转身出去。
出来飞雪依就,招手雪中出现一个黑衣人,晋王漫不经心:“新人呢?”黑衣人跪在雪中:“才和小翠儿在房里说话,后来吹了灯想来是睡着了。”晋王不放心,又走过转角,在一间黑漆漆的房外听听里面有喘息声,他才放下点心。
他刚离开,许王推开窗户,这窗子临后面。他脚下是吉服,吉服一脱里面是黑色紧身衣。他早就想到这房不是容易圆的,要是公主让他进去圆房,他洗沐什么的,还有点儿不敢让人看到。
大雪如注,他没有掠出窗外,而是如蛇一样贴窗子溜出去。又贴着柱子上了长廊。在廊下手攀木柱而行,边走边警惕的往四面看。果然水边,见到杜幽求说的高大宫殿。雪光映出门上花纹,和杜幽求说的也一样。
这些细节,是许王平时就重视的。
今夜宫中痛饮,这边更显得寂寂无人。许王掏出一个布巾蒙住面庞,沿着雪松上了树顶,溜到宫室上面,找来找去窗户不大,而且全上了铁柱。最后只能回到大门前,恰好一个人出来,大门半开着的时候,许王由上面滑了进去。
里面更黑,在外面的黑还有雪地光可以映雪,平时的黑还有月光星光,哪怕微弱也可以指路。这里面的黑,如夏夜大雨倾盆,哗啦啦先打得人眼睛疼,让你睁不开眼。偶然看一丝缝,也只有哗哗雨声,没有任何影像。
这种黑,让人置身于内看不到自己,油然心生出恐惧来。
许王展开自己的手,试探着往前走。他手上缠了布,怕墙上有什么东西。走了没几步,碰到门的把手。他记得杜幽求说门上有窗,由上到下摸了一下没有,想来是上回被人偷进后遮住的。又记得门比较重,用力拉开一条缝,光线大明。
其实不过是蜡烛光,不过外面太黑暗,一丝光线有如大光明。许王怕引来别人,一挤身子进去,才看一眼,就和杜幽求一样张口结舌。
里面睡的人和杜幽求说的一样,两眼翻白往上,着实骇人。有两个人没睡着,床又挨得近,一个举起手臂来往左,一个举起手臂来往右“当!”两臂相击,有金石音!
只这一声,好似一盆雪水把许王从头浇到脚!他马上想到战场上有这么一队人,只要有十个,还不横扫千军!
刚才那一声实在不小,好似两个大铜锤相撞。再看他们的手臂,若无其事。许王心中闪过一个心思,取出随身的小刀,刀尖闪着幽蓝光,快可以吹毛断发。他蹑手蹑脚走去,有心在他们身上划上一刀,要是刀剑不入,这如何是好?
难怪安陵是强国!
才走一步,那两个人又互相打出一拳“当!”这一声更响,房间又小,回声震得许王耳朵疼,也惊动外面看守的人。
听着脚步声过来,许王左右找着可以躲藏的地方。床下?门上面?见蜡烛光不多,他一口气吹灭,贴身上墙,伏在门最上面。
门用力一开,还是无边的黑暗。进来的这个人没点灯笼,他只说了一句:“咦,蜡烛灭了。”就听“通通”几声,暗中有无数东西蠢蠢欲动,像是这些人全醒了。他门也不关就去取火,许王溜出去,开大门的时候费了点事,好在并没有遇到人。
他吸引上一回杜幽求一出就直走的教训,和刚才一样,出了大门翻身上了门头再上房顶,从另一边下来,找到来的路,正要走。见右侧十数丈外,站着一个人。
他乌发乌眸,雪花半沾在发上,皮肤过于光泽隐然有光。好似暗夜中的一个玉石雕像,一直就在那里。
宗行风!
许王冷笑,看也不看他,有能耐你就告密去吧。他重回廊下,脚印也不留下,无声无息原样回到房中,借着雪光见刚才调笑的宫女还倒在地上,许王犹豫一下,让她上床还是地上睡一夜?
后来不管她,殿下自己睡去了。
这一夜没有睡好,梦中总出现那些人。许王殿下忧心忡忡醒来,这如何是好?再触目是喜色,是自己和亲的第二天。虽然没有洞房,却已经是公主夫婿。安陵国想来还不足够强大,要不然不会和自己和亲!
火药箭是这一回才显摆的,安陵国和亲的真正原因,只有殿下自己才知道。再知道的,就是安陵国。
早上去看公主,照例公主是不见人。许王命两位侧妃守在这里,至于她们会不会有命,他其实不管。成大事者,岂拘数条人命!就是性命不虞,殿下早就想好为她们歌功颂德,写什么词语都心中有数。建高大的坟墓。他心中一沉,又想到纪沉鱼。
出来找添寿,悄声道:“往纪家去的赏赐应该到了吧?”新年以前,许王命人赏赐侧妃娘家,没有犹豫的算上纪沉鱼,那时候他已经知道这是大活人。
添寿揣摩着殿下的心思:“到了,回信过几天会得。”许王微叹一口气,用商议的口气道:“那衣冠冢?”添寿不错眼睛看着,一心想最快领会他的心思。许王看他没接话,想来是不明白,只能硬着头皮对自己的小厮说心里话:“活人建坟,这不吉利吧?”添寿恍然大悟:“是是,奴才去安排这事。”
看着添寿背影远去,许王负手在廊下吹了一会儿雪,才心神不宁的往前面来。
亲事成了,长公主心头大石昨天放下一半。还有一半,要安然回国她才能放下。早饭后就请辞,安陵国挽留,再辞,再挽留,如此三遍,四天后,皇叔送亲,安陵国君和王后亲送出城外,公主不下车,是王后自己上车坐了一会儿,让平陵长公主等人对公主更看若天人,这是国君的宝贝女儿才是。长公主打算以后捧在自己头顶上。
皇叔一动,随行无数,再加上公主的陪嫁,浩浩荡荡足有十里出去,可算是真正的十里红妆。数日后走到交界处,晋王只能送到这里,两个人摆出依依惜别,就差抱头洒泪这才离去。马车再驶动时,望着长长的地平线,平陵长公主觉得神酸骨软,伏在马车里快起不来,总算活着回来了。
还没有伏一会儿,外面有人敲门。长公主怒声问:“谁,本宫要休息!”外面是许王的声音,他很是愉快:“姑母,公主那里要你陪伴。”长公主噎住,强撑着起来,有气无力下了车,见许王神情气爽,长公主更无精打采:“守礼啊,要知道姑母为你才走这一趟。你对公主多说说,我不要你们的感激,这是我应该做的,你对公主多说说。”
许王殿下快快乐乐的答应着,把长公主送到安陵公主马车前,柔声无比:“长公主来陪公主。”两个侧妃在旁边大喜,这位公主真正难侍候,一面也不给见。可不来侍候,殿下又不答应。陈侧妃在这种时候也想到纪沉鱼,要是纪氏在,她只怕给殿下一顿。
纪沉鱼想想不能一个人不见,给长公主面子,马车门打开放她进去。呆足了一天后,当天晚上住宿时,宝贝的安陵公主殿下病了。说是水土不服,又起了一脸红疹。长公主百口莫辨无法解释,一个人暗暗流泪。
这下子,敢来侍候公主的人不太多,只有她自己带的人不避病患,寸步不离,可歌可泣,实乃功臣。
晚上许王命人送去酒菜,一个人喝着闷酒。他不喜欢安陵公主是一回事,但是也想到无数个可能性。如果公主飞扬跋扈,那有几个侧妃等着她。如果公主可以相处,许王殿下还有大业未成。当然最后,送她幽闭去吧。可这几条里,没有一条是公主一面不给见的。她现在怕风遮光,以前侧妃还可以见到珠帘子脸,现在珍珠帘子都难见到。
添寿走来送上一盘子东西,一把精美的小剑,外面镶着宝石十分美丽,还有几样子女装,是石明堂送来纪氏侧妃在房子里的东西。许王睹物思人又有酒意,想想纪沉鱼要在,怎么也会把公主逼出来见一面。
他一面听添寿道:“马在外面。”一面抬腿出来。添寿以为他是看马,忙着去牵马,却见殿下往陈侧妃房中去。
陈侧妃早就想好公主已经迎娶,她不侍候,难道别人也不能侍候,全干等着他,打定主意劝劝许王殿下子嗣要紧,就见殿下进了门。
她喜出望外接着,如接天外飞仙,欢天喜地的亲手去泡茶,许王喊住她:“不要茶,我有话和你说。”他和蔼可亲,容貌在烛光下流丽宛转,是陈侧妃见过最英俊的男子,陈侧妃颠颠的过来,忽然羞涩了,低头只弄衣带,娇声道:“殿下。”
很是缠绵。
“你明天去给公主请安,侍候她用饭,如果她说不要,你也一定要留下,想法子劝劝她,我与她是夫妻,怎么能不相见。再不然,”许王若有所思:“你惹她发怒,我好去相劝。”
当盆一泼凉水,打得陈侧妃不知道如何是好!她眸中的希望被浇得点滴不余,只觉得四肢百骸无一不疼。人失神地问:“该怎么让公主发怒呢?”
许王不耐烦,要是纪沉鱼在,还要殿下上这些心!他压压焦躁,自己当初听错了吧?怎么找来这种笨蛋。他相中纪沉鱼,是在大街上,小鱼儿正在显威风。相中陈氏,是陈氏家里乱七八糟,乌烟瘅气。
乌烟就薰出来这种笨蛋!
殿下亲自教她:“净面水拿不住泼她身上,茶倒她衣上”陈氏心里凉而又凉,她一路随行,对于公主不给殿下面子,殿下每天一早一午一晚去看她,已经三请安还不见一直心喜,不想殿下这么不争气,想着点子要见公主。
他这主意多好,以陈氏的女人心思来想,公主再跋扈,也是出嫁从夫。当然也有不把丈夫放在眼里的贵女,可必竟是少数。安陵公主难道不知礼仪,侧妃冲撞她,她就是处置,也肯定阴险的讨过殿下主意,再行决断。
殿下就可以见到她!
陈侧妃成了炮灰一个。
想来殿下不会为自己求情!
陈侧妃寒了心,幽幽道:“殿下,水泼到公主身上,只怕当场妾就没了命!”这种人就是不给丈夫面子,宰他的人如宰鸡的人。谁知道高贵的公主是不是这种人?
许王对她也寒了心,不发一言站起,径直出门。房门他当然是不关,忽闪着透进冷风来。陈侧妃迎风而立,怔忡着落下两行泪水。
许王这一气,孙侧妃那里也不想去了。见添寿牵着白马候着,他过去看了看,把纪沉鱼想了一回,又在心里恨了一回。白马有趣,放开缰绳后自己走几步,添寿怕它乱跑,重新牵住马缰,白马昂首对着院落正房,嘶鸣几声。
正房里,住的是公主殿下!这是沿途各处准备接待的房子,这一处不是太大,大家住在一处。许王还没有明白过来,让添寿把马牵回去,自己回房去生气。想来想去,一定要见公主真容。无奈公主身边高手不少,殿下要弄点儿什么全不行,指望侧妃们长公主,看来不能指望。
难道回到都城,公主也不见人!
许王想到宗行风后来春风满面的送自己行,难道。另有隐情!公主一天不同房,她一天是女儿身!许王恨恨地骂了一句,觉得自己仿佛明白了不少。
第二天出门,许王因为过于思念纪沉鱼,虽然他这种思念建立在此时内宅无人可用上,但促使他骑上千里马。白马鬃毛如雪,许王忧伤的看着皑皑雪地,小鱼儿你在哪里?殿下这般需要你。
纪沉鱼要知道,估计啐他一脸!
公主车驾最灿丽,公主也来得最迟。直到众人都起身,催了再催,才见到蒙着厚厚面纱的公主行装而来。数十的宫人护卫簇拥着她,再加上面纱很厚,让人努力看也看不到面容。就这样还不放心,张氏冷冰着脸为前行:“退后,全退后。”见殿下在此,她欠欠身子,也坚定不移:“殿下退后,公主不能闪着风!”
许王盯着那大红百蝶穿花厚约一指的锦袄,还有那蒙得如青山披白雪,看不出来青山本来面目的面庞,冷哼一声转过头。跨下白马嘶鸣一声,有些兴奋的迎上去。
“殿下,请退后!”张氏厉声,以为是许王有意为之。许王心中一动,他马缰在手里,是勒马后退,可是这马他松了松马缰,夹着马腹的双腿不易觉察的一紧,千里马欢快地奔着那大红衣衫而去,它认旧主人!
何况这旧主人给它吃了许多的糖。
啷啷呛呛响声大作,再就银光雪光不知道什么光全出来,张氏凄厉的尖叫声中:“保护公主!”安陵国的护卫们齐齐上前一步,对着驱马硬闯的许王拔刀亮剑!平陵长公主眼前一黑,晕了过去,晕前恍惚记得尖叫声不少,可有公主的。
“长公主,快醒来!”官员们哪里容她晕在这个要紧时候,七手八脚又掐人中又拿冰雪搓她面颊,把长公主硬生生弄醒。
平陵长公主悠悠醒转,先涕泪交流:“我的皇侄儿啊,”
刀剑还是刀剑,许王守礼还是许王守礼。他及时的勒住马,千里马虽然不甘,也停留在刀剑前。许王正眼儿不看别人,熟练的转过马头退后几步,才对如临大敌的张氏一笑:“这马还不熟。”
张氏拿他没有办法,看他肯退,也算一个台阶自己下来。忙行了一礼,虽然还板着脸,却解释一下:“公主病中,不能受惊,请殿下见谅!”
许王笑容可掬又退一步:“是我不好,”这个时候眼光才越过众人,落在安陵公主头上,笑得风流无比:“公主不怪我吧?”安陵公主一言不回,扶起侍女上了马车。
大家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震摄于公主大模大样,竟然当着众人冷落自己丈夫。
许王殿下毫不为意,指挥着车队前行后,他才展开手心,全是冷汗。马认故主,和千里马最熟悉的,只有纪氏沉鱼。昨天晚上如此,今天也是如此,再者刚才慌乱中,有一声尖叫分明是纪沉鱼!
他苦思了一路,喊来小厮们嘀咕了一回。
纪沉鱼在马车里,车里陪的是张氏,车外她知道是晋王给的护卫队长叫吕望。她正在讽刺张氏:“看着固若金汤?差点我就丧生马蹄下!”
张氏面无表情:“公主,您不能总不见殿下。依老奴看,您休息几天后,可以请来殿下一述。同房可以到了都城,让云齐国君亲自主持婚宴后,再圆房也更显您尊贵的身份。您在都城中,要见的是这几位老臣子,他们全是顽固的人。还有殿下,从此要笼络在手中。”
纪沉鱼有一句没有一句地听着,想着她天天说一样的话怎么不烦。侧身睡下,过一会儿睡着了。
张氏守着她,中午打尖休息要茶要水,一步也不离开。
这一夜平安无事,第二天许王让人来回话:“前面过蛇盘山,山路颠簸,请护好公主。”张氏回过知道,车队驶上山路。见山势奇峻,纪沉鱼好奇问了一下,张氏是个门门儿通,拂开半边车窗指给她看:“那边下深谷,就是宗丘国,这边走山路,直达云齐。”
两边高耸山岗上,忽然落下无数巨石来。张氏一惊,她忠心为国,把纪沉鱼扑在身上,尖叫连连:“保护公主!”
“此路是我开,此山是我家,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喊声在山谷中浮荡,山头上涌出无数草寇,手拿着旧刀烂枪耀武扬威。
许王大怒,喝道:“冲!”亲自带着人冲了下去。也许他们太厉害了,他们一冲上去,一个人也没有,空有雪地里无数脚印。许王下来见张氏:“这里山险地奇,你要多加小心!”张氏心想这还要你说,当即点头答应。
这一夜驿站也是山中,张氏才打发纪沉鱼用过晚饭,驿站里人来赔罪,是个罗嗦老头子,跪在外面一定要见公主当面赔不是,张氏却不过,只能自己出来。偏生这老头子心又细,知道是公主贴身侍候人,请她去看公主明天的早饭水,又看公主明天的净面水
许王殿下在这个时候,来到公主房外。他新换了一个珠色锦袍,更显得人如玉般,含笑推门而入,宫女们大惊中,他笑吟吟高声道:“公主,你受惊没有,为夫特来看你!”
后面四个小厮鱼贯而入,手中捧着珠宝首饰,宝光玉气顿时亮了房间。四个小厮一人对上几个宫女笑嘻嘻:“殿下有话对公主禀告,姐姐们出来的好。”
遇到不肯出来的,添寿皮头皮脸上前去拉,挨了宫女一个爆栗,握住她手把她拉了出去。宫女们笑骂着,手打着,混乱中,殿下看似慢步,其实一步不停的进了去。
纪沉鱼身边也有两个宫女陪着,许王脸一沉,房中烛光都好似一暗,他拉着脸喝斥:“出去,怎么敢阻拦我夫妻相见!”两个宫女傻了眼,被许王一人一下推出去。纪沉鱼才明白过来,人已经都不在。她手一拍桌子,虎地起身怒道:“你出去!怎么敢撵”
下半句话还没有出来,烛光一闪,许王欺身向前。他笑得还是那么灿烂,形容还是那么潇洒,只是手掌不客气的揭开那厚厚的面纱。
面纱下,是一张长满红色疹子的面庞。纪沉鱼接着要骂,面颊一紧,被许王捏住说不出话。殿下拖着她直到金盆边,里面还有净手的水。旁边架子上取下布巾,水中濡湿了,在纪沉鱼面上狠狠擦了两下。
殿下这么大胆,是他昨天回顾往事,想起来纪沉鱼在家里也弄过这一出子。再加千里马认旧主,许王大胆的猜测出来,马车里的人,肯定有一个是熟人。
张氏不会!时常换着陪伴公主的宫女们私下里试探过也不是!那就只有一个人,就是公主本人!
这想法虽然离谱,却并非不可能!
纪沉鱼拼命挣扎着,面上布巾用力擦下来,她口不能言心中往下沉,终于正着眼看了许王一眼。这一眼,让许王怒火中烧,他低声诅咒似的挤出三个字:“纪沉鱼!”
她的眼光怎么会不记得?恨她的时候梦里也出来无数次!
再看手下擦干净的小半张面庞,红疹脱落露出白晰皮肤,有红色的擦痕。他三把两把为“公主殿下”净了面,露出纪沉鱼的本来面目。
殿下怒火满腔,掐着纪沉鱼的脖子把她往房中带,他鼻子里呼呼有喘粗气声,眸子里似通红要喷火,这张面庞啊,不知想了多少次。
那额头如玉,还似初开的花瓣般娇嫩。小小俏俏的鼻子直直的,此时鼻尖微红,是被擦的。红唇微嘟着,不知道是表示不满,还是因为脖子被掐嘟起来,许王想也没有想,低头咬了一口,因为用了力气,纪沉鱼红了眼圈。
许王渐渐平静下来,他品味着唇齿间的余香。柔柔的,软软的,像到了无数鲜花中,初时是杏花般甜香,再就是牡丹般娇艳,再来,若幽谷兰花清远流长,从他唇间到他的齿间,围着口中转了一圈,再来到嗅觉上,层层铺开的花香啊,这是少女的体香?
殿下倒不至于一点经验没有,只是太过于思念的人忽然出现在眼前,而且梦里寻她千百度,原本就是枕边人。他又恨又恼又羞又愤,这一吻就格外回味深久。
他盯着她,无边的思念无边的询问无边的留恋。
她对着他,无边的恳求无边的恼怒无边的退让。
外面,乱声更大。有张氏鬼哭狼嚎般的惊叫声:“公主在哪里!”夜里忽现这种声音,好似夜猫子叫宅,让人毛骨悚然。有宫女迎上去,低声从头解释:“殿下问公主安”添寿笑眯眯迎上去,先行一个礼,优雅的弯腰低头起身,还没有做完,老于成算的张氏呼地往房里冲。腰上一紧,张氏满面通红回身就骂:“小兔崽子!你敢拦我,”
手中握着张氏衣带的添寿笑得如金童一般,他轻嘘道:“小声,殿下和公主夫妻在说话。”不说还好,这一说张氏放声大叫:“快来人呀,保护公主!”同时跺脚,高望哪里去了!
驿站外十丈雪地外,高望正在发呆:“咦,刚才看到有个人影一闪,哪里去了?”张氏尖叫可传数里,高望隐约听到,心想坏了!急忙赶回来!
还没有回来,就听“砰”地一声木声大作!张氏一瞬间集齐人,指挥着人往里进,她鬼叫可冲云天:“公主要紧!”
“哗啦!”廊下冲出来许多士兵,衣上都有云齐两个字,与她们对峙起来。张氏心知有异,怀中掏出一把小刀,一刀割断衣带,笔直对着刀尖剑锋冲上去。
士兵们缩手,张氏一头撞在门上,人人听得额头上“邦”地一声,脆生生的心中一寒,张氏破门而入!
她愣住了!
许王压着公主在地上,公主香肩露出半边,衬上暗红色的地毡只见雪白一片莹莹入目。她无力的张着两只手,一只举在头上,被许王的一只手压住,另一只手在身侧,被许王按住。殿下和她面颊压面颊,鼻尖对鼻尖,嘴唇。压着她的嘴唇。
风声,雪花,松涛声,远山声,都似停住。随后而来的人瞠目结舌,张氏更是不知道如何是好。饶是她主意不少,面对殿下强行要和公主圆房,而且已撕开公主衣服,公主清白已玷的情况下,她全没有了主意。
北风吹进房中,地上有一片大红鲜黄水绿色的丝条慢慢舞在半空。张氏茫然了,这是公主殿下的里衣。还有一个名称,叫肚兜!
肚兜撕成几片,散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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