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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大堆怪物呢。”简自远冷笑说。
我踢了简自远一脚,“这个时候开这种玩笑,无聊不无聊?”
谷伊扬用手电在地窖里扫了一圈,我顺便看去,基本跟上面小屋的面积一样大,四壁空空,水泥粗粗糊过的墙和地面。谷伊扬说:“除了我们三个人,什么都没有,你放心,下来吧。”
欣宜终于跳了下来,下来后,我立刻将她拢住,柔声说:“不怕,这里很安全。”
“很安全?为什么还要把滑雪的家伙都藏起来呢?”欣宜问。
我想了想,是啊,为什么呢?“只是为了保险……这么说吧,那三条猞猁的出现,绝对不是偶然;黎韵枝的失踪,也绝对不是偶然。一切都是人为的,所以,不管是谁,找来的可能性应该不大,但如果找到这儿来,一定会带来危险。”
地窖的盖板两面都有把手,谷伊扬向下一拉,木板盖紧了,我才略略松了一口气。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子?我真的不懂。”欣宜喃喃地说。
我想告诉她,我也不懂,这里有太多的蹊跷,太多未知的危险。嘴里却安慰她说:“我们紧守在一起,再出事的可能性就会很小,看样子风雪已经逐渐弱下来了,说不定,明天一早,我们就能下山呢。”
沉默了一阵,或许深夜雪路奔波带来的倦意来袭,所有人都只是静静地靠墙坐着。简自远忽然说:“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么一个问题:成露不见了,罗立凡死了,现在黎韵枝也失踪了,这说明……说实话,对不起谷老弟啊,本来我是有点怀疑你女朋友的……其实我谁都怀疑,但现在是不是可以说明,黎韵枝肯定不是杀罗立凡的凶手,这是不是也说明,凶手的范围现在更缩小了,就在我们这四个人当中?”
我说:“为什么一定是我们这四个人呢?难道黎韵枝的失踪,也是我们这四个疲于奔命的人‘抽空’下的手吗?”
“是他干的。”欣宜说。
我一惊:“谁?”
“成露,是成露干的,一定是她。”欣宜的声音很轻,但坚定。
我想起来,早些时候在别墅的沙发上,她也是这样说的。为什么她总认定是成露?相反,我认定了不可能是成露。这源自于我对表姐的了解。但是,我真的了解成露吗?
就像,我真的了解谷伊扬吗?
我真的了解简自远吗?
我真的了解欣宜吗?
欣宜是雪上菲,女中豪杰,开朗直爽,明丽如雪莲,但在罗立凡被杀后,在危机四伏中逐渐崩溃。能怪她吗?
我又何尝不是在崩溃的边缘?
想到一天前的此刻,自己因为头痛和幽闭进入了昏睡,那漫长的昏睡中,发生了什么?成露失踪了,我梦游了。
还有,梦到了那么多往事浮现。
32.淘宝惹的祸
我在梦中,忆起那个初秋的下午,江京市公安局大楼的一间会议室里,江京市刑警大队的队长巴渝生,我敬重的一位师长,正色告诉我:“你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有一说一,他们只是调查,只是问话,不是审讯,你不是嫌疑人。”
会议室里走进两名男子,没有穿公安制服,黑色西装,面料考究。两个人一个四十出头,一个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脸上都带着公事公办的浅浅笑容。他们自我介绍,一个是王处长,一个是小高。他们是北京来的公安部的一个特殊机构,主要负责打击文物盗窃走私。
我立刻明白他们找我谈话的目的。
夏日里,我卷入了一宗大案,整个案件和江京一个古老的传说有关。传说江京昭阳湖底,藏着元朝权相伯颜的一笔巨宝。藏宝图画在两张羊皮上,是我用一种特殊的方法,将两张羊皮重叠,看出寻宝的路线。为了引出同样垂涎重宝的案犯,解开一系列可能和寻宝相关的旧案,我和另外几名潜水高手组成了一个“淘宝组”,名为潜水探宝,实为引蛇出洞。我根本不相信宝藏的传说——太传奇、太戏剧化的东西,十有八九都是人造的——所以我事先将一些石头装在黑胶皮袋中,希望这些“淘”到的山寨宝,足够引起案犯对我们下手的兴趣。谁知,我们误打误撞,真的找到了宝藏。为了安全起见,为了保险起见,我说服了共同潜水的淘宝组成员,并没有立刻取宝,而是空手往回游,手里拿的只是装着石头的黑胶皮袋。果然,案犯出现,劫宝,并打算将我们这些“淘宝组”人员捉去拷问宝藏的下落。由于我事先和江京公安“串通”好,设下埋伏,案犯非但没有得逞,反而被警方一网打尽。
可是,当硝烟散尽,公安局的潜水员跟着我潜入藏宝洞穴,却发现宝藏已经不翼而飞!
这只能用一个老成语说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我能想到的唯一解释,是“淘宝组”的成员里有人“变节”,另起炉灶,组织了他自己的潜水小组,紧跟着我们,就在我们发现藏宝洞穴、空手返回后,这些水底“黄雀”潜入了藏宝的礁洞中,偷走了伯颜宝藏。当然,淘宝组的成员们没有一个招认。
叙述这样的故事已经多次,我平平静静地说完,对面公安部来的两位警官虽然没有露出任何表情,但我知道,他们存疑无数。
警官小高问:“你应该知道,那天湖面上有江京公安的船在接应你们,如果你的理论成立,另有一拨人在你们出洞后取走了宝藏,他们是不是很容易被警方发现?”
小高的双眉一扬:“哦,说说看。”
“宝藏是装在一个大箱子里,他们可以先分装好在一些袋子里,然后将这些袋子分藏在湖心岛下的某些礁石缝隙里,做好记号,等风平浪静后来取。而他们可以潜水,避过有公安巡逻的湖面,从湖心岛的任何一处上岸。公安部门对湖心岛没有封锁和监控。”这些,我以前也都想过。
王处长说:“很好,你想的很周到。巴队长说的不错,你是个心思缜密的女孩。”
我的心一凉,莫非他是在暗示什么?
果然,小高说:“既然可以这么好地设计,会不会,有人……知道了你的想法?”
我冷冷地说:“我没有和任何人提过这些可能。”我忽然发现,我将自己逼进了死胡同。
“这么说,只有你,可能操作这么周密的计划?”小高问。
我努力保持平静,说:“我觉得你们做这样的假设前,应该先想通这样一个问题:发现宝藏是个意外事件,因为从古至今,希望找到这笔宝藏的人不知有多少,水性更好的、资金人手更雄厚的,忙活了五百年都没有找到,我本来根本没打算会有什么好运气。这都是绝对的意外!如果我真是处心积虑要那些宝藏,我完全可以告诉世人:我和五百年来的探宝者一样,根本没找到任何宝藏。又有谁会不相信?为什么还要和警方合作,为什么需要惹这个麻烦?”
王处长笑笑说:“有道理,但是别忘了,你当时有一个‘淘宝组’,有六个人,对不对?你或许可以告诉世人没有找到宝藏,另外五个人,智力有高下,人格有好坏,他们一定不会告诉世人吗?而且,六个人平分那一箱宝藏,和两三个人分那一箱宝藏,差别还是不小的。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你表面上大方地告诉了公安,你‘淘宝组’的同伙顶多心里嘀咕两句,说你胆小或者假正经,肯定拿你没辙。而你,会不会有更‘铁’的合作伙伴,一两人足矣,在湖里湖外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偷偷地按照你刚才的设想做了。”
合情合理。愤怒中的我也认为这样的假设合情合理。
于是我淡淡地说:“你们的假设也许符合逻辑,但我没有这样做。相信如果你们有更具体的证据,也用不着和我这样耐心地交谈。”
小高说:“没错,我们只是和你谈谈而已。能谈谈你的家庭情况吗?”
我想,何必呢,其实有什么你们会不知道呢?但我还是说:“我,单身,我父亲在我高二那年去世,我母亲一个人在赤河铁矿,她是那里的会计。我父亲去世后,她休养了几年,最近才回去上班。”
“可不可以推测一下,你们家的经济状况并不算很富裕。”小高问。
我点头说:“的确是的,我父亲去世后,原先单位支援了我们家不少,但的确远远谈不上富裕。”
“既然是这样,为什么听说常会有豪华车开到校园里和你会面?为什么你又会在中国银行江京大学的营业部里开了保险箱业务,能分享一下保险箱里的内容物吗?”
太过分了!我深吸口气,微微闭眼,完全冷静下来后,才说:“开豪华车和我见面的是朋友。保险箱里面有一串蒂凡妮的钻石项链,我不知道价钱多少,但应该很名贵。是别人送我的生日礼物,我觉得太贵重,但推不掉,又不方便每天带着,只好到银行申请保险箱存放。”
“什么人送的,我们能去核实吗?”
我想了想,说:“是位叫邝景晖的老人,不久前,就是你们现在感兴趣的这个案子里,我和他结识,他认我做了干女儿。你刚才提到开豪华车到校园里来看我的,也是他。”
我为什么会梦到这些?
为什么梦到的,和实际发生过的,毫无二致?
每个人都做过梦,都知道梦里情形,无论和现实多么接近,都不会是现实的翻版。
这个问题其实一直在困扰我,这一日来,无暇去苦苦分析,为什么,那天公安局里的一幕会在梦中重演。
而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一切似乎慢慢清楚起来?
虽然疲于奔命,虽然饥肠辘辘,虽然口干舌燥,但我的头痛症状在渐渐好转。
这时候,我需要一杯热茶,不,一杯热水,在父亲的那个保温杯里。
我这才想起来,父亲留给我的那个保温杯,还在猞猁游荡的木屋别墅里。
我还想起,那一天……是几天前了?三天?四天?从一住进木屋别墅后,我就给自己泡了一杯茶,我有喝茶的习惯,喝茶让我清醒,也让我精力充沛。我想起那天晚上去k歌,真的很清醒,很兴奋。可是,不久后,时有时无的头痛就开始搅扰我,我用尽了一切办法,睡觉、运动、暴食,都没能让头痛走开,我在山穷水尽的时候,甚至有意识不再喝茶。
结果,头痛得更厉害了。还增添了严重的昏睡症状。更不用说睡醒后,发现自己梦游和失忆。
转机似乎是从离开木屋开始,我的头痛开始显著地缓解,是不是巧合?而我竟开始回忆起更多与昨晚的梦境有关的事。不再只是照片上的鬼脸和成露的消失。
那些伯颜宝藏,在哪里?
此刻,我几乎可以肯定,有人在梦里问我。
记忆就是这么一个有趣又折磨人的东西,有时候无论你多么努力,它却和你玩捉迷藏;有时候在无意之中,它又向你展现最深的秘密。
我又昏昏睡去。我真希望,在梦里,在脱离此刻这残酷现实的梦里,能见到没来得及和我说再见的表姐。露露,告诉我,你去了哪里?或者,是谁害了你?
一声尖叫。
我立刻醒了过来。是欣宜!
33.画里乾坤
黑暗之中,我不知道她是醒着还是在梦里,轻声问:“欣宜,欣宜,不要怕,一切都好好的!”
简自远的声音也从黑暗中传来:“能不能让人睡个安稳觉啊?”
谷伊扬拧开手电,地窖里有了光亮,我终于可以看见,欣宜睁着眼睛,我甚至能看出她绝望的眼神。她说:“是她,是成露!我看见她了!”
简自远说:“欣宜妹妹,这个时候,意志要坚强……”
“你能不能少说点废话!”谷伊扬打断道。他将手电光又环照一圈,柔声道:“欣宜,你瞧见了,这儿除了我们四个,没有别人。”
我说:“你可能做了噩梦……”
“不,我听见了,她在和你说话!你难道不知道吗?你明明在和她说话!我也看清了,她就站在那儿,她甚至在摸你的脸……”欣宜几乎要哭出来。
我只好拢着她,“我不记得和她说话呀,也许是我在说梦话吧。你好好休息,这里只有我们四个人,真的。”
“那你说,成露会去哪儿了呢?我们分析来分析去,总是在分析谁杀了罗立凡,怎么对她的下落,没有一点猜测?”欣宜紧紧抓住我的手,隔着手套,我似乎都能感觉到她手的冰冷。
这是个我全然无法回答的问题,我只好说:“你不要想那么多了,继续睡吧,等到天亮,我们设法下山报警,总会有个说法的。”
“我们能活着下山吗?”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问题,还只是欣宜说出心中的恐惧。
“没有什么理由不能啊?”我自问:有多少信心?
不知过了多久,欣宜不再说话,甚至起了轻轻的鼾声。我却再也睡不着,睁着眼睛,盯着冰冷的黑暗,想着欣宜的问话。
我们能活着下山吗?
这几日来,太多的不可思议。气象预报未能预报出的暴风雪我们固然无法控制,但人的失踪和死亡呢?最糟糕的是在我记忆里,和这些失踪和死亡相关的都是一个个片段和若有若无的关联,但远远不成线索。
不行!不能一直这样蒙在鼓里。
“那兰,你还醒着?”谷伊扬忽然开口。
我说:“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木屋?你是不是可以坦白白天犹豫不肯吐露的真相?”
谷伊扬一叹:“原谅我,当时……没感到事态会这么严重。”
“为了生存,我们必须开诚布公,有人要杀我们,对不对?猞猁只是他们的凶器之一,我们的危险远没有过去,对不对?”我问道。
“我要是真知道这些,怎么会让局面失控?但有一点我知道,一定是和我租那个木屋有关,一定是和石薇和安晓的死有关。”黑暗中传来他挪动的声音,他在向我靠近,“先告诉你,到这里来‘度假’的源起。
“你已经知道,我的确不相信安晓是自杀,就像当初安晓不相信石薇是自杀,所以我开始仔细回忆我所知道的一切。当安晓从植物人状态脱离,开始对外界有反应到住进医院后,每次我去看她,为了刺激她的感知,有助于她尽快恢复,我都会和她做一个游戏。这是北京一位神经科大夫教我的一种康复技能,做法其实很简单:我一字一字地说一句话,也就是问她一个问题,然后告诉她,你努力回答,能张开嘴最好,不用担心我是否会听得见。最开始,都是极简单的问题,比如你叫什么?你多大了?你喜欢听谁的歌?最初,她连听懂我的问题都很艰难,更不用说有意识地去回答。但慢慢的,从她眼睛里可以看出,她完全听懂了我的问题,并且在想、在思考、在努力寻找答案,甚至在努力回答。所以那时候如果有人在沈阳医大二院看见我的情形,必定是我在病房里,和她说两句话,然后将耳朵贴在她的嘴边。
“有一天……那个时候她已经好转了很多,已经在家休养了,我终于问了那个一直困扰我的问题:有没有人害你?我还清楚记得,她原本平静祥和的脸色,突然变得十分恐惧,她的胸口起伏不定,显然还没有完全接受这个问题的能力,是我太冒失了。我当时吓得不行,连声道歉。随后,她的目光一片迷茫,我猜,如果她上吊是被害,她自己也不一定会记得具体的经过,也不一定知道谁是凶手。
“又过了一阵子,有一天我去看她,她看上去恢复得更好了,已经可以坐起身靠在床头,可以伸出手,握住我的手。我先是问她一个极简单的问题,吃过饭了吗,她用那种轻得无法辨识的声音回答说,吃过了,我当时很激动,因为那是第一次,她能发出哪怕是极轻微的声音。那是里程碑的一天,记得我当时就给在沈阳负责治疗她的医生打了电话。她那天的眼神特别殷切,好像很想跟我说什么,我问她最近在想什么,她开始回答,只发出了一个音,一个字,我怎么也没想到,那竟是她对我说的最后一个字。”谷伊扬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伸出手,黑暗中触到了他的臂膀。我轻轻握了握,不知隔着厚厚的棉衣他是否能感觉。
安晓说的那最后一个字,一定是今日这一切的起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