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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无所获。
“好了没有?找到什么没有?没有的话,我可要撤了!”简自远不耐烦地问着,声音从后面瓮声瓮气地钻出来。
我说:“你什么时候都可以退出去。”然后,自己先跨出了门。
楼梯上,欣宜和黎韵枝都眼神空洞地木立着,像两尊美丽而受了惊吓的蜡像。欣宜将覆满泪痕的脸微微转向我,轻声问:“是不是她杀的?她杀的,对不对?”
“谁?谁杀的?”
“她,成露?是她杀的,对不对?”欣宜的嘴唇轻轻颤动。
“为什么这么说?”
欣宜说:“她消失了,然后他就死了。他们一直在闹别扭,不是说,如果一个人被杀,那最先会怀疑的就应该是他的配偶或者情人……”
我说:“我不知道,现场看不出这样的迹象。而且我不觉得成露有那样的力量,可以徒手杀了罗立凡。”
“没有人能估量一个人的潜力,对不对?我以前的滑雪教练说的。他就是那种人,去挑战所有的极限,我看到过一些照片,他滑着最原始最险峻的雪道,在空中做着最不可思议的动作,真正潜力的爆发。”
我静静听着。当一个性情直爽乐观的人开始探讨人生,只能说明心理所受的刺激何其强烈。我安慰道:“你的滑雪教练,这样的高人,等以后我去北京找你,你一定要带我拜见。”
“他已经死了。”欣宜淡淡地说,新的泪水又流了下来,“一次滑雪的时候坠落悬崖。你瞧,总是冒险的人,最后的结果只有一个,当他们意识到的时候往往已经晚了,收不住了,潜力带来的势能太强大。”
犯罪心理学上也讲潜力,这是为什么很多看似本分敦厚的人,在过激中会做出极度残忍的事。
我轻声问道:“欣宜,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不久前我在简自远房间里的时候,谷伊扬是不是一直在厨房找成露的线索?”
欣宜一愣,那种木然的神色减弱了,想了想说:“厨房就那么大一点,其实没有什么太多可看的,我们开始分头在找,记得你去了阁楼,我去了我们的房间,所以没有一直跟在他身边,不像某人……”她看一眼黎韵枝,不知道自己的话是否被听见。
我轻声向黎韵枝问了同样问题,她脸色一沉:“你什么意思?你在怀疑伊扬?!”
“没有,就想搞清楚罗立凡出事时大家都在哪儿。”
“没有,我没有一直跟着他,我爱他,我是他的女朋友,但我并不是他身上的一条寄生虫!”黎韵枝的声音越来越高。
欣宜也提高声音:“只是问你一个问题,有必要那样引申吗?有必要那么上纲上线吗?”
“怎么了?”谷伊扬从阁楼探出头来。
黎韵枝指着我说:“她在怀疑你,她怀疑你杀了罗立凡!”
谷伊扬一怔,异样的神情在脸上凝结,良久才说:“我以为……刚才和你解释得很清楚了。”这话是对我说的。
我想说,成露消失了,罗立凡死了,就只剩了你的一面之词。我想说,如果你和成露真的有染,如果你真的爱上了成露,你说不定会怀疑成露的失踪和罗立凡有关,你甚至会猜到,罗立凡知道了你和成露之间的事以后,伤害了成露。你逼问他,他不说,你暴怒之下杀了他。
只是个猜测,只是个猜测。
但我不用说,谷伊扬应该已能猜出个大概。
简自远忽然说:“兰妹妹的意思还不明白吗?我们这五个人,谁都不能完全撇干净!难道兰妹妹自己就没有杀人的可能吗?她难道没有杀罗立凡的可能吗?”
我望着简自远,没有显出惊讶,我知道,迟早会有人提出这个假设。
欣宜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诧,“你臭嘴,你胡说!”
简自远说:“穆姑娘,你自己天真就算了,别把所有人都想得那么天真。那兰,和她表姐、表姐夫之间,有你想象不到的错综复杂的关系。对不对,兰妹妹?”
我没有什么可辩解的,无语。
“那兰要杀罗立凡的动机,其实很简单,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那兰和罗立凡之间以前可能有过暧昧,现在被成露发现了。兰妹妹脸皮薄,就和罗立凡一起联手让成露消失了。罗立凡从此一定会紧盯着那兰不放,但那兰和谷伊扬又藕断丝连,为了将罗立凡灭口,合伙除掉了这位表姐夫。刚才有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在一起密谈,不是吗?同样的时间里,他们也有可能找到罗立凡,诱他上了阁楼,把他杀了。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那兰怀疑成露的失踪,是罗立凡下的杀手——其实这个问题很简单,傻子都能想得出来,成露是从罗立凡的房间消失的,他们最近又在闹纠纷,不是罗立凡干的还会是谁呢?于是那兰为了替表姐报仇,就和谷伊扬合伙干掉了罗立凡。”
我耐心地等他讲完,说:“你这里的主要假设,暧昧,或者藕断丝连,都是无稽之谈。成露下落不明,又不是明摆着遇害了,我也没有什么仇可报。”
简自远冷笑,“真的是无稽之谈吗?”我忽然想到,那天半夜和罗立凡在客厅里的一番对话,应该也都被简自远安装的摄像机拍下来了,具体对话能听见多少也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在深夜同时出现在客厅里。
幽会的最好证据。
乱!
我说:“欢迎你拿出证据。”同时想,他为什么要隐瞒那些屋内视频的存在?
只有一个解释,“真1”和“真2”两个文件夹里,有他不希望我们看见的东西。
但那些视频,都去了哪里?
28.备逃
这大概是我度过最漫长的一天了。
饥饿、幽闭、互相猜疑、对未来的恐慌,将时间拉成绵延的丝,做成摄人心魄、令人窒息的茧,将颓丧绝望的人桎梏。
即便如此,天还是一点点黑了下来。
我们点起煤气,将剩下的食物烧了,所有人都没有饱,但食欲也丝毫不振。
黎韵枝和欣宜在洗碗,简自远坐在窗边,听着屋外风的嘶吼,一脸沮丧。谷伊扬轻声对我说:“我还是没想到,你会这么不信任我,还会将我也列为怀疑对象。”
我说:“如果你的初恋恋人,忽然不辞而别,对你不闻不问;如果你的初恋恋人,将一段重要往事只字不提很多年;如果你的初恋恋人,口口声声说彷徨不知所爱,但身边又出现一个正牌女友,你说,你会不会立刻相信他说的一切?”
谷伊扬叹一声,沉默了一阵说:“是,所以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什么时候,你对我有了足够的信任,我也会投桃报李。”我站起身,走到谷伊扬身边,凑在他耳边说,“其实,你早就可以告诉我,黎韵枝是个精神病患者。”
谷伊扬全身一紧,被说中要害的反应。过了很久,他才说:“你怎么知道的?”
“我们俩有很久没谈彼此的工作和学习了。我研究生的专业方向是犯罪心理学,还去江医选修精神病学的很多课程,算小半个专业人士。我先是感觉出,她有明显的被爱妄想症状。她屡次声称是你的女友,你都没有明显的表态,说明你了解她的病情,不忍心戳穿。我是她来后第二天就有了这种想法,和她聊了聊,知道她是沈阳医大二院的一名护士。于是我给她们医院打了个电话。医院护理部的人告诉我,小黎在休病假,我问是什么病,对方支支吾吾不肯说,于是我反试探,说是不是精神科的疾病,医院的人认可了。她被诊断为轻度的间歇性精神分裂,住家治疗。”我继续在谷伊扬耳边低语,乍一看一定像是情侣呢喃。
黎韵枝终于看见了,面沉似水。
“你一定了解她的病情,不希望硬生生的拒绝刺激到她,所以一直在迁就。当然,这只是我的推断。告诉你这些,我只是希望,如果你还有什么秘密不肯告诉我的,最好都说出来,说不定可以改善我们现在的处境。比如,这次你组织这个活动,究竟是什么目的;叫上我,又是什么打算?”我终于离开了谷伊扬,不希望真的激怒黎韵枝。
谷伊扬低声说:“组织这个活动,和安晓的死有关,和这座木屋有关,你已经猜到;叫上你的目的,很简单,我希望重回你身边。”
我心头一动,忽然觉得一阵悲哀。
太晚了。
太晚,因为我的这份情感已经封闭;太晚,因为没有人知道,我们是否能安然度过这一劫。
“伊扬,你们在说什么?”黎韵枝走过来,目光犀利如针。
谷伊扬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黎韵枝尖声说:“在这种时候,你们……你们还在背后嘀嘀咕咕,难怪有人会怀疑你们藕断丝连!”
我平静地说:“正是在这种时候,我们的重心不应该放在儿女私情,刚才和伊扬的交谈,是我们要摆脱困境的一部分。”
简自远说:“哦?那好啊,说出来听听?不要搞小团体嘛!”
我说:“我有种感觉,我们早些时候,对成露的失踪,和罗立凡的死,分析了很多,但都是集中在说不清、道不明的一些情感纠葛上。我们的思路也因此被局限了,局限在我们这几个人之间,彼此猜疑个没完。但有没有可能,他们的出事,是外界因素?”
“外界因素?”简自远摇着头说,“我们对整个木屋搜查得还算很彻底了,没有发现任何一个‘外界’能进来沟通的门户啊?他们两个出事的时候,没有外人来拜访不是?”
我说:“我们只是自认为搜查彻底了,如果真正有秘密的门户,也不是能让人轻易发现的,对不对?”
黎韵枝问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们不能在这儿坐以待毙……”
“打住打住……”简自远举起手,“这话说得也太有想象力了,难道就因为一个人丢了,一个人死了,我们剩下这几位就注定也要一个个去见上帝?兰妹妹是不是劣质恐怖片看太多了?”
我强忍住怒气,说:“请你不要揪字眼,我说的‘坐以待毙’,不是说我们真的会死,而是说现在情况很糟糕,需要改善。比如说,我们饥肠辘辘;比如说,我们不知道几个人中间是否有‘杀手’,是不是另外有能够自由进出这座木屋的凶手;比如说,今晚谁又能睡个安稳觉?这样的现状,你是不是很满意?”
简自远说:“改变现状我没意见,你有什么高见呢?”
“今晚我们还是做不了任何事,只能尽量好好休息,祈祷再没有不测发生。等到明天天亮,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简自远和欣宜同时叫起来,“那兰你疯了吗?”
我看一眼黎韵枝,说:“韵枝和伊扬,都知道这座木屋的背景,先后有两个女孩儿在这上吊,一死一伤,伤者最终也还是逝去了。然后是成露在这座木屋失踪,罗立凡在这座木屋上吊。所以很简单,问题出在这座木屋上。还不明显吗?如果要得到最安全的保障,必须离开这座木屋。”
谷伊扬说:“谁不想离开这儿呢!但外面这满山大雪,天气随时都会变得更恶劣,我们又能往哪儿去?”
我拿起茶几上的一张度假村地图说:“下山求救的可能性当然不大,但是我们不是知道,还有四五家类似我们处境的木屋吗?他们的住处,离我们虽然有一定距离,寻找起来虽然会艰难,但比一路下山还是要可行得多,比没有食物、没有安全感的等待也要更为实际。”
“天方夜谭!”简自远高声抗议,“我们怎么走过去呢?就在这好几尺深的雪里一步步蹭过去吗?等找到其他木屋,估计我们也筋疲力尽了,更何况其他几家的情况未必比我们好,说不定也早就盆儿干碗儿净了,还指望他们会施舍给我们吗?”
“至少,其他木屋的环境可能会好些。”虽然我说不出这座木屋的环境究竟“差”在哪里,只不过是丢了一个人,死了一个人。“一步步走过去肯定行不通,但别忘了,我们这里有一副滑雪板,我们基本上都会滑雪了吧?可以有一个代表,滑出去探路,剩下的人,跟在滑雪者的轨迹之后……”
谷伊扬忽然说:“我们小时候,经常会去踩厚雪,那时候没有高档的雪地鞋,我们都是用的土制雪地鞋,就是用树枝和木条做成一个加宽的表面绑在脚上,这样人的重心就被更广泛地分布在脚下,不容易陷入深雪。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收集材料,这里有煤气,将树枝木条加热后它们可以弯曲。我来制作!”
黎韵枝叫起来:“伊扬!你难道同意了她这个……这个疯狂的想法?”
谷伊扬说:“实话说,守在这个屋子里,我也有种坐以待毙的感觉……”
“求求你,不要用这个词了好不好!”黎韵枝继续叫着,似乎随时会崩溃。
欣宜说:“我也同意离开这里。我一直不信邪不信鬼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罗立凡的死,完全超出我们能解释的原因,这是不是就是超自然呢?”
简自远无奈地说:“欣宜,你可是女中豪杰,怎么可能会相信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穆欣宜看来心意已决,“我们这几个人中,伊扬和我滑雪滑得最多,我就自告奋勇一回吧,明天一早就出门去探路。其实滑雪板滑过的雪面,就不会那么松软,不会那么容易陷入。我本来就带了一双雪鞋,如果有了更多土制雪鞋后,你们可以跟在后面走。”
谷伊扬站起身,仿佛重新有了动力,径直走到门口,拉开了门,任凭一丛雪花飞舞进门厅。
我们几个都出去帮着他找树枝。大风雪的确压断、刮下了不少树枝,但很多已被深埋,即便找到一些,也都枯得太脆弱。好在谷伊扬很快发现了一棵不大的小松树,可以够到很多细枝,有了足够的材料。欣宜取出了她的滑雪板和滑雪靴,试着在木屋附近滑了一段,告诉我们说,只要不过悬崖或者独木桥,问题应该不大。
回到木屋,点起煤气,一个多小时后,五双山寨版的雪鞋做好了。我们又一起去了一次阁楼,因为那里有一个拖把,拆下拖把上的布条,就有了雪鞋的鞋带。
煤气点燃发出的暗光下,谷伊扬看着厨房台子上一字并排五双雪鞋,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好像是这两天来头一次见他露出笑容。他说:“好了,大家就在沙发上睡一下吧,现在就等天亮了。”
谷伊扬又把刚才捡来的一些枯枝烤干了,放在一个不锈钢锅里,点了一小丛篝火。小屋刹那间多了一份难得的温馨。
l形的大沙发,都躺下睡肯定没有足够的位子,但可以让我们五个人从容坐下。简自远缩在一角,很快发出了鼾声。黎韵枝紧靠在谷伊扬身边,枕在他肩头。欣宜蜷在我身边,闭一会儿眼睛,却又立刻睁得老大,仿佛被什么突如其来的噩梦惊醒,然后问我:“你怎么还不睡?”
我呷了口水说:“大概是昨天睡了一天一夜,不困,头痛得也厉害,想睡也睡不着。你怎么睡得这么不踏实?”
“能踏实吗?想到他……他躺在阁楼上,想到成露……她不知道在哪里游荡。是她杀的罗立凡,对不对?是成露杀的?只有她最想杀罗立凡,对不对?我听到过他们吵架,冤家一样。”
我握起欣宜的手,柔声说:“你别去多想了,我其实脑子里一团迷糊,没有这个能力猜到谁是凶手。说不定到头来,他真是自杀的呢。说不定,他真是对成露有一份挚爱,见她失踪了,一下乱了方寸轻生呢。”
欣宜显然没有被说服,喃喃说:“是她,我觉得肯定是她。只有她最想杀罗立凡。”
我抚着她的柔软短发,轻声说:“可怜的,你不要去想了,安心睡吧,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的。”
欣宜勉强笑笑,贴在我耳边说:“这里,就是你最好。这样吧,等下山了,我不追谷帅哥了,我追你吧。至少,我去追杀那个秦淮,把他找来向你谢罪。”
我笑笑说:“你真够前卫的。”
就这样,我也逐渐昏昏欲睡,去迎接属于我自己的那份噩梦。
直到身边的欣宜发出一阵强烈的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