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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仿佛看到那些整容后的脸孔下,本属于她们自己的容颜渐渐浮现。
只有自己最真实的脸庞,才会在主人的命运中,始终相伴,不离不弃。
自白的人
每一起谋杀,
都是一道单循环的公式。
chapter1
婉芝失踪了。
就在昨晚那场滂沱大雨中。
我将车上音响打开,电台里七点档的新闻正播报着天气预告,这段时间的天气不怎么好,pm2.5指数连日超标,好在我戴了口罩,让自己少吸几口污浊的城市空气。
这座城市里,让人恐慌的不是重度的空气污染,而是一个已经连环杀死六个女人的杀人狂。他在一个月里就夺去了六条人命,这个杀人狂不但冷酷无情,而且无比冷静,每次都选择形单影只的年轻女性下手,从背后用迷药弄昏被害人后,运至废弃的垃圾场杀害抛尸,没有人知道杀人狂的动机,只听说他对女人有着深深的仇恨,才会杀掉这么多女人。所有的受害者都有同一个特征,她们每个人都是短头发。
但婉芝留着齐肩的长发,而且染成了红色,外形不合杀人狂的口味。
我把车停在了冷清的街道边,还算不上深夜,这个街口就已是人迹罕见,信号灯也只剩下黄灯在那里,懒散地一闪一闪。
昨晚婉芝就是在这里不见的。我在这里捡到了她的雨伞,被雨水冲刷过的路面,再无婉芝的踪迹了。
街角前方不远处,有一家数码冲印店,是这条街道上唯一还亮着灯的店家。
人行道上路灯灯光暗淡,雾惨云昏的街道格外阴森,我踱步朝冲印店走去,一片阴影中突然冒出一张人脸来。
虽说我是个青壮年,但也着实被吓了一大跳。
那张脸是我见过最丑陋的容貌,左半边已经糜烂的皮肤还流着脓水,黄黄的黏液散发出一股恶臭,他的鼻梁歪向一边,鼻孔被挤压成两个很小的洞,整张嘴唇翻露,畸形的牙齿让我联想到发怒的野猪,几缕油腻的头发贴在额头上,露出一双泛着幽光的眼睛。
这个怪物般的男人,从喉咙深处发出了几声怪叫。
我不知他想干什么,但他看起来像极了传说中的那个杀人狂。我不由得后退了两步。
他手舞足蹈地朝我跑了过来,我暗暗把手背到了身后,握住了插在后裤腰带上的刀柄。
正当我准备拔刀防身的时候,怪男人在我面前停了下来,指着我的脚下一通怪叫,我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踩在一堆软绵绵的东西上面。
怪男人扯起地上的棉毯,手里拿着一块像车牌之类的铁片拍着上头的尘土,又转过头对我愤怒地吼了两声。
我这才恍然大悟。
我所站的地方是一个公交车站,面前这位面目狰狞的男人也不是什么杀人狂,他只是一个流浪汉罢了。车站附近没有避雨的地方,虽然车站是所有行人的必经之路,但他也不得不露宿在车站雨棚下面。
刚才我不小心踩到了他铺在地上的铺盖,才会引来他的不满。
看他这副模样,也是一个受过苦难的可怜人。
我松开手里的刀,弯腰致以歉意,便绕过公交车站,在流浪汉的怒视下,踏着一片干硬的泥地,来到了冲印店的门前。
推开透明玻璃门,走了进去,挂在门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眼前也顿时明亮了不少。玻璃做的柜台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作为样张的照片上的模特对我没心没肺地笑着。这家店看起来生意并不怎么好,角落里结满了蜘蛛网,柜台里也尽是些淘汰的摄影产品,上头都蒙了一层细细的灰尘。这么偏僻的地段,生意会好才怪呢。
“有人吗?”我高声喊道。
很快,一个戴着眼镜、肥头大耳的胖子,脸上泛着一层油腻腻的光,不知怎么就从柜台后面的那堵墙里走了出来。我定睛看了半天,才发现那堵墙上有扇和墙壁颜色很相近的暗门。
“拍照还是冲印?”胖子的态度不怎么好,好像我打扰到他了一样。
“我是想来打听点儿事情。”我说道。
“什么事?”胖子镜片后的两只眼睛立刻充满了警惕。
“昨天有没有一个红头发的女人过来印照片?”
“没有。”胖子眼神闪烁,生怕我不相信一样,又心虚地补了一句,“这个地方太偏僻了,一天都接不到一单生意,我已经快三天没客人了,真是伤脑筋呀!”
他在撒谎。
进门的时候,我就看见了地板上的高跟鞋脚印,昨晚那场雨,一定让冲印店门口的路变得泥泞不堪,这女人的脚印肯定是当时留下的。
“真的没有吗?”我朝柜台后的胖子走近逼问道。
“我要关门了,你请回吧。”胖子从柜台里钻出来,下了逐客令。
我抽出刀,抵住了胖子的下巴,刀尖没入了他厚厚的脂肪里。
胖子万分惊恐地向我讨饶,他的每一次吞咽,刀刃就会划开一点点皮肤。
鲜血顺着冰冷的刀刃滑落。
冲印店里只剩下了我和他两个人。
“现在,你可以把照片交出来了。”
说完,我取下了口罩。
胖子看着我的面容,五官渐渐扭曲在一起,他顾不得下巴的疼痛,惊呼了起来:
“原来是你!”
chapter2
俺从小听村里的大人说,洋鬼子发明的照相技术,其实是用那个黑不溜秋的机器摄取你的魂魄,照片拍多了,寿命也会缩短。当时俺少不更事,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如此神乎其神的机器,一心想着要弄一台,先结束了父亲的命,让他去陪陪母亲,谁让他在母亲病情还不严重的时候,不陪母亲去看病的!
俺十二岁的时候,父亲不但把我养得白白胖胖,还给俺买了一台梦寐以求的照相机。这台相机拍的第一张照片,是父亲让街坊李大爷替俺们爷俩拍的一张合照。
几天后,俺拿到了冲印出来的照片,照片上的两个人让俺讨厌至极。一个是对妻子的死毫无愧疚感的瘦小老头儿,一个是像头猪一样肥硕的自己,两个人极不协调地在照片上构成了一幅怪异的画面。
俺讨厌拍照。
因为俺讨厌自己和这样丑陋的父亲出现在镜头里。
父亲的坚持让俺学习了摄影的相关技术,毕业以后,这也算是俺个人的一技之长。
问村里乡亲们借了点儿钱,父亲替俺开了这家冲印店,让俺在店里替人拍拍证件照,洗洗照片。平时小气的父亲之所以肯花这钱,是怕俺在外面闯祸,说到底还是对俺不放心。
起初,俺很抵触这家店里枯燥的工作,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俺开始爱上了这份工作。
有一天,一位和俺体重相当的男客人来店里,甩下一卷胶片让俺帮他印出来。在暗室里,俺发现那位客人来印的照片,都是女性的裸照,照片里的模特一丝不挂,摆出各种姿势,映衬在暗室红色的灯光下,十分惹火。
男客人来取照片的时候,对着俺一脸坏笑,好像知道俺看过他的照片似的。
但他没想到的是,俺把他的照片印了两份,给自己留了一份。人们管俺这种行为叫作窥私癖,是一种心理疾病,但对社会没有太坏的影响,只是私藏一些客人的照片,也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有私家侦探送来偷情的床照,有公交车上偷拍女孩儿底裤的,这些千奇百怪而又充满诱惑的照片让俺欲罢不能,越来越多的收藏照堆满了俺的暗室,俺对冲印外的业务渐渐失去了兴趣,每日期待着来一位带着精彩内容的客人光顾。
也许是俺私藏照片被客人发现了,也可能是这些客人印照片本身就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俺的客人越来越少,所剩无几的客人也大多数是来冲洗全家福之类索然无味的照片的。
俺需要寻找新的刺激,以满足俺在暗处窥探他人的癖好。
一次,俺店门口发生了一起车祸,一辆集装箱卡车在转弯时挂到骑车的妇女,妇女被卷入了车轮,身体像被丢进了搅碎机,卡车碾过她的身体后,留下了一地的残肢。
这种前所未见的场面深深震撼了俺,动态的影像比起静止的照片更让俺痴迷,自从看见那血流满地的一幕后,俺的脑海中无时无刻不都回放,期待再次目睹这一幕。
俺想出了一个办法,偷偷在街角的电线杆上安装了一个摄像头,就算俺坐在店里也可以监视街上发生的每一件事情。
昨天,差不多天色刚暗的时候,一个染着红头发的女人出现在显示器中,滂沱大雨中,她浑身湿漉漉的,她将手里的一只牛皮纸袋子藏在了外套里,慌慌张张地跑进了俺的镜头里,看她的样子好像有人在身后追赶她。为了避雨,这个女人跑到了公交车站的雨棚下,可她不知道在雨棚的阴影中,正躺着那个毁容的流浪汉,女人一定踩到了他,愤然跃起的流浪汉吓坏了她。
女人跑进了唯一还亮着灯的店。
也就是俺的冲印店。
“老板,赶快锁门,杀人狂就在外面!快锁门!”受了惊吓的女人有些语无伦次。
“俺的玻璃门,可挡不住杀人犯!”俺指了指玻璃门上的裂痕。
“那你赶快报警啊!打电话!打电话啊!”
“俺店里没电话。”
“那怎么办?怎么办?”女人急得团团转,头发上的水滴全都溅到了俺的脸上。
一个恶作剧般的灵感在脑海中闪现,俺对女人说道:“在街角有一个摄像头,是同警察局联网的,你只要站在镜头前面,向镜头打手势求救就行了。”
女人回望了一眼门外的恶劣天气,蹙眉犹豫了起来。
俺继续鼓动她:“警察能从屏幕里看见你,杀人狂肯定也怕自己的样子暴露,只要你站在摄像头的监控范围内,要比俺这间破店安全多了。”
女人咬了咬嘴唇,终于下了决心:“好吧。”
她拉开玻璃门,冲入了雨帘之中。
俺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暗室中,津津有味地观赏着女人在镜头前狼狈的样子。
瑟瑟发抖的女人向摄像头挥舞着双手,用很夸张的口型说着“救命”,仿佛是一个在聚光灯下表演哑剧的演员。
俺遥控操纵着摄像头,将安装在摄像头上的灯光慢慢从女人身上移开。
女人见摄像头移动,先是露出了笑容,继而发现自己身处在灯光外的黑暗之中,她有些慌乱,大声吼叫希望引起摄像头的注意,一边跟随唯一的光亮,在黑暗的路面上行走。
很快,她来到了马路中央,刺眼的灯光和雨点所发出的噪声,使她丝毫没有察觉疾驶而来的汽车。
从店铺外传来了一声沉闷的巨响,屏幕中的女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辆急刹的小轿车。
俺又看到了一场血腥的车祸,检查了一下摄像的设备已经录下刚才的景象之后,俺立刻关闭了摄像头和灯光,以免被人发现。
不知为什么,今天的各条新闻都没有提到昨晚的那场车祸,依俺判断,昨天那一撞,女人就算不死,也至少是个重伤,这么重大的交通事故,不可能不报道。
除非……还有一种可能。
就在这个戴着口罩,脸颊上还有抓痕的男人闯进俺的店铺时,俺正一遍遍回味昨日的录像,思考着最后的那种可能。
男人把俺的双手反绑到了身后,把俺推进了暗室中。
他看见俺暗室里这些设备的时候,稍稍吃了一惊。他把暗室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他不像是在找那个女人,倒更像是在找那个女人身上的东西。
是照片吗?那个男人刚才有问起过女人是不是来印照片。
俺回忆昨晚那个女人手里拿着的牛皮袋,也许就是需要冲印的底片。
那里头是有什么秘密吗?俺想到这里,内心有些小小的激动。
男人瞧见俺入神的表情,踢了俺一脚:“打什么坏主意呢?一看你小子就不是什么好人,最好老老实实跟我说实话,否则我现在就送你去见那几个女人。”
“女人?”
莫非他说的是那六个被杀人狂杀死的女人?
面前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很重的杀气,冷峻面孔上的伤痕没准是被那几个女受害者抓伤的,俺越看这个男人越像杀人不眨眼的疯子。
俺忌惮他手里的刀,担心他发起疯来会一刀杀了俺,为了先稳住他,俺装出一副怕死的样子。趁他放松警惕查看摄像头录像时,俺偷偷从身后的柜子上取了把剪刀,藏在了手掌里,打算剪断束缚手腕的绳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