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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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现在坐在教室里。却恨不得马上撞墙昏昏倒地。

    或者说，真正的我已经在这座躯壳之外游荡，穿梭在这桌椅密集的教室上空，俯看着这里的人，和这里的空气。这座躯壳的中心是一个巨大的洞，封闭着，所有的空气都不与它接触，自发的流动。这里的人都挂着事不关己的表情，忙忙碌碌，偶尔有幸灾乐祸的微笑，还是会被飘在上空的我捕捉到。这里异常安静，看上去很陌生的脸孔，心照不宣地达成了某种共识。我路过每个人，还能回想出在我们曾有过的某次接触时，他或者她生动的表情，和善意的笑容，而正是这笑容，杀死了那个躯壳里鲜活的我。

    现在我再回头看这段黑暗的记忆，已经敢去想了。我的爸爸曾经有一家很有前景的公司，家里条件一直很好，妈妈有稳定的工作，住着独门独户的三层小楼。老师总是称赞我有礼貌、很懂事，同学们喜欢我书包里的零食和我的新衣服，我自己的房间有一面很大的书架，放满了爱读的小说。我喜欢《红楼梦》，喜欢三毛、张爱玲、村上春树，他们支撑了我，在爸爸突然有一天消失以后。

    那天起，我的现实和我的处境由一幅统一的画从中间撕裂开。我追问妈妈，爸爸去哪里了？可是妈妈总是忙着应付派出所、街道、还有一些不知道什么单位什么办公室来的人。在她不忙的时候，她哭，和爷爷奶奶吵，在电话里和外公外婆吵，和外面的人吵。后来我好像明白了，于是闭上眼睛，闭上耳朵，闭上嘴，就呆在自己的世界。

    爸爸不见了，我才慢慢猜测和追踪线索，想来可能好多年前事情已经不对劲。那个时候我太小，至今也无法追究。因而我没有办法完全理解妈妈。

    小小的县城，小道消息不胫而走，学校里已经有人知道我爸爸的事情。老师们也忍不住对我流露出一二。可是我的朋友们都很温柔，会抱住我什么都不说。只是，没有预料到三个月以后我们就离开了县城，匆忙地像逃难一样。

    我是提前3天被妈妈通知的。发了一会儿呆，就去好朋友季菡家楼下找她。

    “我要走啦，去市里。”

    “啊？搬家？为什么？”她拉着我的手，我们坐在楼梯上，“哦，是因为……”

    “是的。我妈已经决定了。你知道的，她本来就不是这里的人。”

    “哪天走？”

    “后天。”

    “太快了吧！诶。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听上去比我还难过。

    “没事儿，有手机呀！有QQ~嗯。还可以写信。”

    “可是。很快就要高三了。那边的学校都安排好了吗？”

    “嗯，放心吧。我们不是都说了要一起考好大学的吗？”

    “哦。那你跟璐璐、小悦都说了吗。嗯~还有吴叔。”

    “璐璐、小悦我明天找她们吧。吴叔，就算了吧，连QQ都删了。”

    “那好的。要记得联系我！”走的时候她使劲抱了抱我。好像要把我的骨头捏碎一样。

    我知道她们还会很快乐的在一起度过高中时光。只是不再有我。我鼓起勇气：新的地方我会有新的朋友！他们会了解我，接受我，当然最好的是，他们不会知道一些不需要知道的事情。

    只是没料到，在新的地方，有这么样一天，漫长得如同一生。别人的时钟在滴哒滴哒地走，我的时钟坏了，于是困在这一秒，留与这里凝滞的空气。

    我根本无法迈出座位一步。方菱过来摸了摸我的头，我像抓住了与外界的一根细丝线，勉强站了起来。

    “谢谢你。”我动了动嘴唇。

    方菱说，“没事儿，我和图鲁鲁送你回家吧，你看上去很不舒服。”

    她们俩可能是发生在我身上最好的事情之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