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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内阁这次的确是下了死力气了。
要知道,现如今内阁统共四个人,这场朝会,俞士悦亲自出面稳定秩序,江渊则是暗中说动了周瑄帮忙,张敏也发动关系,在科道内部引导舆论。
虽然说,还没达到朱祁钰想要的效果,但是,终归是做出了努力的。
这等局面之下,林聪纵然知道,前面可能是个坑,但是他也不得不问。
“舒公公,你既然知道,本官和周侍郎是承旨问话,那么有何话,便不必讳言,还请舒公公解释,为何你所言前后不一,你所说的‘不方便说的话’,又到底是什么?”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看到舒良脸上浮起一丝得意的笑容,旋即,后者开口道。
“既然如此,那咱家就如实回禀了。”
“咱家方才已说了,之所以带人进府,是为了拘捕刘永诚,这件事情,乃是天子圣谕,咱家手中有陛下亲笔所书的中旨,林大人若想,可以往内廷查验副本。”
“但问题就是,进宣府城时,咱家曾经问过刘永诚,他声称自己是受太上皇之命,才离开甘肃,赶到宣府‘护卫’太上皇。”
“他的这话,咱家是不信的,甘肃乃是边境重镇,镇守太监手握重权,若要离开驻地,必得朝廷下令,天子允准,交卸手中军务后才可,这一点太上皇岂会不知?”
“所以,咱家断定,刘永诚是假借太上皇旨意,实则是想要贪图迎复太上皇之功,现如今,咱家奉旨前去缉拿,他若恼羞成怒,挟持太上皇,便是大事。”
“所以,为了太上皇的安全,咱家不得不带诸多人进内院,以防不测。”
舒良脸上挂着假笑,问:“这个解释,林大人可满意?”
林聪感到一阵怒火往上冲。
他当然不满意!
这是什么荒谬的说法?
难不成,刘永诚是个傻子吗?
为了所谓的“迎复之功”,冒着掉脑袋的风险跑去宣府?
他难道不知道,自己就算是去了,也不过最多就是有护卫的功劳而已,相比于他擅离职守,这点小小的“功劳”,根本就得不偿失。
这个说法,一看就是假的。
不仅是假的,而且敷衍的紧。
但是,林聪却没办法否认。
一如刚刚舒良说,他调兵围府,是见到了大同城外,护卫拦截李贤所以仿效之一样。
这个行为解释起来十分荒诞,但是,却不能驳斥。
舒良虽然说如实回答,但是,他到底还是讳言了,尽管这种讳言,已经几近于明晃晃的说出来了。
所谓刘永诚贪功所以跑去宣府,一看就是个假说法。
但是,戳穿假说法的代价,是将真相翻出来。
真相是什么?
当然是刘永诚受了太上皇的召见,所以才从甘肃赶往宣府。
而舒良,他作为东厂提督,手持着天子的中旨,是去抓刘永诚的。
那么,一个不可避免的问题就产生了。
到底是遵循太上皇的旨意,让刘永诚留在宣府,还是遵循天子的旨意,将他锁拿回京。
所谓怕刘永诚“恼羞成怒”,“挟持太上皇”,不过是无稽之谈,刘永诚哪来的那个胆子。
真正的原因是,如果舒良没有带齐人手,刘永诚必定会被太上皇截留。
到时候,天子的中旨成了摆设,这才是舒良不可接受的。
所以,荒谬的表象下,藏着的是不可调和的矛盾。
具体的表现,就是双方的旨意出现了冲突,该如何解决。
舒良的解决方法是……当太上皇的旨意不存在。
我不知道,我没听过,太上皇怎么会下这种旨意?
这种理由很荒诞,但是却的确是一种解决方法。
如果说林聪,戳破了这个表象,那么无异于,要在太上皇没有到京之前,将这种矛盾摆在了台面上。
所以,舒良说,他可以说出真相,但是,你们,承不承担的起呢?
这位舒公公,一口一个“边境重镇”,“手握重权”,离开驻地需要“朝廷下令”,“天子允准”,“交卸军务”,就是要死死的将所有罪名,都栽到刘永诚的身上。
而很显然,林聪没有这个魄力,掀起这么一场朝局动荡。
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这种大事,该操心的是六部七卿的老大人们,擅自在朝堂上开启这种争论,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会被搅的粉身碎骨。
林聪的脸色阴晴不定,迟迟没有开口,殿中的氛围,也悄然开始发生了转变。
御史们原本的气势汹汹,如今也弱了不少……
于是,在安静了片刻无人说话之后,迟迟没有发声的大佬团当中,终于站出来了一人。
内阁首辅,王翺!
老大人移步出列,来到殿中,拱手禀道。
“臣以为,此事详情已明,舒良调兵围府,强闯行宫,固然不妥,但是一则有太上皇谕令负责外围护卫,二则有刘永诚潜藏威胁,虽说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但舒公公行事确实不妥,理当惩处。”
“至于甘肃镇守太监刘永诚,未得朝廷命令,擅离职守,论罪当斩!”
“宣府总兵官陶瑾,提督大臣耿九畴,未察实情,亦当下旨斥责,请陛下明鉴。”
涉及到了天子和太上皇权力限度的问题,的确也不能在任由朝堂上争吵下去了,所以,王翺这个时候出面,恰如其分。
与此同时,他开口说话,也代表着内阁的最终态度。
殿中依旧沉默,大佬们没有人出言反对,底下的御史们,虽然不甘心,但是,也知道分寸,只得按下心中的不满,默默无言。
于是,朝堂之上的意见勉强形成统一,剩下的,便是天子的最终决断。
所有人都凝神屏息,望向了御座上的天子……
第534章我不理解
朱祁钰坐在御座之上,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诚如内阁诸人所猜测的,这场朝会,就是给内阁的一颗试金石。
舒良他是必定要保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前世的金刀案,给了他太深刻的教训,自己手下得力的人,哪怕犯些忌讳,该保也是要保的。
何况,这件事情本就不难。
症结无非就在于太上皇不肯归京,此事需要有人来担责而已,既然如此,是舒良还是刘永诚,都无所谓。
朱祁镇在土木祭奠时的突然决定,的确有些让朱祁钰措手不及,但,正如他那一日跟吴太后所说的一样。
大势在我!
时至今日,他已经有了应对这些变故的足够的能力。
所以,反手一道太子出阁的奏本递上来,自然有人比他更着急,让朱祁镇回京。
从这个角度来说,其实舒良不必上殿,在后宫躲上两个月,一切自然风平浪静。
但是,从朝局考虑,他还是让舒良出面了。
倒不是说,要让他在群臣面前解释什么,而是,朱祁钰给内阁的这个考验,需要舒良帮忙。
刚刚的整场经过,朱祁钰都看在眼中。
对于内阁给出来的应对,他只能说……勉强及格!
尽管如今内阁的几个大臣,应该说已经尽了全力,给动用关系的动用关系,该亲自上阵的亲自上阵。
但是,毋庸置疑的是,这场质询之所以最后能轻拿轻放,最主要的,还是舒良自己早就准备好了说辞。
或者换个说法,舒良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就给自己留下了后路。
虽然说,没有内阁的活动,舒良可能连上殿自辩的机会都没有,这些清流科道根本就不会听一个“奸宦”的“狡辩”。
但是终归,现在的内阁,还无法完全承担起调和内外的责任。
什么时候,他们能够不像现在这样一盘散沙般的行动,能够不用舒良上殿,也能平息外朝的舆论,那么才算是真正完成了内阁的职责。
不过,这中间牵扯到的因素过多,也不能全怪内阁,所以勉勉强强,朱祁钰便算他们过关。
轻轻的点了点头,天子玉音垂下。
“舒良行为逾矩,言辞不当,罢去东厂提督之职,交内廷杖责二十,遣去坤宁宫侍奉,陶瑾,耿九畴二人,察查不实,上疏不谨,各罚俸三月,下不为例。”
虽然早就知道了结果,但是,天子对舒良的惩罚,也的确有点轻,底下群臣忍不住又掀起了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然而这个时候,天子的口气却轻微转冷,淡淡的道。
“至于甘肃镇守太监刘永诚,无旨擅离驻地,甚失朕望……”
“锦衣卫何在?”
于是,大殿外头,迅速涌进来一队十人左右的锦衣卫小队,为首者一身张扬的飞鱼袍,正是锦衣卫指挥使卢忠亲至。
“即刻去诏狱当中,将刘永诚提到午门之外,杖毙!”
话音落下,殿中迅速静了下来。
一帮老大人们,尤其是那些御史言官,都沉默了下来。
他们预料到了,天子会对刘永诚重处,但是,却没想到,天子竟然一开口就是杖毙。
擅离职守,罪重至此吗?
要知道,在此之前,朝廷也经历过诸多风波,但是,始终没有人因罪被杀,至多不过是夺爵罢官,罚俸禁足而已。
这些御史们,虽然叫嚣着,要将舒良明正典刑。
但是事实上,他们也从未想过真正要舒良的命。
毕竟,那可是内臣当中有数的几个大珰,地位怎么说,也堪比外朝的部院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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