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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臣弹劾右副都御史萧维祯,不顾大局,妄议朝政,罔顾边境局势,贪图迎回上皇之功,进不当之言,实为误国之辈!”
萧维祯气得脸色涨红,其他的一帮大臣却是面面相觑。
今儿这是怎么了?都察院闹内讧?
堂堂的左都御史,接连弹劾左副都御使和右副都御史,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要知道,都察院的御史们最喜欢干的事儿,就是扎堆起哄,凡是要弹劾一件事或者某个人,往往都是好几个御史约好了一块上本。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御史虽然权重,但是毕竟只是七品官,势单力薄的,在这满朝朱紫当中,是浪花都溅不起来。
也就是大家一起闹腾,才能掀起些波澜。
所以都察院的官员,虽然各自独立,但却诡异的团结,今天这种事情,老大人们还是头一回见。
不过陈总宪不理萧维祯,有人理。
内阁大臣俞士悦再次出言,开口道。
“萧大人此言差矣,晋书有云,亏礼废节,谓之不敬,薛瑄等人不守臣节,妄测上意,以镇南王之事,损伤陛下圣德,此举正是亏礼废节,犯大不敬。”
“‘宗室天家有此大案,太上皇又身在迤北,危在旦夕,天下百姓难免议论纷纷,有损陛下声名’,这难道不是薛寺卿方才所言?”
“如今话音未落,镇南王一案便被查出,乃是误判,不仅如此,此案审讯如此之快,显然是有意偏袒,欲借此事要挟天子。”
“萧大人一片拳拳之心,为何只顾迤北太上皇的安危,而对于眼前有意损失天子圣德之举视而不见,甚至大加回护?”
“这……”
萧维祯一时无言。
这却怪不得他,实在是薛瑄那个老头,刚刚把话说的太明白了,这个时候被人翻旧账,立刻就是证据。
事实上,和迎回太上皇一样,都属于政治正确的还有另一点。
那就是,天子圣德昭然,兄友弟恭,一定是打从心底里,迫切的想要迎回太上皇的。
哪怕大家心里都知道,天子其实并不是那么愿意,想让太上皇回来。
但是在明面上,这一条依旧是朝野通行的结论。
谁要是敢明目张胆的说,皇上我觉得你就是盼着你老哥死在外头,而且拿不出任何证据的话,那就是妥妥的诽谤君上。
这也是英国公府众人,一直在试图做的事情。
他们想要借镇南王的案子,捅破这层窗户纸。
到时候,为了维护天子的形象,也就必然要做出表率,派人迎回太上皇。
但是现在,案子没翻过来,那就反过来,需要他们来承受,诽谤天子的后果了。
眼看着萧维祯被堵得哑口无言,俞士悦心中大快,刚刚朝堂辩论的时候,他可没少被萧维祯嘲讽,这下全捞回来了。
“陛下,臣同请罢去薛瑄,罗通官职,削去宁阳侯爵位,既然此案镇南王乃是无辜之人,那么当时审讯,为何没有审出来?这诸多疑点,为何当时无人发现?镇南王的辩驳之言,为何三位主审不约而同的予以忽视,其中内情,必当详查!”
就在这个时候,原本退居二线看戏的宗室当中,忽然又站出了一个人,身子肥硕,正是刚刚被证实清白的镇南王朱徽煣。
“陛下,此事臣亦有所疑惑,堂审之上,宁阳侯等人,明显和臣之四弟,五弟,提前有所接触,此事诸宗室皆可见证。”
“初进京之时,四弟,五弟也曾拜访许多家府邸,臣本以为他们只想为母正名,但是如今想来,恐有人借四弟,五弟为母正名之心,欲行不轨之事,损陛下声名,此等不忠之辈,陛下万不可轻忽,请陛下详查!”
这个时候,上首沉默许久的天子,终于开口,但是并不是对争论不休的群臣,而是对镇南王朱徽煣。
“镇南王,你的意思是,朝中有大臣私下勾结宗室,欲行不轨?”
镇南王胖胖的身子跪倒在地,叩首道。
“陛下,臣之四弟,五弟,断无一丝不敬君上之心,但是是否有人欲利用他们兴风作浪,却未可知。”
朝堂上的气氛有些压抑,谁也没有想到,宗室竟又掺和了进来。
无意间瞥见在一帮老王爷当中显得格外显眼的朱音埑,老大人们恍惚间响起来。
这个年轻人刚刚进殿的时候,似乎提过这个事,当时好像是说的哪些人来着?
没记错的话,好像是成安侯郭晟,驸马都尉薛恒,会昌伯孙忠,驸马都尉焦敬……
就在众人皱眉苦思之际,朝堂上忽然响起一声重重的叹息。
“陛下,臣可以证明,广通王和阳宗王二人,的确曾事先结交朝臣,也的确有人,想要借此事在朝中造势,尽快迎回上皇。”
众人惊讶的望向开口之人,谁也没有想到,说出这番话的,竟然会是出于风浪最中心的大理寺卿,薛瑄!
第311章守自己的道
御座之上,望着一脸从容的薛瑄,朱祁钰也是略显诧异。
这场朝会到现在为止,基本上还在他的掌控之中,但是薛瑄自己认罪,却着实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皱着眉头,朱祁钰开口问道。
“薛卿此言何意?”
除了天子之外,在场的宗室朝臣,也皆是诧异不已。
尤其是宁阳侯和罗通两个人,更是惊愕到不敢相信。
这薛老头是疯了不成?
文臣队列之中,鸿胪寺卿杨善,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感受到了来自武臣队列中的某道慑人的目光。
紧接着,他的头上冒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要知道,这薛瑄和其他人可不一样。
因为他出身儒学大家,恪守礼法和伦序之道,且在朝中有影响力但是不受重用。
所以杨善当初除了许彬之外,最先找的就是薛瑄。
换而言之,这个老夫子,知道的远不止他们要拿镇南王一案做文章的事情。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薛瑄会在这个时间点说出这番话。
但是无论如何,这个时候是朝会,薛瑄还是九卿之一的大理寺卿。
他想要说什么,这满朝之上除了天子外,没有人能够拦得住。
薛瑄轻轻了舒了口气,在无数人各怀心思的目光当中,大步来到殿中,四拜之后,方开口道。
“陛下容禀,此事尚要从数日之前说起。”
“当时,广通王等人刚刚进京,接连拜访了数家勋戚府邸,之后,鸿胪寺卿杨善到了臣的府邸,将此案的手尾,尽皆交代给臣,请臣协助在朝中重审此案。”
“臣身为大理寺卿,本不该私自接审,但是杨善说此事干系重大,恐泄露出去,镇南王提前应对,于是在两日后,安排广通王和阳宗王到了臣的府中,随行而来的,还有宁阳侯陈懋。”
短短的数句话,已经在朝中掀起了一阵低低的议论声,陈懋的脸色更是阴沉的可怕。
和杨善靠近的几个朝臣,更是不自觉的站远了一些。
然而薛瑄却毫不在意,略停了片刻,在一片议论声中继续道。
“当时在府中,广通王等人再次详述了当年案情,并出示了那份关键的证据,宁阳侯更是当场作保,此事已经详查无虚,臣只需在堂审之时秉公审讯便是。”
“臣仍有犹疑,并未答应,但是就在除夕日,杨善再次登门,随行者为驸马都尉焦敬。”
“他二人言及,此案若一旦揭开,必会引起朝廷对天家,对陛下的议论,因此,朝中必定有人阻挠雪冤之事,希望臣持心公正,予以相助。”
“于是,臣应允他们,若此案情形属实,臣必定顶住各方压力,令沉冤得雪。”
“除此之外……”
老头子的口气平淡,仿佛在说和他毫不相干的事情一样。
但是却有人再也坐不住了。
顶着所有人的目光,杨善疾步出列,开口道。
“陛下,此乃诬告,臣虽曾拜访过薛寺卿府邸,但从不曾带人前去,更不曾提过什么案件,陛下明鉴,这定是薛瑄,为了洗脱自己的罪名,而临时编出的虚言,请陛下万勿相信。”
焦敬虽是驸马都尉,但是如今没有差事,已经没有上殿早朝的资格,因此他并不在。
所以紧跟着站出来的,只有宁阳侯陈懋。
老侯爷黑着一张脸,冷声道。
“薛瑄,你可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本侯何曾去过你的府邸,又何曾做过什么保?”
面对两人的质问,薛瑄依旧脸色平淡,开口道。
“是非曲直,自有公论,这件事情知道的不止你我二人,广通王和阳宗王当时也在,一审便知。”
说着,薛瑄淡淡的瞥了一眼杨善和陈懋,浑浊的老眼当中浮起一丝通透,冷笑一声,道。
“杨寺卿和陈侯如此着急辩驳,是怕老夫说出,杨善带着焦敬过来,和老夫商讨的事情吧!”
宁阳侯和杨善两人神色一滞,有些说不出话来。
薛瑄却摇了摇头,反而提高了声音,对着天子朗声道。
“陛下,当时驸马都尉焦敬与杨善到臣府邸,除了商谈此案,还说起了另一件事。”
“焦敬言道,如今战息止戈,但是上皇迟迟难以南归,朝中必有佞臣作祟,阻挠此事。”
“他已和成安侯郭晟商定,欲在正旦大宴之上揭开此案,借此案之力,掀动朝野舆论,推动朝议,迎回上皇,请臣助其一臂之力。”
薛瑄说的比较委婉,但是大家都明白,所谓的佞臣作祟只是托词,焦敬等人真正要逼迫的,是天子!
因此,随着薛瑄的话音落下,原本嘈杂议论的朝堂,诡异的安静了下来,唯独成安侯郭晟变得脸色煞白。
御座之上,天子面无表情,但是谁都能感觉到,这副平静下掩藏的滔天巨浪。
然而还没有结束,薛瑄继续道。
“臣当时仍是原有态度,若此案真有冤情,身为大理寺卿,雪冤乃是职责所在,只要案情无虚,我定当审讯明白。”
“随后正旦大宴上一场大闹,陛下命臣协理审讯,有刑部,大理寺的鉴定公文及证人证词,臣虽有疑惑,但镇南王当时空口无凭,无法拿出证据证实自己所言,因此,臣便和罗通,宁阳侯三人将此案定案。”
“如今查实为虚,臣甘愿领罪!”
老头子倒是干脆利落,跪倒在地,一副请罪的模样。
朱祁钰在御座之上,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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