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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中午去了,好多绳子,央阿帕说明天早上让我早点去,他给我讲那些绳子上的故事。”
“呵呵,小时候央阿帕老想抓着我们去听那些故事,大家都有多远跑多远,你倒是自己凑过去。”
“但是,一个绳结就是一件事啊,那么多绳结,那么多故事,难道不值得听么?”
“好了,好了,随你吧。”
“你刚刚说的先祖的事情难道不是央阿帕告诉你的?!”
“……”
“看,你没话说了吧。”
……
对话也不知道什么停下来的,在这安心的温暖与放松的氛围中,李识曛不知不觉地就沉沉睡去,临睡前他还在迷糊地想着,有个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白虎来着,唔,明天再说好了……
白见他呼吸渐沉,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伸出手臂将李识曛揽在怀中,下巴轻轻抵在李识曛的额头上,感觉到怀中雌性温暖舒缓的呼吸,他轻轻一声喟叹,也缓缓合上了眼睛。
李识曛醒来时,身边早就没了人。
似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个只会卖萌耍赖的大猫就起得比李识曛早,总是在李识曛起来前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这个过程发生得如此自然而然,甚至李识曛自己还没怎么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习惯。
白正好从外面汲了水回来,灌到水缸里,看到醒来的李识曛,他微微一笑:“起来了?”
李识曛有些赧然,似乎山谷里这样安静的气氛中,他最近真的睡得都很沉:“早。”
看到忙碌的大猫,李识曛蓦然感觉到,似乎之前那些独自在山谷里的日子空乏又平淡,没什么具体的内容,一转眼就过了。
是因为刚刚起来才有这种错觉么?还是因为自己更习惯了有大猫在身边的时光?好像只有像今天这样,这一天才算真正的开始了,以前的那些都不作数。
旁边那个忙碌的高大身影甚至让李识曛有种时光会一直这样下去的错觉,好像以后的每个早晨也一定会像今天这样开始,开始全新的一天。
摇摇头,挥去那些有的没的感觉,李识曛恢复了利落的行动力,他迅速地换好外套,收拾好床上的床单被子,然后接过大猫递给他的盆和兽皮,开始每天例行的洗漱。
似乎是知道李识曛的视觉不如兽人那么敏锐,大猫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一个更明亮的火把,替换了屋内原来有些昏暗的那个。
屋里一下子明亮起来,原来的火把也被大猫熄灭了以后收在架子上。
心有灵犀一般,李识曛瞬间明白了白的想法,点头笑道:“恩,晚上睡觉的时候再换上它吧。”大猫的笑容在新火把下似乎又更耀眼了一些,看得人有些头晕目眩。
然后大猫从外面拖进一张桌子,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拖来的,李识曛继续洗漱的时候,他就把桌子放到床边,打开自己刚刚带回来的篮子,里面的早饭还热腾腾的。
李识曛收拾好了走过来,微微一笑,山谷里好像都是两餐,也只有大猫知道他习惯一日三餐,会这么早去弄早饭吧。
李识曛挽起袖子,和大猫一起开始摆放桌上的早餐,有蒸的枞果,一些蔬菜水果还有些烤肉。
李识曛早上是吃不来烤肉的,但因为白虎一直喜欢肉食,长期以来,只有条件允许,早餐他也会给白准备好,这顿早饭的搭配怎么看也和从前他自己在丛林准备的没什么差别。
两人在吃饭的时候一般不怎么说话,大猫是一贯的用餐专注,李识曛则是以前在地球上的用餐礼仪使然,倒不是严格恪守,只是如果一同用餐的人不说话,他也不会找话题。
李识曛拿起餐具,也不由觉得心下一暖,大猫连他的筷子都准备好了,平时山谷里大家都用蔬菜叶抓着吃,或者是用勺子,筷子是真没有的。他自己因为刚刚到山谷里,想到入乡随俗,也不想特立独行,便没有想过要做一双。
偶尔的,李识曛夹到了大猫喜欢吃的烤肉部位,也会放到大猫的碗里,白会一点也不停顿的吃掉,大猫也会默默调整桌上食物摆放的位置,照顾李识曛的喜好,两人似早就习惯这种安静默契的氛围。
两人用完餐,洗干净、收拾好餐具,天色尚早。
李识曛说道:“我现在去央阿帕那里听结绳的故事,你今天有什么安排么?”反正他已经跟世阿姆说过了,今天小小幼崽们应该不会过来玩。李识曛当时只顾确认世阿姆的点头,世阿姆暧昧的笑容和一脸过来人的样子被李识曛果断抛到了脑后。
白失笑道:“你还真要去啊?能听得懂么?”
李识曛:……
人艰不拆好么?!学个二外都学得那么艰难的人,用自己的母语水平鄙视别人的三外四外……不,李识曛自己都数不清的第几门外语真的好么?!
懒得理睬这只大猫,李识曛掀开兽皮向外走去。
白虎笑着摇摇头,还是跟了上去,怎么说他去了也能让央阿帕和李识曛双方都知道彼此在说什么啊。白虎有预感,这会是次“有意思”的交流,特别是他们能明白彼此要表达的意思之后。
感觉到身边追上来的人,李识曛微微一笑,这个家伙啊。
两人并肩去木屋的路上,白亦不时给李识曛讲解一下山谷中的环境和采集的主要情况,有时也会给李识曛讲一讲他儿时玩伴之间的糗事,李识曛笑完之后更加觉得这只白虎一定从小时候起肚皮就是黑的。
明明做了那么多坏事,什么偷跑到库房里拿肉干啦,甚至还到穆阿帕的房子里偷些小武器什么的,最后倒霉的全是别的可怜孩子。
但依李识曛对白虎和山谷里人们的了解,小动物们都和谷里的人们一样天真纯朴,哪有这只白虎那么多的弯弯绕绕,就算是当年的小动物们多半也不会有什么多余的想法,那些馊主意多半就是他出的,黑锅都叫别人背了。
但是,李识曛更能从那些点滴的往事中听出了一种怀念,那些和他一起闯祸的小伙伴们,白也不是不想念的吧,外面那么危险,也不知道雪季的时候他们还能不能再见到。
李识曛微微一叹,转开了这个有些伤感的念头:“你知道么,你其实已经见过阿石了呢。”他终于想起来自己昨天晚上忘记跟白虎说的事了,可不就是这个么。
白虎微微一怔,却似想到了什么。
李识曛接着道:“昨天下午湖边吃饭的时候,那只看到你就跑掉的小老虎,记得么?他可能有点害羞别扭,那么久没见到你了,他是个挺乖的孩子,你好好哄哄他啊。”
白点头应下来,至于怎么哄,咳,等会儿反正也要把小雄性们拎去进行打猎训练,他会好好“哄”的。旁边这个心软的雌性怕是也永远不会明白雄性的世界啊,白虎有点微妙地想到【←_←】。
说话间,小木屋很快到了。
李识曛和白进去的时候,央阿帕似乎还有些诧异,咦,他们怎么来得这么早,小俩口久别重逢神马的,央阿帕,您老人家脑补得太多了╮( ̄▽ ̄")╭
李识曛也终于知道四只小幼崽早上的安排是什么了,看到四只整齐转过来的毛茸茸脑袋,四双水汪汪的小眼眸,李识曛忍不住一笑,蹲下身来,挨个摸了摸过来打招呼的小盆友们。
然后四只小盆友有些好奇敬畏地偷偷打量着白虎,刚刚看到李识曛和小动物们蹭来蹭去的白虎脸色有些严肃,本来就英俊冷冽的五官更像罩了层严霜,气势迫人。
小盆友们你挠挠我,我戳戳你地偷偷“嗷嗷”来、“嗷呜”去地交头接耳,说的也不外乎是“白阿塔好腻害/好勇猛/好高大”,然后互相对视了之后异口同声:“昨天一定是窝们看的方式不对!”
央阿帕看到本来有些心不在焉的小动物们都因为李识曛和白的到来而异常兴奋,不禁无奈又宠溺地笑了笑:“你呀,回来就不带个好样儿,这些小家伙们就跟你们那个时候一样,坐也坐不住,听个故事也不安生。”
白有些不好意思地淡淡一笑,先转头跟李识曛说了大概的意思,才回头跟央阿帕说了李识曛想听故事的事,另外,反正这几只小动物们也不想听故事,不如让他拎出去做一做训练?免得还打扰李识曛和央阿帕说话。
至于李识曛和央阿帕的沟通问题,白已经想得明白,反正他就在门外,要真需要他的时候,他们都会叫他的,这个雌性总要在山谷里生活的,多多跟别人说说话,练习一下也好。
央阿帕睿智明亮的双眼似是看破了白的意图,估计从小到大,他不知看过了多少次白的小花样,但也和从前的无数次一样,他没有拆穿只无奈地摇头一笑,看了看因为白的话兴奋得差点蹦起来的小动物们,罢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央阿帕挥了挥手:“去吧去吧。”
白跟李识曛说了一声便直接出了门,李识曛看到一个高大身影后面,四只毛茸茸的跟屁虫,一大四小神马的,不要太搞笑。
屋里剩下的一老一少对视一眼,忍不住同时失笑。
欢乐放松的气氛里,李识曛好奇地打量着屋里地面上的东西,这些应该是刚刚给小动物们讲故事用的教学用品?
央阿帕慈祥的眼光看着李识曛,开始给李识曛讲着这些东西的作用,尽管李识曛语言上有点障碍,不过他有幸遇到一个好的老师,央阿帕跟小盆友们打过太多的交道,总是非常有耐心,他对于李识曛不明白、没听懂的地方会不厌其烦地反复解释,而且解说也非常生动,经常配合手势和拟声词,双方的交流尽管缓慢却也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李识曛这才明白,刚刚他们是在做什么。
似乎这些不同东西,果子、兽皮、骨头什么的,味道并不相同,央阿帕这是在教小盆友们怎么从这些味道上得到更多的信息,比如有没有毒、猎物经过的时间等等。而且似乎他准备了许多小故事什么的,整个过程非常有趣生动。
讲完了这些小东西,两人的话题这才转向那些整齐排列的绳子上。
似乎这些绳子上记录的事件真的各不相同,一般都是部落里的大事,比如各种各样的仪式。李识曛不是特别能区分那些仪式的差别,但从央阿帕的措词上,似乎这些仪式都有其独特的含义,但李识曛一回想,仪式一般都是婚宴丧葬之类的吧,但是,他有点困惑,为什么不仅绳结的类型有差别,大小也会有差,难道是为了区分仪式的种类?
李识曛思索着,指着一根绳结最为密密麻麻的的绳子,想询问这个是做什么的,为什么只有这根绳子上所有的结都只有两种,细细看过去,其中很多结上面还标着花纹呢,而且这根绳子应该是最长的了,甚至还接续过,有的地方很新,有的地方已经陈旧了。
央阿帕叹息了一声:“这个啊,是记着族人的到来与离开啊。”
李识曛不是特别明白,“到来”?“离开”?
看到李识曛有些困惑的眼神,央阿帕低低叹息,又温暖慈和地一笑,“有一天,我也会变成这上面的一个结啊。”
他指着小面一个小小的、没有花纹的结:“你看,这是白来到了族里,我还记得他当时小小的样子。”
李识曛心中一震,他这才明白这条绳索的沉重含义,“到来”是指出生,而“离开”对应着死亡。
他眼前这条绳索,是一条凝聚着这个族群所有族人生死大事的绳结啊!
这密密麻麻的绳结,那么多的兽人,他们的一生可能平淡如水,只是普通木讷地生活在族群中,在漫长的迁徙跋涉中艰难生存,最后安祥地在山谷中合上了眼睛,身体与灵魂再次回归圣枞;也可能波澜壮阔,带领族人开辟了新的领地,让更多的族人可以生存下来,自己却没能逃过一场灾祸,最后由族人带回他的噩耗与遗体,让他可以回归圣枞。
但最后无论生前身后,他们的归属都是圣枞,他们留给后人的东西也都是一样的,那不过只是这条绳子的两个结,一个是到来,一个是离开。
或许在标榜个性,宣扬个人价值的现代人看来,每个人独特的生平最后只用两个绳结来标记,简直是玩笑,这是在蔑视人权!
然而,李识曛亲眼见到了这根绳索,他震撼,更敬畏。生命的重量,在这里凝聚在了两个结上。
生死是大事么?当然是大事,然而,在这个将无数生死凝结成一条绳索传递给后人的族群面前,李识曛突然觉得,单单只看个人的生死或许并不是那么重要。你看,无论生前如何,最后也只是两个绳结而已。
一个人,总得有这两个结啊,这两个小小的绳结,单独来看,真的毫不起眼。
可是如果你把许多人的生死放到了一起,无数的两个结,它们交错、承续,让这绳索长长地延展开来,并在未来继续地延展下去。
这是生命的繁衍与接力,没有之前的绳结,不会有之后的绳结,雄性、雌性,他们的子孙后代,都在这条绳索上。
这是文明的传承与延续,在这条粗糙简陋的绳索上,一脉相承,在这片血腥残酷的大陆上,生生不息。
或许这正是白虎的族群在这片大陆上生存的哲学,个人的生死只有在族群中才有意义。你的两个结,只有放到了这条绳索上,才能被传承与延续下去。
两个结,渺小吗?很渺小。
两个结,伟大吗?很伟大。
李识曛震撼难言,生命的重量,生存的意义,族群传承的使命,太多太沉重的东西盘旋在他的心头。
央阿帕第一次摸了摸李识曛的头,看到这个孩子那样震撼的表情,他知道,这个孩子真正懂得了这条绳结的含义。
李识曛仿佛这才从那种渺小与伟大的冲击中醒过神来,他指着上面的花纹,这个是在标记不同的族人?
央阿帕点头:“成年之后,会有自己的标记。”
所以这条生命的绳索上,将生命的个体区分开来的,或许只有央阿帕才知道的、代表着不同族人的不同花纹了。
有些敬畏地离开了这条长长的绳结,李识曛看到了一条最最简单短小的绳结,上面只有廖廖几个不同的结,绳子也是所有中最短的。这个是用来做什么的?
央阿帕微微一笑,摩挲着这条绳子,解释道:“这是我的绳子。”
李识曛再次动容,那么多的绳子中,这位记录了这么多族里事件的可敬老人,竟然只有这细细小小不起的一根记录着他自己的生平。
李识曛看着那根被反复摩挲的绳子,上面只有少少的几个结,他没有办法知道,更不会开口去问,哪个结之后是悲痛,哪个结背后是幸福,或许在打了那么多绳结的老人看来,同整个部族的风雨比起来,自己的一生中最值得铭记的,也只有这么少少的几件事。
李识曛不知道老人漫长的一生到底有多少年,但一个人要历经多少的风雨、多少的磨难,又要怎么样的睿智与怎么样的豁达,才能将自己的一生用这样几个绳结来总结。或许这不是给后人的看的记录,这只是一位老人留给自己晚年的一点回忆。最后的最后,他要留给后人的也许也只是两个结,同其他人别无二致。
老人历经沧桑却恬静从容的表情让李识曛震荡不已的心情也平静了下来。仿佛记录了这么多的事件后,老人的心境已经如外面那清澈湖水一样,见惯了云卷云舒,早已波澜不惊。
在没有文字记录的时代里,这样一根小小的绳结到底承载了多少呢?大到族群的传承延续,小到个人的悲欢离合,李识曛震撼又敬畏,感动又敬佩。就算没有文字,这个族群也用这样一种方式,将自己的历史与精神凝炼成了一条绳索,传递给了后人。
所有的绳索中,有一条最亮的、被染了蓝色的,李识曛一直在猜测它到底记录的是什么,在见识过了最长的与最短的绳索之后,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央阿帕解释道:“这是记录雪季的绳索。”
这条绳索上,绳结的种类一样,但大小却有明显的区分。
看到李识曛凝神静听的表情,央阿帕接着解释道:“这上面记录着曾经的雪季长短。”
雪季?也就是大雪封山的漫长冬季?李识曛打量着这条绳索,这的确是最关系着当下山谷内人们生存的绳结了,怪不得染成了醒目的蓝色。
似乎这些大小绳结之间没有明显的规律,但在中间相当漫长的一段,都是无数小绳结夹杂着数个中等绳结,最大的绳结,目测也在好几十年前了。
央阿帕和李识曛一样凝视着那个最大的绳结,十分担忧地叹了口气:“恐怕,这次的雪季会是最漫长的,也不知道枞果会不会够。”说毕,老人指了指那个最大的绳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