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格桑一半残

范清泠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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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昌终于还是入冬了,今天好冷,比昨天还甚。我又走在格桑花里,格桑花真的已经落得差不多了。脚下的小溪,没有之前了之前的清澈,飘着许多浮苔。在这冬日的肃穆里,流动着阵阵嘶哑。我想念前几天的阳光了。

    那时,秋阳正暖。还是彝族年中。假期已过三天,遇见她已有些时日。时而开心,时而惆怅。带着这种交织的情绪,在泠泠溪水,淡淡花香中,一篇《格桑花开了》从心底流淌出,那是我写的最好的一篇文章。

    文章写完,我便去了丽江,有个“爱在丽江”的情诗征文,为了入戏,为了画面感,便去了。都说丽江是个两个人的城市,我望了望身旁的室友,这话果然一点不假。

    其实,还是为了排解内心的落寞,出趟远门,打开情感的郁结。

    一边逛着山水,一边和她聊天,我们是真的像。都晕车,一样的四个轮子就晕,一样晕到生活不能自理。

    丽江之行,短短三天。两天耽搁泸沽湖,偌大丽江,也就逛了古镇,便匆匆而返。

    她也看完男友回来了,早我一天。我真的想念这片格桑了。归来当晚,我夜看格桑,夜有些沉,看不清花的模样。次日,同样的午后,我来了。还好,格桑变化不大,其实也落了许多。颇有感触,便填了一首《临江仙》:

    流水藏情送落花

    落花也赠深情

    贪花欢舞两蜻蜓

    才从花里去,又向落花行

    日影长随花畔过

    蹭花缓步轻轻

    花间落寞一游蜂

    惜花须自爱,莫只为花疼

    我拍了张照片发给她,告诉她,格桑已经落了许多啦。

    “哎~”我叹了口气。

    “怎么了?”

    “等它落光我就要走啦。”我悠悠地说。她应该没看懂我的意思,也许是看懂了没有说。

    “你看那天的格桑花多漂亮。”我给她发了张初遇时拍的一张格桑花。

    “那天拍的?”她问。

    “是的,那天我没好意思拍你,就拍了张格桑。”

    “找时间把我p上去。??”她跟上了一个笑哭的表情。

    ”要不我现在就去找你吧,你给我导游一下南校区。”

    “可以,不过南校区很小,不用导游都不会迷路!”

    “那是别人,我三年多北校区都能迷路。”

    我和她都是路痴,方向感都很差,不过我更严重,我直接是没有方向感。

    “南校区真的很小,你来我带你看嘛!”她说了句。我突然很开心,好开心。

    洗头,换件衣服,坐车。一路担心错站,一路欣喜,一路期待,一路纠结。感觉南北校区的距离也不是那么远嘛。

    树,草,木板铺成的小路,还有从远处走来的她。真的好美。互看一眼,然后各自低头假装看手机。慢慢走到一起。初次正式见面,好像都是这样的场景。

    南校区确实小,两步一走就到了头。寝室楼旁,简陋的奶茶店,这居然也有家避风塘。要了两杯养乐多,她百香果,我红葡萄。相向而坐。

    我给她讲着刚刚填的词,没多讲,只是简单分析了下末句“惜花须自爱,莫只为花疼。”这是用了纳兰的句子,告诉她为什么改了个字。

    她在认真地看着我的《格桑花开了》,那是我给太阳文学社交稿时,打印的废稿,顺路就拿在手里带过来了。这篇文章她早就看过,可能不止一遍。她也是这篇文章的第一个读者,之前她说:谢谢你把我写得这么美。

    慢悠悠地喝完奶茶,出了门。走到了操场,整个校区也只剩下这个地方了。我说,我转操场可专业了,足足转了三年的操场。不过都是一个人走。那算是我第二次和女生走操场。

    她讲着高中时代,我说着大学生活。我们真的太像了。都不吃太辣,怕吃火锅,爱吃素,也喜欢味子夫的鸡柳,黑胡椒味。都特爱吃鱼,但不包括鱿鱼,讨厌聚餐,讨厌烟味。一样地独来独往,离群索居,都有着自己的世界。总之,我们不需要找话题,就有着说不玩的话。四川江苏千里之遥,两个不相干的人,却有着近于复刻的特点。互相欣赏却又各自叹息。

    她说她没申请助学金,怕麻烦,辅导员总是让她申请,她不想弄。我说我也是,一样的怕麻烦。我连人均一份的什么就业补助都懒得弄。

    她给我讲故事,我给她说诗词。她好像听得很开心,这么多年来,包括初恋在内,她是头一个能听得懂我的人。很神奇,我写的东西,就算更改一个字,她都能发觉,问我为什么要把这个字换掉。

    一圈一圈的操场里,日影移过了泸山的另一边。时间真快。我约了她周六爬泸山,她说她很怕猴子。我说没事,有我在。

    公交站在校门的对面,我和她站在站牌旁,没有说话,一齐呆呆地看着车来的方向。我说:我真想这车来得慢一点。

    回头望她,她笑了,笑得好美。我也笑着回过头来,车很快,没等我再回头,已经驶离了站牌。

    依旧每天聊着天,尽管也不多,但我就是很开心。

    “刚刚你给我发第一条消息的瞬间,我刚好跳伞即将落地,然后我立马退出来回消息,刚刚进去看,成盒了。”我正玩游戏,她给我发了条消息。

    “我的错。。”她配上了一个纠结的表情。

    “哪有,别瞎说。你给我发消息,我很开心,比玩游戏开心多了。”

    “好嘛。”她笑了。

    她正在弄一个心理剧,缺一个男性角色。我跟她说我来吧,我戏精附体,一秒入戏。其实,我并不是有什么戏瘾,我只是为自己争取了一个能见到她的理由。

    她总是叫我师兄,我说别老叫师兄,怪别扭的。

    “那叫啥,总不能直接喊名字吧。”她说。

    “我叫你小格桑,那你就叫我小蜜蜂吧。”

    “老蜜蜂。”她说。

    “好吧,老蜜蜂就老蜜蜂吧,也挺好听,很亲切。”

    感觉时间过得好慢,一点一点地移着,泸山之约款款而来。我起了个大早,八点就醒了,平时都睡到十点多的。洗发,剃须,出发。

    十点钟的太阳很暖。她穿着一件宽大的毛衣,包住了她大半个身子,黑色的裤子愈发显得腿的纤细。她不高,不过刚好。有点瘦,但婴儿肥。任谁看了都会心生爱怜。好像无论她怎么穿,都刚好对上我的审美。

    我背了个包,其实也没装啥东西。和我有些不搭,我想把它放到门卫室去。她说让她背吧,试试。反正那本来就是女款包,我看中的是它的米白色和清新风。

    我走在她的身后,她背着包。真的很和谐,披肩的黑长直,散搭着淡蓝色条纹毛衣。米白色的背包斜挂在左肩,好似初冬的一缕春风。

    我给她讲起了《满江红》还有《雨霖铃》,她说她最喜欢的一句是“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她说:“你就有白头发耶。”

    “我这刚好就是少白头。”我笑着说。我答应她,有时朗诵满江红给她听。

    泸山正门还有段距离,我和她坐上了观光车。座位只剩一个,她坐后面,我便屈坐在前部手刹旁的台子。我望她一眼,她望我一眼,笑了。车一个转弯把我甩了个四脚朝天,司机把我压了回来。她笑了,给我发了条消息:你找个能把稳的地方,小心一点。

    我还没上过泸山顶,她也没有。此刻,我们都有一颗登顶的心。

    她果然很怕猴子,一看到猴子就不敢动,会紧靠着我,抓着我的手臂。我便面向她,扶着她的肩膀。

    就这样,走走扶扶。一只猴子突然出现在我们脚下,她“哇”的叫了一声,惊得众人回头,吓了猴子一跳。

    走走停停,我们都特容易累,反正看见凳子就坐会儿,然后继续爬。我接过包来自己背,毕竟爬山是个累活。头顶的枝干跳来一只猴子,动静很大,我把她环在怀里,很久。

    一条石阶路从层叠的翠色中向上延伸,漫山遍野都是猴鸣。她说真是四面楚歌,我说这应该是四面猴歌,然后就顺着来了句“猴哥猴哥你真了不得……”

    时而前后,时而并肩,时而紧靠,时而相依。我想牵她的手,有点怯懦。便拉着她的毛衣或挽着她的肩膀。

    山间有一个小餐馆,正处半山腰,摆着几张桌椅,卖着炸洋芋等小吃。她恐高,抱着门口的铁杆不敢进去。问她要不要吃点什么,她也不说。哄她松手,她也不肯。良久,“我们点份炸洋芋吧。”她说。我便让老板炸个坨坨,糖醋麻辣少放辣,炸的干一点,越干越好,只要炸不糊就往糊里炸。笑问她:“这对你的口味吧?”她点点头。我说:“我是按着我的口味来的。”她笑了。两杯奶茶,香飘飘,她原味,我麦香,也差不多。

    总算说服她坐了下来,临山边还有一层地平。太阳刚好照到桌子的一半,还是有些晒人的。她坐阴凉里,我在阳光下。眼前是言笑柔美的她,身后是连绵不断的远山还有大片的葱郁。土豆有点辣,我们都这么觉得。尽管反复要求,依旧不脆,有点面。

    坐了会儿,继续爬。感觉有有了些力气。再往上,行人渐渐少了,也没有了猴群。往上的石阶时而裸露在阳光下,时而隐匿在丛林间。我还是牵上了她的手。她的手很凉,她说她的手一年四季都这样。我说,我的手四季常温。

    牵上便舍不得松开,时而相叠,时而相扣,或轻挽,或紧握。她说我的手好烫,都攥出汗了。

    越往高处,阳光越强。她脱下了外面的毛衣。里面是一件白色的打底衫。很薄,很薄。她身材真好,真好,真好。我没有修饰词了。总之,在阳光的照耀下,像一块晶莹的玉。好似透明,美到想多看两眼,又不敢直视。

    我攥紧了她的手,怕她被阳光晒化了,或被山风吹走了。

    一路攀登,一路抱怨。原来泸山还是挺高的。一坡翻过一坡,没有石凳,连树荫都少了。累了找个稍宽一点的台阶,两个人靠着站会,也不是靠,是我搂着她。我觉得我可以用这个词了。

    不知是谁在前面的石壁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志在顶峰,就不要留恋山腰的风景。好有哲理,我把眼瞧她,她是山顶,还是山腰?

    还有一对情侣,一路上和我们说说笑笑,有时走在我们前面,一会儿又被落在身后,总之大家都是走走歇歇。

    时有上去的人下山,我笑着和她说:“最难的其实是下山,上山只须勇往直前,下山还要时刻担心别滚下去……”哈哈哈哈……

    一路的石阶上刻满了“xx到此一游”,“xxx??xxx”这些人能不能有点新意……我和她嘻嘻哈哈,各种逗笑。我时而念叨两句广告词“赢在巅峰状态,只有愈战愈勇”,时而给她背几句诗听听。

    远处的山岭,顶着一片晴空,蓝得出彩,那么大一片蓝天,却只缀着一朵白云。我问她,你看这像那句诗?她摇摇头。“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嘛。”

    山顶的风好大,几间简易的房子,乱糟糟的几棵树。确实没什么可看的,也没见什么独特风光,还不如山腰呢。也许,很多事情结果并非尽如人意,我们享受的只是它的过程。

    歇会儿,下山。“莫言下岭便无难,赚得行人空喜欢”,下山果然没那么容易。注意脚下,控制步伐。山路还是挺陡的。那对情侣走在我们身后,男的背起了女的,这是在玩命呢。背了几步也没有再背。然后他们怂恿我也背,还说帮我录视频留个纪念。我说:“这是要记录我生命的最后十五秒么?我怀疑你是看上了我的手机。”几个人都笑了。

    中途歇会儿。几棵树,几个石凳,几个秋千挂在树间。我荡在了秋千上,她不敢坐,说怕绳子断……我便自己晃悠着秋千,她在一旁,蹲着身子,逗弄一只小野猫。阳光,石凳,树影,秋千上的我,伴着猫的她。

    时有上山的人从旁边经过,问道:“请问这还有多久到顶?”

    “快了快了,马上就到了,我们是从昨晚开始爬的……”我抢着答。

    “别听他瞎说,快到了。”她回答。

    “哈哈哈哈哈……”

    下山还是感觉挺快的,两个人都饿了。听说光福寺有个“素锦斋”,各种素食。牵着她的手,逛了一圈的光福寺,素锦斋不在饭点……只得下山。

    山脚有个揽月庭,“这怎么能揽到月亮嘛,全是树,挡得哪能有月亮。”她说。我搭上一句“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便和她坐在亭子里歇会儿,依旧攥着她的手。

    她说:“你的手都出汗了!”

    “我的手从来不出汗,应该是你的。”

    “我的手也不出汗的。”

    “你看这里没碰到,不也是有汗么。”我指着她的指肚。

    “明明碰到了。”

    然后两个人为汗究竟是谁的还争起来了,哈哈哈哈~呃。

    坐会儿便继续往下走,实在是太饿了。

    “来来来,看前程,看姻缘……”又是那个算命的,一个凳子,一个手机,坐了一年四季。能不能专业点,真的有人会信这破玩意么……

    邛海边上,一溜的餐馆。随便进了一家。扫了一眼墙上的菜单,然后坐下,好像没什么我爱吃的东西。我便坐下,她依旧看着墙上的菜单。

    她问我:“你吃什么。”

    “这有合你胃口的么?”我问她。她摇了摇头。

    “那走吧,换一家。”我便拉着她跑了。

    这家不错,两斤邛海清波鱼,一盘鱼香茄子。我点的菜,也问过她了。感觉菜上来还有阵子。“喝奶茶么?”我问,她点点头。我拉着她到了边上的森伯,两杯岩奶,我红枣,她芋圆。挺慢的,我和她面对面坐着等奶茶。她两手放在桌面上,我便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很滑,很小。

    她好像很喜欢吃茄子,我笑说:“这茄子不够你吃啦,要不再来一盘。”那顿饭,我和她吃得很香,很饱。

    闲坐一会儿,天色有些暗了,可以往回走了。

    “咦,这个又是卖什么票的?”我指着一个售票亭问。

    “你再看这是哪儿,这不就是你刚刚买票的地方么……”她说。

    “啊,是哦,我居然忘了……”我笑了,我果然痴。

    转弯直走就是南校区了。她右手拿着奶茶,左手攥在我的手里。一路都是相似的风景,很雷同。她的手依旧很凉。

    有点累了,便在路边的长椅上并肩坐着。边上就是南校区。我斜坐着把眼瞧她,她握着奶茶低头浅笑,夕阳的余晖慢慢散去。

    一只可爱的小狗跑了过来,趴到了她腿上,舔了口奶茶杯。她同样很怕狗,但这次居然没作出什么大的反应。可能是吓呆了,也可能是我在边上。

    夜色微微降临,六点过半,站起身来,她和我走向了站牌。也没说上几句话,车来得很快。她望着我上了车。我微笑着看着她,她撩了一下额前的头发,笑得好美,赶走了渐袭的夜色。

    第二天早上,九点半,我醒了,她给我发了条消息:师兄,我们准备11点开始排练,你有空吗?

    洗头,剃须,一阵火烧火燎的操作,我是真的开心。

    路上看了看剧本,我的角色叫陈锋,唯一的男性角色。被谣传喜欢女主。女主是一个很自卑的人,便把他约了出去面谈,而闹出了一个笑话。女主刚好是她。

    和昨天一样,踩着阳光向我走来。她换了件毛衣,米白色,两个袖口各有一颗红色的心形。很好看。

    她也没说话,只顾走路,很奇怪。“其她人呢?”我问。“在寝室,我们去操场吧。”她说。

    于是一前一后,我跟在她后面,她依旧不说话。我觉得很奇怪。操场西南角,几个树桩形的石凳。她坐了下来,我便坐在她边上。我碰了下她的手,挺热乎,比我还要温点,便缩回了手。

    “whatyouwant?”我开始讲我的英文了,她只是笑笑。因为我经常和她拽几句瞎凑的英文,她就会笑。

    “whatyou…want……say?”我又瞎凑了一句,她还是不开口。我有点慌了,看来这是要出事。

    她指了指手机,让我等着看消息。她这是要和我面对面聊QQ呢,我点了点头。便起身向护栏边走去。今天还是挺冷的,尽管我穿了外套。

    “师兄知道招渣体质是什么么?”她发来了消息,我一惊,有点不懂。

    “特地百度了一下,这对我来说是个新词。”我真的去百度了一下这个词条。

    “我是一个遇到事情就做缩头乌龟的人,这也造就了我的优柔寡断。”她又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回这个消息。

    她接着说:“现在我想跟你讲一个故事,接下来希望你就一直看,不要说话。”我已经意识到会发生什么。

    我离开护栏,走向别处,那里太冷了。在操场的跑道上晃悠,一步一挪。等着她一条一条地讲着她的故事:

    从前有一个女孩,她不爱说话,不喜欢交友,从来没有过异性朋友。家里管的严,到高中毕业都没有手机,因此和同学的交流也很少。基本没有朋友的她在高考之后终于有了第一部手机。她在交友软件上面认识了一个男孩。在不知不觉中,男孩改变了她,女孩也成功地成了他的女朋友。男孩跟女孩的感情很好,女孩的桃花很多,男孩经常登录女孩的QQ把她的桃花一个个删掉。

    最近,女孩在一次活动中认识了一个男生,这个男生好像喜欢女孩,每天都会和女孩聊天。因为男孩关联了女孩的QQ,所以他能看见那个男生发的消息。起初男孩也想像往常一样把那个男生删掉,他很介意女孩跟那个男生聊天,让她不要再理那个男生。女孩一直说着好。但是她没有实际地做到。男孩非常的生气,但是他没有强迫女孩,只是自己生闷气。女孩想着跟那个男生说清楚,于是把男生约了出来。女孩不知道怎么开口,于是就说起了故事。女孩她想对那个男生说,谢谢你喜欢我,但是,我只能说对不起。。至此,女孩的故事结束。

    她讲故事的能力很强,跟我似的,引人入胜,让人动容。篇幅问题,我做了删减。我思索了一下,接了她一条:至此,那只落在溪水里的蜜蜂,没能等到那根救它的细草,随波逐流,不知道流到哪里了。

    她说了一句抱歉,“对不起师兄,让你跑这么一趟,心理剧的男主我会试着找找班上的男生,不想再麻烦你了。”

    “刚好我不是陈锋,确实也没达到陈锋的境界。”我回答。

    “希望你能早点找到属于你的格桑,很高兴认识你。”她说。

    “Nicetomeetyou,too。”这句很标准。

    我站在操场北边的桥上,说是桥,桥下也没见到水。她还坐在那,娇小的身躯蜷坐在石凳上,遮挡在树荫里。她应该很冷,我也冷。

    时而望着桥下,时而看向远方,仰望天空,又凝视着她。内心很挣扎,我想我应该离开这了,但我不想要这个结局,这个结局太狗血了。

    我走向了她背后,在不远处停了下来,她坐在那,一动不动。我向前移两步,然后又退回来。不知道怎么向前,怎么面对,我也是个优柔寡断的人。

    良久,她站起身来,回头,看我立在身后。似惊又没惊,想笑又没笑。

    “你吃饭么?”她问。

    “走吧。”

    和她走地一前一后,刚好要经过我刚刚站立的桥。我指着一路:“我刚刚站在这,站在这,还有

    这……”她笑了。我说:我刚刚想心一横走了的,但是这个结局我在很多小说里面见过,我不想要这种小说式结尾,我想换个结局,也许这个结局会更加悲惨。我跺了一下脚,她微微一笑。

    “哪吃,去食堂么?”她问?

    “我想吃坨坨,这有可以吃坨坨又可以喝奶茶的地儿么?”

    “有。”我便跟着她后面走。小吃店好像是叫“仟佰度”,有点印象,开在校门口边上,很有意思的名字。

    我要了两份坨坨,依旧让炸干点。她要了份重庆小面。我一杯养乐多,她却是一杯奶茶。

    边上一间,我选了个靠门的桌,太阳刚好能照到我,还有她。面上得很早,土豆很慢。她慢慢地吃着小面,一口一口,不发一言。我看她一会儿,她也看我一眼,然后继续吃面,没有表情。我时而低头沉思,时而望向门外,外面太阳挺好。

    一滴泪终于还是冲过眼眶,我伸出手指接住了它。看着它顺着指尖流向指肚。把手伸向一边,拇指一弹,散成了一片水雾。

    坨坨上来了,居然不是那种拌出来的。干倒是挺干的,两份炸到金黄的土豆,配上一碟红得扎眼的辣椒面,怎么也不是我的口味。很难吃。

    悠悠地往嘴里塞着,然后大口喝着养乐多,好凉。她也吃完了面,我问她怎么不吃土豆,她微微一笑,吃了一口便没有再吃。

    吃完,往外走去。

    “接下来你准备干嘛?”她问我。

    “散散步吧,去校外。”我前头走着,她跟在后面。我无言语,她也没情绪。我把手揣在裤兜,拇指指甲深深地掐着食指。

    我停下,回头望着她,她也停下来看着我。然后我回过头,继续走。

    “知道我想去哪么?”我问,她摇摇头。

    “邛海。”我说。她笑了。

    “我来的时候可开心了,我希望我回去时也能很开心,尽管这不大可能。”

    她没说话。我顿了一下又说:“起码,我希望今天下午能够很开心。”她笑了下,依旧没说话。

    我还是牵起了她的手,感觉到她手微微往后缩了一下。然后没有再动。

    “其实我遇到任何事都像是鲁智深,不管是啥,横冲直撞,说上就上。可只要涉及感情,我立马就成了林黛玉,优柔寡断不仅是你。”我偏过头说。她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

    邛海风好大,水面上一浪推过一浪。太阳此刻好像失去了作用,真的是“有阳光还感觉冷”。

    “这还是我第一次和女生来邛海。”我笑着和她说。其实我本身也没来过几次邛海。

    一路有点累,湖边有排长椅,我坐在上面。她站我面前,我握着她的双手,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就这样保持着这个姿势,水面过来的风,吹得她头发时起时落。我看着她的脸,有些笑意,有些愁容。她同样看着我,眼神有些迷离。

    我伸出双手抱住了她,没有原因,就是单纯想抱她。她没有动,很久。

    “走吧。”我站起身,拉着她的手向着一边走去。“我得抓紧时间多走些,兴许我以后再也不会来这个地方。”我和她说。

    感觉四面都是风,我和她穿得都不多。

    “《格桑花开了》应该获奖了,因为昨晚文学社主编加了我,我猜的,可能是一等奖,我觉得是,我也没问,不重要。我在意的也不是几等奖,我需要的是一份被认可的价值。”她听着微微一笑。

    又是一排长椅,其实我不累,我只是想和她坐会儿。依旧是她正坐,我斜坐面朝着她。

    “你知道那篇文章最成功的地方在哪么?”我问。

    “是那两首词么?”她略做思索。

    “不是,那两首词其实可有可无,就算删了也不影响文章结构。”其实也是,尤其是如梦令,个人讲文学涵养确实很高,但是放在今天,抛开那篇文章的依托,其实什么也不是。

    “是景色的描写么?”她又答。

    “也不是,最成功的是最后的那半句诗,还君明珠双泪垂。”我说。她点点头。

    “因为它营造一份缺憾美,现在你知道是什么意思了么?”我问她。

    “恨不相逢未嫁时。”她答,很懂。

    然后两人以此谈到了安史之乱,我和她是挺能扯的。什么燕瘦环肥,赵飞燕“楚腰纤细掌中轻”等等……我告诉她其实自己是个史盲,喜欢诗歌,然后触类旁通。

    我问她:“我要不要再写篇格桑花落了?”

    “叫格桑花没了吧。”她笑着说。

    “这名字听起来怎么这么俗呀……”两人都笑了。

    “如果我真要写的话,我可能会格桑花畔写一半,然后来邛海写一半,甚至要站在南校区门口去写。”她惊了一下。

    “我还是不写了吧,应该不会写,如果真写的话,我可能会吐血。”我笑着说。

    一路上我最开心的就是看到厕所,因为喝了不少的水。我先出来,抹干手上的水,然后使劲地搓着双手,怕等会儿冰到她。她走了出来,看到这一幕。我说:“其实哪有什么四季常温,只是我尽力搓热。”她笑了。我拿出纸巾,替她擦拭着手上的水,从手掌到指缝,然后换另一只手,很仔细。这一幕两天里上演好几遍。

    她总是突然不说话,确实她这一路也很少说话。我问的最多的就是:嗨,你咋不说话啦,怎么啦,说话呀。不然我会觉得是在拉着一根木头耶。然后她就会笑,依旧不说话。

    拉着她的手,一路走着。我不想松开,但是鞋带总是散掉。一路掉了好多遍。我只能松开手低头去系鞋带。系好,调皮地把她鞋带也给扯开。然后又帮她系上。她说:“你这样系容易松。”就自己重新系。她系的方式我确实没见过,挺神奇的。我也拉开了自己鞋带:“来,你给我操作一个,看看等等会不会松。”她又蹲下身子,同样的系法,反正我没看懂。

    湖边有很多人带着他们的宠物犬,她看到还是会往我身上躲。我每次都会和她开玩笑:“这不是你最喜爱的小动物么……”她每次都会笑。

    走在湖边,风很大,我拉着她的双手,背对着水风,面朝着她。“我来给你挡风。”我边走边说。

    “你这样别人会以为我是个盲人……”她笑着说。

    “那我就直接趴下往前爬着走吧,哈哈。”我接着她的话茬。又学着“汪~汪”叫了两声,然后和她一起笑。

    风很小我就牵着她的手并肩着走,风大时就抱住她,站在原地,背对冷风,直到风停。

    就这样,拉着她的手,一路走过了阳光,还有树影。邛湖水,浪打浪,夕阳落过了泸山上。

    我和她说:“太阳下山啦!”然后顺着哼了起来:“太阳下山明早依旧爬上来,花儿谢了明年还是一样的开……”就这两句,我没有再继续唱下去了。

    我指着那个售票亭:“这是昨天我买票的亭子,现在我记得了,嘿嘿。”她笑了。

    “我们去吃饭吧,你饿没?”我问。

    “还好,你饿啦?”她笑着问。

    “嗯。”其实我也不饿,我只是不想那么早就回去。我想在这多待会儿。我拉着她去了昨天的餐馆。

    一盘鱼香茄子,一盘土豆丝。没多点,也没再点清波鱼。因为我知道,很有可能两人都吃不下。

    菜上得很快,添饭。和昨天一样的茄子,她却没动过。只是慢慢地夹着土豆丝,吃一口然后发很久呆,再吃下一口。没吃几口饭,便没有再吃。说她饱了。我倒还好,我觉得挺香的,嗯,挺香,还好吧。

    吃完,没有停留。“我想喝奶茶。”便拉着她进了奶茶店,还是森伯。她说她不喝,问了几遍,依旧摇头,她喝不下。

    “一杯红枣岩奶,中杯。”其实我也不太想喝,只是想坐会儿。

    和昨天同样的位置,相向而坐。我握着她的手,很凉,都没有说话。

    奶茶来了,我没有喝,递给她暖手。她焐了会儿,又递给我。我喝了两口,便推在一边。继续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很滑,不是那种“玉盆纤手”,肉嘟嘟的,温润如玉。

    默默不语,时而对视,时而低头。我缓缓说了句:我今天才知道什么叫“执手相看泪眼”。话音一落,她眼眶盈了泪水,没落下来。

    “我好想时间能够停留在昨天,昨天的我真的快乐。”

    ”你看我现在好像没什么情绪,等一旦上了车,我会泪如泉涌。”

    “命运看似很好,给了我美好的相遇,偏偏又已经替我做好了选择。”

    我说着一连串的话,乱糟糟的。“你看我像不像是在写诗?”我笑着说,她也笑了。

    然后一阵的沉默,时间慢慢地推移,却又觉得很快。我拉着她的手走出了奶茶店。

    “我大概是高一时喜欢的诗歌,高二时读了很多词,什么柳永晏殊欧阳修,和同桌赛着读。但那时纯粹是当顺口溜读着玩的。直到今天,我才懂它们的意思,隔着千年的心灵共鸣。”她点点头。

    “当初读的那些词现在全部在心里翻涌起来,每想起一首,就浑身发怵一下。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我颤抖着说。

    暮色越来越低,我牵着她的手,朝着回去的方向,走得很慢。

    “可惜我不相信什么来生,不信什么鬼神。”我说着,她没听明白。

    “如果我相信来生的话,我就会和你说一声,来生早见。”我补充了一下。她笑了,笑得很美。

    “其实这条路很短,平时你也许觉得它很长,但今天它很短,很快它就会到头。”我叹了口气。

    一路还是那无尽的雷同,她的手还是那么凉。已经到了昨晚坐的那对长椅。

    “走到了这,说明也就走到了尽头啦。”我指着长椅和她说。她面无表情。

    “我走后你会想起我么?”她犹豫了会儿,没有回答。

    “我会想起你,大概会翻滚一个月,绵延一整年。”我说。

    “我想问你三个如果。”已经到了校门口了。我们站在原地没有再走。

    “如果有一天,我没忍住,会给你发消息,你会回我么?”我呆呆着望着她,等着她的答案。她支支吾吾回答不出,让说下一个如果。

    “那如果有一天你想起我了,那你可以找我……”第二个如果,她依旧没说话。

    又往前走了两步。“第三个如果我就不说了,没法说,留着当悬念吧,就像当初的还君明珠双泪垂。”

    我抱住了她,她踮起了脚尖。我把头垫着她的肩膀:“风很大,你回去吧,我自己坐车就好了。”只这一句,我泪流满面。缓缓松开,她也同样的泪水。我吻了下她的额头,她微微后倾,没有再动。

    转头离去,走向对面的站牌。短短一段,好似天涯。我没敢回头。

    走到站牌,面向校门。她已经不在那个地方。上了车,回头望着刚刚她站的地方,目不转睛,任凭车辆驶进了无穷的夜色。

    夜色中,我又来了。格桑花里,溪水依旧流得尽兴,只是声音没有那么清脆,不作泠泠。我坐着初见时的石凳,对着夜色。吟诵着:寒蝉凄切,对长亭晚……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我觉得我可以动笔了,如当时对她所言。走了趟南校区,在避风塘点了杯百香果。味道还不错。我抱着它,晃悠了整个校区。出门时,看了眼那家小吃店,确实是叫“仟佰度”,不过我没有那么多的蓦然回首。

    出了校门,往邛海走去,一步一停,又经过了那个长椅,我没坐。没敢去泸山,我想,纵我再强大的内心也抵御不住那份忧愁。

    今天的邛海不冷,阳光很足,也没有风。几块石头微微向里,延伸出了狭窄的空地。我坐在最前头,脚下就是一波又一波的湖水。我把脸埋向膝盖,看着这片雄浑。视野里,白鸟青天,橙霞碧水。浅浪撞击着脚下的礁石,激起了阵阵水花,打湿了我的衣角。我提起风衣,缓缓起身。一杯岩奶结束了一天的行程,老地方,坐车,归去。

    我站在格桑花里,花已大半凋零。一只蜜蜂在花间散漫地飞着。不断停靠,不断飞走。已是寒冬,无蜜可采,它可真落寞。我看着这片仅剩的格桑,想采一朵带回去,又不忍心。算了,就让它随风而落,顺流而远吧。

    水调歌头·格桑残

    偶遇格桑畔,相忘格桑间。

    远山几缕眉蹙,惊破凛冬寒。

    潇洒山间漫步,委婉湖边不语,一笑忘忧烦。

    凉风解人意,吹梦在花边。

    正重游,邛湖岸,泸山巅。

    古今爱恨,唯有风月最难缠。

    昨日群蜂醉舞,今日孤蜂劳碌,最是怕凋残。

    空我千行泪,愿你一生安。

    2019.12.02范清泠